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若忽然笑了。舒愨鵡
一縷殷紅的血痕順著唇角流下,蜘蛛絲般迅速的爬滿了地面,與地上的那攤血匯合在一起,愈顯血腥猙獰。
她淡淡瞥過一眼,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一點點擦去那粘稠溫熱的液體。
耳听那跫音越來越近,她撐著手邊的圓凳,搖搖晃晃的起身,長呼了一口氣後,自嘲笑道︰「如果你是來看我的笑話,那麼,你如願了。」
那腳步聲頓了頓,而後便听一聲輕笑︰「許久不見,諶王妃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顧惜若猛然扭頭,下一瞬,瞳孔猛地一縮,驚叫出聲,「舒旭?怎麼會是你?」
「為何不是我?」舒旭眸光微閃,瞥了眼地上的血跡,似笑非笑,「天子腳下,皇城跟前,諶王妃的膽子可真是大得出奇。只是,在我這個刑部侍郎面前,您是否該收斂些?」
他指了指地上的血跡,又朝皇宮的方向拜了拜,眼楮從走入就沒離開過她,「否則,我也不好向皇上交代。」
顧惜若頓覺約束,仿佛自己月兌了衣裳,被人看光光,手腳竟不知往哪里擺放。她挪到那攤血前面,提了提裙擺,努力想要遮擋住那血跡。
她低垂著頭,幾縷發絲自鬢邊垂落,隨著她姿勢的調整而來回拂動,于那白皙小臉兒上打下細細碎碎的暗影,竟有股別樣的恬靜和美好。
舒旭見狀,心中一動,很想伸出手,將那幾縷發絲撫順,手指剛從袖中伸出,卻在離開腰側時,驀地僵住。
須臾,他自嘲一笑,越過某個想要遮掩罪證的女人,安然落座于旁邊的圓凳上,執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回味過三後,他才緩緩說道︰「諶王妃,天子犯法,可是與庶民同罪的。如今被微臣踫見了這樣的事情,你說,微臣該當如何?」
顧惜若霍然回神,目光灼灼的看他,沉靜的面龐上滿是堅定和自信,「該當如何,舒侍郎不是已經心中有數了麼?若是你想要拿我歸案,又何必在此多費唇舌?」
此言一出,她心里似乎也意識到了最根本的問題,起初壞事被人撞見的些微恐慌和不安也隨之散去。
她提了提裙擺,姿勢優雅的落座于他的對面,也學著舒旭的樣子,執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不慌不忙的品著。
正如她所說的,舒旭若真想拿她歸案,現在就可以動手,沒必要如此反常的坐在這里,與她閑話長聊。
那麼,不是有所圖,就是壓根兒沒那個心思。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發覺,似乎自從回到蒼京後,舒旭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往日里也沒听說他在朝堂上干什麼了。
如今突然出現,又是在如此巧合的場合下,不由得她不多想。
「舒侍郎,」她螓首微垂,緩緩轉動著手中的茶杯,晃動的茶水流轉出幾分瀲灩凜冽的光芒,一如她此刻欲要刻意遮掩卻不小心斜曳出的眸光,「說起來,似乎回到蒼京後,我就再沒見過你了。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竟值得你突然出現了。」
語畢,她還眼角微掀,涼涼的瞥了眼,那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光彩熠熠,竟仿佛能夠把人的心魂悉數吸附進去。
舒旭有片刻的怔愣,待識得其中的凜冽寒光,抓著茶杯的手下意識就緊了幾分。
這個諶王妃,可真是越來越讓他驚奇了。
不過才多久沒見,竟有了如此動人心魄的瑰麗和氣質,尤其是這雙眼楮,似乎一眼就能望穿他心中所想,比以往更要讓人畏懼。
只是,听到她這麼說,他至少也猜到了很多東西。
就比如說,她並不知道段天諶背地里對他所做的動作……
這倒是個好機會!
思及此,他執起茶杯,隔著半個桌子的距離,自顧自的踫上她手里的,哈哈大笑道︰「諶王妃有如此疑惑,何不自己去探求?明知道,問微臣是問不出什麼來的。」
顧惜若但笑不語。
舒旭見狀,眼里頓時劃過一絲驚奇,思忖了片刻後,忽而低聲道︰「諶王妃,不如你我來做個交易?」
顧惜若懶懶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依舊不動聲色,指月復輕輕的摩挲著茶杯的邊沿,並不急于表態。
舒旭眸光立時變得深邃,靜靜的審視著她,欲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許偽裝的痕跡,奈何定楮觀察之下,心里卻是震驚不已。
以往的顧惜若,囂張蠻橫,張揚肆意,何曾有過如此沉得住氣的時候?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個時候的她,還尚未想要成長,也還沒任何顧忌,自然活得肆意張揚一些。
這中間的種種過程,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她縱然再不願意,也不能依舊停留在原先的位置。
就算不是為著將來能堪大用,至少也要保證自己不要托人後腿。
否則,她就理應和本尊同去極樂世界玩耍,沒必要留在此處丟人現眼了。
兩人各有心思,卻也在無聲較量著。
室內濃郁的血腥味兒仍未散去,鼻息間皆是這股難聞的味道。
顧惜若倍覺不舒服,幾欲作嘔,只是看到對面那人仍未收回的審視視線時,想了想,還是強自壓制住這樣糟糕的感覺。
「唉……」舒旭忽然輕嘆了聲,在顧惜若狐疑的看去時,輕輕丟下手中的茶杯,當先打破了此刻的沉靜,「諶王妃,如此委屈自己,又是何苦呢?」
顧惜若訝然失笑,垂眸看著杯中略呈碧綠的茶水,端起微抿了一口,甘醇里帶了一絲苦澀。
她依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實則心里戒備加深。
對舒旭的抵觸,莫名而生,在她反應過來時,這種感覺已經深入骨髓。
雖不很清楚,他為何會說出那一番話,可單憑對方「動機不純」這個虛無縹緲的借口,就足可以讓她渾身緊繃起來。
有些錯,犯過一次,就已經足夠。
可轉念一想,他又是誰,憑什麼以這副悲天憫人的語氣來說她?
「舒侍郎,若你無事,請恕我不奉陪了。」她起身,慢慢挪步到那攤血面前,拿起之前被丟在地上的桌布,認認真真的擦拭起殘余的血跡。
這些罪證,務必要盡數毀去。
此處,又沒有那麼先進的針孔攝像機,能夠將她所作的一切都錄制下來。
日後若是舒旭要把她綁到刑部的大堂上,她也有自己的一番說辭。
顧惜若想到了最壞之處,只是等了許久,只等來了舒旭的沉默以對。
不得不說,她自己也松了一口氣,只是在搖晃著身子站起來時,腦袋里有片刻的暈眩。
她暗笑了聲,想著以後絕對不能跟人硬踫硬,否則以她這樣三腳貓的功夫,任誰都能輕易捏死她。
就在她努力想要甩去腦中的暈眩感時,身旁一股陽剛之氣驀地襲來,她頓生戒備,卻見嘴巴被人強行掰開,什麼東西塞了進來,入口即化。
一股清爽舒服的感覺剎那間流遍全身,也驅散了丹田內積蓄的郁結,她倍覺神清氣爽,受龍鱗衛真氣波及所受的內傷,仿佛也好了一些。
她抿了抿唇,忽覺那樣的感覺有點熟悉。
奈何沒能及時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是暫且擱下此般疑惑,回頭看向一臉無謂的舒旭,不解道︰「我怎的不知,舒侍郎竟如此好心!如此靈丹妙藥,隨手就可以送出。」
舒旭自嘲一笑,溫和無害的視線在她逐漸恢復紅潤的小臉兒上逡巡了下,忽而失笑,「諶王妃,你活了那麼多年,可曾听說過天上有掉餡餅的說法?你也說了,這是靈丹妙藥,若是不做番交易,微臣豈非血本無歸?」
顧惜若冷哼了聲,待漸漸恢復些力氣,才慢慢挪回到圓凳上落座,沉吟著道︰「舒侍郎,那藥,可是你自願給的,我可沒要求。再者,之前我也沒答應你要做任何交易,你血本歸不歸,與我有何干系?」
過河拆橋,向來是她會做的事情!
無恥一點,她也覺得可以接受。
不想,听到這些話語,舒旭卻是半點的驚訝都沒有,仿佛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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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他逼上前,一手撐在圓桌桌面上,一手不輕不重的壓在她的肩頭,無視她的抵觸和反抗,俯,沉聲道︰「諶王妃無恥至斯的本事,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可惜,微臣見識過,也上過當,又豈會做那血本無歸的買賣?」
顧惜若心神頓凜,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話鋒陡然轉冷,「你做了什麼?」
舒旭驚詫于她此刻的敏銳,松開手,懶懶的俯視著她。
他還以為,她真的修煉成精了呢!
不過如此試探,喜怒就顯露出來了。看來,她的提升空間還是很大的。
他自顧自的想著,卻也沒放過顧惜若眼里一閃而過的驚懼,雙指悠閑的摩挲著下巴,本該是極其不雅的動作,可在他做起來,卻無端的透露出一股渾然天成的獨特氣度。
不似段天諶的優雅尊華,也不像是段天昊的溫潤如玉,高貴中隱含不羈,于不羈處又透露些許優雅。
如此矛盾的組合,在他身上卻配合得恰到好處,一分一毫的累贅和不合適,都無從窺出。
顧惜若心頭一緊,不著痕跡的審視著他,雖有些焦急,卻還是趕緊收斂心神,斟酌著道︰「你所做的,無非是我的身上下藥吧。可是,既然有藥,自然就能找到解決的方法。若是你想要借此機會來威脅我,那麼你估計要打錯算盤了。」
「是麼?」舒旭看著她,似笑非笑,「那你也不擔心玉老先生體內的毒?」
顧惜若猛地揪起他的衣襟,動作快得令人咋舌,「你什麼意思?我外公的毒,是你下的?」
舒旭但笑不語,垂眸看著那只白皙修長的小手,若有所思。
顧惜若為他如此漠然的態度所氣,聲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幾分,「把解藥給我拿出來!」
舒旭不為所動,「沒解藥。再者,微臣若是有那等通天的本事,能夠把手伸到玉府里,如今也不僅僅是個刑部侍郎了。」
顧惜若自然不信。
正欲要繼續冷聲追問,卻見他別有意味的瞅著自己的手,笑著道︰「諶王妃,你確定你不要把手拿開?這個模樣,若是讓諶王知道了,你說他會怎……」
顧惜若的手連忙縮了回來,末了,還拿手蹭了蹭房里的帷幔,滿臉嫌棄。
舒旭的臉唰一下就黑了下來,手心隱隱發癢,恨不得將那顆小腦袋盡情揉碎。
可握了握拳,他還是克制住了這樣的沖動,只淡淡道︰「諶王妃,跟你說這些,不過是想要跟你做個交易。于你而言,沒有任何的壞處。」
「也沒有任何的好處,是吧?」顧惜若下巴微抬,氣色比之方才要好了許多,此刻看去,黛眉微挑,眼角微掀,竟有股顧盼神飛的風韻。
舒旭有片刻的晃神,只是轉瞬即逝,又為她的話所氣結。
這個女人,能不能別這麼直白簡潔?
顧惜若見狀,立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想要利用她,又不給她任何的機會,那又怎麼可以?
真當她是傻子麼?
想到這里,她也沒什麼好說的,直接越過他,就要轉身走出去。
奈何,就在錯身而過的瞬間,舒旭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沉吟著道︰「諶王妃,我可以救玉老先生,不過就是要和你做個交易。有沒有好處,你自己好好想想。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
「你什麼意思?威脅我?」顧惜若一把拍掉他的手,拉開與他的距離冷冷道,「你以為你的話能夠相信?我外公自有他人可以救醒,何必需要你多加費心?」
這麼說著,她便轉過身,毫無意外的又被他攔住。
顧惜若的脾氣也上來了,明亮的眸子死死的盯著他,如野地里幽亮發光的鬼火,說不出的人。
舒旭整了整心神,不去看她,直截了當道︰「諶王妃,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你保守秘密,不讓其他人知道我曾經出現在這里,我就答應讓玉老先生醒過來。于你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問題,這很簡單吧?」
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見過他,還出現在她面前,這
又是做什麼?
有病啊!
顧惜若上下打量著他,滿心滿眼里都是疑慮。
如他所說,這樣的要求的確很簡單,可她為何要幫他?
如今,她外公的毒已經解開,醒過來也是遲早的事情,她才不會受此束縛呢!
許是看穿了她心中想法,舒旭冷冷一笑,似是在嘲諷她的愚昧無知,「玉老先生的毒,如今只解了一半。若是想要完全醒來,那另一半的毒,必須在明天辰時前解開。到了如今,你沒有別的選擇!當然,你若是想賭一賭,也未嘗不可。」
卑鄙!
顧惜若恨恨咬牙,明知道她賭不起,居然還如此刺激她!
可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刺激,她卻不得不接下。
她袖中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垂眸思量後,才緩緩道︰「我怎麼知道你所說的是真是假?若是你不盡力解毒,或者趁機動什麼手腳,我又如何得知?」
舒旭聞言,臉上的笑意卻是燦爛了幾分,湊到她跟前,道︰「除了相信我,你沒有別的選擇!」
顧惜若恨不得抓花他的臉,這可真是她做過的最賠本的買賣。
沒有什麼,會比明知道對方可能會不遵守約定好的規則,卻依舊還要遵守交易更憋屈的事情了。
可是有那層顧忌在,她也只好忍了。
「要我保密,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必須要在今晚解了毒。明日我若是看不到我外公醒過來,我第一時間就告訴我家王爺,讓他去通緝你!」
舒旭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一番,看著她鼓著腮幫子氣得要死的模樣,忽覺萬分有趣,出其不意的伸出手,踫了踫那氣鼓鼓的臉頰。
顧惜若怔了怔,腦袋里有片刻的空白,待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沖那個放大在眼前的臉狠狠的拍了下去。
泥煤!
活了這麼久,居然還被人調戲了!
顧惜若霎時勃然大怒,扯起地上染血的桌布,沖那張臉就兜蓋了下去,手下還拿著折扇,啪啪啪的敲打著他,直到感覺力氣被用光了,她才緩緩停下手,怒氣沖沖的奪門而出。
「姓舒的,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明日整個蒼京城內都會貼滿你的通緝令!你最好給我放聰明點兒!」
叫囂聲逐漸遠去,舒旭頭上的桌布撕拉一聲,也被震得粉碎。
他嫌棄的聞了聞身上的衣裳,暗想這筆帳遲早要跟這個女人討回來的。
手下從門口走入,看著他如此反常的舉動,頗是不解道︰「主子,您為何要暴露自己?若是諶王妃心中另有打算,豈不是壞了您的計劃?」
舒旭拍了拍他的肩頭,似笑非笑,「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多問。」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之前吩咐你做的事情,可都辦好了。」
「回主子,已經辦好了。」那手下連忙回道。
舒旭滿意的點點頭,眸光霎時變得深邃起來,也不知在想什麼,一時竟也沒有回話。
片刻後,他才漫不經心的問︰「听說,佘映情到了蒼京,還住進了諶王府里?」
「是。」這些事情都不算是秘密,稍向人打听,也可以查到,是以,手下回答起來,也毫不吃力。
舒旭慢慢的轉動著手指,緩緩吩咐道︰「給我注意點這個女人的動靜,听說她還帶著一個男人,那個人的底細,也要給我查清楚。小心一點,別被人發覺。」
那手下連忙記下,見他沒有繼續吩咐的意思,便也退了下去。
室內立即沉寂下來。
窗子似乎開了一條縫,深秋的晚風鑽縫而入,簌簌作響,在這個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動听。
舒旭低垂著頭,背光站立,眸光深若古井,定定的盯著地上不曾完全擦干的血跡,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後,自喉嚨間溢出一抹低沉渾厚的笑聲,和著那簌簌的聲響,竟猶如魔音穿耳,久久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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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恍惚間,仿佛又有股若有似無的嘆息,一拂即斷。
……
顧惜若離開滿庭芳時,已是二更時分。
然而,對于滿庭芳里的人來說,正是被翻紅浪醉生夢死的開始。
她慢慢走出門,裹緊了身上的外裳,想到方才發生的事情,心中頗是遲疑不定。
她不知道舒旭為何會那麼做,也不清楚他是否已經看到了她那年輕爹爹的于那個女人的往來,如今唯一能夠祈禱的,便是他會遵守彼此的約定。
但是轉念一想,就算他不遵守,她又能如何?
滿蒼京的通緝這個人?
如果這樣有用,她還和他做個什麼狗屁交易,直接回府去找段天諶,然後派人把滿庭芳圍住,豈不是更好?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去想太多。
只是,她卻不知,就因為此刻的「不想再去想太多」,而錯失了最佳的反擊機會。待她回頭來看時,已經是後悔莫及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現在的顧惜若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唯一關心的是,該如何回到諶王府,而不被段天諶發覺。
前不久,她才剛跟段天諶保證過,一定要乖乖的,不會惹禍,也不會讓自己受傷。
如今這才過了多久,就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
抬起頭,環顧了下四周,她有些漫無目的的走在安靜的長街上。
恰巧此時青冥也回來了,看到她此番落寞的模樣,心里不禁咯 一聲,忙擔憂問道︰「王妃,您沒事兒吧?」
顧惜若搖了搖頭,「沒事。咱們先不回王府了,你跟我去一趟將軍府。」
青冥雖心存疑惑,不過看她除了臉色差點之外,倒也沒有其他的異樣,便也寬了心,跟在了她的身後。
……
顧惜若到了將軍府時,並沒有立即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前望了望,帶著青冥翻了牆,悄無聲息的溜進了顧的院子。
彼時,院子里依舊燈火輝煌,薄薄的窗紙上,映出獨酌的影子,看起來,竟是說不出的落寞。
她擰了擰眉,吩咐青冥守在外面,自己則是推開門,緩步走了進去。
「誰?」听到聲響,正伏案喝酒的人猛地抬頭,待看到來人那熟悉的面龐時,他騰的一聲站起來,快速沖了過來,酒也醒了大半,不敢置信道,「丫頭,你怎麼回來了?竟然……竟然還弄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本也就是隨口一說,只不經意間掃過她裙擺上沾染的血跡時,雙眸猛地眯起,周身驟然釋放出凜然的殺氣。
顧惜若暗喜,想著自己臨時決定回將軍府,簡直是太明智不過了。
今日著了一件白裙,星星點點的血痕沾染到了衣裙上,也變得格外明顯。若是就這副模樣回去了,指不定某個人會如何擔心呢!
當然,某個神經大條的女人沒意識到,她的老爹也會擔心。
尤其是在看到她神色不濟衣裙染血時,顧整張臉頓時沉了下來,連忙扯著她坐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掀起衣裳看傷勢,竟忙得焦頭爛額不知東西南北。
「行了,老爹,你先給我坐下。我有話要問你。」顧惜若一把扯住轉身給她拿白布的顧,不由分手的將他按到旁邊的椅子上。
她的力氣並不是很大,尤其是在受過內傷後,手腳更是沒有多少力道。
顧顯然也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意思意思的扯了扯,最後還是依著她的意思,老老實實坐了下來,聆听教訓,活像听長輩訓誡的晚輩。
此刻,顧惜若沒心思去計較這樣的異樣,直直望進顧的眼楮里,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變化,直截了當的問道︰「老爹,你別想瞞我,你去滿庭芳干嘛了?」
顧立時就坐直了身子,抖著手指指著她,「丫頭,你怎麼知道……」
而後又覺得怪異,連忙上下打量著她。方才被她的突然到來驚到了,只顧著去看她的蒼白臉色,根本就
沒注意到她竟是男子裝扮。
這麼說來,她是去了滿庭芳,然後踫見了自己?
她看到了多少?
「該看到的,我都已經看到了。」顧惜若神色平靜的回道,「你也暫且別問我,為何我會去了那里。我就問你,那個跟你吵架的女人,是不是漠北王庭的人?」
顧失語,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吶吶應聲,「若若,你……」
「我就問你是不是,直接給我個準話!」顧惜若騰的起身,動作幅度有些大,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茶壺, 里啪啦中,她面露憤怒之色,教人不敢逼視。
這是第一次,她在顧面前發如此大的脾氣,卻與以往任何一次的無理取鬧不同,此次她面色緊繃,雙眸亮得過分,幾乎要將他的精髓悉數吸取。
顧暗暗心驚,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若若,事關重大,你別胡說。爹如此特殊的身份,怎麼可能與漠北王庭的人扯上關系呢?」
「不是漠北王庭的人,你怎麼解釋那女的衣著不同?」顧惜若當即就火了,狠狠逼上前,語氣惡劣,「還有,你還知道你身份特殊啊!安邦定國的護國將軍,大半夜放著好好的覺不睡,卻去滿庭芳找女人。你是嫌麻煩不夠多是不是?」
顧額頭青筋直跳,看著眼前這張毫不留情的小嘴,想要讓它閉上,又不忍心,待她徹底冷靜下來後,他才扶著她的肩膀,一同坐在了椅子上。
「若若,我知道你關心爹。可你爹是什麼人,你難道不清楚麼?」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娘去得早,這些年爹的願望就是你能夠好好長大成人,相夫教子,平安度日。爹對其他的女人從來沒有別的想法,你放心……」
顧惜若忍不住扶額。
她發覺彼此的思維都不在一個頻道上了,這都什麼跟什麼?
她舉手,打斷了顧的喋喋不休,努力深呼吸了下,目光灼灼的盯著他,以格外平靜的語調,湊到他面前,低聲道︰「老爹,你寂寞了這麼多年,想找個女,我是可以理解的。我現在跟你說的,不是這個問題。我是想問,你在滿庭芳里見到的女人是不是漠北王庭的人?你就直接回答我,其他的,不必多說。」
顧微怔,為她這樣干脆果決冷靜至死寂的話,有片刻的晃神,待反應過來時,隱隱察覺到了異樣,連忙道︰「那人,的確是漠北王庭的人,可她卻……」
「砰——」
沒等他說完,顧惜若的巴掌已經狠狠拍在了桌子上,茶杯受力彈跳起來,在桌面上骨碌碌轉了幾圈,啪的一聲,碎在了地上。
清脆,清晰,卻顯得此刻的氣氛越發死寂。
顧惜若靜靜的盯著他,看著顧不知所謂的神情,心頭的無名火立時蹭蹭的燃燒,燎原之勢迅速鋪展而開。
她忽覺渾身上下驀地無力,為他此刻的毫無防備,也為今晚埋下的危機。
她捏了捏掌心,盡量放軟了聲音,緩緩陳述著一個事實︰「老爹,知道我為何會弄得如此狼狽麼?」
顧直覺不好,卻听她繼續道︰「我心血來潮,去滿庭芳轉了轉,結果就踫到了你和那個女人爭吵的那一幕。後來,又被我發現,龍鱗衛暗中監視著你。我做了點事兒,動了動手指,再後來的事兒,你估計也猜得到了!」
顧也騰的起身,不敢置信的看著她,腦子里不斷回響著那一句「龍鱗衛暗中監視你」。
這個在戰場上無往不勝的將軍,也在這一刻露出了疲態。
顧惜若雖不想打擊他,可此刻情況特殊,她也不得不直言相告,「老爹,此前我就讓青冥帶話給你,讓你這幾日都不要隨意走動,你終究是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當初你把滄州那些人交到我手上時,皇上就已經事後懷疑過,若非我死皮賴臉的搪塞過去,而皇上也有所顧忌,此刻的你以為還能安然待在這里?」
眼見他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顧惜若還是橫了橫心,將未說完的話,一一說完,「我不清楚,君臣之義是重還是輕。可我唯一認可的一點,那便是皇上是整個蒼朝的主宰,必要的時候,他也是世間最冷酷無情的人。與他的皇權相比,其他的根本不算……唔……」
顧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眼楮如草原上的狼的眼楮,在這個昏暗
的室內發著幽幽寒光。
他戒備的環顧了四周,簡單的掃射里,帶著征伐沙場所特有的凜冽和煞氣。
顧惜若立時松了一口氣,身子卻頹然搖晃起來。
顧大驚,連忙扶著她,慢慢坐下,手搭上她的脈門,眉頭頓時揪得緊緊的,「丫頭,你……」
「噓……我沒事……」顧惜若眨了眨眼,眉眼處染上了一抹疲憊,只是那雙眼楮卻亮得燦爛驚人,映著那蒼白的臉龐,仿佛那氣色也變得好了不少,「我沒事。一時不察,被那龍鱗衛鑽了空子。好好休息就沒事了。你別擔心。」
顧點點頭,面帶羞愧。
想他活這麼一輩子,到頭來竟然讓自己的女兒給收拾爛攤子,不可謂不心酸羞愧。
今日這事兒,他也算是想清楚了,以後自然會加倍注意。
只是……
「若若,你這麼回去,可不太妥當啊!」他瞅了眼她的裝束,滿臉不悅。
顧惜若無所謂的笑了聲,呵欠連連,「所以啊,我壓根兒就不想回去啊!今晚,我就留下來了。」
雖然她還有很多的問題,想要問清楚,可是在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再多的心思也歇了下去,邊說邊打著呵欠,小臉兒也皺成了一團。
顧剛想說不好,可一瞧見她那疲憊的小臉兒,頓時心疼不已,扶著她去了她的閨房,又命人連夜尋來了大夫,給她看了看,喝下了藥,又命人服侍她沐浴洗漱,方才鑽進被窩里沉沉睡去。
顧坐在床邊,動作輕柔的給她掖著被角,目光卻靜靜的落在那張恬靜的小臉兒上。
許是受傷又累了的緣故,她睡得極其香甜,也不再亂踢被子,整個人都老實了不少。
等了許久,見她的小腿沒有作亂的跡象,他頓時舒了一口氣,放下銀鉤上掛著的床帳,輕手輕腳的走出去。
待看到蹲在門前的人兒時,他卻是被嚇了一跳,「青侍衛,你怎麼還待在這里?」
「見過顧將軍。」听到響聲,青冥趕緊轉過身,持劍靜立,往里瞥了眼,徑自問道,「顧將軍,王妃沒事了吧?」
顧朝他搖搖頭,背著手,走到離房門不遠的地方,低聲問道︰「怎麼?擔心我女兒惹禍,讓你受罰,故而不敢回王府?」
青冥听著這戲謔的聲音,有些不自在的模了模鼻子,想著父女兩人的秉性,還真是相差無幾。
這說話絲毫不給人留余地的性子,還真是——像!
顧也不拆穿,仰頭看著天上的殘月,忽而嘆道︰「青侍衛,你跟我說說,之前你們對付龍鱗衛時,情況是怎樣的?凶不凶險……」
到了最後,他的聲音倏地低沉了下來,若不仔細听,幾乎都听不見。
青冥怔了怔,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撓了撓頭發,下意識就回道︰「顧將軍,這話,屬下可不敢亂說。不過,既然王妃都告訴您了,想必其中的艱難,您也是非常清楚的。」
「很艱難麼?」顧忽然苦笑,背著的手卻緊緊手握成拳,指頭咯吱作響,听著慎得慌。
青冥以為,他是對顧惜若的舉動感到不滿意,眉心一皺,潛意識里覺得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話,奈何他一屬下,該說的實在是太少。
左右斟酌之後,他才低聲道︰「顧將軍,您也別覺得屬下多嘴。在屬下看來,王妃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已經是十分難得了。屬下跟在王妃身邊,看著她一步步走到如今,所經歷的也著實艱難。您有位好女兒,您該感到歡喜才是。」
同樣的,他有位好主子,心里更是十分歡喜。
當然,他還想說,您還有位好女婿,想到這話太不應景,便也沒胡亂扯進來。
顧啞然失笑,滿心滿眼里都是歡喜,眼楮里卻不自覺的蒙上了一層水霧。
敢情青冥還以為他想要責難他的寶貝女兒呢!
殊不知,這個寶貝女兒有如此好的改變,最高興也最心疼的人,莫過于他這個做父親的了。
罷了,既然不能讓她在自己的羽翼里無憂快樂的過完一生,倒不如放
手,讓她去尋找更為廣闊的天空,肆意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