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將視線小心翼翼的望向對面自己的母親。
不過三日不見,秦蘭兩鬢都已發白,整個人看上去比三日前老了數十歲一般。
「去吧,把該說的說清楚。」
秦蘭的聲音有些嘶啞。
「謝謝秦姨。」景孟弦禮貌的道謝,頓了頓,才又補充一句,「我父親情況還好,勿掛念。塍」
秦蘭一听這話,愣了愣,下一瞬,似又觸到了她的某根敏感的神經,眼淚一下子又如雨一般涌了出來。
景孟弦本想出言安慰幾句的,卻到底什麼都沒說。
向南隨著景孟弦出了奠堂來莉。
單薄的白色喪服,裹著向南那瘦小的身子,她站在風口前,白衣隨風飄揚,順著風貼在她的嬌身之上,將她襯得越發清瘦,宛若一陣風,就能將她卷走一般。
景孟弦伸手拉了拉向南,不著痕跡的與向南轉換了一下位置,替她將寒風擋去。
向南的情緒一直很低,頭垂著,抿著唇,不說話。
見景孟弦也只是盯著她看,遲遲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她才耐不住了,問他,「你……要跟我談什麼?」
「你沒有什麼話是想跟我說的嗎?」
景孟弦反問她,末了,將身上的外套月兌了下來,裹在向南的身上。
向南忙拒絕,「我不冷,風大,你穿著吧。」
「穿上。」
景孟弦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你就只有一件單薄的襯衫了。」向南有些擔憂。
「我不冷。」景孟弦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晦暗的眸子里似染著淒涼的笑,「還能感覺到你對我的擔心,這點冷,真的不算什麼。」
向南眸光微微閃爍,不敢再看他,垂了眼簾去,隔半響,才听得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了一句,「對不起……」
景孟弦眼潭劇縮了幾圈,胸口頓時像被人用鐵錘狠狠地砸了幾下,悶悶的感覺,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你知道若水的死,對我和我媽,打擊真的很大……」
向南低頭,兀自說著。
羽睫垂下,有薄薄的霧氣漫染著,「若水走了,可是……從此以後,我們之間,就橫亙了一個她……」
她深吸了口氣,淚眼漣漣,「怎麼辦?我忘不掉她走前的那一幕,忘不掉她用刀子割破自己手腕的那一幕……那一刀就是我給她的,是我給她的!!」
向南終究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揪住景孟弦的領口,歇斯底里的痛哭出聲來。
景孟弦緊緊地擁著向南,她的話,就像一根根綿綿的細針,狠狠地,一口一口扎在他的心頭上,「向南,別這樣!別把不該屬于你的罪行往自己身上攬!」
他摟住她的後背,緊了又緊,「听話,這份罪,讓我來承受就好!」
向南的雙臂,摟過他的腰肢。
力道很緊,幾乎是要將景孟弦嵌入自己的身體內一般。
她就這麼擁著他,很久很久……
久到,幾乎以為向南不會再說話了,卻忽而听得她說,「孟弦,我們把步子……緩一緩吧……」
她的聲音,那麼低,那麼啞。
景孟弦只穿著襯衫的身影,微微僵了一秒。
寒風拂來,有些冷意。
他抱著向南的手臂,又緊了些分,卻听得他應了一句,「好……」
他沒有祈求,沒有多言,只是一個字,好!
他放她離開……
給她時間,喘口氣。
因為,這時候還強留著讓她同自己在一起,不過只是往她的傷口一次又一次的撒鹽。
那樣,只會讓她沉重的心,喘不過氣來而已。
景孟弦一個‘好’字,卻讓向南心弦一痛。
她有百般萬般的不舍,卻在此刻,始終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關……
臉埋進他的懷里,無聲的嗚咽起來,「我們都要好好的幸福。」
向南不確定自己以後會不會還有幸福可言,可是,他一定有!!
她說著,不著痕跡的從他懷里退開來。
「好……」
景孟弦的聲音嘶啞得有些厲害,雙臂緩緩地松開她的後背,手再次撫上她蒼白的臉蛋,他笑了笑,眼潭里染著層層薄霧,手指捏了捏向南的頰腮,「走前能不能笑一個跟我看看?」
听得他的話,向南不但沒笑,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小手抓上他的大手,臉頰埋進他的手心里,早已泣不成聲。
景孟弦漆黑的深潭里,薄光微閃,「向南,你這樣我怎麼舍得……放你離開?」
向南抽噎了一聲,從他的大手里拾起臉來,牽強的扯出一抹微笑,「你別擔心我。」
景孟弦深深的凝望著她嘴角的笑容,明明有好多話想說,卻到最後全數梗在喉嚨里,什麼也沒說出來。
最後,他只是伸手,揉了揉向南的長發。
「我們這算和平分手吧?」
他忽而問向南。
嘴角噙著笑,眼底卻是薄薄一層澀然。
他知道,向南過不了這關的。
那個死在他們眼前的,可是她的親妹妹!
听聞他的話,向南眸光一閃,水里的霧氣更重,她到底只是抿著唇,什麼也沒多說。
很久……
「待會還有一台手術,我先走了,節哀。」
景孟弦說完,轉身,邁步離開。
寒風里,他只著一件單薄的襯衫,風掠過他健碩的身形,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漠。
「孟弦,你的外套!」
向南這才反應過來,喊了他一聲。
「不用了,你拿著吧。」
景孟弦沒有回頭,只應了一句,邁步往停車場去了。
他不是不想回頭,而是怕一回頭,便再也舍不得別開頭了!
尹向南,這次……是不是我真的就要徹底失去你了?
直到景孟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向南依舊怔怔的站在原來,淚水已然爬滿她的臉頰。
若水,你用生命來阻礙我和他的愛情,真的值當嗎?還是為了讓我一輩子活在對你的愧疚中?這個懲罰,不管于我還是于你自己,真的都太過太過了!
沒有人知道,在血水一點點從尹若水的血管里涌出來的時候,她是否有過一分一秒的後悔……從那之後,向南和景孟弦真的就算分手了。誰也不再糾纏誰,仿佛就那麼順其自然的回歸了平靜。
而那個人,就像沉澱在心里最深的秘密一般,誰也不再輕易提起。
而若水……
活在每一位愛她的親人心里。
「向南!」
總監拿著文件,朝向南的辦公桌前走了過來,「新接的案子,看一下,下午六點約了客戶吃飯,到時候你跟他好好談談細節問題。」
「好的。」
向南接過文件。
「餐廳地址和客戶名片都在文件夾里,記住,別遲到!」
李總監再三叮囑。
「一定!」
向南應允。
總監離開,向南拿過文件,打開看一眼,里面夾著客戶的名片,上面有名字以及聯系方式。
莫名的,向南忽而就想到了景孟弦……
猶記得他們四年後單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他的名片夾在文件夾里,而她卻冒冒失失的都沒來得及去翻看一眼。
從那之後,向南就養成了良好的習慣,拿到文件的第一次件事便是了解客戶的資料。
她闔上文件,抿了口杯中的熱茶,緩了緩心神後,便再次專注的投入到了工作當中去。
下午,向南早早的便從公司走了出來,去赴客戶之約。
她到酒店餐廳的時候,才五點半,早到了半個小時。
向南臨窗而座,點了杯熱飲,邊喝邊等。
外窗,大雪紛飛,白色的雪花如棉絮一般飄落而下,染白了這個快餐式的繁華之都。
許是雪太大的緣故,路邊的行人,以及馬路中央的車流仿佛都漸漸的放緩了腳步,向南低頭看一眼手腕上的表,時鐘指向六點,卻依舊不見客戶前來。
她下意識的環顧一眼四周,下一瞬,在見到那張熟悉的俊顏時,鄂住。
向南想,人生總是具有這麼多戲劇性的巧合吧。
對面不遠的位置上,景孟弦坐在那里,正優雅的品著手里的咖啡。
今日的他,一席淺灰色的西裝,里面搭著一件白色款的簡單襯衫,襯衫領口處系著一條深藍色的領帶,優雅尊貴的著裝,將他與身俱來的那份貴氣襯得越發紳士。
他的身邊,坐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的裝扮也同樣尊貴。
而他們倆的對面,坐著一位女孩,女孩的旁邊也同樣是一名身著正裝的老人。
女孩的容貌,向南只看得見側顏,但單單只是見到那美麗精致的側顏,便足以猜測到她擁有著一張怎樣漂亮的容顏了。
女孩的視線一直落在景孟弦那張無懈可擊的俊顏之上,羞赧的笑容掛在唇間,清純靚麗,美得教人動心。
兩位老人似乎格外相談甚歡,總會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向南看著景孟弦身邊的老人,略有幾分面熟的感覺,半響,微鄂,這才想起,原來是景孟弦的恩師林教授。
向南幾乎不用再去看,便知道這是個狗血的……相親局。
她才想要別開視線去,卻不想,對面的景孟弦忽而拾起了眼來,視線好巧不巧,正對上向南那雙打量著他們的水眸。
然而,他那雙沉靜的黑眸中卻似沒有半分的漣漪,甚至是連一分錯愕都沒有,只朝向南象征似的微微一笑,便挪開了視線去,與對面的女孩開始暢聊起來。
向南怔了半秒,飛快的抽回了視線,忽而就覺有些狼狽。
心里更像是倒翻了五味瓶一般,百般不是滋味。
她低頭,猛喝了一口杯中的熱飲,又看一眼手腕上的表,這都六點十分了,外頭天已經全黑了,卻依舊不見客戶的身影。
向南有些坐立不安了。
旁邊有個相談甚歡的相親局,這更是讓向南如坐針氈。
卻在這時,忽而,向南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掏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正是自己客戶撥過來的電.話。
向南趕忙接起,「您好。」
「是尹小姐吧?實在不好意思,這外頭下大雪呢,車被堵在環線口上,上不來了!說是積雪太厚,要不咱們改天等天氣好一點再出來談談,網上聊也行!這大雪天的,讓你久等可真不好意思,你也早點回去吧!待會雪太厚,可真不好走了!」
客戶在那頭態度極為謙和,即使失約了,但向南心里頭還是挺舒服的,並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好的,那您開車小心。」
兩個人簡短的寒暄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向南松了口氣,才預備要走,卻忽而,握在手里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這次不是電/話,而是短信。
向南意外,短信竟然是對面側桌上景孟弦發來的。
她還沒去看短信內容,只是見到來信人名字就覺錯愕不已,下意識的偏頭看一眼側桌上的景孟弦。
而他,卻仿佛沒事人兒一般,依舊還在同對面的女孩有說有笑著。
那一刻,向南幾乎懷疑發短信的人並非他景孟弦。
當向南點開短信內容的時候,就越發覺得是自己收錯了短信,要麼就是他發錯了人!
短信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sos」
sos??
緊急求救?!
為什麼?
向南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難道他因為相親局,所以需要她緊急救援?可是,看他完全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向南就知道顯然是自己會錯了意。
她站在那里,糾結的咬著唇,不知自己該不該當機立斷的離開。
忽而,就听得景孟弦喊她。
「南南!這邊……」
向南一愣,猛地拾起頭來,不解的看著他。
就見景孟弦已站起了身來,大步流星的朝她走了過來。
帥氣的容顏之上,還掛著一抹深沉的笑,大手毫不避諱的直接扶住她的細腰,領著她就往他們那桌走去,「師父,張爺爺,實在不好意思,女朋友平時工作比較忙,所以來得有點晚。」
他說得那般理所當然,滿臉歉意的同自己的恩師和對面的老人道歉。
那一刻,向南清楚的看見,張爺爺身邊的漂亮女孩,聞言微微色變。
向南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南南,我恩師,怎麼?不記得了?就是給我們牽紅線的那位。」
景孟弦笑得寵溺,同向南介紹著自己的恩師林教授。林教授一愣,望著對面有些熟悉的女孩。
向南尷尬的笑了笑,恭敬地同景孟弦的恩師鞠躬,「林教授好!不知道您老人家還記不記得我?」
「向南!哎呀,當然記得!!咱們小弦子的小女朋友嘛!來來來,趕緊坐!!」
林老教授見到向南,倒是出奇的高興。
景孟弦嘴角的笑意更深,耐心的同向南介紹著,「這位,張爺爺,我師父的好兄弟,也是權威教授來的。」
向南忍著頭皮上發麻的感覺,以最快的速度入戲,又恭敬地向張教授半鞠躬,「張爺爺好。」
「這位,張爺爺的孫女,張菁菁。」
「你好。」
向南禮貌的同她打招呼。
張菁菁倒也算識大體,連忙起身同向南握手。
介紹完畢,景孟弦這才摟著向南坐下,又叫服務員給向南添了雙碗筷。
向南有種蹭飯的感覺,坐在桌上,很是難堪。
「嗨!總听老林說他這關門弟子如何如何優秀,且還單身著,這不趕緊領了自家孫女來瞅瞅,卻沒想到,這原來早就心有所屬!我就說嘛,這麼優秀的男孩,怎麼可能到如今還單著,要真單著,門檻豈不都要被女孩子們踏破了。」
听著張爺爺的話,景孟弦嘴角的笑意更深,手搭著向南的腰肢,輕輕捏了捏,似有意無意般的同向南說了一句,「听到了嗎?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哈哈哈……」林教授暢快的大笑起來,指著景孟弦道,「你這小子,人家張爺爺隨口夸你兩句,你就當真了!自戀的程度可一點不減當年啊!」
張老教授也跟著林教授笑了起來。
向南沖景孟弦微微一笑,「听到了嗎?林爺爺說你自戀呢!」
這次,換來的是景孟弦爽朗的一聲笑。
一頓飯,吃得莫名其妙。
當然,莫名其妙的是向南。
她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把他從相親局上拯救了下來,也莫名其妙的假扮了一回他的女朋友。
這感覺……有點奇怪!
從酒店餐廳出來,景孟弦主動要求送恩師回家,卻被他婉言謝絕,「司機已經在停車場里等著了,就不勞你送我了!改日帶著向南到我家里來玩,讓老婆子給你們做頓好吃的。」
「好!一定!」
景孟弦的手臂一直搭在向南的腰肢上,看著向南,笑著回答恩師的邀請。
向南也笑著點頭。
而後,又同張教授以及她的孫女寒暄了一陣,這才作別。
所有人一離開,景孟弦倒也不等向南說話,便自覺放開了他搭在向南腰肢上的手。
「謝謝你。」
他禮貌且略帶生疏的同向南道謝。
腰間一輕,向南心里微微落空。
這感覺,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