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听風看他尷尬陰沉,頓時有些嘆息。(鳳舞文學網)
他問道︰「不敢見人?」
夏雲瑾神色陰沉,別過了頭,不肯看他。
「我早該猜到的。」蘇听風看了他半晌,終于確認了他的身份。比起五年前,如今的夏雲瑾有了很大的變化,乍看之下甚至讓人認不出來他的本來身份。
五年前的夏雲瑾,性格外向,略帶嬌縱,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
而如今的夏雲瑾,長身玉立,神態陰沉抑郁,與以前相比,簡直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若不是蘇听風早就有猜測到他的身份,乍見之下,可能真的會認不出來。
夏雲瑾對于他探究似的目光顯然感到十分厭惡,猛然強行掙月兌了他的挾制,怒道︰「你為什麼非要糾纏不休!?」
這兩日他跟蘇听風捉迷藏,都快成了整個宮里的笑話。卻不料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免不了與他狹路相逢——他有些恨自己一時大意,被蘇听風和景白夢的爭執給吸引住,放任了好奇心操控自己的行為。
早知道就應該轉身就走。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夏雲瑾又松了一口氣。
大約,他其實也躲得很累。
蘇听風看了他半晌,問道︰「你很怕被我看見?」
夏雲瑾矢口否認道︰「我只是不想見到京城來的人。」
那就是很怕被蘇听風看見的意思吧?
蘇听風望著夏雲瑾,發現他分明還是年歲極輕,但卻全身都泛出了濃濃的戾氣,尤其是那緊皺的眉心,仿佛已經許多年沒有展開過,甚至都留下了淡淡的紋路。
他看上去,過得並不愉快。
然而蘇听風還沒來得及跟夏雲瑾說上幾句,旁邊就突然快步走過來了一個薄情宮女弟子,急慌慌地對著兩人行了一個禮,叫道︰「雲瑾公子,蘇少俠。」
蘇听風應了一聲,夏雲瑾沒有說話,兩人都望著女弟子等候她開口,結果女弟子並不開口,只是略有些緊張地望著夏雲瑾。
夏雲瑾一開始還沒能反應過來,對著她的神色有些無辜,結果只一會兒,他就意識到了對方神態之中的含義,一瞬間臉色整個變了,冷哼一聲,帶著冷意地說道︰「你們也太小看他,至少我知道,你們這位蘇少俠五年前武功就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然後他就猛然轉過身,渾身帶著幾近陰冷的氣息,從女弟子身邊怒氣沖沖地走了。
看到他怒氣沖沖地離開,女弟子反而松了一口氣。
蘇听風頓時有些疑惑。
然後女弟子開口說道︰「蘇少俠,以後請您不要再和雲瑾公子單獨相處了。」
蘇听風問道︰「為何?」
女弟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雲瑾公子發怒的時候,會殺人。而且他素來不喜歡宮主身邊有其它公子……一年之前,他就因為宮中一位公子與宮主太過親密而動手殺了對方。蘇少俠,宮主寵愛雲瑾公子,總歸是護著他的,你還是不要與他有什麼往來才好。」
蘇听風還真想象不到當年那個夏雲瑾竟然會動手殺人,于是開口問道︰「既然他這樣凶悍,你倒是不怕激怒他?」
「我不是男子,倒是不礙事的。雲瑾公子一般並不為難宮中弟子。」
蘇听風听了,頓時明白了女弟子的意思。
景白夢雖然向來對女弟子維護有加,但她畢竟還是異性取向的普通女子。夏雲瑾的過激行為若是出于嫉妒,那麼就很好理解了。
不過,宮中女弟子阻止蘇听風靠近夏雲瑾的原因雖然是出自好意,蘇听風還是不得不辜負她們的好意。
目前的情況來說,整個薄情宮宮中,與景白夢的因果關系最為錯綜復雜的人就是夏雲瑾了。而夏雲瑾與景白夢之間,並不只是因果鏈的關系,他們之間還形成了一個可以作為痴情輪模板的精神聯系。
痴情輪是情使的專用名詞,就像時空局有律法綱一樣,情使也有獨屬于他們的基本系統,一般叫做「多情冊」。
時空局依靠律法綱的記錄升職,情使雖然沒有升職一說,但是「多情冊」上面的模板越多,卻會使他們的力量越強大。因為情使從名號上來就可以看出,是以「情」為主要行動標準與戰斗方式的法則使。
雖說蘇听風現在還是在校實習期,但是既然已經有機會可以拿到一個痴情輪,他也並不想當做沒看見。
所以他選中了時機,趁著夏雲瑾獨自一人在後山練劍的時候,再次找到了對方。
夏雲瑾收了劍,眼神冷冽,對著蘇听風說道︰「我不是說了不想看到你嗎?」
蘇听風並不理會他的抗拒,而是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開口問道︰「你當年說要娶景白夢,現今還依舊這麼想嗎?」
夏雲瑾垂下了手,站在原地半天沒有說話。
「你好像過得並不快活。」蘇听風看他的樣子,語氣認真地下了結論,然後問道,「你後悔了嗎?」
夏雲瑾還是沒有說話。
蘇听風正欲再次開口,卻不料夏雲瑾在這時開了口,說道︰「我想娶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改變過,所以也無所謂後悔。」
「宮中的女弟子說景白夢很偏愛你。」
「偏愛嗎……」夏雲瑾細細咀嚼了這兩個字許久,然後自見面之後第一次笑了起來,只是眉間依舊一直緊緊地皺在一起,連笑的時候都沒有放松。
他帶著嘲諷口氣地說道,「在她那形形色色的‘公子’之中,或許她算是偏愛我的。也許是因為我們身上,畢竟還留著稀薄的相同血脈。」
「但是你並不覺得滿足,不是嗎?」蘇听風仿佛在日常瑣事一般語氣平靜地敘說道。
「你不覺得問出這個問題很可笑嗎?」夏雲瑾語氣不耐煩地回答道,「哪個男人看到心上人與別的男人夜夜會覺得高興的?我不知道宮里的那群變態是心態,但我很正常。」
然後他走上了幾步,惡狠狠地瞪著蘇听風,說道︰「可以的話,我很想把所有靠近她的男人全部殺掉,包括你在內。」
蘇听風听了,輕輕用手指抓住抵到下巴附近的劍柄,壓了下去,說道︰「我跟她沒有關系,也永遠不會有任何過于親密的關系。景白夢對我來說,和男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夏雲瑾听了,卻並不相信,說道︰「若是這樣,你來薄情宮干什麼?」
蘇听風說道︰「訪友而已。我過一陣子就會走。」
夏雲瑾這才愣住,半晌,才繼續開口問道︰「訪友?」
蘇听風說道︰「在京城听說了景白夢的事情,所以順便過來看看。原本,若是你們過得好,我就該走了。」
「過得好?」夏雲瑾頓時笑了,「那你現在看見了,我們過得不好……然後呢?」
「不是你們。過得不好的是你才對,景白夢似乎過得還挺好。」蘇听風分辯道。
「你覺得她過得好?」夏雲瑾問道。
蘇听風回答道︰「她覺得自己過得好,那就是好了。」
夏雲瑾再一次問道︰「你覺得她現在那個樣子,是過得好?」
「若是她自己覺得開心,你又何必強求?」
夏雲瑾仰起了頭,閉上了眼楮,半晌沒有說話。
蘇听風嘆息道︰「你不應該跟著景白夢來薄情宮的。」
夏雲瑾說道︰「當初她逃婚離京,我太過弱小,既無法幫助她,也沒能一路相護。她遭遇魔頭,我亦無力相救。可是即便是如此,我只盼望自己能多為她做哪怕一兩件事情,哪怕因此喪命,也不會有所悔恨。」
「但是你現今卻後悔了?」
夏雲瑾搖了搖頭,說道︰「我怎麼會後悔?為她做事,我永遠不會後悔。」
「只是你終究不能以她的喜悅為喜悅,她的痛苦為痛苦。不管你覺得自己有多麼深愛景白夢,你們卻總不是同一個人。你可以為她出生入死,拋棄家人,拋棄權勢,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你沒辦法為了她舍棄自尊,舍棄感情。」蘇听風接著他的話,言辭犀利地說道。
夏雲瑾驚愕地望向了蘇听風,許久,才說道︰「真是……一陣見血。」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以他人的喜怒為喜怒。本來,一個人獨自降生,獨自死去,這一生必定都是孤獨的。所以,你想象中的那種為誰舍棄一切的深情,根本就不存在。你不如承認,你愛景白夢要遠比你想象之中來得淺薄——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佔有和索取,這才是一個人的本能……不管對男人或者女人來說,都是如此。」
夏雲瑾第一次听到這樣的理論,倒是听得陷入了沉思。
這其實是蘇听風那個時代的理論。個體獨立論完全是建立在孤島理論的基礎上,現代的社會學家認為每一個人生來就是一座孤島,這是由人類的社會形態和人際交流模式決定的,也是由星空時代個體的生存環境所決定的。
人類的交流模式決定了,一個人無法如何努力,都無法像蜂蟻一樣,精確地把自身的感情完全傳達給另外一個個體。同時,因為高等智慧與高等智慧引起的對于享樂與生產資料佔有的影響,人的一生都注定要使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掩藏自我的弱點,爭奪那些能夠屬于自身的利益。
而不同的個體,利益就不可能完全一致,自然也無法做到完全理解另外一個個體的感情與思想。
蘇听風和夏雲瑾對話過的那一天,夏雲瑾並沒有回復蘇听風的評斷。
但是那一天晚上,蘇听風卻從夢中驚醒了過來,然後發現了多情冊之中那一個線條分明的痴情輪。
他最後還是免不了稍稍吃了一驚。雖然白天里他和夏雲瑾說了許多話,但卻也並沒有指望夏雲瑾馬上對他剖白內心,雙手奉上痴情輪。可是蘇听風沒有想到,夏雲瑾會在這樣的深夜,就突然放下了。
然後,他才意識到,夏雲瑾應該早已經到了極限,只差那最後被他撥動了一下的細弦。
結果第二天早上,他剛起來,就在路上听到匆忙奔走的薄情宮女弟子傳來的消息︰「夏雲瑾要離宮。」
蘇听風愣了一下,然後就向著景白夢的住所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