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羅郎中來了。舒愨鵡」綠衣婢女道。
「羅十九見過安二夫人。」安意屈膝行禮道。
「羅郎中不必多禮,請坐。」黃氏指著擺在羅漢榻前的圓墩,「上茶。」
等安意在圓墩上坐下,婢女送上茶水,黃氏笑問道︰「這事好巧啊,郎中你也姓羅,我家夫人也姓羅。不知道羅郎中是哪里人氏?」
「小女家住賀州。」安意這話並沒有回答黃氏的問題,卻能讓黃氏誤以為她是賀州人氏。
「這就更巧了,我家夫人也是賀州的呢,說不定你們還是本家。」黃氏笑盈盈地道。
「還真是巧了。」安意臉上神色未變,心里對黃氏的警惕又提高了一些,連一個相同的姓氏都能讓她起疑心,這女人絕對不象表面看起來這麼和善,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不過據小女所知,家中沒有姑姑嫁進安家,小女與夫人應該只是同姓而已。」
「我家夫人是前兩年才進的京,你們同住賀州城,想來也曾遇到過吧?」黃氏繼續試探,目光灼灼地看著安意,精致的鵝蛋臉,兩道彎彎的秀眉,眼眸亮若秋水,鼻梁高挺,櫻唇紅潤,十足十的美人兒。
「賀州城雖不及京城大,要遇到一個人也不容易,更何況前兩年,小女還在學醫,很少外出。」安意長得不象安清和跟羅氏,她的容貌結合了祖母柳氏和外祖母張氏的優點,根本不擔心黃氏會從容貌上看出端倪來。
「我看羅郎中年紀不大,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學醫的?」
「家中世代為醫。」
「羅郎中是女兒家,為何要學醫?」
「女兒家學醫,治婦人病,方便。」
黃氏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又問道︰「羅郎中為何不在賀州行醫,要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小女不看普通病癥,專攻疑難雜癥,不能固守一方。」安意謊話連篇。
「剛听通報,你在公主府為康樂縣主醫治反胃病,今日為何到我府上來了?」
「縣主的病已經治愈,昨日閑聊之時,听公主提起貴府夫人身犯眼疾一事,小女是學醫之人,為病人解除病痛是本分,稟明了公主,來到貴府。冒昧登門,失禮之處,還請二夫人見諒。」安意想快點見到羅氏,拉大旗作虎皮。
黃氏眼中一亮,心念急轉,宮中後位空懸,貴妃、德妃、淑妃、麗妃都有入主後位的資格,可皇上卻遲遲不肯做出決定,嵐漪公主是皇上最疼愛的妹妹,在此事上一向不偏不倚,這次主動讓郎中前來,是否表明她是支持貴妃的呢?
嵐漪公主支持貴妃當然是好事,只是這郎中是公主的人,她若用了,就等于送了個把柄在公主手中,日後就得對公主惟命是從。若是不用,公主肯定會轉而支持德妃她們。能得到嵐漪公主的支持,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能失去。罷了,只要能達成心願,日後的事,日後再說,這幾個月伏低做小,她已做夠了。
黃氏一轉念,已拿定了主意,看著眼前的少女,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疑心減了幾分,「我家夫人犯眼疾,已經有數月,不太看得清東西,不知道羅郎中有幾分把握能治好?」
「二夫人,小女不曾見過病人,不好妄下判斷。」安意見她說起羅氏的眼疾,臉上並無一絲憂色,還透著點點喜色,便知她待羅氏並無真心,她花重金請名醫,不過是在演一場戲。
「到是我心急,羅郎中請隨我去看看我家夫人吧。」黃氏起身道。
安意不知黃氏心中所想,但能這麼快見到羅氏,她還是很開心。
黃氏帶著安意從院中側門出去,走了一段路,繞過幾叢翠竹,就看到黃泥築成的矮牆,牆頭上堆著稻睫,推開木門,映入眼簾的是幾間泥磚瓦房。
安意停下了腳步,眼波微動,這里酷似井塘村的安家,門上的木匾上刻著「井籬園」三個字。
「我家夫人是從鄉下來的,住慣了這種民居,老爺拗不過她,就將這里布置成這樣了。讓羅郎中見笑。」黃氏語氣里透著一絲鄙夷和嘲諷。
「此處雖是人力穿鑿,到也透著幾分鄉村雅意。」安意臉上帶笑,卻不及眼底,就憑這句話,就可以知道黃氏對羅氏,這個鄉下夫人是打心里厭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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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黃氏哼哼兩聲。
房間的擺設,一如井塘村的安家,只是東西精致一些,不是雜木做的,是櫸木。兩個婢女坐在堂屋的凳子閑聊,見黃氏進來,起身向她行禮請安,回頭對里屋道︰「夫人,二夫人來看你了。」
「請二夫人進來。」羅氏的聲音從里屋傳來。
安意心頭一顫,垂在衣袖里的雙手緊緊握拳,用超強的自制力,控制激動的情緒,沒有搶先沖進里屋,去看兩年多不曾見面的娘。
黃氏抬手扶了扶頭上的金釵,「我們進去吧。」
安意跟在黃氏的後面走進了里屋,羅氏坐在床上,臉色尚好,雙眼紅腫,挽著圓髻,頭上插著兩根玉簪,穿著茶色印花對襟褙子,淡青色的長裙,手里捏著塊手帕,目無焦聚地看著前方。
安意垂下眼瞼,不敢繼續看著羅氏,她害怕她的自制力會崩潰,她會跑過去抱住羅氏,哭著喊娘;她害怕她眼神的波動,會讓精明世故的黃氏看出問題。
「姐姐,我今天帶來位名醫來給您診脈。」黃氏走上前,在羅氏身邊坐下,拉著羅氏的手,笑盈盈地道。
「又讓你費心了,我這眼楮是看不好的,不用再花銀子請人了。」羅氏輕嘆道。
「姐姐,您快別這麼說,給您治病,花不了多少銀子。這位名醫她一定能治好您的眼楮。姐姐,您要不把眼楮治好,還怎麼幫大少爺相看大少女乃女乃啊?」
羅氏笑,「我這眼楮就是治好了,我也不會相看,這件事還要你多費心。」
「姐姐,說什麼費心不費心的,我雖然過門才幾個月,可也是安家的人。大少爺的親事是我們家的大事,我一定會盡心去辦的,務必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做我們家大少女乃女乃的,您就安心的,等著喝媳婦茶吧!」
「好好好。」羅氏笑容滿面地道。
安意見黃氏幾句話哄得羅氏樂開了懷,暗嘆,這個黃氏能說會道,沒有多少心計的娘,那里是她的對手。
「羅郎中,請過來給我家夫人診脈吧。」黃氏站起來,用帕子擦了擦手,把帕子丟到了一邊。
安意看到黃氏的舉動,更加肯定她對羅氏是厭惡的,打開手里提著的小藥箱,取出診脈用的小墊子,走上前去,在羅氏身邊坐下,柔聲道︰「安夫人,請伸出手來。」
羅氏突然臉色巨變,緊張地問道︰「誰?是誰在說話?」
安意抿緊了雙唇,她知道羅氏听出了她的聲音,眼楮看不見的人,耳朵就會格外靈敏,她的聲音跟兩年前並無多大的區別。
「姐姐,是羅郎中在說話。」黃氏看了安意一眼,「就是我給您請的名醫,她要給你診脈。」
「羅郎中?羅郎中!」羅氏眼淚流了出來,「不是我的喜兒,不是我的喜兒。」
安意咬緊牙關,努力克制不流露出半分異樣。
黃氏皺了下眉,上前勸道「姐姐,姑娘都已走了兩年多了,您還這樣日日啼哭,身子怎麼受得了?姑娘她乖巧懂事,她知道您不是有意丟下她的,她不會怪您的,您就別再傷心難過,好好保養身體。」
安意皺了下眉,這樣的勸解無疑火上澆油。果然,羅氏听了這話,哭得更加傷心,「喜兒,我的喜兒,是娘不好,要不是娘做下蠢事,你不會死。」
黃氏唇邊閃過一抹笑意,「姐姐,您別哭了,您也是一片善心,舍己救人,姑娘在天有靈,她不會怪……」
黃氏話沒說完,安意已經伸手點了羅氏的昏睡穴,她已經確定黃氏對羅氏不安好心,不願黃氏再繼續刺激羅氏。
「羅郎中,你這是?」黃氏驚訝地看著安意。
「她情緒波動太大,不好診脈。」安意扶住羅氏,緩緩地把她放在床上,把小墊子塞在她的手腕下,伸出手指,按住她的脈博上。
黃氏目光閃了閃,在椅子上坐下,看著安意。
安意垂瞼,細心為羅氏診脈,「安夫人是悲哀太過,抑郁成疾,才會整日神思不樂,飲食漸少的。」
「先前那些郎中也是這麼說的,不知道羅郎中可有法子為我家夫人診治?」黃氏問道。
安
意沉吟片刻,道︰「我先開個安神補氣的藥方給她服用,等她情緒穩定了,再施針治療。」
「筆墨伺候。」黃氏道。
婢女送上了筆墨紙硯。
安意提筆寫下藥方︰棗仁、山藥三錢,麥冬、黃芩……
安府沒有公主府的財力,家中只備有當歸、人參等幾味滋補的藥材,黃氏打發婢女到外面的藥店買藥。
「羅郎中,時辰不早了,我已經人備下飯菜,請移步綴錦院用飯。」黃氏客氣地道。
「打擾了。」安意很想留在羅氏身邊,照顧羅氏,可是她不能這麼做,強忍著不去看躺在床上的羅氏,硬著心腸,隨黃氏返回了綴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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