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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室內,只听「啪」的一聲響過,容楚的臉一歪。
沐凝陡然倒退幾步,她雙手捂臉,突然大哭起來,「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要告訴我?!嗄」
「阿凝……」容楚俊臉上已然浮起紅色的掌印,他眼中卻有無邊的心痛弛。
容楚伸手去抱沐凝,沐凝沒有掙扎,她伏在他胸口,眼淚湮濕了他衣襟。
良久,她方才抬起頭,水洗過的眼楮清澈明亮,眼眶卻紅腫。
「原諒我好麼,我真的無意騙你!」容楚心疼地擦去沐凝眼角的淚水。
他看著她的眼楮,沉聲道,「我真的有太多的不得已。義父那個人心智已經失常,他一心想要復興西越,他想要發起戰爭,讓大乾生靈涂炭……」
沐凝抿著唇,沒有說話,她只是凝眸看著容楚。
半晌,她目光閃了閃,伸手撫上他左邊已然微微腫起的臉頰,「疼嗎?」
「不疼!」容楚抓住沐凝的手,放在唇邊親吻,「如果這一巴掌能讓你解氣,你再打多少次我都願意!」
沐凝苦笑,「我打你干什麼!」
「阿凝,不生氣好麼?我保證,以後不會瞞你任何事!」容楚見沐凝情緒穩定了些,他小心說道。
沐凝卻只是凝眸看著他,她的眼楮很深,古井一般,讓容楚心頭沒來由一跳。
然而他剛想說什麼,沐凝卻已經踮起腳尖,雙手攀著他肩膀,吻上了他的唇。
當那熟悉的草木芝蘭的清香涌入鼻端,沐凝忽然已經說不清此時自己心中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容楚怔了怔,似乎不敢相信沐凝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吻他。
他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那猶自布滿淚痕的小臉,鼻尖滿滿的都是她身上的幽香。
這一刻,容楚的心猛地狂跳起來。
她願意吻他,那是表示她已經原諒他了?
容楚頓時激動不已,旋即化被動為主動,一把打橫抱起了她,往床榻邊走去……
夜深了,今晚的月色昏暗,濃雲翻卷,剎那之間,月亮隱入了雲層之後。
屋內,一燈如豆,榻上兩人緊緊相擁。
可是,當容楚的熱情剛進行到一半,他卻陡然發現到不對勁。
「笨鳥,你——」容楚強忍著身上傳來的酸軟,他勉力撐著雙臂,雙目怒視在他身下,臉色酡紅,還在微微喘氣的沐凝。
她,竟然敢在他身上用軟筋散!
沐凝見藥效終于發作,她似乎松了口氣。
緩過一口氣後,她伸手,將全身僵硬,幾乎已經無法動彈的容楚推到旁邊。
沐凝伏在容楚胸前,她撫著他俊臉,輕吻他唇角,眼楮里有濃濃的不舍,「對不起,我要走了!」
容楚努力克制那將要吞沒他的困倦,「為什麼?」
因為憤怒,因為不甘,他的聲音異常的嘶啞。
但他的眼楮始終都緊緊凝在沐凝臉上,似乎根本就不理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我沒臉再待下去了……」沐凝面色黯然,她扭頭,眼角有淚滑落。
如果說她一開始確實惱恨他的欺騙,覺得是他讓她背負了水性楊花的惡名,那麼久以來,讓她愧疚莫名。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卻感覺到,無論是容楚還是簡牧塵,他們都對她呵護有加。
他們,從來沒有傷害過她,只有屢次豁出性命的保護!
比起這些,那樣的欺騙根本不足道也。
其實秦傲天說她水性楊花確實是說對了。
從一開始她就對簡牧塵動了心,後來嫁給容楚後,她的心又漸漸淪落。
她無法否認,她的確是在矛盾中同時享受著兩個同樣出類拔萃男人對她的寵愛。
如果她真的冰清玉潔,她就不該在嫁給容楚後,還放任簡牧塵親吻她,玩弄她。
她分明就是同時喜歡上了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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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才會在猜到真相時接受不了。
因為那樣的話就代表著她的不貞!
同時也讓她覺得她所承受的一切苦痛與糾結都是容楚所賦予她的。
所以她恨他。
如果他能早一點告訴她真相,她就不會那麼痛苦,同時喜歡上兩個男人的痛苦!
可是,即使已經猜到了真相,但她卻沒有勇氣質問他,揭露他。
因為她知道,一旦所有的真相被揭露,她肯定無法再待下去了,她僅剩的那點可悲的自尊已經不允許她再那麼做。
但是,她舍不得離開他。
所以,她才會寧願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待在他身邊。
享受著那最後的一點溫存。
然而,所有的一切假象與偽裝卻都在今晚被打破。
她真的好恨,恨他為什麼偏偏要在這時候說出真相,這樣的話讓她連最後的自欺欺人也無法假裝下去了。
她不能原諒他的欺騙,更無法原諒她自己的下賤。
「你,你這只笨鳥,亂說什麼,什麼沒臉待下去!錯在我,不在你!」
容楚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沐凝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又急又怒,啞著嗓子喝道,「快給我解藥!」
「我要走了!」沐凝卻只是搖著頭,她不舍地撫著容楚沉黑的俊臉,眼淚簌簌如雨。
「不要去找我,因為,就算你找到我,也許那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叫不是現在的你!?」容楚聞言,只覺心頭陡地一跳。
他已經快要抵擋不住藥效,神智即將被黑暗吞沒,目光漸漸渙散,可是他卻仍然強行支撐著,目眥欲裂怒瞪著沐凝。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我並不屬于這里。」
沐凝起身,她穿好衣服後,又坐回床邊看著容楚,面上神情哀慟,「我來自另一個時空,這具身體……其實並不是我的。」
她一瞬垂下眼眸,不敢去看容楚的眼楮,低聲道,「我只是一個借尸還魂的魂魄而已。」
容楚唇角都被咬出血來,他眼眶幾欲崩裂,厲聲斥道,「你以為我會信這種鬼話?」
沐凝俯身,吻去他嘴角的血,苦笑道,「你會信的!」
燈火下,容楚只覺他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他就快要看不清眼前少女的模樣。
他眼中幾乎快要滴血。
「她就快要醒了,這是她的身體,我不能不讓,可是我好怕你會愛上她,所以我必須得走!」沐凝像是囈語一般,眼淚落在容楚臉頰,她承認她好自私。
她自己心靈上不貞,同時對兩個男人動情,即使如今知道他們其實是一個人,她也並沒有真的做出有違人倫的事,可是她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
她覺得自己真的好髒!
可是,這樣的她卻還是不希望容楚會愛上別人,即使是和她同一具身體的另一個靈魂。
她真的好怕!
「我愛你!」沐凝再次親了親容楚,這是訣別的一吻。
然而剛說完這三個字,她就感覺到心髒上仿佛被淬了毒液的寒針扎透,痛的她悶哼一聲。
「算了,還是,忘了我吧……」沐凝捂著心口,臉色一霎慘白如紙,她猛然起身,想要離開。
「休想!」容楚陡然伸手,拼著最後的力氣,他一把握住沐凝手腕,鳳眸里赤紅一片,「我,不準!」
「你不明白,我,我再待下去,會害了你!」
沐凝搖頭,疾聲道,「你明知道你義父不安好心,他送我來你身邊,就是要害你!」
「我不管,我只要你!」容楚死命捏緊了沐凝手腕,然而,此時的他已然被藥效控制,他的眼神終于渙散。
沐凝想要掰開容楚大手,可是任憑她使盡了力氣,卻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雖然容楚還睜著眼楮,但他這時已經陷入昏迷中,然而他的手卻仍然像鐵鉗一般緊緊鉗制著她。
沐凝不由有些發怔。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不想再離開了,就這麼留下來,和他一起面對一切。
可是,只要她一想起體內的蒼炎神珠,以及另一道不安的靈魂,她就打消了這個主意。
就算留下來,也可能已經不是她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當容楚面對另一個沐凝時會發生什麼。
但是如果她離開,或許她還能找到留下的契機。
「你弄疼我了。」沐凝抬眸,溫柔地伏在容楚耳畔,輕聲道。
果然,即使容楚是在昏迷之中,當他听到沐凝這一聲嬌軟的撒嬌後,僵硬的手臂似乎是掙扎了下,最後還是緩緩放松。
沐凝的眼圈又濕了,她連忙起身朝外走去。
到了門前,沐凝還是忍不住回眸,深深看了一眼。
床邊的幔帳放了下來,容楚的臉隱在紗帳後,他的眼楮似乎始終執拗地追隨著少女。
沐凝濕潤的大眼里盈滿了不舍。
沐凝在剛回來時就已經讓青雪準備好馬車和衣物銀兩,她早已決定要離開。
只是因為心中那絲不舍,她才會一再逗留。
秦五與洛四都坐在趕車的木轅上,青雪陪沐凝一起坐在車廂里。
沐凝神情還是有些木木的。
她之前曾經讓洛四與秦五回飛鳳樓,但這兩人卻都不願意,執意跟著她。
而且他們兩人似乎看出沐凝的擔心,承諾他們絕對不會暗中與教主聯系。
沐凝此時心緒雜亂,她知道即使秦五他們不通知飛鳳樓,憑容楚的能力,也能找到她。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必須得走,大不了在路上多變換幾次路線吧。
「小姐,你沒事吧?」青雪見沐凝眼圈紅腫,顯然是哭過的模樣,不由很是擔心。
「青雪,如果,你同時愛上兩個男人,後來又發現他們其實是一個人,你會怎麼做?」沐凝突然開口問道。
「小姐……」青雪聞言,眼神閃了閃,她似乎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如果他們都沒有傷害過我,而是因為有苦衷,我會原諒他們!」
「你就不在乎曾經有過的欺騙?」沐凝眸子幽深,凝視青雪。
「在乎!」青雪咬牙,「所以我會懲罰他,總要解了心里的氣再說!不能輕易便宜他!」
沐凝點點頭,垂落眼眸沒有再說什麼。
半晌,她靠在車壁上,又幽幽問道,「一直以為自己愛上的是兩個人,還和他們都發生了關系,你不覺得這樣的女人很賤嗎?」
「怎麼會呢?」青雪連忙搖頭,疾聲道,「那也要分情況的!小姐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才會如此,而且要怪,就怪主人,明明是他做的太過分——」
青雪突然捂住了嘴。
「你也看出來了,對不對?」沐凝一點都沒有驚訝,青雪是近身服侍她的人,又從來都比她細心,她肯定早就發現了端倪。
「小姐,我也是從上元山回來後才發現的,主人隱藏的太深,若不是他胳膊受傷,我也不會察覺到。」青雪低頭,她面上帶著一絲無奈。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被瞞了那麼久,和他們兩個同床共枕,竟然一點都沒發現。」沐凝幽幽嘆了一聲。
只要一想起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她心里就一陣氣悶。
「小姐,您真的不該這麼想,王爺肯定是用了隱藏氣息的東西,他要是那麼容易被發覺,又怎麼能讓雪龍教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壯大呢!」
青雪在得知容楚與簡牧塵其實是一個人後,她心里其實也是怨怪他竟然這麼騙小姐的。
但面上,她卻還是要為他說話的。
畢竟簡牧塵是她的主人,即使他再錯,也輪不到她來指責。
沐凝沒有再說話,她就這麼靠著車廂,怔忪看著馬車車窗外漆黑的夜色。
到了城門前,洛四拿出沐凝從容楚身上模來的令牌,很順利地就出了城。
沐凝
不敢耽擱,她怕容楚清醒後會追上來,于是她讓秦五沿途變了幾次方向,跑出幾百里,這才朝著西南方向疾奔而去。
卻說容楚在被沐凝突來的溫柔迷暈頭後,激動地以為她是原諒他了。
于是他提槍上馬,剛戰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全身發軟,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他方才知道剛剛他那只笨鳥故作的溫柔竟然只是一個為了迷惑他的美人計。
他當即又怒又恨,偏偏那藥效極強,讓他全身都動彈不得。
隨即他便被那只笨鳥的愚蠢氣的差點咬舌。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覺得沒臉再待下去?
明明是他騙了她!
以她的性格,在知道簡牧塵也是他後,她不是應該大罵他一頓,甚或是打他來出氣的嗎?
她怎麼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哭哭啼啼的,還騙他說她是借尸還魂的?
該死!
即使是處于昏迷中,容楚也是牙關緊咬,雙手成拳,全身肌肉都緊繃著。
他發誓,待他清醒過來,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那只笨鳥追回來。
到時候,他一定要狠狠地懲罰她!
容楚幾乎是咬牙切齒,這笨鳥實在可惡,竟然做到一半逃跑,讓他的火都沒處泄!
可是當容楚想起沐凝最後跟他說的那三個字時,他一腔怒火瞬間消弭,心頭倏然變得柔軟。
她終于說出口了,她說,她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