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咽下滿腔的不甘之後,佘煜胥手下一動,那柄匕首就劃過蒼帝的脖頸。
「慢著!」段天昊緊盯著那鋒銳反光的匕首,見它在蒼帝的脖頸邊劃出凌厲的弧線,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手心也黏黏膩膩的,冷汗直冒,「本王可以放你離開!可你必須要放人。」
佘煜胥諷刺的看著他,好像是看腦子壞了的白痴。
段天昊也是個極其驕傲的人,何曾被人如此輕視過?
那一眼,落在他的身上,烈火熱油般滾燙辛辣,只恨不得立即避得遠遠的,站樹蔭下乘涼。
可他不能。
縱然他害怕這些麻煩,也對蒼帝拿他做墊腳石而心有不甘,可大敵當前,蒼帝被人掣肘,他卻無法做到完全的漠視,更無法將這麼多年與蒼帝之間的父子親情悉數抹殺。
他和段天諶不同。
這些年,身為一個君王,一個父親,蒼帝卻讓他真真正正感受過民間所講的「父愛親情」。
或許,這其中夾雜著很多復雜的因素,可他寧願相信,在某些方面上,他是讓他的父皇失望了,才會使得對方做出如此明顯的改變。
到了此刻,他甚至不怨不恨——皇家的角逐,從來都是殘酷的。他比不上段天諶,從而被他的父皇放棄。
細想起來,也似乎也算是常情。
這些年,跟在蒼帝身旁,耳濡目染,他的胸襟氣度自然不會僅僅局限于短淺的利益之上。而在蒼帝交予他的道理中,有一條則是——凡事以蒼朝江山為上。
蒼帝曾跟他說過,那個位置,能者居之。
若真是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無能。
這也就是他方才背後放佘煜胥冷箭的原因。
又如佘煜胥所講,他在皇宮內外做好了部署。盡管蒼帝暗中為段天諶做了那麼多事情,若真是要賭一把,他未必就賭不贏。
他有一千種方法,能和段天諶進行爭奪,卻也不是在此刻;甚至,他寧願用第一千零一種法子,將其光明正大的攬入自己懷中——
而不是通過出賣親生父親這樣吃里爬外忘恩負義的無恥行徑來獲取。
倒不是說他有多清高亮潔,在皇宮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生活那麼多年,他也懂得什麼叫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可在看到蒼帝明顯的偏袒時,他忽然萌生出一股不服氣,就是想要證明給蒼帝看看,作為他唯二兒子里的其中一個,他到底有沒有那個本事坐上那個位置,以後是否又能坐穩那個位置。
而如今,事實也證明,他的能力並不如想象中的好。
可那又怎樣?
蒼朝不會因為他坐不穩而沒了繼承人。
無論如何,這偌大國土上的一切,都是姓段的,就算不是他坐,也會是他那個英明神武睿智無雙的六哥坐。
至于眼前這個欲要染指禍亂蒼朝江山的小國之人,還是乖乖給他滾走吧。
「本王勸你最好考慮清楚。雙拳難敵四手,或許你和你手下的身手都很不錯,可皇宮里的御林軍成百上千,你確定你們能夠安然無恙的離開?」
這話,絕對算不上危言聳听。
看著眼前這威嚴挺立氣勢森然的御林軍,頭一次,佘煜胥在對敵時出現了神思恍惚的狀況。
直到言暢輕言提醒,他才乍然回神,眸光驟然轉冷,陰沉得幾乎能把人冰封埋葬,叫人心生畏懼。
他垂眸,看了看意態從容的蒼帝,目光在脖子處那抹鮮紅的血跡上停頓了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沒有動作。
之後,他忽而問向言暢︰「外面都準備好了嗎?」
言暢立即點點頭。
佘煜胥見狀,莫名的松了一口氣,手下控制蒼帝的力道更緊了幾分,沖段天昊道︰「快點命令這些人讓開,否則本宮不介意讓你的父皇血濺當場。」
這麼說著,他還特意將匕首推進了幾分,威脅滿滿。
段天昊頓時左右為難。
放,還是不放!
這是個格外嚴峻的問題。
不想,蒼帝卻沒有那麼多顧慮,直接吩咐道︰「都給朕往後退去。沒有朕的命令,不許擅自行動。違者,格殺勿論。」
一國之君都這麼說了,御林軍豈有不遵從的道理?
但見寢宮外圍困成山的御林軍唰一下往兩旁退開,讓出了一條筆直的道路,肅殺之氣不減反增。
許是有了前一次的教訓,佘煜胥再也不敢小看這個在龍椅上坐了幾十年的人,甚至他還很清楚的知道,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
可即便起初的優勢已不存在,他還是願意為此耗下去。
原因麼?
有些說不清。
或許是責任,又或許是——無聊!
無聊到想要找點什麼事兒來做,就比如說,殺人。
此次擄掠蒼帝,完全是出于對昔年舅舅故去的紀念。本想著,此間諸事結束後,他可以結束壓在肩上的多年負擔。
不成想,竟發生了如此多的波折。
莫不是他想要罷手,老天還不允許了?
思及此,他唇角輕勾,也不去懷疑蒼帝為何會答應得如此爽快,將蒼帝往前面一推,整個人就跨出了奢華輝煌的寢宮。
兩旁,御林軍冷肅著顏色持槍站立,不像阻攔,倒像是目送。
一國之君被劫持,動靜已經鬧得極大,段天昊早在搭救不成時,已經命人傳令下去,除去守護九重宮門的基本守衛,其余位置的御林軍皆趕來護駕。
此刻,蒼帝等人一走出殿門,成百上千訓練有序的御林軍又把去路攔住。
佘煜胥挑眉斜睨著蒼帝,眉宇間隱現一絲不耐。
「都給朕讓開。」蒼帝卻是出奇意外的很好說話。
若不是在看向自己時,那雙眼楮里還迸射出強烈的恨意和殺氣,佘煜胥幾乎要以為,他不是被自己挾持,而是認命而甘心的赴死。
那些後趕來的御林軍霎時面面相覷,忽覺現場氣氛很是古怪,不過,他們猶且記得自己的職責,並沒有立即退向兩邊,而是持槍對著佘煜胥等人,直直往後倒退。
段天昊攥了攥袖中的手,溫潤如玉的臉龐上烏雲密布,緊緊追了上去,身後還跟著一群煞氣沖天的御林軍。
雙方僵持不下,盡管段天昊一方人數較多,可佘煜胥制住了一個極其有利的籌碼,一人抵得上幾千御林軍,甚至是整個蒼朝。
就在這一進一退之間,御林軍倒退開道,佘煜胥則押著蒼帝,一步一步往城門處走去。
……
顧惜若一行人也處于一進一退的境地中。
選擇了岔路口的左邊方向後,她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卻猛然發現,所謂的「往常習慣」,還真是不必事實靠譜。
看著這黑不隆冬的前路,她無奈嘆息。
平生第一次接下如此大的任務,到頭來磨難多如牛毛任務重如泰山,這是要逼她月兌胎換骨的節奏嗎?
不用說,前面一點星光都沒有,鐵定有埋伏!
哀嚎歸哀嚎,該如何擺月兌此種困境,還是必須要絞盡腦汁想辦法的。
但見她挺直了脊背,四下環顧了一圈,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子在黑夜里熠熠生輝,幾欲將此處的黑暗悉數驅散。
等到終于收回視線後,她才在半空中做了個手勢,下一瞬,金光閃閃的龍鱗衛就從天而降,出現在她的馬旁。
她探身過去,低聲問道︰「跟我說說,前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雖說,有了上一次不愉快的經歷,她對龍鱗衛也沒有多少好感,可在現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瞧,她多顧全大局多胸襟寬廣。
龍鱗衛為那亮得過分的眼楮所震懾,在她看過來時,連忙垂下頭,淡淡道︰「王妃,前面有埋伏,從氣息和藏身之處等方面可以看出,對方該是武功高強之人,幾乎與屬下等人不相上下。若屬下所料不差,那應該是東梁國佘太子手下的鷹部精銳。」
佘煜胥的鷹部精銳?
顧惜若緊了緊手中的馬韁,眸光里晦暗不明,因這幾個字,盤桓在她頭頂上的烏雲忽然散去了許多。
她還一直好奇,她老爹和蒼帝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竟使得那年輕爹爹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托給她。
如今看來,事情的確很重要,而且還是跟佘煜胥有關的極其重要之事。
莫不是佘煜胥已經到了蒼京?
她為腦海里突然冒出來的認知所震驚,心里再不敢掉以輕心,雖疑惑佘煜胥為何會到蒼京,卻也沒忘記詢問目前最關鍵的事情。
「龍鱗衛有多少人?依你看來,要將這些人都解決掉,需要多長時間?」既然龍鱗衛都說是不相上下,拼一把,勝負或許就會見分曉。
龍鱗衛低頭估算了下,繼而沉吟著道︰「啟稟王妃,龍鱗衛只有二十人,自從岐城回來後,不曾回宮復命,直接跟在了您身邊。而方才屬下查看了一番,對方估計有幾十人,要想一舉殲滅,勝算不是很大。」
「那是幾成?」顧惜若繼續追問。
「四成。」
四成?
顧惜若擰了眉,四成勝算,還是在全力以赴的情況之下,那到頭來豈不是要犧牲掉她身後跟著的這些人?
那可不行!
她既然把人帶出來了,就必須要把人盡數帶到她那年輕爹爹的面前。
允許少一個兩個,可眼前這局勢,明顯就不是少一個兩個那麼簡單。
龍鱗衛似乎不知道她的為難,神色凝重道︰「王妃,四成勝算,是在不考慮林間各種陷阱的情況下。可屬下擔心,對方既然提前攔在這里,定是做了準備的。」
言外之意便是,有陷阱,幾乎是沒有任何懸念的事情。
如此算來,勝算根本就不足四成?
顧惜若氣得咬牙,忽覺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恨不值直接丟出去。可察覺到身後那些人或欽佩或詫異的目光,她強自忍住撞牆的沖動,努力平復著心中的氣血翻滾。
「那依你看來,咱們必敗無疑了?」她咬牙切齒道。
龍鱗衛沒多想,立即點頭,「啟稟王妃,目前看來,若是硬踫硬,結果的確是這樣的。」
顧惜若氣急失語,狠狠甩了下馬鞭,帶起一陣呼呼勁風,宛若鬼哭狼嚎。
待重新冷靜下來後,她才撇去其他消極的想法,努力思考著眼前的對策。
既然硬踫硬,必敗無疑,那不如智取?
她抬眸,看著前方黑森森的道路,小腦袋里開始高速飛快的旋轉。
不一會兒,她展顏一笑,幽黑的眸子里滿是自信的光芒。沖龍鱗衛招招手,笑道︰「此次跟在我身邊,你們都不會自作主張吧?我可告訴你,如今所帶著的這些人,指不定就是你背後的主子救命的。」
龍鱗衛汗顏,冷肅的臉色倏地出現一絲裂痕,**道︰「回王妃的話,屬下必定唯您是從。」
這就好!
顧惜若頷首,目光平視前方,仿佛帶著極其強烈的穿透力,將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盡數揪出來,將其丟入烈火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欲要吩咐下去,卻在瞬間頓住了動作。
「王妃,您可是有了好主意?」龍鱗衛急忙問道。
顧惜若不答。
主意,有是有了,不過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若真是佘煜胥給她那年輕爹爹布下了局,在發現了此路不通後,折返回方才的分岔口,時間也來得及。那麼,他肯定會在兩邊都有布置。
如此一來,各處人手也定會分散開來……
「我問你,像你們這樣頂尖的高手,一般有多少人?」她忽然問。
龍鱗衛微怔,疑惑著回道︰「回王妃,由于訓練的力度有限,要成就一名真正的龍鱗衛,至少都要三五年的時間,人數上也受此限制,並不是很多。」
「不是很多?有你剛才看到的人多麼?」她繼續追問。
龍鱗衛搖頭又點頭,猛地意識到什麼,抬頭看向顧惜若,待發現她沉著臉頷首時,眼里驀地劃過一絲殺氣。
「王妃請稍候,屬下去去就來。」
語畢,他縱身一躍,就消失在了面前。
顧惜若緊抿著唇,清冷問道︰「王鈺何在?」
她的聲音飄出,很快就听到另一道回應,緊接著另一道身影飛過來,單膝點地,「屬下在!」
「嗯。剛才去哪兒了?為何沒見到你呢?」顧惜若隨意的把玩著手里的馬鞭,眉梢輕揚,弧線優美,疾馳于山林之間,染上了點點白霜,越發襯得她此刻的隨意清冷。
王鈺怔愣了下,而後笑著道︰「大小姐,屬下哪里都沒去,一直都在暗中保護著您啊!」
顧惜若垂眸看他,慢慢卷起馬鞭,輕擱在身前,隨即探身到王鈺面前,攏了攏袖子,半晌後,笑得格外意味深長︰「是嗎?那我剛才和龍鱗衛說了什麼,你想必也听到了。來,跟我說說。」
王鈺皺眉,隱帶怒氣,「大小姐,您是在懷疑屬下?屬下好歹也是將軍身邊的得力手下,您這麼懷疑,豈不是也要對您身後的這些人持懷疑的態度了?」
他義正言辭,神情悲憤,差一點就讓顧惜若以為,她是冤枉了好人。
她探身過去,重新拿起那道馬鞭,唇角輕勾,沒立即說話。
王鈺心中頓凜,正欲上前,顧惜若手中的馬鞭如蛇般纏過來,他躲閃不及,重新反應過來時,那馬鞭已經在他脖子上繞了三層,粗如碗口,幾乎要將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他恐懼的看著顧惜若,暗自提氣,卻發現內息全無,忍不住驚呼大叫︰「王妃,您對屬下做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一些讓你暫時安分點的藥。」顧惜若攏了攏袖子,黑暗中,仿佛有什麼粉末自她袖間飛出。
方才借著攏袖子的時間,她特意將隨身攜帶的藥粉灑出一些,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如今看來,她還真是做對了。
這個王鈺的確有問題。
就在這時,龍鱗衛折返回來,看到王鈺這副模樣,眼瞳里的殺氣越發濃重。
他沖顧惜若拱了拱手,恭敬道︰「王妃,如您所想,右邊分岔路也有埋伏,屬下過去看時,正好遇到了最後一個斷後的人。隨即跟了上去,處理了下,耽誤了些許時間。」
「嗯。知道了。」顧惜若淡淡應了聲,轉而看向王鈺,挑眉問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見她已經看穿了其中的把戲,王鈺也沒什麼好辯解的,梗著脖子,露出了猙獰的神色,「本來我還以為,你無非就是囂張狂妄點,沒有腦子。如今卻落在你的手上,如何都不甘心!」
顧惜若冷笑。
以為她沒腦子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這一個。
她揮了揮手,厲聲大喝︰「把人帶下去,留全尸。我听說有‘投石問路’這一招,不妨今天就來個投人問路吧。帶下去!」
最後三個字,干脆而有威勢,宛若斬刀劈下千鈞之力。
王鈺猶且不甘,卻見龍鱗衛已經將其帶了下去,恍惚中一聲嗚咽,龍鱗衛再回來時,真正是拖了一具血淋淋的尸體。
在場之人無甚表情,只是靜靜的看著顧惜若,等待著她的指示。
「王妃,您怎麼知道此人是奸細的?」龍鱗衛有些不解。
顧惜若不答。
以佘煜胥的性子,絕對會在兩邊都做好了準備,若是她那年輕爹爹帶領這些人趕去蒼京,不管走哪一條路,都會中了他的埋伏。
再者,這兩條分岔路之間的距離如此近,有王鈺這麼個人在身邊,始終都是個禍害。
她之所以會看出情況的不同,無非就是龍鱗衛報上來的人數。
佘煜胥並不清楚帶兵的人是她,也不知曉她的習慣是什麼,又怎麼會在這里安排下那麼多人?
是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她揚了揚馬鞭,直指向前路,如利劍,泛著寒光,立時劈出一道裂縫。
「把人扔過去!開路!」
……
深秋,月色清冷如水,蒼京城內渺無人跡的長街上,踏過一陣陣腳步聲,時而細碎輕盈仿若雨點敲窗,時而沉重寂悶宛如悶雷乍起,將這個普通的夜渲染出沉郁淒冷的氣氛。
從九重宮門,經過長街,期間段天昊也不死心,暗中尋了人拼命偷襲,欲要提前使盡各種法子,將蒼帝從佘煜胥手中救下。
不想,對方警惕性甚高,幾番較量之下,雙方損失格外慘重。
待這一行人走到城門時,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晨光熹微,霜露清冷,朝霞絲縷纏繞于天際,卻是難得的好天氣。
經過一夜的折騰,蒼帝臉上已經現出疲憊之態,兼之自宮中到城門的長長路途中,偷襲不下十次,他也跟著受了好些苦,脖子處的斑斑血跡,在晨光中越顯鮮艷明亮,生生刺痛人眼。
「父皇……」段天昊滿臉愧疚,從沒有哪一刻會比現今更讓他覺得自己如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身前身後環繞著這麼多御林軍,卻連幾十個人都降服不了,他還有何面目去覬覦那個九五之尊的寶座?
他苦笑不已,一股無力感隨之襲上心頭,忽然想起,若是他那個六哥在場,是否情況就會與此刻的不一樣?
他不知道。
可奇怪的是,此刻殘留在他腦海里的念頭,卻是他那個六哥趕緊趕回來。
前方喧嘩聲起,將他浮游的思緒悉數打亂,他抬眸循著聲源看去,卻見佘煜胥等人已經逼到了距離城門三尺的地方,正要命令人打開城門。
「給本王守住城門!」段天昊頓時急了,這城門,無論如何都得守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言暢等人快速的縮小保護圈,看著不斷涌上來的御林軍,殺氣外露,湊到佘煜胥旁邊叱道︰「主子,人越來越多,咱們是否要硬闖?」
佘煜胥眸光深邃如海,仿若夾著無數把冰刃,直直掠過面前那些涌動的人潮,不經意間瞥過高高的城牆,心中一動,忽而冷冷道︰「就從那里出去。」
無論如何,都要盡快出城。
在城外,他也做了布置,一旦離開此處,便是誰都奈何不了他。
不然今日費了那麼大勁兒,又豈能無功而返?
言暢連忙點頭,沖旁邊的人揮了揮手,留下一部分人護著自家主子後,又帶著另一部分人當先開路。
「朕勸你,還是別白費心思了。」蒼帝死死的盯著言暢等人的身影,腳下步子隨著佘煜胥錯亂移動,卻也不放棄任何能夠損毀眼前這人的機會,「你以為,你挾持了朕,就能為所欲為了?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這蒼京城,你注定無法帶朕走出去。」
「是嗎?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佘煜胥冷笑,「到了現在,你該不會還在奢想著,你的兒子會趕來救你吧?我勸你還是趕緊斷了這心思。你那個驚才絕艷的兒子,此刻還在尋找他失蹤了的王妃,恐怕沒有時間趕過來救……」
「那估計要讓佘太子失望了!」
一道冷中帶笑的聲音遠遠傳來,無比清晰的傳入眾人的耳中,也將佘煜胥未說完的話生生打斷。
蒼帝眸中頓時大放光彩,循著聲音看去,但見段天諶正跳躍在城門周圍的屋頂上,身形敏捷輕盈,衣袂翩翩,快如閃電。
佘煜胥見狀,立時恨得牙癢癢,二話不說就帶起蒼帝,在手下的護送下,攀上了那座高高的城牆。
看著眼前從天而降的段天諶,他臉色陰沉宛如閻王,煞氣滿身,排山倒海般傾覆過去,「諶王,你可真是好本事。」
短短幾個字,雷霆之勢,恨意十足。
段天諶默然。
旁邊,段天昊湊上來,欣喜欲狂,「六哥,你可終于回來了!他說你去找顧……六嫂了,我還擔心你趕不回來,生怕父皇……如今你回來了,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段天諶听了,眉梢微挑,不由多打量了他幾眼。
一眼驚心。
微歪的發冠,幾絡青絲黏在臉頰上,額頭沁出薄汗,整個就是邋遢糟糕的形象,哪里有半點以往的風度翩翩溫潤如玉?
最讓他吃驚的,卻是在看到他時那臉上霎時綻放的笑顏,格外耀眼奪目,讓他忍不住半眯起眼,心頭驀地升騰起一股名曰「親切」的情緒。
對,親切!
他和段天昊兄弟二十幾年,七歲前尚在天堂游戲,七歲後沉入深淵孤苦伶仃,這個兄弟也變得可有可無可遠可近,甚至在面對大位之爭時,還無形中站到了對立的一面。
過往的較量,此間的恩怨糾葛,似乎都在這樣近乎信賴的笑容里,變得鮮明溫暖。
意外麼?
說不上。
他拍了拍段天昊的肩膀,優雅一笑道︰「不必擔心。父皇不會有事兒的。」
而後,他意識到自己不合時宜的動作,那手僵硬了下,望進段天昊的眼楮里,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兩人皆是會心一笑,似乎已經達成了什麼協議。
段天諶轉過身,朝佘煜胥緩步走去,輕袍緩帶,優雅從容,沿途御林軍齊齊讓路,無端的有種睥睨天下萬民臣服追隨的王者氣概。
蒼帝見狀,心中甚是寬慰。
只是,佘煜胥就沒那麼好的心情了,陰沉著臉看他走過來,殺氣盡顯無遺。
他不會忘記,好幾次的計劃都是被這個人毀掉的。
說起來,他也足夠倒霉,在段天諶不再決定隱忍不發時,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到對方的手上。
簡直是天大的恥辱!
段天諶淡淡瞥了眼蒼帝,轉而將視線定在佘煜胥的身上,淡淡道︰「佘太子,這里可不是東梁國,由不得你胡作非為。你若是識趣點,把本王的父皇放了,蒼京城門,或許還允許你出去。否則,本王就算是傾盡一城之力,也要將你擒拿下來。」
佘煜胥冷嗤一聲,滿臉不屑,「你若真是有這個本事,本宮倒是要擦亮眼楮了。用你王妃的話來說,有本事,你只管去做!」
他倒要看看,到底這個男人的心,能夠狠成什麼模樣!
段天諶不著痕跡的皺眉,對面那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來句「用你王妃的話來說」,這究竟是何意思?
在收到青冥的消息後,他就朝護國寺飛奔而去,與表哥、孟昶共同尋找了好久,也都沒找到他的小妻子。
莫不是,此刻人就在佘煜胥這無恥小人的掌控之中?
見他面容困惑,佘煜胥也知道他听懂了言外之意,得意之余,將蒼帝往身前一扯,「還有,你父皇可是在本宮的手中。在你傾盡一城之力來擒拿本宮時,是否也想好了給你父皇收尸了?」
段天諶繼續沉默。
他靜靜佇立,身姿筆挺如松,亦宛若雕塑。
蒼帝見狀,心中頓覺不妙,連忙道︰「諶兒,當年之事是父皇一輩子的痛。這麼多年來,是父皇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母妃和外祖父。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也不必去理會父皇的死活了。盡快將這個人碎尸萬段,順便也用朕的血,以慰雲氏滿門的在天之靈。」
段天諶眸光驟緊,背著的手緊握成拳。
雖然他不在皇宮中,此前發生的事情,卻逃不過他的耳目,自然清楚蒼帝這番話的意思。
這麼多年,他知道,佘煜胥從沒放棄過折磨他,隱約中也猜出了些許什麼。
可如今親耳听到這樣的真相,怒氣和恨意便排山倒海般傾覆而下,氣勢凶猛強烈,幾欲毀天滅地。
站在他旁邊的御林軍為其氣勢所迫,生生後退了好幾步。
「佘太子,本王再說一遍,把本王的父皇放了。」他走上前,背著的手指被掐得咯咯作響,在這一片劍拔弩張中,格外清晰,讓整個氣氛為之一肅,「你身為東梁國的太子,不在雲都好好待著,非得跑到蒼京來鬧事,若是亓雲帝知道了,你說會是何種反應?你來去自如,就不顧及一下那些人的生死?」
他大手一揮,身後御林軍紛紛讓出一條道,幾個衣裳華麗的男女被青擎押送上前,與之擺出對峙的姿態。
赫然便是佘映雪和佘煜霖及一眾東梁國官員。
在看到佘煜胥身前的蒼帝時,這些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慘白,清楚的知道,往常身份尊貴的他們,此刻已經被擺成了砧板上的魚肉,或隨意交易,或生死難測。
他們想哭鬧,乞求佘煜胥能夠別殃及自身,可轉念一想,蒼朝的皇帝還在他的手里,就算此刻他放了人,或是逃出生天,最後遭殃的還是他們。
思及此,不少東梁國官員已經開始腿腳發軟,在清晨的涼風中瑟瑟發抖,搖搖欲墜。
「太子皇兄,您這是在做什麼?」佘映雪尚未顯懷,可姿態手勢終究不如少女時那般雍容美好,「您這麼做,可有想過父皇的心意?趁著現在還未鑄成大錯,您還是把人放了吧。想必以諶王的胸襟氣度,定不會計較這些的。」
語畢,她還特意看向段天諶,妝容精致的臉上蘊滿嫵媚笑意,企圖能夠以此博得他的注目。
不想,她這話說出來,沒有任何人想要去理會,就連旁邊站著的青擎都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千百年結了冰霜的臉終于龜裂。
以前,他不覺得王妃有多麼好;可經此對比,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王妃還真是好到無以復加了。
單說「眼色」這一項,東梁國的這位公主就被王妃狠狠甩到了後面。
佘映雪當眼前站著對峙的兩人是誰?
只懂得深宮爭斗爾虞我綿里藏針的婦人?
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居然還試圖以「胸襟氣度」四個字來勸說!
傻了不成?
這兩人皆是心狠手辣的主兒,殺伐果決,取舍有度,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幾乎沒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跟他們講「胸襟氣度」,以閨中毒婦的嘴皮子功夫來勸說,腦子莫不是進水了?
許是青擎的鄙夷過于明顯,佘映雪恨恨扭頭瞪他。
他不好反擊回去,卻听到段天諶冷聲吩咐︰「青擎,把這個女人拖下去。別髒污了在場諸人的視線。」
「是,王爺。」青擎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給旁邊的人遞出個眼色,就有人把佘映雪不甘不願的拖了下去。
佘煜霖抿了抿唇,心中瞬間繞過諸多可能。
下一刻,便見他微上前一步,神色凝重的勸說︰「太子皇兄,收手吧。諶王說得不錯,若是讓父皇知道了,挑起了兩國的戰爭,那您可就成了罪人了。到時,朝廷上,您又該如何自處?」
「怎麼?三皇弟,你這是要訓導本宮?」佘煜胥噙笑看他,意味不明。
佘煜霖下意識就搖頭,不經意間撞入他的眼楮,剎那失語。
不知為何,一對上佘煜胥那樣半陰鷙半威嚴的眼神,他就沒來由的心虛,氣勢上也跟著矮了一截。
似乎,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他心中很不服氣,卻也分得清輕重,此刻若真是蒼帝出了什麼意外,他們這些東梁國的人絕對會吃不了兜著走。
目前這局勢,明顯是諶王說了算。本來他們的到來,就不得諶王待見,若是用除掉他們去討得那位諶王妃的歡心,相信諶王絕對會做得出。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這麼憋屈的死。
「太子皇兄嚴重了。」他笑得一派和煦,微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也是為您考慮。你此番行徑,本就有悖常理,將來也許沒人敢說您什麼,可那些黃泉路上行走著的人呢?難道死後都不得安寧,因為您而遭受到千般指責萬種冷嘲?」
語畢,他就安分守己的退到了一眾東梁國官員中。
段天諶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三皇子多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緩緩收回了視線,「佘太子,本王勸你,還是不要痴心妄想。你在蒼京城外布置下的雄兵,也不會有它發揮效力的時候。趕緊放了本王的父皇,興許還能給你留個全尸。」
佘煜胥剛從佘煜霖的話中回過神來,卻是突然笑了起來,空著的一手指著他,仿佛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
笑聲方止,他沖旁邊的言暢吩咐︰「讓諶王看看,本宮的雄兵,到底有沒有發揮效力的時候。」
「是。主子。」言暢朝空中放出一枚信號彈,咻的一聲,于半空中煙花般炸開,眾人驚詫,就在下一刻,原本還安靜的城門之外立時喧嘩起來。
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整齊劃一,雜而不亂,仿佛是被誰突然轉換了屏幕鏡頭般,一排敵軍暴露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
但見他們銀甲紅槍,腳步齊整,軍容肅然,自城樓處看下去,排排列列,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凜然殺氣。
蒼帝詫異,猛地抬頭看向段天諶,「諶兒,怎麼會……朕不是讓顧……」
待看到段天諶搖頭的動作時,他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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