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合,東衛邊界。
夕陽西下,船終于是靠了岸。
雲若從始到終都一句話沒說,出了船,獨自一人走下,身上的傷哪怕隔著衣服,也能讓人感覺到到她一路來的驚心動魄。
背後緊緊背著那包袱,一步一踉蹌,清眸染著一縷暗淡鐮。
「主子,主子!!」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竄入,是久未見到的憐香,她流著眼淚跑向雲若,可那本應該給予的溫暖的擁抱,卻被雲若輕輕揚手擋在了身邊。
她依舊無聲無息,依舊是安靜的一個人走著,直到雙腳完全踩在了岸上。
她望著這一片大地,連寒都無法抵御的帷帳四處可見,大人,孩子,京城的兵衛,明明快到東衛的節日了,可這些本應該熱鬧的張燈結彩的人們,此時卻只有絕望寫在臉上。
雲,去到那些絕望的人身邊吧。
腦海里,再度傳來了靖的話語,雲若清眸微動,再次看向前方的路。
腳下,有些沉,開始向前,還是該就這樣站在原地。
一個明明剛失去一切的人,又能做些什麼?
「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嗎?」這時,身後傳來了那清冷卻又讓她溫暖的聲音,心上稍動,雲若側過眸看向夏侯伊,她不願承認,可也不能否認,只是用安靜的沉默來回答這個問題。
夏侯伊淡笑,忽而上前一步,將右手覆在雲若的發上,「雲兒,夏侯靖……小時候來過此處。」
提到那個字,雲若又是一痛,轉頭默默看向夏侯伊。
夏侯伊很快邊疆視線落在了一片圍湖處,而且在湖邊,還有一個很陡峭的山坡,「饒是帝王,也有過少年歲月,也當過只會哭鼻子的孩童,本王記得,在他還是少年皇子的時候,因為父皇交代了很沉重的事,他一個人躲在暗處,也像你現在這樣,一句話不說,很迷茫。後來不知怎麼,他竟策馬獨自去了那里,還讓宮里很多人都死出去找……但是當他回來之後,他就變了一個人,變成了你認識的那個男人。」他指了下那山坡處,眼中難得染了些對過往的懷念。
雲若有些狐疑,再度看向那處看起來很是平凡的地方,「那里不過是一個黑漆漆的山湖,王爺縱是想安撫雲若,也不必如此。」
夏侯伊靜靜垂了眸,噙了笑,搖頭不語。
然雲若雖是嘴上說不在意,然那望著那方的雙眸,卻不經意多了一抹沉重。
這一日,極為忙碌,雲若獨自被安排在了一處帳內。
此時她一人坐在外面,海風拂面,不覺清新,只是有些出神的任由眼前的一切映入那清澈之中。
她看見許多熟悉的面孔,她看見許多哭泣的擁抱,她看見了排著隊領著一些干食的百姓,她看見了因著失去家園而沮喪的有志之人,也同樣看見了子盈那似乎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的靜默。
天色,漸漸隨著這份忙碌暗了下來,周圍被點上了明火,將這片海灘罩上了一層橙黃的火光。
隱約間,記得張保來和她說過,為了要和越合正面交涉,要快些進行加封儀式。
隱約間,也好像听到了皇甫驍來過,調看了幾句,然後告訴她承襲慕家的儀式也要同時進行。
再有,她好像也記得,有人來和她說過要規劃以後之路,還要為那些泄氣的東衛並將鼓氣。
好多好多事,不停的在耳畔縈繞,壓得她喘不過氣。
是啊,她懂得,她現在應該馬上起來,雷厲風行的將所有事好好抓辦,只是那心似乎痛過傷過,竟然有些讓她都為之焦躁的麻木。
視線不由掃向了早些時候王爺所言之地,眸子微動,漸漸攥了拳。
終于是咬牙起了身,緩緩向著那方走去。
便是在同一時間,早已在這邊打點的歐陽玨及皇甫驍他們多少有些著急,看向那幾乎快要被絕望淹沒的人,不由嘆口氣。
「皇城的事這邊這邊早已傳開,大伙兒有些萬念俱灰,明日一早若是再沒人出來主持大局,許是要出亂子的。但是慕雲若剛剛經歷那樣的事情……」歐陽玨擔憂而道。
「這便是局勢所迫,不如讓王爺出面主持大局?」皇甫驍煩躁的說道。
「不妥。」歐陽玨二話不說便拒絕,「王爺雖強,可始終被
tang東衛百姓所懼,外加王爺已將南雪一帶統一,建南雪國,封了王尊。縱是仍有東衛血脈,在此處仍以王爺身份來助東衛,卻也不能直接干預此事,因為作為王爺,保護東衛已然不知主要之責,他要保護的人,在另一面。」
「東衛群龍無首,唯一受皇上冊封的……」皇甫驍閉上眼楮低語,「慕雲若遇萬事皆不會動搖,但每逢夏侯靖之事,便會影響其冷靜,何況還是最糟的情況。不若……我們強勸慕雲若,讓她先將事情做完。」
在一旁听了許久的姜鳳貞終于耐不住了,一下便站起來憤憤而道︰「你們究竟有沒有同情心!慕雲若是一個女人,怎可將一個女子推到戰場號令天下,這樣對慕雲若太殘酷了!」
然就在這時,皇甫驍卻是冷哼一聲,側過頭看向姜鳳貞,「你以為,你就讀懂那個女人了嗎?」
姜鳳貞一時語塞,「但無論如何,她都是一個縴弱的女子,若是後宮之爭也便罷了,如此——」
「你們,你們誰看見主子了!」就在這時,憐香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擦著汗,「剛剛我要去給主子還藥,主子也還在,結果才拿了藥,一轉眼她就沒了!該不會是受不了心里邊兒的痛,自自自……」
「盡」那個字還未出口,就被眼前幾道視線瞪了回去,憐香急忙收了口,沉默著抹了把眼淚。
此時恰好在言正在向夏侯伊報著一些布置安排,憐香見了,臉上一喜,匆匆跑來大喊︰「王爺,您見著主子了嗎?我……我哪里也找不到!」
夏侯伊安靜的停下了那雪色白靴,揚手打斷言的話,稍稍側目問道︰「雲若,不見了?」他若有所思,清冷的眼中添了些許憂慮。
「剛才看到她往那邊去了。」這時嵐走來,輕語,回身指了指山湖,似是剛從同一個方向返回。
「去哪兒做什麼?」皇甫驍擰眉,其他幾人也均是不解,唯是夏侯伊稍稍抿了唇,掛了一抹淺笑。
這時一個老師傅走來,手里抱著一個藍色的罐子,看見了皇甫驍,便搖著身子而來,道︰「皇甫將軍,明日辰時不是要當中承襲已定民心嗎?這慕家將軍紋,不知何時給新將軍紋上?」
慕家將軍紋,乃是承襲慕家大將軍之人才有的特別的紋印,最後承襲之人,便是慕閆杉老將軍,按照皇上的聖旨,若是承襲慕家將軍位……
皇甫驍沉思了一會兒,看向夏侯伊道︰「三爺,不若改個時候,再想法子拖拖,明日辰時……我怕是趕不及——」
「不用改。」夏侯伊忽而開口打斷,他抬眸看向那山湖那側,眼中多了些暖意,「如果她還是本王認識的那個慕雲若的話,明日辰時,定是趕得上的。」
言罷,他便帶著言一同離開了。
留下之人面面相覷,終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是啊,我怎麼忘了呢。」歐陽玨搖搖頭。
皇甫驍亦然,揚起了狹長的褐眸,「她,可是慕雲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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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兩步,三步。
究竟走了多久,雲若似乎完全沒有印象,只是按照王爺所指的地方,不停的向前。
腦袋里什麼都沒有想,空空如也。
忽而被黑暗籠住了視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那山湖之畔。
這里,背對了月色,四處崖壁,眼前有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結果,還是來了。
王爺的那句話也許只是在安撫她,可是不知怎的,當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卻已經來到了此處。
山湖深處,究竟有著什麼,她一點看不到,甚至前方是懸崖還是深水,她都無從揣測。
向前嗎?繼續走嗎?只因為王爺的那句安撫之話?
會不會被水淹沒,會不會掉入無盡深淵?會不會還沒完成靖的囑托便在此處一命嗚呼?
忽而來的自嘲與戲謔,讓雲若苦苦笑了一下,未曾想到了此時,竟多了一份無趣的幽默。
罷了,她知道的,現在的她,比任何時候的慕雲若都要沒用,怕失去,怕再次嘗到錐心的痛,所以裹足不前,這份膽怯,甚至連她自己都感到厭惡。
靖,如果你真
的來過此處,那麼……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胸前的玉璃忽而泛出了一陣絢爛的幽光,將那黑暗稍稍點亮。
雲若低下頭,微怔,而後溫柔的輕撫其上。
玉璃,玉璃,是靖讓你帶我進去嗎?
幽光依然,依然安靜的為她照耀著眼前的方向。
雲,去看一看,看一看我所看到的一切……
那輕柔的聲音,仿佛仍在耳畔縈繞。
「真的,可以看到嗎?看到你所看到過的一切。」雲若輕喃,終是抬了眸,一步跨入了其中。淹沒在了那無法看到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