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溪接過瓷碗,抬眸看向蔚景︰「既然大嫂那般坦蕩,願意接受凡臨草一試,那大嫂能將這半碗太醫鑒定為沒有問題的保胎藥也喝了嗎?」
所有人一怔,包括蔚景。
看樣子錦溪是一口咬定這藥有問題訥。
太醫明明已經檢測過,天子當前,又豈敢瞎說?
太醫說,藥沒有問題,肯定就是沒有問題的,錦溪月復中的胎兒墮掉,定然是鶩顏跟凌瀾用的它法所致旄。
他們那種智商的人,又豈會在藥這種明顯的地方做手腳?
還未來得及做出決定,就看到凌瀾已伸手將錦溪手中的瓷碗接過,拾步朝她走了過來。
說實在的,對于凌瀾的這一舉措,她有些震驚,真的。
就算要演戲,就要在眾人面前,他跟錦溪要扮作恩愛的夫妻,就算他要裝作給自己受了委屈的妻子出頭,可,有必要那麼明顯嗎?
剛才那霸道的武功展示,如今又迫不及待地將藥往她面前送,在他心里,又將她置于何地?
盟友嗎?
生死與共的盟友也不會如此對待吧?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看著他,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看著他腳步翩躚、緩緩朝她走過來。
那樣龍章鳳姿、那樣冷漠俊雅……
他亦是看著她,眸色里玄黑一片,全部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緒,或者說,根本沒有一絲情緒。
換做尋常,每每四目相對之時,都是她最先當了逃兵,這一次,她也不撇開,也不別過,就不偏不倚地迎著他視線,一直看著他。
當然,此時廳里所有人的視線都在他這里。
眾人紛紛退至兩旁,給他讓出道來。
忽然,不知腳下踩到了什麼,或者被什麼一絆,他猛地一滑。
眾人一驚。
而他是誰?是擁有剛才那般霸道武功的左相,自是不會摔跤,輕輕松松穩住身子的同時,還唯恐手中瓷碗掉了,伸出另一只手將其捧住。
就那麼一瞬間,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或許所有人都看他的腳下去了,只有一個人死死盯著他沒有移開目。
那就是蔚景。
所以,他袍袖一動,兩指一彈,極快極隱蔽的小動作,依舊被她捕捉在了眼底。
他放了東西藥碗里。
是什麼呢?
還未來得及細想,男人已經行至跟前,在離她還有兩步遠的地方站定。
「大嫂,得罪了。」
男人定定地望著她,薄唇輕啟,雙手將瓷碗呈到她面前。
得罪?
呵,這個詞。
蔚景彎了彎唇,緩緩將目光從俊美無儔的臉上移開,看向他的手。
五指淨長,還是那麼好看。
可是卻端著
她忽然詞窮了,想不到用什麼詞語,端著什麼呢?說毒藥吧,也不是,明明是保胎藥,不是嗎?
可是,對于這個時候的她來說,自他主動端起藥丸走向她的那一刻起,那就是毒。
傷人于無形的毒。
眸光在瓷碗里紅褐色的湯面上掠過,她朝他璀然一笑︰「沒事,二爺的心情我能理解,只希望……」
垂眸頓了頓,再次抬眼,依然笑靨如花︰「只希望,我的心情,二爺也能理解!」
話落,她伸手,將他手中的瓷碗接過。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兩人手指不經意輕踫的瞬間,她覺得他好像在抖。
再看,哪有?
人家長身玉立、手臂伸得優雅至極,何來抖?
所有人都看著她。
錦弦眸色深深,薄唇輕抿;
錦溪眼波輕動,嘴角弧光一閃;
鶩顏面沉如水,不知心中意味;
而凌瀾,依舊一瞬不瞬,凝在她
tang的臉上。
「太醫,普通的保胎藥,一般人服下去,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傷害吧?」
「回公主,不會。」
「那就好!」
蔚景彎了彎唇,這是逼著她喝的意思嗎?
緩緩垂眸,看向碗里只剩下半碗的湯汁,瓷碗的碗壁上還殘留著男人大手的溫度,心里面卻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麼?
為什麼會有如此受傷的感覺?
又不是穿腸毒藥,是保胎藥而已。
而且,保胎藥對于此時有孕的她來說,不是正好嗎?
既然眾望所歸,一個一個都要她喝,她喝便是。
她發現,只要她在的場合,似乎無論她願意不願意,無論她主動不主動,無論她做不做什麼,她一定會是全場焦點的那一個。
她何德何能啊?
輕輕笑,她端起手中瓷碗,緩緩送到唇邊,正欲喝,卻猛地被人沉聲喝住。
「等等!」
所有人一怔,蔚景亦是。
只見所有人靜然而立的大廳中,一人黑袍晃動,穿過擁擠的人群,朝她這邊走過來。
是她的夫。
夜逐寒。
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夫是個女人,就像沒有人知道,是這個夫生生將她逼到了現在這個境地。
她這個時候喊住她是什麼意思?
朝她走過來又是想做什麼?
下意識地,她轉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發現男人也早已回頭看向鶩顏,站在她的位子,只能看到他墨發輕垂的後腦。
看不到他的臉,無法去猜測,此刻他臉上表情或者眸中神色,她也不想去猜。
「作為大哥,公主滑胎,我也心中難過,但是,我同樣相信自己的妻子,我了解鶩顏,她絕對不是那種會對一個無辜孩子下毒手的人,再說了,讓公主滑胎,對鶩顏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她為何要這樣做?我不是在替她說話,我只是覺得事情在沒有搞清楚之前,不想冤了她。」
鶩顏一邊用男聲說著,一邊腳下不停地朝她這邊走來。
蔚景垂了垂眸,如果不是早知道她是個女人,如果不是早知道她是想讓她死的女人,這一刻,她真的會感動的。
真的,她跟方才的凌瀾一樣。
儼然就是一個站出來維護妻子的男人。
可是,這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這樣的效果,她看到的不是深情,而是諷刺、滑稽、好笑。
鶩顏的聲音還在繼續。
「當然,公主的心情我也完全能夠理解,所以,這半碗藥,就讓我替鶩顏喝了。」
所有人一震,包括錦弦,包括錦溪,包括凌瀾,也包括蔚景自己。
場下之人更是互相看看,一陣唏噓。
大男人喝保胎藥?!
「太醫方才也說了,普通的保胎藥,對于一般人來說,根本無礙不是嗎?那對于男人來說,也一樣吧?說實在的,太醫已經檢測過,此藥沒有問題,公主還要讓鶩顏喝,我不知道公主想要證明什麼?我只知道,這樣的時候,我如果不站出來,我夜逐寒就根本算不上一個男人。」
話落,鶩顏已經行至蔚景的面前,跟凌瀾並排而立。
「鶩顏,給我!」
鶩顏伸手,朝她。
蔚景端著瓷碗,看著面前一黑袍一白衣,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男人。
一人端給她喝,一人要替她喝。
她何德何能,讓當今左相右相兄弟兩人對她如此上心?
還真上心了!
左相放解藥,右相要喝藥,是嗎?
眼前浮現起,方才凌瀾端藥過來時,借故一滑,手指彈藥進瓷碗中的情景,她也終于明白了,這個鶩顏為何一直沉默不語,卻又在這個時候,突然出來扮深情的原因了。
也明白了,听到錦溪讓她喝藥,為何凌瀾那般迫不及待地幫她送過來的原因了。
因為藥啊,因為解藥啊,因為凡臨草的解藥是嗎?
因為真正怕凡臨草的人,不是她,而是鶩顏。
鶩顏去過小廚房,甚至踫過藥壺,所以,她的手上肯定沾染上了靈貞水,而剛才錦溪說過了,不僅她要接受凡臨草的檢測,府中所有人都要接受,包括鶩顏。
秋蟬已經去取靈貞水去了。
眾目睽睽之下,凌瀾無法搭救鶩顏,所以,弄了現在這一出,是嗎?
不然,為何鶩顏過來說要喝藥,按照他剛才那個樣子,他為何不攔阻?
微微一笑,她垂下眸子。
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要顧全大局,應該將手中之藥給鶩顏。
畢竟,鶩顏暴露了,等于她就暴露了,所有人都暴露了。
但是,胸腔里的那道心火,燒得她第一次決定忘記理智。
憑什麼?
憑什麼每次需要理智的人都是她,憑什麼每次她都要被理智弄得遍體鱗傷?
這一次,她偏不。
「多謝相爺,不用了,如相爺所說,不想冤了我,我自己也不想冤了我自己,所以,這碗藥,我更要喝不是!」
蔚景听到自己如是說。
未等鶩顏跟凌瀾反應過來,她話一落,就端起瓷碗,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等鶩顏反應過來,伸手,又被她後退一步,避開。
腥苦的藥汁入喉,她的胃里一陣翻涌,她重重咽下,強自忍住。
原來,保胎藥是這麼苦的。
一直從唇齒、舌尖苦到心里。
仰脖喝下的同時,她看到了鶩顏微微變了臉色,還有凌瀾,似乎也是。
急了吧?
皺眉,她緩緩將瓷碗從口中拿開。
瓷碗里的湯汁還剩下四分之一。
垂眸默了默,她將瓷碗伸到鶩顏的面前︰「相爺,好苦,我實在喝不下去了,還剩下一點,相爺就幫我喝了吧。」
好吧,這就是她!
那一刻,她真的唾棄這樣的自己。
這樣心軟的自己。
終究,她還是理智的那個,終究,她還是覺得應該顧全大局才是。
所以,她喝了一半,終是,留了一半,給鶩顏。
鶩顏跟凌瀾皆是微微一愕,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
其實,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她看到,鶩顏微微擰了眉心,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見鶩顏伸出手,她準備將手中瓷碗遞過去。
驟然,一陣絞痛猛地從小月復下傳來,痛得她瞳孔一斂,手一抖,手中的瓷碗沒拿住,滑落下來,跌在地上。
「砰」的一聲脆響,瓷碗四分五裂,而里面的湯汁也盡數潑完,點點湯汁濺落在三人的袍角上,特別是凌瀾一身白衣,顆顆紅褐色的斑點,異常明顯,觸目驚心。
兩人都愕然看向她。
哦,不,應該是所有人都愕然看向她。
她強自忍住。
「你」鶩顏一臉疑惑。
以為她是故意摔的嗎?
當然不會這樣以為。
當小月復下的刺痛越來越強烈,當腿心處隱約有溫熱流出,蔚景緊緊咬著牙,灼灼看向凌瀾。
墮胎藥!
他兩指彈入的不是凡臨草的解藥,而是墮胎藥,是嗎?
是啊,冬雨也是剛剛才說,壺蓋泡了靈貞水,剛剛才說,用凡臨草檢測,他哪里有那麼湊手的解藥啊?
是她痴了。
是她又一次痴了。
她竟然以為是解藥,竟然還心軟地喝了一半留一半給鶩顏。
看看人家的狠勁!
直接墮胎藥給她,既可以順利地墮掉了她月復中的孩子,又可以坐實錦溪的這碗藥的確有問題。
好狠的一箭雙雕啊!
死命攥緊掌心,緊緊合攏雙腿,她想忍住,在凡臨草拿來之前。
可是,忍不住。
長長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依舊抑制不住小月復的疼痛,再用力地並住腿,也阻止不了,熱流的流出。
冷汗從額頭上直冒,在搖搖欲墜的身子快要支持不住倒下去之前,她伸手,朝鶩顏。
「相爺,好痛……」
鶩顏臉色一變,邊上的凌瀾更是,身形一動,卻又驀地頓住。
鶩顏已伸手將她扶住。
再也無力站立的她倒進鶩顏的懷里。
人,就是這樣悲哀,應該說,她,就是這樣悲哀。
這個時候,卻還要依附鶩顏。
沒辦法,蘭竹帶不走她,凌瀾是有婦之夫,她能這樣倒過去的人,卻只有這個她的丈夫。
「你怎麼了?」
鶩顏抱著她。
怎麼
了?
明知故問嗎?
她沒有吭聲,靠在她的懷里,臉色蒼白地看向凌瀾,彎唇笑了。
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楮,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竟然從他的眼里看到了慌痛。
「大嫂怎麼了?」
凌瀾上前,作勢就要握她的腕,被她揚手甩開。
身後傳來蘭竹的驚呼︰「血,夫人出血了……」
眾人一駭,循聲看過來,就看到蔚景杏色的裙裾上一朵殷紅刺目。
凌瀾渾身一震,僵硬在原地。
錦弦一怔,眸光掃過錦溪,最後定格到太醫身上,沉聲道︰「還不過去看看!」
「相爺,好痛……帶我走……」蔚景緊緊攥住鶩顏的袍子,乞求地看著她。
鶩顏眸光一斂,說︰「好!」
打橫將她抱起,不做一絲停留,快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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