()「你給他們家送過去了?」「送了。(鳳舞文學網)」「他們咋說的?」
常九城特別授意,「種干果致富」計劃的文件,常金柱家也有一份。這份文件,由他指派的女婿劉玉勇送到南面的歐式小樓去。
拜訪過自己負責的其他所有人家後,劉玉勇爬上山坡。走近小樓,他發現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樓前,明顯在「恭候」他。這人身高將近1。80米,留個很短的寸頭,唇上一道老電影中土匪必備的小胡子,穿著洋名牌的外套和牛仔褲,雙臂抱于胸前,面露怪笑。劉玉勇沒見過常金柱家的人,只听了老丈人對他們的描述,由身份和年齡推斷,此人不會是常金柱,也不像被老丈人趕下台的常飛鵬,那麼他應當是常金柱的大兒子常飛虎了。
劉玉勇對這個人知之甚少,因為常九城和他更多談及的是常金柱和常飛鵬,關于常飛虎,他只記得老丈人輕蔑的評價︰「這小子從小學習不好,估計是腦子笨,倒是挺橫,能打架,愛欺負人。」此刻這麼個人就迎在面前,書生氣十足的劉玉勇不禁把他帶的最後一份文件捧到了胸口。
「您就是劉秘書吧?歡迎歡迎,大駕光臨,不勝榮幸!」常飛虎滿臉堆笑,盤著的雙臂張開了,簡直像要擁抱他一樣。劉玉勇走到他對面,問道︰「請問您是……」「我是常飛虎,叫我虎子就行!」常飛虎的雙手背到身後,「我們家人听見廣播了,您是來送文件的吧?」「對。」「嘿嘿,好,太好了。我還以為沒有我家的事了呢。」
常飛虎依然笑著,而劉玉勇警覺了起來。「不會的,不會的,咱們村的人家都有。」他說,「說到底,這都是為了大羊屯好嘛,為了村里人都能過上豐衣足食的舒坦日子。」「哈哈哈,為了大羊屯,為了村里的人。對啊對啊!」常飛虎輕輕鼓了兩下掌,眼珠一轉,「照這麼說,到最後,收獲的好處就沒你的份兒了吧?」
遭如此突兀的一問,劉玉勇正不知如何回答,常飛虎摟摟他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哈,跟你鬧著玩吶!你是我們大羊屯的女婿,當然也是咱們村的一分子,咱倆也可以算是兄弟啦!兄弟,把那文件給我吧。」
「能……能進屋說嗎?」常飛虎的「熱情」和笑聲令劉玉勇頗為不適,公務在身,他又甩不掉這家伙,只想盡快完成既定的程序然後走人,「有些內容,我有……有義務向你們講解一下。」「哎呀,對,對!」常飛虎放開了他的肩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真糊涂,就是不用講解啥,我也該請兄弟到家里坐坐的,何況兄弟是第一次來啊!快,屋里請!」常飛虎學著昨晚扶李三賴子的樣兒,拽著劉玉勇的胳膊直把他往家里拉。
第一眼看到常金柱家室內的裝潢,劉玉勇想到的一句成語︰紙醉金迷。腳下是淡雅的黃色剖光地磚亮得反光,潔白的牆壁上連綿的一幅幅油畫、水墨畫、書法和照片嵌在大小不同的金色的框子中,頭頂的大吊燈的支架也是金閃閃的,相信天黑以後打開它,映出的同樣是燦燦金光。
「來,換上這拖鞋。」數遍大羊屯,進門有這條規矩的恐怕獨常金柱一家。老丈人總說他們家奢侈,在劉玉勇看來的確不差。一層相通的客廳和餐廳加在一起有四十多平米,他看見客廳擺著一只古典風格的實木茶幾,長度約有兩米,是楠木制成的,顏色和地磚的極為接近,而茶幾後面是一套真皮沙發,加工成深棕色的牛皮油光 亮。沙發旁邊靠牆倚著一只紅木櫃子,里面整齊地排列著精工細作的酒杯、茶具,還有幾瓶茅台和印滿字母的洋酒。櫃子頂部供著一尊玉雕的佛像。餐廳中的大餐桌和座椅也是紅木的,和那只櫃子材料相同。劉玉勇不清楚僅這幾件家具相加就值多少錢,只知道貴得很。他對家具行業一竅不通,這些家具的基本信息是常飛虎介紹給他的,這位長子還透露,他們家吃飯用的是景德鎮出產的盤子與碗碟,而他爹媽喜歡使象牙筷子。劉玉勇無意間一探脖子,望見了通向二樓的樓梯,樓梯和扶手都是木制的,扶手表面還刻著精細而復雜的花紋。單是這座小樓的一層,便帶給劉玉勇一種豪奢的感覺,在大羊屯這個地方,常金柱家如同一座皇宮。只是這個時候,皇宮里靜悄悄的,仿佛除他倆外沒有別人。
常飛虎請他就座于真皮沙發,為他倒了杯白開水,又往楠木茶幾上排了四只盛了些零嘴的細瓷小碟。劉玉勇低頭一看,只見碟子中分別盛的是杏仁、腰果、榛子、核桃。「嘗嘗,味兒不錯,美國出的。」常飛虎找出包裝袋,指著上面的星條旗圖案。「謝了,咱們開始吧。」劉玉勇將文件攤開在茶幾上。「稍等。」常飛虎說罷轉向樓梯,沖著二樓輕聲喚道︰「爸,爸!」
常金柱在家,而他兒子就要把他叫下來!劉玉勇只覺這個常飛虎接二連三地給他變出意想不到的花樣,尚不及仔細忖度,他老丈人的最大對頭已踱下樓梯,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他馬上站起來,剎那間頭腦中掠過好幾個稱謂,最後道︰「金柱叔,您好。」
常金柱的步履有些顫顫巍巍,他一面朝劉玉勇走來,一面笑著擺手示意他死敵的女婿坐下。他看上去紅光滿面,笑得很和藹,使得劉玉勇想到了另一個成語︰笑里藏刀。
常飛虎搬來一把椅子給他爹坐,自己立在一旁。常金柱打個哈欠,說︰「今天是個大日子啊,村里熱熱鬧鬧,咱們家又來了稀客。孩子,我是久聞你的大名啊,研究生畢業,國企的人才,肯舍下城里的錦繡前程來咱大羊屯吃苦受累,這該叫啥精神啊?雷鋒還是白求恩呀?」他吩咐兒子︰「待會兒教你媳婦炒倆看家菜,中午你陪著咱的研究生好好喝兩杯。」
「謝謝金柱叔,不用麻煩了。」常金柱那一串話說得劉玉勇臉上發燙,他急忙導入正題,只欲早點兒把這樁公務了解,「我今天冒昧前來是為了公事。想必您九點半的時候听到廣播了,我是代表村委會來發放給您家的文件的。」他又一次站起,雙手將文件遞給常金柱,用辦公事的口吻說︰「這份文件介紹的是一個引導咱們村致富的計劃,歡迎村里的每一個人參與進來。您們家人可以仔細看看,有啥不明白的,後天上午九點可以到村委會大院的咨詢會上去問。現在這文件上有幾個地方我需要給您講解一下,您翻到《種植責任區及其收益分配》的那頁……」
「打斷你一會兒,研究生。」常金柱隨手翻了兩下,把文件合上,交給了身旁的常飛虎,「我老啦,腦瓜子不靈了,只夠管我每天吃飯睡覺帶溜達。你說的這些正經的大事,我是操不了心啦。所以啊你這文件我就不研究了,讓飛虎好好看一看,教他來貫徹吧。有啥要特別說明的,你跟他說就行了。研究生啊,不好意思,我又困了。你們先聊,我上樓再睡會兒。」他起身走向樓梯,回頭對大兒子說︰「好好陪著咱的研究生,人家教你啥你老實听著,不懂就問,知道嗎?」「知道了,爹。」
于是,劉玉勇將上午背誦了好幾遍的解說詞向常飛虎復述了一番。這家伙裝作認真听講一般,一言不發地慢慢給文件翻頁。講解完畢,劉玉勇問他還有啥疑問,他說沒有,有的話後天再問。他又執意留劉玉勇吃飯,劉玉勇謝絕了︰「還得回去匯報工作,下午也有很多事要忙,就不打擾你們了。」
常飛虎送他走下山坡,回到家中,他爹已坐在真皮沙發上嚼著美國干果翻閱著文件等他了。「您看完了?」常飛虎問。「還沒有,只看了一小半,跟他猜的還真差不多。老九這算盤打得不錯。好啊,好項目,太好了!」
中午,常九城和劉玉勇回家吃飯,常九城問起女婿去常金柱家的見聞,劉玉勇便如實報告了所有事實,只是沒敢形容他自始至終多麼狼狽。
「他腦瓜子不夠靈?扯淡,他比誰都精!」「老九」差點兒把一口飯全噴出來,那怒斥的語氣好似常金柱就坐在這飯桌前。罵完這句,他悶頭喝了一大口白菜湯,不言語了,在座的老伴和女婿見他不說話,也不想拱他的火,自顧夾了菜就著饅頭咽。
「不對啊玉勇,我咋覺著,今天他們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給你演戲呢。」「老九」突然又道。「嗯,爹,你這一說,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他爺倆跟提前安排好了似的。」「他爺倆……你見著他家別人了嗎,尤其是常飛鵬那小兔崽子?」「沒有。」「怪了,好長時間見沒在村里瞧見這小兔崽子了,他跑哪里去了?干嘛去了?」「老九」徒勞地思索了一會兒,搖頭道,「算了,他愛干嘛干嘛去。種干果的事眼瞅著就成了,他們家能使壞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