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顧千尋洗完澡,換上睡衣後,沒有鎖門。
夜深下去的時候,她听到動靜。床上的被子掀開,他高大的身子覆過來,長手長腳將她抱了個滿懷腴。
明明沒有睡著,卻閉著眼不敢睜開。生怕心里的濕潤,會蔓延開來汲。
慕夜白吻她的頭頂,吻她的發,最後,壓抑的閉上眼。
一整夜,誰也沒有睡意。
其實……
誰也不舍得就這麼睡過去。感受著對方的溫度,哪怕,僅僅是多一秒鐘也好。
明天一到,就是分離。于是,誰也不敢擅自睜開眼。
可是……
時間,總會很好的喚醒他們。
當第一束陽光照進窗口的時候,慕夜白擱在床頭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微微皺眉,伸手接過。垂目看向懷里,她看起來睡得很深的樣子,被鈴聲吵到了,身子蜷縮了下,更緊密的偎進了他懷里。
心,顫動了下。他將手機滑開,還沒說話,靳雲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慕總,我已經到樓下了。」
「知道了。」
說罷,他將手機掛了。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緊了緊懷里的人。
「千尋……」
開口喚她,簡單的兩個字,竟已經沙啞。
她沒動,像是睡得很沉,不曾醒來。
慕夜白撫著她散落在枕上的發,側身,專注的俯首看她。手指,貪戀的撫上她的頰,呼吸,更重了些。
眼眶里,多了幾分潮潤。
看了良久,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
順手抽了衣服,往洗手間去了。
身後,床上的她,一動不動,木然得像是被抽空了靈魂。
不到兩分鐘,他又出來了。
一個吻,深深印在她額頭上。而後,一路從鼻梁,到她小巧的鼻尖,再到她唇上,久久的停頓……
她感受到了,纏綿、眷戀、不舍……
甚至,還有他唇上藏不住的顫抖。
顧千尋睫毛顫抖了下,面上微涼,她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抑或是他的淚。
「好好照顧自己……」他的話,散落在他耳邊。
手,被他握住。
指尖,有股涼意劃過。
她驚顫了下,要睜開眼來,雙眼卻被他忽然蒙住,「別睜眼。好好睡一覺……睡醒來,把一切都忘了!」
他好殘忍!
眼淚,沾濕了他的掌心。
「還有,答應我……別追出來!千尋,我們都灑月兌一點!」
灑月兌?
時值現在,她才明白……
原來,這段感情,灑月兌的從來就不是她……
閉著眼,不知道多久,更不知道眼淚流了多少。只知道……
腳步聲,伴著關門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遠,終于,一點都再听不見。
她癱軟在床上,空洞的盯著天花板,靈魂像是跟著那個人一並飄走了。可是,連靈魂都追不上他……
胸口,一陣惡心。
她趴在床邊上,捂著嘴,一陣干嘔。嘔不出任何東西,卻碎了一地的眼淚。
無名指上,耀眼的四葉草刺痛了她的眼,她突然瘋了一樣從床上一坐而起。
赤著腳沖到窗口,扯起窗簾就見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正站在樓下仰望她在的窗口。
她不可遏制的尖叫︰「慕夜白,你不要走!求你留下!」
樓下的他,什麼都不曾听到。
「我做不到灑月兌!你听到沒有?我愛你……慕夜白,我愛你……」
樓下的人,彎身,鑽進了車內。
她忽然像個瘋子一樣,光著腳,頂著一頭亂發絕望的沖出去。
電梯還沒到,她推開安全通道,跑向樓梯。
兩只白皙的小腳,被凍得發紫發青。小月復,開始刺痛。
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只丟了魂一樣,往下沖。
待到了樓下的時候,原本停著那輛車的位置,如今,已經空空如也……
就好似,她此刻的心。
慕夜白……
你好狠的心!
真的,好狠……
竟然可以如此決絕,如此不留余地……
眼淚,都已經流不下來。
雙腿虛軟,她無力的跌坐在地上,雙眸空洞的盯著不遠處,毫無焦距。
「這不是樓上的小姑娘嗎?大冬天的怎麼光著腳坐地上啊?」買菜的大媽,提著簍子經過,被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得不輕。
顧千尋覺得自己此時此刻一定像鬼一樣難看。
「快,快起來。」對方去扶她。
她完全沒有力氣,身子站不直。
「阿姨,借手機給我用一下,好不好?」她懇求,被凍得聲音和唇瓣都在發顫,「我只要打一個電.話!一分鐘就好!」
「行,你拿著打。別說一分鐘,十分鐘也沒關系。」買菜的大媽好爽的把手機掏給她,「你快起來吧,啊,你們年輕人真是不知道照顧自己,這看著就冷得慌!快起來,快起來。」
她一手握著電.話,一手撐著地面,勉強站起身來。
縴瘦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欲墜,眼神卻痴痴的看著車消失的方向。
直到現在,還在不死心的期待著,也許……他會突然折回來……
熟悉的號碼撥出去,電.話那邊傳來一聲‘喂’,她原本流干的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
愛情原來是如此……
只要輕輕一個字眼,就能讓你的靈魂也跟著飛灰湮滅。
放棄矜持,放棄灑月兌,放棄驕傲……
「是我。」
「……」他沉默,呼吸很重。
「我一個人根本留不住你,對嗎?」
「……千尋。」他喚她,痛苦不比她少。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孩子的那晚你答應了我……我有了你的孩子的話,是不是……他可以代替我留下你?」
「不會。」他頓了頓,「千尋,我們之間不應該有孩子。」
「我是說‘如果’!」她情緒失控,加重了最後兩個字。
「如果有的話,我會叫你……拿掉他/她。」
她覺得暈眩。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黑了,整個世界都在頃刻間被顛覆了一樣。
小月復,痛得好厲害。
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流,像是關不了閘的龍頭。
痛到最深處,她反倒笑了,「慕夜白,其實……我們最不應該的是相遇。」
可是……
即便如此,若是再讓她選擇,她還會再一次用盡一切的這樣愛他……
電.話掛了。
她乖乖的將手機交給大媽。
「姑娘,你沒事吧?」對方擔心的看她。
她搖頭,呵呵的傻笑,「我沒事……挺好的……很好……」
破碎的呢喃,笑出眼淚,明明是和對方說話,卻更似自言自語。
大媽嚇得不輕。這孩子莫不是傻了?
她扭身,光著腳丫子往樓里走。心,像是被淹進了冰窟,凍麻木了。又像被燙火在不斷反復的煎著、烤著。
她捂著小月復,又走了一遍樓梯。
門,還和自己沖出去的時候一個樣子,沒有關。
手機,不斷的在響。響得瘋狂。
她木然的走進去,拿起來,貼在耳邊。
「顧小姐嗎?請你立刻來醫院一趟。您母親剛剛……走了……」
凝重的聲音,像驚雷,‘轟隆’一聲讓她猶如五雷轟頂。
她全身都在發抖。
「你……說什麼?」
「您母親室速頻發,最後……對不起,我們已經盡了全力!」
她‘砰——’一聲跪倒在地。手機,砸在地板上,‘滴’一聲後黑了屏。
宛若……
她此刻暗無天.日的世界。
下月復一陣劇痛再次傳來,她低頭,只見白色碎花睡褲被血浸滿。
繼而……
整個世界,都被殷紅的血沾滿……
雙眼一黑,她再撐不住的昏厥過去。
如果可以……
她寧可,這輩子再也不醒來……
有些時候,人,真的是不能不認命的。
時至今日,顧千尋不得不承認陳怡的話是對的——縱然,過去她那樣不屑——她是個不祥之人。
一夜之間,慕夜白不曾留戀的離開……
母親逝世。
連同她月復中的孩子……
也許,她天生就是個注定得不到愛的女人……
跪在靈堂上,她機械的給各位來者磕頭。一個又一個,磕在地板上,聲音清脆響亮,沒一會兒,額頭上已經腫了一個大大的包塊。
她祭奠的不只有母親……
還有,她來不及出生的孩子。
以及,她這輩子逝去的愛情……
景南驍在一旁看得不忍,顧千寒要上前,被楊木樨摁住。
「千尋,你休息一下!你已經磕了一下午了!」她眼也跟著紅了。
「我沒事。」
「什麼沒事?你看看你,額頭都流血了,沒有誰磕頭像你這樣不要命的!」楊木樨有些氣惱起來,將她從地上拽起來,看著她額頭上的傷痕,一下就哽咽了。
「剩下的頭,我幫你磕,你先去把傷口處理一下。」
「我……」
「別再我了!現在我說什麼,你只要听什麼就行了!」楊木樨脾氣上來了,轉身看景南驍和顧千寒,「你們把她弄走,先處理了額頭上的傷再說。」
「我真的沒事!讓我留下,我要守著他們!」
「千尋,別任性了!你才……」‘流過產’三個字,被梗在了喉嚨口。楊木樨說不下去了,只是尋求幫助的看向另外兩個男人。
景南驍二話不說,將顧千尋直接打橫抱了起來,轉身離開
季禹森、顧庭川和藍蕭帶了花圈到靈堂。三個人,一襲莊重的黑衣,深深鞠了躬。
慕夜白和慕中天都沒有到場。
楊木樨跪在一旁,替顧千尋回禮。
藍蕭沒有立刻離開,只是站到楊木樨身邊。
「你們三個是替慕家的人來的?」
「嗯。」
「慕夜白呢?他為什麼不出現?」提到那個人,楊木樨已經無法再好言好語,「就算再利用千尋,現在千尋也因為他流了產,他就這麼不聞不問,還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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