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北宮晟瞬間站直身子,殷切喜悅的眸光卻伴隨著良久未動過的身影,一道眩暈沖上頭頂,他晃了晃又重重落座回椅中。
「王爺!」漠北與襲夜同時驚呼,朝他奔去蹇。
他一手支著頭,一手沖他們擺了擺。「無事,坐太久了……,休息會兒就好。孵」
話雖如此,可他似乎沒有休息的打算,微微晃了晃腦袋,他再次起身。「走吧,去看看。」
這麼多天了,第一次他唇角終于綻開笑意。
話音剛落,門又再次被撞開。
一肩披墨色金紋斗篷的男子帶風掠進,跪地叩首道︰「王爺!皇上病危!」
什麼!冰冷的大殿伴隨著開門刮進泠泠風雪,吹得人心寸涼。
北宮晟凝滯了眼,本就難看之極的臉上浮出更煞白的面色……。
……
湖心苑中,納蘭芮雪被青蘿扶著坐起,深思有些恍惚,生病讓她沒有絲毫精神,靠坐的姿勢也必須青蘿借力才行。
她眸光輕轉,尋找著人影。
青芙湊上前含淚笑道。「漠北已經去通知了,王爺哥哥等下就來,你知道嗎!你昏迷了整整二十天,他都憔悴的只剩下一張紙了。」
納蘭芮雪輕輕頷首,波光瀲灩中,發覺每個人看她一會兒就默默的偏開頭,不敢正眼。
正在這時,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可進來的確是漠北。
他環顧一周,抱歉的看了納蘭芮雪一眼,對著一旁守候的斬雷等人吩咐道︰「皇上病危,王爺先去皇宮了,你們跟我來!」
「好!」
眾人離開,蘇子安看著她微微的失落嘆了口氣。「那到底是他親哥哥,他割舍不下的,你原諒他吧。」
她怔怔的點了點頭。看著漠北進來後地上踏下的一圈水漬,疑惑道︰「下雪了?」
「嗯!」幾個人點頭。
「扶我起來看看!」她作勢就要起來。
蘇子安嚇得一把扣住了她肩膀。「你……現在不能下榻!」
「為什麼?」她清澈的眼眸凝視向蘇子安,再一次看到了躲避的神色,疑惑轉頭,發覺青蘿與青芙都垂下了腦袋,惜娟與安靈瑤愣了愣,紛紛別開身子。
掃視一圈後,她將眸光鎖定在北宮芊惠身上。「惠兒,發生什麼事了?」
北宮芊惠癟著嘴。「惠兒不知道!」
「不要說謊!」
「……。」北宮芊惠怯怯著大眼楮掃視了一圈,搖了搖腦袋。
「惠兒!」她一聲怒吼,喘不上來的氣嗆的心肺直咳。
這一下,急的蘇子安等人忙不迭的湊前看。
北宮芊惠見皇嬸急咳,忍不住大聲道︰「皇嬸!只是弟弟沒了,以後還會有的,皇叔還會給你好多好多小弟弟的!」
什麼!
頓時,溫暖如春的暖閣內,好似被刮進的漠漠飛雪,涼到了每個人心底最深的地方。
納蘭芮雪淚凝了眼眶。「你……,說,說什麼?」
北宮芊惠後退一步。「皇嬸……,我是胡扯的。」她凝視著眾人那怒視的眸光,不知道自己是否說錯了話。
納蘭芮雪看向蘇子安,喘著粗氣,淚一顆顆滾落。「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蘇子安垂頭不語。
「是不是!」
他依然沉默。
納蘭芮雪崩潰了,半傾了身子抓住蘇子安的衣襟就瘋狂搖起來。「是不是!是不是?」
「……」
淚越來越多,她看著自己探出手的芊芊皓腕,搖動慢了起來。
顫著指尖,她就要往自己脈搏上搭,蘇子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緊緊的攥在手心。
「別去了……,確實沒了。」
他這幾日該檢查的全部檢查過了……,這道跳動的脈搏他號了不止幾百次,幾千
tang次,再也沒有來自孩子的那淺淺之音。
針灸,望聞問切……,他用盡了一切辦法。
甚至不惜施展氣流去探測孩子的反應,但除了空空的來自納蘭芮雪心跳的回想,再也沒有任何……。
空氣凝滯……。
納蘭芮雪一把掙開他的手,打算再次朝肚子模去。
蘇子安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將胳膊緊緊禁錮在懷中,清淚滾過。「別……,別動了,肚子還有淤血,等它流干淨才行……。」
「為什麼?」納蘭芮雪仰頭看天,淚順著眼角流下。「他在我肚子里整整四個月,一天天長大,我每天的喜怒哀樂全跟他有關,就連睡覺,他都會走到我夢里喊我娘親,他是我心頭的一塊肉,為什麼……,為什麼?」
哽咽入喉,她哭的一聲比一聲啞,顫著每個人的心魂。
「北宮晟……,為什麼!」她仰天狂嘯,尖烈的聲音直達北苑最上空。
北宮晟的車馬行出王府的時候,心猛然一顫,淚凝進眼眶,默默閉眼。
……
之後的三天,她都未見過北宮晟,只有漠北過一次,說皇上病重的太厲害,這一次,王爺可能要多在皇宮呆幾天。
眾人沉默。
到底是皇上病重的厲害,還是王爺不敢來面對雪兒,誰也不知道……。
納蘭芮雪已經知道了是北宮晟親手拿掉了孩子,她太聰明,敲打追問,這麼多人,總有人被她的凌威鎮住,不小心說漏點消息。
而她就這樣串出了一個事實……。
從小產到如今五天了,她能下榻了,三天的滋養讓她的面色恢復了一些,可寒涼未除,誰也不讓她出門。
她就穿著厚厚的棉衣,披著白貂大氅凝望著天邊的飛雪。
自從知道這事是北宮晟做的後,她就不再開口說話。
眾人理解,就算當時有一千一萬個理由,就算這個孩子非流不可……。
任何女人也不能接受那個儈子手是自己的男人!
這讓她怎麼面對他?面對親手殺掉自己孩子的人?
蘇子安已經積極在鑽研藥方,雖然已經有了大概的眉目,可最重要的那幾味藥都在最後一卷羊皮卷上。
三卷古方不代表成功率就是百分之七十五,少一卷,成功率就變成了百分之五十……。
要麼好,要麼死。
她氣流的透支加速了寒流的蔓延,蘇子安決定不拖了,最遲今年年歲前,一定要帶她回洪門莊去救治!或許有死老頭子跟死老爹在,希望會大一些。
午膳過後,風雪小了一些,寧羽然又來了。
她與寧羽然兩人眸光觸及的瞬間,所有人都微微倒吸一口氣,想要趕寧羽然走,可看著寧羽然如今挺著大肚子,也一臉憔悴的模樣,也終究不忍。
她已經知道了寧羽然被休的事情,可這並不能激起她什麼反應,她現在滿腦子或許除了那個孩子,再也沒剩下其他。
兩人各自空洞的眸光交織的時候,並無半點火花。
事到如今,一個失去了最愛的男人,一個失去了最愛的孩子。
她們誰也不見得贏的漂亮。
「走走吧?」寧羽然開口。
「好!」納蘭芮雪點頭,想要推門出去的時候,青蘿青芙都有些微急。
她轉頭看了兩人一眼,吩咐道︰「我沒事,你們不必跟著。」
兩人對看一眼,只得默默點頭。雖然她現在身子還是很虛弱,不過只身前來的寧羽然也憔悴的厲害,挺著個大肚子更是不方便,他們也不擔心寧羽然能傷著她,而且這些日子,寧羽然或許真的被打擊到了,安分的讓人有的時候覺得他們是不是都太絕情了些。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哎……,讓她們談談也好……。
風雪飄舞,兩人都是一身素白的錦貂披風,逶迤在雪地上,將腳步遮蓋。
兩人都漫無目的的走了會兒。
「雪梅開了,大片大片的,跟聖山雪景一般,姐姐
想看嗎?」似乎是想打破沉默,寧羽然率先問道。
納蘭芮雪心念一動,默默的點了點頭。
走進梅園的時候,守院的侍衛本想攔著,看到是納蘭芮雪後,想起王爺的吩咐,開了院門。
不一會兒,兩人就走了一片梅花盛開的地方,這是王府北苑內鮮少有人來的地方,梅林通幽,曲徑連綿。
兩邊雪梅經寒霜一降,開出了千萬花苞,或許再有幾日會綻放的更艷。
石子鋪成的小路布著瀝青,可能有專人打掃,路面積雪不多,可供行走。
「其實輪年歲,你該管我叫一聲姐姐才對!」寧羽然一邊走,一邊撥過身邊的梅枝,頓時,大一片壓在樹枝上的積雪落地。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嗎?」納蘭芮雪清淡著聲色,手抱鎏金暖爐,指尖輕輕摩挲著爐上的花紋。
「是啊……,沒有意義,我也沒想到他會為了你休了我……。」寧羽然自嘲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六年……,我十四歲嫁給他,那時候他在萬千少女中點名讓我做她的妃子,你可知當時的我是有多幸福,那種被萬眾寵愛的感覺……。」
納蘭芮雪身子微微一怔,淡沉下臉沒有說話。
寧羽然繼續道︰「後來我才知道,我娶我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誰?」納蘭芮雪不自覺啟聲,想到了那個跟北宮晟從小訂婚的女人。
寧羽然看著她身子的一怔,眸光中劃過一縷淡光,末了繼續清簡聲色淡笑道。「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但是在北宮晟記憶力存了很久。他很愛她,愛到記憶的最深處。」
納蘭芮雪頓住了腳步,身子在微微顫抖。
寧羽然也頓住腳步,淡淡道︰「很難受是不是?我當時知道這個消息也很難受。我曾經以為我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那一個,他對我是對任何女人都不同的,他會照顧我,包容我,他有特別好的包容力,不管我做錯任何事情,他都會原諒,甚至我殺過人,他都能不介意,曾經我以為最深沉的愛也莫過于此了吧。後來才知道……」她擠出一絲自嘲的笑意。「我不過是那個女人的替身罷了……。」
「她……,是誰?」寧羽然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的在她心間插了一刀,相似的情節,那個存在晟記憶深處,他不願提及的女人。這一刻,她從未如此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顫抖的身子落在寧羽然的眼中,她眸色悠悠劃過光澤,末了擠出苦笑︰「她姓蘇,是蘇子安的胞妹,叫蘇凝月……。」
陌生的名字炸響在納蘭芮雪的耳中,不自覺,眼眶氤氳。
寧羽然繼續悠悠道︰「他們那三個人從小都認識了,北宮晟跟她訂婚,兩人一起長大,晟童年過得並不好,可以說淒慘無比,那樣一個人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你能想象對他是多重要嗎?跟如今他位列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境遇不同,那時的感情會顯得更彌足珍貴一些。而北宮晟這些年努力的打拼,奮斗,也都是為了那個女人,他曾說過,‘等他為王,若她不離,他必傾盡天下只唯一人’哪怕……皇位。」
淚珠滾落,落在寧羽然的眼中,她淡笑道︰「這些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北宮晟偶爾會跟北宮芊惠講故事,我也是听芊惠講的,想必你也好奇向芊惠打听過吧?」
看到納蘭芮雪的默認,寧羽然輕柔的執起她的手,淡淡道︰「其實你我並無不同,都是那個女人的替身罷了。北宮晟從未對你說過願為了你舍棄皇位的話吧?你是不是傻傻的也為了他的皇位拼盡一生?他也沒對我說過……,我也如此傻的為了他鞍前馬後這麼多年。其實你仔細看看院里的女人,你不覺得大伙兒都長的很像嗎?」
很像?納蘭芮雪心念一動,這個方面她一直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她覺得這些女人都看著不一樣,江風每次總在嘟囔。「怎麼都長這麼像!好難辨認!」
而寧羽然為什麼也這麼說?
眼底的茫然落在寧羽然的眼中。她淡笑道︰「男人的眼光跟女人不一樣的,女人和通過細節分辨女人,男人是通過大概的感覺來分辨。不管是我也好,你也罷……,都很那個女人很像。而你……」她清淺淡笑,抬手撫上面頰。「你跟那個女人長的太像!或許跟你和蘇子安是血親有關系吧,你跟蘇凝月長的太像!尤其冷漠流淚,望雪凝神時候的氣質,近乎一模一樣!那個女人沒等北宮晟到成王,就香消玉殞了,而你敢于為北宮晟付出一切的勇氣,我想,這也是他願意去寄情的原因……。」
納蘭芮雪踉蹌後退一步,緩緩搖著頭,淚珠滾落更多。
「他要女人干什麼呢?我的痴纏對于他來說,只是越來越深的厭惡而已。他要孩子干什麼呢?他對那個女人的愛已經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所以在你活著與子嗣之間,他寧可選擇你,因為只有你活著,他才能填補他未來空虛的歲月,才能日日夜夜看著你以慰相思苦。遇到你後,他把這些年所有的愛都給了你!你幸福著,被他的愛包圍著,可你卻比我還悲涼……。因為他心中愛的人,從來都是不是我們任何人……。」
納蘭芮雪緊咬嘴唇。「我不信!寧羽然!你說的半個字我都不信!」
寧羽然輕笑一瞬,撫模著自己的肚子緩緩道︰「我現在什麼都沒了,我騙你又有何苦?或許我離府不久,我只是告訴你,不要再去逼他了,他不會對你說‘我愛你’的,我只是希望你以我為鑒,不要去逼他,就這麼傻傻的陪在他身邊好了,他會對你一如既往寵下去的。只是不要再奢望更多,除了那個女人,誰也不配他的親口示愛。」
納蘭芮雪身子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寧羽然看向梅林深處碧波環繞的小屋,指著道︰「她的畫像就在那個里面,你如果不信,可以進去看一眼。他親筆畫的,親筆題的字,這是騙不了人的,她美如冰雪精靈,讓人只看一眼就會黯然神傷。」
納蘭芮雪緩緩抬眸,凝視著遠處的小屋,眼前水蒙一片。
兩人慢慢走到屋前,兩邊是環繞的碧水,小屋清簡,在風雪中顯得更加年歲的悠遠與簡單……。
一份簡單的愛情……,他追溯了半生的愛情……。
她顫著手,怎麼也不敢去推開那扇門。
寂靜的梅園外似乎傳來什麼喧鬧,寧羽然回頭看了一眼,清淺笑道︰「他回來了,納蘭芮雪,我跟你打個賭可好?」
什麼賭?她回頭看了一眼,梅園被打開,雪梅深處一黑色身影緩緩走來。
寧羽然淡笑︰「賭你是不是跟我一樣,只是個替身而已,賭他是不是對我也有難舍的情。」
什麼意思?
下一瞬間,迎著納蘭芮雪的驚愕,一道雪白的身影義無反顧的跳進冰壺中,帶著決絕隱忍的淚光,回頭看了她一眼。
「我的世界里只有北宮晟,沒了他,我只有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