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姑娘看了一眼,道︰「安意,你的名字取得還不錯,我記住你了。」
安意愕然,這位姑娘未免太小雞肚腸了吧?這點小事也記仇?
安康微皺了下眉,「李員外,沒什麼事,我兄妹先走了。」
「安公子若是不嫌棄,一起在里正這里吃頓午飯吧。」李員外客氣地邀請道。
安康對他的邀請,不好拒絕,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安意,你也留下來一起吃飯吧。」李五姑娘道。
「我要回家做飯。」安意討厭應酬,直言謝絕。
「你大哥都是舉人了,你怎麼還要自己做飯呢?叫你家廚娘做飯啊。」李五姑娘不解地問道。
「我家沒請廚娘,我喜歡吃自己做的飯。」安意懶得解釋,隨便找了個借口。
李五姑娘看著安意身上的布衣,唇邊閃過一絲不屑的冷笑,麻雀就是麻雀,上不了台面,抬起臉,用鼻孔對人,「那你回去吧。」
安意對她傲慢的態度,視若無睹,和盧郎中拿了契約,離開了里正家。
村里的契約全部重簽了一遍,吃過午飯,李員外父女坐著馬車回城。
安康和防著五姑娘來找麻煩,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她一直沒有出現,也就漸漸淡忘了。
三月初一,程致霖十四歲的生日,頭一天他派人來接安家兄妹進城。
「我不去,我要幫師父種草藥。」安意直接道。
安康有些意外,「你真的不去?」
安意肯定地點點頭。
「大哥回來時,給你帶好吃的。」安康笑道。
安意撇撇嘴道︰「我又不是二哥,整天惦記著吃,我不要吃的,你給我帶幾本有關種植方面的書回來。」
安康寵愛地模了模她的頭,「好,一定幫你帶回來。」
吃過午飯,安家兄弟坐著程家的馬車,進城去了。安意和衛去百草園,走著走著,突然衛抱起安意,身形一閃,飛快地躲在了一棵大樹後。
饒是安意心里再強大,再鎮定,若非衛及時捂住她的嘴,她已失聲尖叫。就在安意以為衛是不是獸性大發,原形畢露,暗暗叫苦,準備掙扎時,衛在她耳邊道︰「有人來了。」
安意疑惑地蹙眉,有人來了?誰來了?來了人也不用躲著吧?
過了一會,衛松開手,把安意放下,「剛才有沒有嚇著你?」
安意定了定神,小聲問道︰「誰來了?」
「他們。」衛微微皺眉,眼底寒光一閃。
「他們是……」安意立刻明白過來,「你要走了?」
「他們是來找我,我要和他們一起回去。」衛神色有些沉重,他喜歡現在這種生活。
「你。」安意猶豫片刻,「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以為你不會問。」衛唇角逸出一絲淺笑。
安意看著他,「你可以不回答。」
「你是醫者,治病救人。我是。」衛停頓了一下,臉色微沉,「我是殺手,收錢殺人。」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安意腦子里冒出四句詩來,順口吟了出來。
「這說的是俠客,不是殺手。」
安意挑眉,「在我看來是一樣的,俠客是不收錢的殺手,殺手是收錢的俠客。」
衛笑著搖了搖頭,他發現安意有時候會說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偏偏還讓人沒辦法去反駁她。
「走吧,舅舅,師父還等著你挑水種草藥呢。」安意笑道。
兩人在百草園忙了兩個時辰,回來家里,羅氏已煮好飯菜,見他們進門,「快去洗手,吃飯了。」
「姐姐,我明天要進城一趟,辦點事。」坐在桌邊,衛很隨意地道。
「滿弟的車,明天正好要進城,你坐車去。」羅氏沒問他進城要做什麼事,從裝錢的木匣里拿出半吊錢遞給他。
衛沒接,笑道︰「姐姐,不用了,我有錢。」
「你哪里來的錢,快拿著,還跟姐客氣啊。」
「姐姐,我真有錢,喜兒數了工錢給我的。」
羅氏看著安意,笑道︰「喲,你還數了工錢給你舅舅啊。」
「舅舅做了事,當然要數工錢,我可不會虧待自家人的。」安意笑道。
次日,衛教過李谷雨武功後,坐牛車進了城。
傍晚時分,衛回來了。
吃過晚飯後,衛笑笑道︰「姐姐,你請大伯找人,挑個宜出行的日子,我該回鏢局了。」
「你要回鏢局了,哪你什麼時候回來?」羅氏並不意外,衛的傷勢痊愈後,她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我會盡快回來。」衛無法對羅氏說出實情,只能撒謊騙她。
羅氏偏頭,擦了擦眼角,回頭看著衛,強笑道︰「你一路上要小心,跟鏢頭好好說,把工辭了,要早去早回。」
「姐姐,你放心,我會的。」衛低著頭,不敢看羅氏帶著期盼的眼神。這工,若是能辭,他也想辭,可是一入此門,不死不休。
衛說要回鏢局,羅富貴等人沒有懷疑,找人挑日子。三月初五,初六都宜出行,不過,初五是清明節,衛要上山掛掃。
往年清明時節細雨紛紛,今年卻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上山掛掃的人非常多。
「爹娘,明天弟弟要出遠門,您們在天有靈,要保佑他一路順風順水,萬事大吉。」羅氏邊焚燒淋過公雞血的錢紙,邊念叨。
衛站在羅氏身後,直視前方的林子,別人不知道,他卻很清楚,那幾個人就隱藏在那片的林子里。這幾個月溫馨平靜的生活,是向老天爺偷來的。
燒完錢紙,放了鞭炮,收拾好供品,一家人下山往回走,在路上遇到了朱福財一家。柳嬸把頭偏開,沒看安家人。叢柳卻狠狠地瞪了安意一眼。
新柳是新墓,依舊習俗,新墓不過社,應該提前幾天來掛掃。可是柳嬸圖省事,等到幫公婆掛掃,才順帶幫新柳掛掃,對這個早逝的女兒,她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不過這是朱家的事,與安家人無關。
下了山,一家人去了羅富貴家。
羅富貴又把那壺珍藏的好酒拿了出來,「蟾哥,來,陪大伯和你兩個叔叔,好好喝幾杯。」
楊氏一把搶過去,「蟾哥明天要趕路,喝醉了可怎麼好?這酒還是等蟾哥回來,接風飯再喝。」
羅富貴又沒喝成好酒,拉著衛道︰「蟾哥,你可得早點回來。」
衛笑,「好。」
晚上,羅氏在家里煮了一桌菜,讓安健把李家姐弟叫了過來。
「栓子,谷雨,在我離開期間,你們要好好練武,不可松懈,等我回來,我會考你們。若是沒有進步,就罰你們在太陽下,蹲馬步半個時辰。」衛表情嚴肅地道。
「我一定會好好練武的。」兩人異口同聲地道。
次日天明,羅春力套好牛車,送衛進城。
「大伯、大伯娘,姐姐,你們回去吧,我走了。」衛提著包,上了牛車。車輪滾滾向前,漸行漸遠,衛回頭,已看不到站在村口送他的人,可他知道那兒有人期盼他早日回來,可惜這份期盼注定落空。
安家人送衛離去,回到家中,羅氏在院子的椅子上呆呆坐了一會,進屋收拾他睡的床,在墊被下找到一卷東西。
打開布包,安家人都呆住,里面是一疊面額一百兩的銀票。安健數了一下,倒吸了口冷氣,「娘,有一百張。」
一萬兩銀子,擱那都是一筆巨款。
「他留這麼多錢,給我們做什麼?他是不是不回來了?」羅氏哭了起來。
「娘,您還真會亂想。舅舅留下錢,是要讓您在這段時間里幫他,買地建房子的。他姓羅,要是長期住在安家,別人會說閑話的。」安意撒謊哄她。
「買地買房子,也用不著這麼多錢啊。」羅氏不太相信。
「娘,買上好的良田,建大瓦房,這麼多錢,還不夠。」安康幫腔道。
「他要買地建房子,為什麼不把錢直接給我,要放在墊被下面?」羅氏質疑兄妹的說法。
「我想舅舅是擔心您不會收,才會把錢放在墊被下的。」安康推測道。
羅氏看看兒女們,把銀票全部包了起來,「這都是你們說的,也不知道你舅舅是個什麼意思,這錢不能用。柱子,明天你陪我去城里,把錢存到錢莊里去。」
安家兄妹對此並無異議。
一萬兩銀票全部存進錢莊,安家人依舊過著稍顯清貧的生活。
三月二十一,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六節氣谷雨,這天也是李谷雨十二歲的生日。羅氏煮了兩個雞蛋,讓安健送去給他。弟弟不在這里,做姐姐對弟弟的徒弟,要盡力照顧。
暮春時節,雨水漸稀,這日天氣晴朗,安康陪著盧郎中,坐在百草園外的草亭內下棋,安健在左側的空地上打拳,一招一式,虎虎生威,頗有幾分武林高手的架式;安意在另一間小草亭內,坐在小泥爐邊,燒開水,準備泡盧郎中不知從哪里弄來的一罐好茶。
「大哥,頌延兄和致霖兄來了。」安健率先看到往這邊走來的兩人,揚聲道。
安康放下手中的棋子,道︰「盧郎中,我有朋友來了,我去迎迎他們。」
盧郎中呵呵笑道︰「請他們進來,喝杯好茶。」
安康把韓頌延和程致霖,迎進草亭,向盧郎中介紹了兩人。
盧郎中微眯著眼打量了下韓頌延,「韓葙非是你什麼人?」
「盧郎中認得家祖?」韓頌延問道。
「韓老頭的身體如何?可還喜歡啃那雞爪子?」盧郎中問道。
韓頌延听他說出祖父嗜好,確定盧郎中與祖父是舊相識,笑道︰「家祖身體康健,每日必啃五只雞爪。」
「他的牙口到還利落,我的不行了,左邊的牙,去年就發酸,不能咬東西。對了,你父親是老幾?」
「家父韓楝之。」
「歲月不饒人,小楝之的兒子都這麼大了,我不服老都不行了,想當年我和韓……」
「師父,茶泡好了。」安意及時打斷了盧郎中漫長的想當年。
「韓小子,你運氣不錯,今日有好茶喝。」盧郎中領著他們走了過去。
韓頌延看著身穿淺綠衣裳,嬌女敕如春芽的安意,眼中一亮,幾個月不見,她長高了,眉眼也長開了,出落得楚楚動人。
待幾人坐下,安意把茶水送到他們面前。
盧郎中邊喝茶,邊問道︰「韓小子,奇經八脈有哪些?」
韓頌延剛要飲茶,听他問話,放下杯子,恭正答道︰「奇經八脈者,陰維也,陽維也,陰蹻也,陽蹻也,沖也,任也,督也,帶也。」
「藥入經絡,五味入哪五髒?」
「酸入肝,苦入心,辛入肺,甘入脾,咸入腎。」
韓頌延茶沒喝兩口,被盧郎中考了一大堆的醫理藥理,先是簡單的,後面越來越復雜,連一些奇難雜癥,盧郎中也拿出來考他。
韓頌延不愧出身醫學世家,丟一個重病患者給他治,他或許治不好,但這種書本上的知識,他回答起來如數家珍,加上他自己的理解,言之有物。
盧郎中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韓老頭教得不錯,來來來,我帶你去看看我的藥園子。」
韓家也有藥園子,韓頌延在家時,常跟著祖父在園子里種草藥,百草園內種的都是常見的中草藥,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韓小子,這是什麼藥?何時采摘?如何炮制?」盧郎中又出題考他。
韓頌延仔細辨認了一下,道︰「這是玄參,別名元參、黑參,冬季睫葉枯萎時采挖,切片,生用。」
一路走,盧郎中一路問,這些常用的中藥藥,韓頌延都認識,沒有被難住。盧郎中笑得合不攏嘴,為暮年遇到一知己,欣喜不已,看他的眼神,就好象在看得意的嫡傳弟子。安意畢竟是女孩,盧郎中心中還是為沒能找到合適傳人,感到遺憾。
轉了一圈,正午時分,要回家吃飯。盧郎中笑眯眯地道︰「韓小子,以後有空要常來。」
有了盧郎中這句話,韓頌延名正言順地往井塘村跑,有時候還會在盧家或者安家住上一兩天,與盧郎中常為了處方如何用藥,爭論不休。
爭持不下時,盧郎中就要安意來做決斷。安意若站在他這邊,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倘若安意支持韓頌延,就會板著臉道︰「哎哎哎,你是誰的徒弟啊?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頭,我才是你師父,你不幫著我,你幫著這小子,氣死我了,我要被你個逆徒給氣死了。」
安意听這話,有幾分無奈地搖搖頭,中氣十足,聲音洪亮,會被氣死,才奇怪了。
韓頌延嘴角微微上揚。
四月初六立了夏,天氣漸熱,百草園離水源太遠,每天安康安健都要挑四擔水,才夠澆園子。
這天清晨,安健照舊去山上和李谷雨一起練武,自持武功不錯了,飛腳去踢樹,可惜樹沒踢倒,把腳給弄傷了。
李谷雨只好先把他背回家,再上山抓蛇。
羅氏看著安健紅腫的腳踝,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還沒把本事學全,就去逞能,這下吃到苦頭,知道痛了吧?」
「娘,腳好痛。」安健強忍著眼淚。
「痛死你活該。」羅氏瞪了他一眼,回頭沖著屋外喊,「喜兒,藥弄好沒?快拿進來給你二哥糊上,他痛得厲害。」
「來了。」安意端著藥膏走進來。
安健弄傷了腳,沒法去挑水。安康一人要挑八擔,安意舍不得他這麼辛苦,「大哥,還是叫德全大哥他們來幫幫忙吧。」
「我來挑。」韓頌延主動請纓。
「你?」安意懷疑地看著他,「你挑得動嗎?」
「我沒挑過,可以試試。」韓頌延笑道。
水,韓頌延挑得動,只是挑水的姿勢,有些不太好看,兩只手伸長搭在扁擔上,又有點象岩鷹。
安意看到,唇邊露出淡淡的淺笑,這富家公子並不嬌弱。
兩人挑完四擔水,去草亭,安意已泡好茶水等著他們了。安康和韓頌延口干舌燥,連飲三杯。
盧郎中嘆道︰「一杯為品,二杯為解渴,三杯就是驢飲。你們這是在糟蹋了我的好茶,可惜了可惜了。」
安康和韓頌延被他說的,不好意思再喝第四杯。
「師父去挑四擔水,再來慢悠悠地品茗吧。」安意幽幽地來了一句。
「你這丫頭,你這丫頭,你又幫著又幫著他,我才是你師父,我才是你師父,你這個逆徒,就會氣師父。」盧郎中不滿地抱怨道。
「師父,醫書上說嗦也是一種病,我給您把把脈吧。」安意淡然道。
盧郎中背轉身去,嘴里小聲念叨︰「女生外向,女生外向。」
「師父,您又在胡說什麼。」安意有些不悅。女生外向,有出嫁從夫之義,安康是她大哥,盧郎中這話明顯指向韓頌延,她和韓頌延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沒說什麼,我什麼都沒說,你听錯了。」盧郎中當面不認賬。
安意拿這個耍賴的老小孩子沒辦法,把拿竹籃里,前天傍晚李谷雨送來的野果子拿出來,擺在桌上,抬眸對上了韓頌延帶笑的眼,條件反射地垂下眼瞼避開他的視線。
安康看看韓頌延,又看看安意,有點遺憾地暗嘆了口氣,韓頌延人品才學俱佳,若是把妹妹許配給他,到也不錯,只可惜兩人年紀相差太多,而韓家的家世也太好了,門不當戶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