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若,你費盡心思想要把本宮禁足,偏偏本宮待了三兩天之後,便安然無恙的站在你面前了。你說,你和你家那位王爺做了這麼多,還不是白費力氣?你看,老天都在幫著本宮!」
話落,皇後又心情愉悅的看了下顧惜若,轉身往前走去。
所過之處,宮人開道,命婦小姐恭敬行禮,將那大紅鳳袍襯托得如火似陽,格外刺眼。
顧惜若雙瞳里似是結了一層冰,直直盯著皇後那挺直的後背,暗自冷笑不已。
皇後啊皇後,難道他們沒告訴你,誰笑到最後,才笑得最開懷暢意嗎?
現在姑且讓你得意著,等到某一天,這些陳年舊賬,咱們總會慢、慢、清、算、的!
她冷哼了聲,剛想抬步往湖心方向走去,卻听到身後蘇紫煙的叫喚,「六嫂,請留步。」
聞言,她立即憤恨的甩回頭,神情暴躁如微狂的小獸。
乍一見到這樣的顧惜若,蘇紫煙心里不免有些發怵,尤其是在對上那雙晶亮的眸子時,連忙低下了頭,雙手不停的絞著價值不菲的錦帕,朱唇張開又合上,彰顯著她內心的復雜。
顧惜若見狀,便猜到了她欲言又止的緣由,倒也不急著離開,以前所未有的好耐性來跟她耗著,「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我看看,到底要不要告訴你。」
蘇紫煙心頭一動,不確定她到底知道多少,倒也問得極為小心翼翼,「六嫂,您方才所說的,是從哪里得知的?您……去過紫煙的房間?」
說著,她還怯怯弱弱的掀起眼簾,用余光瞥著顧惜若的神情動作,一顆心幾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兒。
顧惜若斜睨著她,姣好的面容隱在各色花燈的暗影里,倒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朦朧中透著一股神秘感,撩撥得人心頭發癢,想要上前揭開,一探究竟。
她靜靜的看著蘇紫煙,看著她在自己眼中漸漸變得焦躁不安,心頭驀地升騰起一股無名火。
蘇紫煙當然不會知道,她能探查到這件事兒,純粹是出于自己的好玩心思。
前幾日,也不知道是誰走漏的消息,她被蒙面人從諶王府中擄走的事兒,居然傳到了她那年輕爹爹的耳朵里。
就在昨夜,她那年輕爹爹便翻牆越窗的潛入她的房間,抱著她噓寒問暖了好久,又當著她的面狠狠的批評指責了段天諶。
直到她听得無聊沒耐性,想要趕人的時候,他才掏出一枚令牌,鄭重其事的交到她的手上,沉聲囑咐道︰「丫頭,爹不求你有什麼大的作為,只求你一生都平平安安的。這枚令牌,是爹爹暗中培養的暗衛,爹盡數交給你。」
她一听,連忙像燙手山芋般的丟回他手里,死活都不願意再接過來,而他也十分堅持,非要她接下才甘心。
後來,兩人各自後退一步,她接了那枚令牌,卻只用一半的暗衛,余下的那些都歸還到他手里。
許是第一次接觸這些小說里才有的東西的緣故,她當時就起了濃濃的玩心,想要檢查一下這些人的能力。
俗話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她也難得的深以為然,便想要通過一次高難度的任務,來考察那些暗衛的能力。
可做任務,總得找個怪物或者**oss吧,她思來想去,半晌都沒想出一個來。
最後還是她那年輕爹爹足夠惡寒,直接說了句「丫頭覺得那個人最矯情,就選哪個」,因此,她當時的腦袋里局浮現出了蘇紫煙這副白蓮花的模樣。
于是,便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十分偉大而又有些缺德的任務——去偷蒼京第一美人的貼身「紅」肚兜。
對,是紅色的。
其他顏色的,都不要。
她本來以為,這些人會下不了手,不想,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後,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蒼京第一美人的紅色肚兜還真是被他們拿了回來,她當時還被狠狠的刺激了一把,對那年輕爹爹又是好一番冷嘲熱諷。
其中,有一個特別另類的,在搜尋的過程中,不經意瞥見了一幅畫,覺得十分好玩,就秉著「少拿不如多拿,多拿亦不會被罰」的原則,將那幅畫給拿了回來。
正因為這個另類的屬下,她才多長了幾個心眼兒,對這個「七弟妹」開始謹慎忌憚起來。
「說啊,我現在給你機會,你怎麼不說了?」她眼角微掀,涼涼的瞟了兀自低頭的蘇紫煙,隨之從袖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張紙,一點一點的將其展開,嘖嘖稱贊道,「以前,我倒還不知道,原來七弟妹的畫技竟然如此卓絕巧妙。瞧這神情,這動作,逼真而切實,倒是讓人感覺到十分身臨其境似的。」
蘇紫煙听到紙張展開的聲音,猛地抬頭,待看到她手上的畫紙時,巴掌大的小臉唰一下就變得慘白,走上前就想要奪過那幅畫。
顧惜若一個縱身就跳到幾步開外,抖了抖手中的畫,嘴角噙著冷笑,冷冰冰的盯著她,那目光,竟是她從未見過的凌厲和尖銳,就好像幻化成束束利劍,想要把她整個人釘入身後的牆面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手強行按入了水里,拼命的撲騰掙扎,卻始終擺月兌不了那只作惡的手,口鼻里不斷涌入了冰涼刺骨的湖水,將她的呼吸漸漸堵塞在喉嚨處。
她眼神微微驚慌,默默的吞了下口水,似乎喉頭一滑,就能夠壓制住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窒息之感。
顧惜若暗自冷笑了聲,伸手將那幅畫慢慢的折出四個尖銳的稜角,似笑非笑,「想要回這幅畫嗎?」
她問得雲淡風輕,可不知為何,蘇紫煙卻倍覺毛骨悚然,下意識的就要搖頭,而後反應過來,又忙不迭的點頭,盈盈水眸里滿含懷疑和戒備,似乎是在估模著她話里的用意和目的。
「要拿回這幅畫,也不是不可以。」顧惜若唇角冷冷一勾,笑意若一朵嬌艷玫瑰綻放于雙頰,卻不經意間沾染上了刺骨的寒意,「不過,你得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這幅畫是不是你親手畫的?又是誰讓你畫的?最重要的一點,你畫這個的目的是什麼?把這些都交代清楚了,你就可以拿回去了。」
她不會認為,蘇紫煙會像自己一樣,閑到無聊,無緣無故就去畫出這幅畫,並要拿它去做消遣。
那麼,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有所圖謀。
本來,她還想問,這畫中的場景是否見過,可轉念一想,見沒見過,她難道不知道?
這畫里,畫的不是別的,正是她被段天諶強吻的那一幕。
當時兩人正坐在馬車內,蘇紫煙又不在場,怎麼會見到這樣的一幕?
她可不認為,蘇紫煙會有所謂的「千里眼」,能夠在千里之外窺得馬車之內發生的情景。
那麼,這幅畫是誰畫出來的,就很值得深究了。
蘇紫煙眸光微微一閃,螓首微垂著,依舊是那副柔弱弱弱的模樣,細若蚊蠅,楚楚可憐,「六嫂,具體的原因,您就不要問了,好嗎?總之,這件事兒,對您並沒有什麼壞處。您就當是紫煙撿到的好了。」
揪出了堪稱為「**」的事件,卻讓她不要過問追究,這是什麼破道理?
還揚言對她沒有壞處,去泥煤的「沒壞處」!
如果有人把你的果照揣在手里,大義凜然的告訴你,那些照片對你沒有任何壞處,你是信,還是不信?
依她看來,不信還是輕的,遇到個性子暴躁,二話不說就掄起拳頭揍了過去。
再遇到個成熟穩重的,直接將人告上法庭,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等等各種費用了。
顧惜若緊緊抿著唇,半晌後才仰天長笑了聲,繼而道︰「七弟妹,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方才的那幾個問題,我就把這幅畫交還給你,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蘇紫煙貝齒咬著下唇,眼看著就要哭了,「六嫂,我……」
「說!」
一個字,匯集一切雷霆怒氣!
顧惜若不再與她廢話,耐性也在她這副怯弱做作的模樣里慢慢告罄,冷不防一聲低喝,直接將她未出口的借口堵在了喉頭,熊熊火焰,千斤之壓,朝著她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
蘇紫煙明顯一怔,柔弱的臉頰上滑過一道淚痕,可她卻顧不上擦拭,傻傻的看著顧惜若,卻發現那張雅致的玉顏上,似是被入夜的白霜遮罩住,迷迷蒙蒙並不真切,水色的雙眸清澈見底又不失明媚,但卻帶著近乎刺骨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她垂下排扇般的羽睫,心中仍舊在權衡著其中的利弊,就在顧惜若以為她不會開口想要甩袖走人的時候,她才緩緩抬頭,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再三斟酌著開口,「六嫂,紫煙說,紫煙什麼都說。」
顧惜若冷冷挑眉,眉宇間的怒氣和焦躁也被強制壓了下去。
蘇紫煙方才的掙扎,她盡數看在了眼中,此刻倒是很好奇,這掙扎之後的結果,會是怎樣的?
「六嫂,事情是這樣的。雖然紫煙嫁給了堯王爺,可仍未出嫁時,紫煙也听說了諶王的豐神俊朗,心懷仰慕之下,便……」蘇紫煙小心的瞟了眼臉色沉靜的顧惜若,見她並沒有任何發怒或者暴躁的跡象,心下狐疑詫異的同時,也不免驚慌起來。
從這些日子的觀察來看,顧惜若不是對諶王懷有很深的佔有欲嗎?
為何听到她這麼說,半點動怒暴躁的跡象都沒有?
她本來還想著,把顧惜若激怒後,她就可以蒙混過關了的,哪怕此刻讓她挨上一拳,也是十分甘願的。
可是,顧惜若這樣的反應,太過于平靜,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中啊!那她接下去的戲,要怎麼唱得起來?
這麼一想,她忽然真的慌了,以為顧惜若是察覺到了她的小九九,才沒有上當,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的,似乎稍不注意就會蹦出嗓子眼兒。
顧惜若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曼妙眸光里盈滿笑意,只是卻沒有到達眼底。
她本來還想著,如果蘇紫煙想要編出一個荒唐的理由來糊弄她,她就往那張臉上狠狠的甩幾巴掌,泄泄心頭的火。
可在听到蘇紫煙的那些話後,她的情緒忽然就那麼沉靜下來了,覺得甩巴掌實在是太有違她的完美形象了,而且動起手來也很累,倒不如逗逗這朵白蓮花,看看她能開出什麼詭異的形狀和顏色出來。
「六嫂,紫煙說得都是真的,您難道不相信紫煙嗎?」蘇紫煙見她沒有反應,頓時急了,忙不迭的解釋道,「其實,紫煙也知道這樣的舉動很是不對,可是一時情不自禁,紫煙也沒有辦法,六嫂,對不起!」
說著,她滿臉愧疚的低下頭,隨之屈膝行了一禮,怎麼看都覺得無比恭敬。
「說什麼對不起呢?你都說了,一時情不自禁而已,我又不是不可以理解。」顧惜若不禁莞爾,眉眼彎彎,閑散中透著一股靈動,「不過,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在諶王和堯王之間,你更加愛慕堯王爺一點,從而才默許了那次的錯嫁?」
顧惜若湊到她耳邊,吐氣如蘭,輕聲呢喃著,雙瞳在角落里盈滿一片冰芒。
蘇紫煙聞言,忙不迭的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搖到最後,她自己都不知道該表現出怎樣的表情了,只能是睜著一雙瑩潤水眸,怔怔的望著面前的虛空,找不到任何落腳的地點。
「七弟妹,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是個識趣的,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是這次你的反應,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看來,我需要重新認識你了。」
顧惜若伸出兩根縴細白皙的手指,將垂落在她鬢邊的青絲輕輕的撥弄至一旁,並用指月復輕輕的摩挲著那細膩光滑的臉蛋,漫不經心道,「說了這麼多,想必你也很累了吧?你說,如果這些話都被堯王爺知道了,他會是什麼反應?」
蘇紫煙聞言,瞳孔猛地一縮,咬著唇猛烈的搖頭,不自覺的退離到幾步之外。
顧惜若見狀,冷冷哼了一下,滿臉皆是鄙夷之色。
愛慕?
一時情不自禁?
真把她當傻子,以為什麼都不懂嗎?
蘇紫煙對段天昊的情感,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心願得償之後,又怎麼舍得放開?
這理由,還真是有夠蹩腳的!
橫豎現在也不可能問出什麼來,她的心情也逐漸沉靜下來,再一次回想起其中可能出現的情況,她也暗自多留了幾個心眼,再看著蘇紫煙倒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咄咄逼人。
她現在有那年輕爹爹撥出的暗衛,想要查探什麼事情,那也是——來日方長!
「行了,別再對我擺出這副泫然欲泣的面孔,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她擺了擺手,將折好的那幅畫又放入了袖子中,隨即轉身側對著蘇紫煙,看向不遠處倒影在湖水里的花紅柳綠,很無所謂道,「你若是沒其他的事情,就趕緊進去吧。估計皇上也要過來了,可別擋了一國之君的大道了。」
蘇紫煙眸光閃了閃,有些不明白她此舉的意義。
可正如她所說的,自己在這里已經耽擱了太久,早點離去才是明智之舉。
她心里隱隱有一種錯覺,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顧惜若,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囂張沒腦子沒心計的人了。
方才皇後和柔妃起了爭執的時候,她就有些懷疑,當看到顧惜若將柔妃絆倒,並使其翻到了水里時,她又開始疑惑吃驚,再看到顧惜若近乎殷勤的給柔妃整理衣裳給予安慰時,她頓時恍然大悟。
或許,從一開始,顧惜若就把皇後和柔妃給算計上了。
先是看到了隱藏在暗處的皇後,然後向柔妃行禮,借此逼出了皇後,而皇後心高氣傲,以為柔妃是想要騎到她的頭上,一時忍受不了就對柔妃針鋒相對,從而使得柔妃落水,以期達到顧惜若自己的目的。
能夠如此準確的把握住皇後的性子和心思,並輕而易舉的挑撥起後宮兩個最厲害的女人之間的矛盾,而她自己卻能坐收漁翁之利,這樣的手段和心計,這樣敏銳的洞察力,又哪里是以前那個沒腦子的顧惜若所能具備的?
而更難能可貴的是,以前的顧惜若可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她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誰都不能逼她去做。
往常見到皇後,行禮都不大樂意,此次卻能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如此不拘小節,這樣的人,想起來豈不是很可怕?
蘇紫煙身子微微顫了顫,即便心里有些不甘願,可在面對著那道縴瘦而筆直的身影時,還是很識趣的福了福身,越過她往前走去。
直到人已經走遠了,顧惜若才轉頭看向前方,不自覺的舒了一口氣。
伸手掏出那幅畫,又展開看了看,眸光瞬間變得幽深冷沉起來。
忽然,她手下一個用力,便將那畫撕成碎片,洋洋灑灑的揮在了湖面上,一眼看去,零星一片,在清澈的湖水里浮浮沉沉,閃著點點星光,閃耀而絢麗。
眯起眼,似乎還能看到其上墨跡的慢慢消融褪去。
她再從袖子里掏出那面小鏡子,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完美的側面弧度在瀲灩閃耀的水光下,勾勒出一筆輕淡而略顯落寞的痕跡,眸光幾番流轉變幻間,漸漸歸于平靜。
她苦笑了一下,想到某種可能,一直以來鮮活跳動的心髒,似乎沉寂了下去。
似是想要留住那種躍動的感覺,她伸手捂上心口,另一手輕輕的撫模著那光滑的鏡面,一點朱唇緊緊抿起,黑亮的眸子里光芒交錯變幻,熠熠生輝,最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雙手便垂落在了腰側。
只聞一聲沉悶的聲響,那面小鏡子便鑽入了水中,水花濺起,將婷婷玉立于湖中的縴瘦倒影打亂折斷,辨不清真實的面目,唯余渾身穿戴的華衣麗裳。
顧惜若看著自己倒映在水中的扭曲臉龐,又想到之前所做的幼稚舉動,唇角忽然溢出一抹沉重無奈的嘆息,深深覺得,她是魔怔了,才會做出那麼表里不一的舉動來!
在眾人眼中,她就是這樣的,沒必要去做什麼改變!
如果真需要改變,那也不是為了博得旁人的認可,也只是為了將更加完美的自己展現在那個人面前。
想通了這一點,她頓時覺得渾身輕松了許多,隨即舒展開雙手,很沒形象的伸了個懶腰,便仰頭開懷的笑了笑,瀟灑利落的轉身,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清澈的湖面上泛起魚鱗般的波紋,微風拂過,似是吹來了一片浮雲,墜落在了湖底,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咕咚聲。
片刻後,湖面又重歸了平靜,仿佛之前的聲響不過是一種錯覺。
……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
天際如火燒般的晚霞也褪去了溫暖的熱度,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中,為御花園內的晚景平添了幾分瑰麗風姿。
顧惜若走在御花園的大理石主道上,一眼望去,便能見到湖心方向連綿如海的屋脊。越往前走,地勢越來越高,並于主道盡頭築以高台,令人不自覺的產生一種榮踏玉階、朝見天子的莊重肅穆感。
而整個御花園以湖心為中心,呈放射性向四周散開,蜿蜒出一座座雅致錯落的棧橋,橋的兩邊各自挺立著兩排燈柱,此刻正妝點著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飾物,或大或小,斑斕中極盡妖嬈之景。
似乎是為了應景,在靠近湖心的位置,還四處漂浮著淺粉色光影朦朧的花燈,在黑下來的天幕下閃耀著點點星光,一眼看去,倒像是天上點點的繁星,于高台處堆砌出人間仙境,富麗堂皇,瑰美多姿。
此刻,御花園內早已擺放好了案幾,高台玉階之上,那張純金龍椅顯得格外惹人注目,其上瓖嵌的各色寶石,正在懸掛宮燈的淡淡熒光之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莊重而無比威嚴。
各人的桌案上已經擺放了新鮮的水果,金樽美酒,絲竹管弦,一派奢華。
顧惜若邊走邊贊嘆起此次布景之人的心思,只是,想起之前柔妃的種種表現,鼻尖似乎又縈繞著那股特殊的氣息,入眼的景致忽然也少了一份情趣。
在所有官家女眷中,她算是來得最遲的一個。
甫一走入,御花園內有片刻的寂靜,無數道異樣的目光齊刷刷的往她身上射來。
她恍若未覺,抬頭快速的掃視了一圈,在皇後下首瞥見了一個空置著的位子,便自顧自的抬步走了過去。
動作不甚優雅的坐下後,她不看皇後怒極惱恨的神情,也不理會那些唯恐避她不及的所謂「名門閨秀」,執起案幾上的酒杯,倒了滿滿一杯清酒,便仰頭喝了下去。
一杯飲下,再來一杯……
動作干脆迅疾,宛若行雲流水。
不多時,她倒了倒酒壺,無趣的砸巴了下嘴巴,便將那空了的精致酒壺丟到一旁,伸手往隔壁一桌上探去,驚得隔壁那桌的小姐「啊」了一聲,錦帕掩唇便縮到了自己的娘懷里。
「夠了!諶王妃,你把這里當成什麼地方了?任由你肆意妄為的市井小巷嗎?你好歹也是諶王妃,是皇家的兒媳婦,怎麼能夠如此目中無人不守禮數?」
皇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連忙遞給身旁的張嬤嬤一個眼色,隨之便見張嬤嬤走到顧惜若面前,按住了她執壺的手。
剎那間,鴉雀無聲。
一個個命婦小姐紛紛停下了各自的動作和言談,狀若無意的偷偷瞥著上首的皇後和顧惜若。
明明御花園內絲竹之樂不絕于耳,可眾人還是能夠感受到迅速蔓延起來的難以言說的緊張氣氛。
「放開!」顧惜若閑閑的瞥了張嬤嬤一眼,只一眼,卻讓張嬤嬤緊按著的手顫抖了下,正要向皇後投去征詢的眼神,卻感覺手背一痛,立即縮了回來。
皇後正欲發怒,卻听到顧惜若厲聲呵斥︰「來人,把這忤逆本妃的奴才拖下去,杖責二十。本妃倒是要看看,誰給她的膽子,居然敢罔顧尊卑,以下犯上?」
話落,卻又見她轉頭看向皇後,眨著一雙無辜的眼楮,態度算得上是十分誠懇,「皇後娘娘,這奴才不識好歹,罔顧身份,我替您處置了,也算是給其他宮人們提個醒兒,讓他們做事兒仔細著點,別以為可以狐假虎威。您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的吧?」
後路都被堵死了,還能有什麼意見?
以前,她怎麼沒發現顧惜若這野蠻人竟然那麼伶牙俐齒的?
皇後憤恨咬牙,瞪了瞪被侍衛拖下去的張嬤嬤,眼里劃過一絲恨意。
想到因為一個奴才,她卻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原先被解除禁足後的欣喜得意也消失不見,冷不防身旁斟酒的宮女灑出些酒,便被她厲聲呵斥道︰「倒個酒都這麼笨手笨腳,你是怎麼做事兒的?來人,給本宮把這不識好歹的奴才拖下去,杖責一百!」
語畢,絲竹聲里似乎響起了一陣吸氣聲,原本還存著看戲心思的諸多命婦小姐,忙不迭的正襟危坐起來。
皇後和諶王妃,一個兩個都不是簡單的人物,絕對不是他們這樣身份的人所能惹得起的。
一個不察,指不定就成了遭殃的小魚兒,落得與張嬤嬤等人同樣的下場了。
顧惜若淡淡掃了眼坐在席位上的人,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凌厲和明亮,掃過之處,一眾人幾乎都垂下頭,或者別過了臉,不敢正面對上她的視線。
蘇紫煙嘴唇微動,只是在接到顧惜若那警告的視線時,原本想要為皇後辯解的心思也隱沒了下去,櫻桃小唇閉得緊緊的。
可也有人格外不識相,眾人只听一道如黃鶯般動听的聲音響起,隨之便見一身盛裝的柳妍菁走了出來,朝著皇後盈盈拜倒,繼而挑釁的看向顧惜若,「諶王妃,此言差矣。張嬤嬤可是皇後身邊伺候的老人了,哪里會如此不分輕重?興許是她一時魔怔了,才會如此冒犯您。您大人有大量,何況也沒損失什麼,不如就此饒過她吧?」
顧惜若低笑了聲,抬眸瞥了她一眼,暗嘆了聲不自量力。
但見她仰頭飲下一杯酒,回味過三後,才沖著身旁伺候的粉衣宮女努努嘴,閑閑道︰「你,去,模模柳小姐的手背。既然柳小姐都說出了這番話,肚量肯定比本妃要大,對于被一個奴才模手這回事兒,自然也是很無所謂的。柳小姐,你是想要表達這樣的意思的吧?」
柳妍菁頓時鐵青了臉。
看著扛不住壓迫徑自朝著她走來的宮女,眼里劃過一絲不甘和厭惡,想也不想就躲了開去。
「柳小姐這是作何?」顧惜若佯裝訝異的叫了聲,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個不停,「方才你不是還說,本妃沒損失什麼嗎?本妃大人有大量,也想讓你好好感受一番的啊!你這是要拂了本妃的面子不成?」
柳妍菁差點咬碎一口銀牙,看著那笑如狐狸的顧惜若,只恨不得一巴掌拍上去。
她是這麼說而已,心里卻不是這麼想的。
若是被個奴才踫到了手背,杖責二十還是簡單的了!
她就是看不慣顧惜若囂張的眉眼,才站出來說了這麼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誰曾想,顧惜若竟然油鹽不進,不跟她爭辯也就罷了,居然還讓一個奴才來踫她?
這都算什麼?
以牙還牙嗎?
王氏和林氏已經幫那對雙生子換好了衣裳,此刻正坐在席位間,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受到這樣的委屈,連忙走出來,朝著顧惜若微微福身,低眉斂目道︰「諶王妃,菁兒生性頑劣,沖撞了您,還請您大人大量,饒過她這一回吧。」
「娘親……」柳妍菁低叫了聲,卻被王氏凌厲的眼刀兒一橫,連忙縮了縮脖子,不敢再鬧下去。
顧惜若並不立即回話,而是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後,才意味深長道︰「既然柳夫人都這麼說了,本妃自然要給這個面子。本妃見柳夫人進退有度,想必也熟知蒼朝尊卑禮數,回府後,可得好好教導下柳小姐。否則,日後若是沖撞宮里的其他貴人,事情可就沒那麼容易解決的。」
王氏聞言,忙不迭的唯諾應聲,對這所謂「臭名昭著」的諶王妃又重新多了一番認識。
眼瞅著柳妍菁憤恨不甘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顧惜若又涼涼的補充道︰「柳小姐,今日本妃給你上的這一堂課,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國舅爺和柳夫人沒教過你,那你現在就給本妃記住了。別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沒得做出這般類似于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幼稚舉動來。」
語畢,她端起酒杯,又仰頭飲下,完全無視其他人的異樣眼神。
皇後眯起眼,不著痕跡的重新審視了她一番,起初那些浮躁的心思瞬間沉澱了下來,一想到顧惜若踩著自己的鼻子上臉,在眾人面前狠狠的擺了一手,並借此機會樹立起了自己的威信,頓時覺得無比憤恨。
只是,她到底是從後宮的千軍萬馬中磨練出來的人,分得清輕重,倒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這時,御花園外傳來小太監尖細的唱諾聲︰「皇上駕到。」
一眾女眷連忙列隊跪地參拜,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顧惜若和蘇紫煙分別起身,走出座位福了福身,卻見蒼帝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威儀走來,直直走過玉階高台,坐在了龍椅上,這才淡淡掃了下首眾人一眼,不怒自威的聲音也緩緩響起,「平身,賜坐。」
「謝皇上。」一眾女眷連忙起身,列隊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原先跟在蒼帝後面的文武大臣們也紛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顧惜若神思不屬的坐回椅子上,卻見段天諶緊隨著坐在了旁邊,看到桌上擺著的幾個酒壺和她微醺的臉龐時,劍眉不自覺的挑起,拿過那些酒壺,有些不悅道︰「若若,你怎麼又喝了那麼多酒?不知道酒能傷身嗎?」
「沒事,」顧惜若搖了搖頭,臉頰上綴著兩朵紅暈,雙眼似是被雪洗過一樣,比之以往更亮了幾分,「皇上都跟你們說了什麼,怎麼這會兒才過來?還有……」
她頓了頓,用眼神示意了下前方皇後所在的位置,淡淡道,「皇後是怎麼回事兒?」
段天諶不經意的抬眸,看了看皇後,隨之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待感覺到她微涼的小手時,眉頭又皺緊了幾分,「七弟舉薦了一個人,在兩個月內將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查出了些許線索,父皇一高興,便解除了皇後的禁足。」
顧惜若一怔,眨了眨眼楮,半晌後才苦笑了起來,「十七年前的事兒,不是皇上的旨意嗎?為何還要查?查什麼?」
段天諶搖了搖頭,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
潛意識里,他總覺得他的父皇別有意圖,可究竟是什麼意圖,他琢磨了這麼多年,都不曾琢磨出來,也不知道他這個父皇是怎麼想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父皇的心思,哪里是作為臣子的我們所能揣測得到的。咱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也是!
顧惜若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的瞟著桌上的酒杯,沒有注意到段天諶臉上不加掩飾的狐疑之色。
高台上,蒼帝淡淡掃了眼座下的人,待看到顧惜若少見的神思恍惚時,眼里快速的劃過一抹詫異,片刻後才緩緩轉開,沉吟著道︰「皇後,御花園外是怎麼回事兒?為何在執行杖責之刑?」
若他沒看錯,那其中一個,還是皇後的貼身嬤嬤!
此言一出,在場的女眷紛紛將視線投到顧惜若的身上。
其他不了解情況的人見到此種情況,多少都明白,這事兒肯定與諶王妃月兌不了干系了。
一眾大臣里,顧也是忍不住拍大腿,若不是一旁玉子傾伸手攔住他,怕是他就要改為捏大腿了。
這個女兒,可真是惹事精啊!
到哪兒,哪兒沒好事兒!
顧惜若卻恍若未覺,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些人的怪異神情。
皇後也是余光瞥了她一眼,才笑著道︰「皇上,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就是兩個奴才沖撞了貴人,此刻正在受罰呢!最近,宮人也愈發懈怠了,臣妾想趁著這個機會整頓下宮里的風氣呢!還請皇上恕罪。」
說著,她便從椅子上起身,頗有些請罪自責的意思。
「快起來吧。偌大的後宮都由你來掌管,出現點紕漏,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只是,既然是沖撞了貴人,處罰也是必須的。」蒼帝抬頭虛扶了下,那意味深長的話,听得皇後心頭一跳,起身坐回了椅子上後,還在暗暗揣測著他話里的意思。
而其他女眷听到他這番話後,心中也是暗暗一驚,尤其是王氏和柳妍菁,看著顧惜若的眼神里更是多了幾分復雜。
「今晚的宮宴,本來是皇後為了七夕節而設下的,但是恰逢南部和北部邊境軍事突起,朕就借此機會,為朕的皇兒和顧將軍以及諸多將領士兵踐行,」蒼帝說道,將頭轉而看向顧和段天諶,臉上帶著笑意,「諶兒,顧愛卿,還有方才在上書房里欽點下來的將領們,朕在此敬你們一杯。」
說著,他便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遙遙舉向段天諶和顧所在的方向。
他話音剛落,卻見五六名大臣起身出列,站到了玉階正下方,以段天諶和顧為首,皆高高舉起手中的酒杯,齊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惜若被這樣的聲音一嚇,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的端起酒杯,循著聲音看過去,不經意間的瞥過站立的幾人,忽然定在了一道白衣身影上,剎那間,瞳孔猛地一縮,手中的酒杯就掉落在了地上。
「啪——」
杯中酒,四處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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