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王爺!」有影子般的黑衣侍衛悄然出現,恭敬跪倒在地。
「他們說了什麼?」容楚轉身,華麗衣袍被風掀起,他沒有看那侍衛一眼,而是走到一旁榻上坐下,一身紫衣深沉內斂郭。
「回稟王爺,南疆百靈國的哈士奇問鳳三小姐是否在凌陽……」侍衛將方才沐凝與哈士奇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容楚油。
「百靈國……」容楚眯起了鳳眸,唇角緩緩勾起,卻不是笑痕,而是意味深長的弧度,「問她胸口可有傷麼?」
「是!」侍衛答道。
容楚垂眸,右手下意識地輕撫左手食指。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灑落于他周身,窗外是一樹繁花,有影影綽綽的花枝樹影舞動在那一張絕世俊美的容顏上,為那張冰冷的臉平添了幾分柔和。
空氣中,異香浮動。
這一處辰華殿是容楚于宮中的寢殿,當初他十三歲被先帝認回後,雖然立刻封王,但先帝卻不舍讓他出宮開府,便建了美輪美奐的這辰華殿給他。
從這一點也便足可見先帝對容楚的寵愛。
「冥一,傳本王命令,讓冥三與冥五即刻出發前往凌陽,查探三個多月前,有哪些南疆人曾出現在凌陽!」容楚忽然冷聲下令,此刻的他一掃先前那一身妖孽氣息,鳳眸里,眼神冷漠如冰。
「是!」冥大領命退下。
辰華殿內,再次恢復靜謐,只有窗外花枝隨風舞動的聲音。
彼時,容楚斜倚在榻上,氣息內斂,鋒銳的目光被垂落的眼睫遮住,他看著手中奏折,好半晌,他獨特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這麼多天了,還沒弄到她的血?」
葉冰立刻從陰影里走出,跪倒,面容有些扭曲,「回稟王爺,昨天夜里,送來一滴!」
「才一滴?」方才還沉穩冷酷的容楚聞言頓時暴走,他手中奏折猛地朝葉冰砸去,「多少天了,竟然只弄來一滴血,他娘的,一滴血能干個底事!?老子非得扒了那畜生的皮!」
只見容楚長入鬢角的劍眉都豎了起來,鳳眸中更是有暴戾的火焰騰起,他身旁那一張方桌也被他驟然散發出來的罡風震碎。
葉冰被那本奏折砸中肩膀,肩膀處頓時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但他卻跪在地上一聲也不敢吭,這麼多年了,王爺一生氣還是會不顧形象亂罵人,他早就習慣了!
然而容楚脾氣來的快,去的更快,他方才還一臉怒氣騰騰,突然間,又眯起了那對狹長的鳳眸。
眸中精芒一閃,唇角驀地勾起邪佞弧度,「看來,還非得本王親自出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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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後,沐凝與齊雲書道別,上了馬車,青雪依然話少,但她卻從沐凝的臉色中看出憔悴與疲憊,于是更是什麼都不問,駕駛著馬車一路朝凌陽侯府奔去。
就在沐凝身影消失在馬車上之時,那個一直跟在沐凝身後的鷹鉤鼻哈士奇眼楮驀地一沉,有詭譎陰寒的光芒在他眼底閃過。
回到凌陽侯府後,很顯然,受完刑的李氏與鳳靜兒先她一步回來了,下人們大概也知道了宮里所發生的事。
沐凝也懶理下人們那些異樣的目光,換衣沐浴,天還沒黑,沐凝就趴到了床上。
「吱吱吱……」土豪大人蹭過來,大喇喇往沐凝身邊一躺,呈大字型曬著它的小肚肚,那對綠寶石似的大眼楮還不停地滴溜溜直瞄沐凝。
但沐凝卻沒心情與土豪大人玩耍,此刻她的心情很糟糕。
今天的太後壽宴對沐凝來說,還真是九死還生,步步驚心,先是皇後發難,質問她桃花來由,好不容易敷衍過去,那李氏與鳳琦兒又指證她不是鳳驚鸞,還找來李老三作證。
好在沐凝早知道李氏的陰謀,已經讓簡牧塵派人收買了李老三,但李老三的突然暴斃卻讓她的計劃完全被打亂,差一點就無法證明身份,被皇後那個瘋女人弄死!
後來的事,沐凝簡直不忍回首,雖然她得容皓遠點醒,明白了或許失去那十萬兩黃金于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但只要一想到今日宴會上被容楚那只大妖孽坑成這樣,她就渾身癢癢,憤怒地想撓牆。
不過還好,雖然被坑走了十萬兩黃金,
tang好在後來皇帝賞的東西還算值錢,也能小小得彌補一下她受傷的心。
剛覺得身上癢癢,沐凝就忍不住伸手撓起來,誰知道越撓越癢,身上倒還好,就是她這張臉加脖子,那真是鑽心的癢。
偏偏沐凝感覺怎麼撓也不解癢,就像是隔靴搔癢一般。
沐凝再也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來,沖到鏡子前看自己的臉。
然而臉還是那張臉,依然臉色蠟黃,平凡無奇,一點異樣都沒有。
可是當沐凝一掀開衣領,便發現肩膀處早已起了無數的紅點點。
竟然過敏了!
沐凝不由哀嚎一聲,青雪聞聲進來,一看到沐凝身上那紅點,眼神也猛地變了。
「吱吱吱……」土豪大人焦急地吱吱叫。
夙墨听見不對,也沖了進來,此時沐凝身上的紅點已經化為紅斑,落在外的手臂上一大片的紅色瘢痕觸目驚心。
「是芸花毒!」夙墨也忍不住驚叫,一時間,他看向沐凝的目光竟透著一絲怪異,「怎麼會?!」
夙墨見沐凝不停地抓撓那些紅斑,他連忙阻止,「不能抓,抓破了會加速毒性!」
「小姐,快去找主人!」青雪一听夙墨提及芸花毒,她的心便是一沉。
青雪能感覺出簡牧塵對眼前這名少女的看重,那晚因為她的倏忽讓鳳驚鸞受傷,她已經被主人責罰,所以如今一看到沐凝這滿身的紅點點,她竟比沐凝還要緊張著急。
沐凝雖然懂藥性,但對醫理卻不通,她很清楚就算是過敏也有很多種,所以即使前幾日屯了大量的藥材在院子里,她卻不敢亂用。
而且她這臉癢得實在太厲害,就像是有一萬只螞蟻在臉上啃咬一般,讓人難以忍受!
「備馬車!」沐凝面容痛苦,每說一個字對她都是折磨。
青雪駕馬車出來的時候,天剛擦黑,她依然謹慎地專挑小巷子走,但很快,她就發現被人跟蹤了。
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然而沐凝這身癢癢起得太奇怪了,青雪不敢再在路上耽擱,于是一路打馬狂奔,並且在快到飛鳳樓時,吹響了一個造型特別的骨哨。
奇特音律響起的剎那,平地忽然起了一層霧氣,那幾名一直緊跟在沐凝馬車之後的黑影只見馬車沖進一團詭異的迷霧之中,待他們再趕上來,眼前卻已不見馬車蹤影。
而且這團迷霧實在詭異,隱隱有異香飄來鼻端,幾個黑衣人心神一凜,立即有人厲聲道,「屏息!」
可是還不待這一聲話音落下,已然有兩道鬼魅般的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 」數聲,原先那幾名黑衣人根本就沒來得及反應,就已被拗斷了脖子。
到了飛鳳樓,沐凝渾身癢得幾乎要發瘋,向來意志堅定如她,此時也有一種想死的沖動,因為這渾身發癢,卻又撓不著的感覺實在讓人抓狂。
然而更讓沐凝奔潰的是,簡牧塵竟然不在!
郭善得了消息,已經趕過來,一看到沐凝那已經遍布整條胳膊的紅色瘢痕,他臉都黑了,「丫頭,你這是得罪誰了,竟然給你下這麼陰毒的藥!」
「嗚嗚……」沐凝此刻只覺那癢已經鑽進了心里,好似血液里也有螞蟻嚙咬,沐凝眼前一黑,差點昏掉。
偏偏之前青雪怕沐凝忍不住會亂抓,在馬車上就點了她xue道,此時沐凝躺在那里根本就無法動彈,她到現在才明白,原來這才是生不如死的感覺!
「主人呢?」青雪急的團團轉,雖然她跟沐凝並不久,但短短幾天的相處,也讓她感覺到了沐凝的隨和和真心相待。
就算不是因為主子的命令,青雪也不願意看到這個性情灑月兌率真的少女出事。
「主子不在!」郭善上前檢查
「不管了,如果主子要罰,我來擔!」青雪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竹筒,她舉起那竹筒,就要拉引線。
「不可!你瘋了!」郭善連忙阻止,他神情凝重,「主子有要事要辦,不可打攪!」
「可是再不解毒,小姐就沒命了!」青雪一掌揮開郭善,銀牙一咬,她拉下了那引線。
霎時間,天空中爆開了一朵璀璨的焰火,
光芒耀眼,一連閃三下,方才緩緩熄滅。
接下來,便是等待。
青雪的心也開始七上八下起來,她很清楚簡牧塵的脾氣,如果不是非常緊要的事,是不可燃放焰火的,一旦違反,那麼等待她的就是死!
時間緩緩過去,這一段時間對于沐凝來說是刺骨的煎熬,她全身都不能動,卻要生生忍受著那蝕骨的痛苦,唇都要被咬爛。
兩刻鐘後,飛鳳樓外終于響起馬蹄狂奔的聲音,青雪連忙飛身出去,一看到那道黑衣戴銀色面具的高大身影,她猛然跪倒在地。
簡牧塵下馬後,冷眼看了一下四周,並無異樣,面具後的軒眉蹙緊,他低頭,原本就冷的聲音愈發森寒,「怎麼回事?!」
「主人,小姐她,中了芸花毒!」青雪在簡牧塵那樣森冷的氣息籠罩下,只覺全身如墜冰窟,額頭頓時有大顆的冷汗滲出。
她知道這樣貿然的舉動很可能會給她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但她卻無法坐視沐凝中毒不管。
所以她只能賭,賭簡牧塵對沐凝的心思究竟有幾分。
「芸花毒?」簡牧塵聞言,面具後的眼神猛然一沉,冰寒嗓音陡然變得急切,「她在哪?」
「在客房!」青雪話音未落,便覺眼前黑影一閃,她再抬頭,眼前哪還有人影。
彼時,沐凝已然痛得麻木,昏昏沉沉中,她想起了自己未穿越前的生活。
她出生在千年藥毒世家,自幼便泡在各種藥湯里長大。
而且由于常年服用名貴藥物,她天生就異于常人的血液也帶了藥性,不敢說百毒不侵,但至少尋常的毒藥根本就奈何不了她。
可是她卻沒想到,自己穿越的這具身體竟然如此不中用!
不但長得丑,還有重傷舊疾,現在這麼一點點毒藥就讓她有想死的沖動。
她真是前世作孽,才會被老天爺懲罰來了這里!
沐凝越想越是難過,恰在此時,門被人從外面撞開,沐凝眼角的余光里只見一道高大的黑衣身影飛掠而至。
燭火的亮光將那張戴著銀色面具的臉映射在沐凝瞳中,面具後的眸子遂深如海,帶著一絲異乎尋常的凜冽,他的手輕輕拂過沐凝。
沐凝驟然感覺身體一松,她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不知為何,竟一時悲從心起,下意識雙手環抱住簡牧塵的脖子,嚶嚶地哭泣起來。
簡牧塵本來正在查看沐凝身上的紅斑,驀然被沐凝抱住,他陡地一怔,遂深的眸子望定身下的少女,原本想要推開她,卻在看到那對染了驚惶與恐懼的水漾黑眸時,簡牧塵只覺心中某個地方驀地一軟。
「吞下去!」簡牧塵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粒碧綠的藥丸,他塞進沐凝口中。
沐凝連忙吞下,口中霎時化開清涼沁人的香味,似乎有一股清泉瞬間漾開,方才那股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痛癢感覺頓時緩解了些許。
「老郭!」簡牧塵報了一串藥名,讓郭善去準備藥浴。
「松開!」簡牧塵低頭命令沐凝。
沐凝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還摟著簡牧塵的脖子,她嘴角一哂,尷尬地縮回雙臂。
簡牧塵卻抓住沐凝胳膊,他的手很涼,熨帖在沐凝火熱的肌膚上,很舒服。
然而查看過後,簡牧塵卻皺緊了軒眉。
「怎樣?是不是我沒救了?」沐凝前世對毒藥也相當精通,但她卻從沒有听說過這什麼勞什子的芸花毒。
一見簡牧塵眼神沉肅,沐凝立即就緊張了。
簡牧塵卻不語,只是細細看著沐凝原本白皙雪潤胳膊上的紅斑。
半晌,他抬眸,眼神詭異地盯著沐凝的臉。
「嗚嗚,你別嚇我啊!我還沒活夠呢!」沐凝心一沉,她一天內經歷數次生死危機,方才又遭受如此痛苦折磨。
任她心智再怎麼強,于心理上來說,也就是一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小女子,實在經不起任何打擊了。
「主子,藥湯準備好了!」郭善動作很快,但當他進來稟報時,見簡牧塵與沐凝離得那麼近,他那對精明的綠豆眼里也不由掠過驚異。
但接下來,當郭善看
到簡牧塵竟然一把打橫抱起沐凝,徑直朝外走去,郭善的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到地上了。
這,這還是他們家那個冷情冷性,從不近,甚至都不讓女子近身的主子嗎?
簡牧塵抱著沐凝進了浴房,大浴桶里水汽蒸騰,濃郁的藥味彌漫著,那藥湯呈現出一片紫黑色。
簡牧塵一進屋,直接就將沐凝連人帶衣扔進了浴桶里。
「噗!咳咳咳……」沐凝毫無防備之下,一頭栽進浴桶,頓時嗆了水,她在水里一陣猛咳,差點沒活活淹死。
簡牧塵轉身去架子上拿了幾個小玉瓶回來,順手將一面鏡子扔到水里,那濺起的水花霎時撲了沐凝滿臉。
「喂,簡牧塵,你夠了!」沐凝服下簡牧塵那顆藥丸後,雖然身上紅斑未退,但那股折磨她的如同被萬蟻嚙咬的痛苦已然減輕了許多。
再說了,她本就不是個願意吃虧的性子,此時有了點力氣,立即便橫眉怒目瞪向簡牧塵。
「叫師父!」簡牧塵幾步走過來,伸出長指勾住沐凝尖尖的下巴,他氣息冷淡,眼神漠然如冰。
「不!」沐凝一扭頭,躲開簡牧塵的手指,清冷眼眸倔強。
如果是今天以前,沐凝絕對不敢和簡牧塵這樣說話,他在她心里可是強大到逆天的存在,不論是自身的武力值,還是他手中那足以與朝廷抗衡的勢力,都讓她眼巴巴地想要湊上去。
因為她明白自己實力的弱小,只有找一座強大的靠山,才能保障她的安全。
所以才有之前她不顧自尊,死皮賴臉求簡牧塵收她為徒的那一幕。
可是,當沐凝今日在宮中步步遇險,被皇後與太後等人狠狠羞辱,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株低到了塵埃里的雜草,任誰都能在她身上踐踏。
這讓沐凝很沮喪,但也讓她明白了一點,如果自己不強大,靠任何人都是枉然!
就像是今天,她原以為自己找到了簡牧塵這樣強大的靠山,就可以從此高枕無憂,卻沒想到,在這世間,皇權才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簡牧塵再厲害,他也管不到宮中。
沐凝忽然覺得自己那拜師的行為就是一個徹底的笑話,這讓她愈發沮喪,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在氣什麼?」簡牧塵抬眸,眼神淡漠望著沐凝,她之前哭泣的樣子還在眼前,不知為何,今夜他的心似乎有點亂。
「沒有!」沐凝嗡聲道,她密如扇的長睫垂落,先前受不了劇痛時狠咬的嘴唇上的血漬都干了。
但是沐凝卻也因為簡牧塵的這句話而心頭一驚,她在生氣?
不,這怎麼會?!
可是,是的,她真的是在生氣!
她在氣簡牧塵沒能在她需要他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她也氣自己的不中用!
但是,她可以氣自己,卻有什麼資格去氣簡牧塵?
原本就是她死皮賴臉硬湊上去的,她憑什麼要求他對她上心?!
「鳳驚鸞,你有需要時就來求本座,是你硬要拜師,現在又是在和誰賭氣?!」簡牧塵將沐凝神情變化看在眼中,他眯眸,好看的唇抿緊,嗓音愈發嚴厲了幾分,「你當本座是什麼,竟敢如此呼之則來揮之即去?!」
「我,沒有!」沐凝抿唇小聲道,她突然好想哭。
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人跟她說這句話了,一個是容楚大妖孽,一個是簡大教主,她一個小透明哪有這個本事對這兩人呼來喝去!
簡牧塵自語沐凝認識以來,還從不曾用如此嚴厲的語氣與她說話,他見沐凝神情委頓,那一身衣物浸了水,全都貼在了身上,一身雪膚幾乎全被紅斑覆蓋,他冰冷的眸子沉了沉,半晌方才緩了語氣,「拿起鏡子,看你的臉!」
沐凝不知道簡牧塵為什麼要她拿鏡子,她睜大疑惑的眸子看了看簡牧塵,見他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她這才慢吞吞地伸手去浴桶里模出那面手執銅鏡,借著燈火的光芒,她看向鏡子里。
平淡無奇的小臉,蠟黃的臉色,還有一雙毫無生氣的眼楮。
沐凝更加疑惑,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毫無異樣!
我勒個擦,沐凝心中忍不住月復誹,簡牧塵這廝到底要她看什麼?
「咦?怎麼會這樣?」剛伸出手,沐凝頓時就是一愣,她看看自己布滿了紅斑的手臂,又看看鏡中連絲紅痕都沒有的小臉,十分後知後覺地問簡牧塵,「我的臉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