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人的指引下,顧惜若終于停在了佘映雪的房間門口,駐足不前。
青冥上前,將房門打開,露出一張驚慌失措的宮女面孔,在看到顧惜若等人事,臉色煞白煞白的,一度讓顧惜若以為自己是什麼幽冥厲鬼。
「奴……奴婢……見過……見過諶王妃……」瞅見如此陣仗,那宮女起初還呆了會兒,不知死活的對上顧惜若清冷無波的眸光,心尖兒也跟著顫了顫,身子一軟,直接跌在了地上。
顧惜若涼涼瞥了眼,若有似無的「嗯」了聲,往里面掃過一眼,並不進去,「你們公主怎麼樣了?可有醒過來?」
那宮女瑟縮著身子,恍若驚弓之鳥,聲音低沉而細微,「啟稟諶王妃,公主還沒醒來!」
「那你下去吧。沒有本妃的吩咐,不許隨意進出此處。」顧惜若越過她,往里面走去,衣袂帶風刮起的裙擺,稜角凌厲冷冽,割在那宮女的臉上,一陣鑽心的疼。
看著顧惜若走入的從容身影,那宮女想攔又不敢攔,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急得快要哭了起來。
青冥見狀,連忙招來隨身的侍衛,將這礙眼的宮女帶出去,而自己則持劍站立在門前,門神般虔誠恭敬的守候著。
室內的光線略顯昏暗,顧惜若緩緩走入,可以從自己所在的角度,看到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塵,輕而紛亂,教人下意識就要避開,生怕吸入一口,下一瞬就會粉身碎骨那般。
這是間不小的屋子,陳設古樸簡單,只在那無意擺放的小飾物中,可以窺出些許奢華嬌柔的女子寢居的痕跡。
顧惜若淡淡掃過一眼,便垂眸看著腳下的路,轉過屏風,就來到了佘映雪的床榻前,靜默不語。
時間似乎靜止在了這一刻。
無人言語,似乎空氣里灰塵的喧囂也隨時間洪流而去,剩下來的,不過是久經風霜的俗物的殘骸,被塵埃覆蓋,又被洪流席卷,翻天覆地驚濤駭浪過後,終于還是重歸于平靜。
顧惜若走上前,撩起衣裙,姿態優雅閑適的坐在床邊的矮凳上,靜靜的看著佘映雪好半晌,忽而開口道︰「映雪公主,還不想醒過來麼?」
話音落地,字字清晰如珠落盤,廣袤的回響後,帶來更長久的沉寂。
許是料定了沒有回音,顧惜若也不惱,自顧自道︰「你是否會覺得不公,覺得我是在欺負你?你那點小心思,我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得到。可我告訴你,我就是欺負你了,那又如何?知道你錯在哪兒了麼?」
她頓了頓,狀若無意的瞥過佘映雪那微顫的眼睫毛,唇角輕揚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清輝冷意,與窗外柔弱的暖光比起來,卻要更勝一籌。
「我來告訴你,你錯就錯在,不該動那些有的沒的心思。再怎麼說,你也是從東梁國皇宮里過關斬將殺出血路來的金枝玉葉,我對這類人向來是敬而遠之。只要你不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招惹你,你愛如何演戲,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本事,與我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奈何,你實在是太沒有自知之明,更認不清形勢,竟敢覬覦我的男人!更何況的是,居然還拿旁人的孩子來栽贓給我家王爺,你以為諶王府是什麼地……」
「不!這孩子是諶王的!」
驟然一聲厲喝,冷冷打斷了顧惜若的話。
她懶懶抬眸,看著床上終于不再裝死的某個女人,嘴角的冷笑又加深了幾分。
卻見略顯昏暗的床帳內,一直閉眼沉睡的佘映雪猛地躍起來,蓋在身上的軟被倏地滑落,露出那寬松的衣衫。
她雙手緊緊護住自己的月復部,眼神陰冷宛若毒蛇,只是細看之下,那眸底深處一劃而過的畏懼,還是出賣了她此刻的情緒。
顧惜若心中有些了然,與佘映雪的如臨大敵相比,她則顯得輕松自然了許多,雙腿交疊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悠閑搖晃,配上那懶懶的語調,竟也相得益彰,自成一曲奇妙而獨特的曲調。
「終于不想裝下去了?」她攏了攏袖子,神色平靜,「說實在話,你沒必要裝成這樣。整日躺在床上,你也不覺得疲憊!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慮啊!」
提到「孩子」二字,佘映雪臉上的神情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龜裂,像是被人剝去了偽裝的華麗外衣,露出里面猙獰扭曲的實質。
她雙手緊緊的抓住軟被,雙眼圓瞪,怒火熊熊燃燒而起,幾欲將顧惜若焚燒殆盡,「顧惜若!你別以為,就憑著幾句話,你就可以顛倒是非黑白!不肯接受事實,你就直說,何必如此處心積慮的毀掉我的清譽?這孩子,就是諶王的。你無需再去質疑。」
無需質疑?
顧惜若忽然很想仰天大笑!
這個女人,以為挺著個大肚子,就能瞞過所有的人,為所欲為?
該說她單純可愛呢,還是說幼稚愚蠢?
等了許久,佘映雪都沒等到想象中的結果,甚至,顧惜若依舊是那副淡然從容的事情,仿佛她所說的,就如今晚吃白菜還是吃豬肉那般,簡單到了極點。
她不信,顧惜若不會覺得難堪,而是私心里以為,顧惜若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故而選擇了自欺欺人。
當然,如果她細細察看,或許還可以捕捉到顧惜若眸底深處的些許嘲弄。
然,此刻的她就如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除了心中迅速萌芽生長開花的執念,其他的卻是盛放不下。
「諶王妃,你這是什麼表情?」她抬起手,捋順了鬢邊垂落的一絡長發,動作優雅輕柔,順著窗戶透入的光線,在軟被上打下縴瘦的影子,配合著手上多余的飾物,竟有股黑夜里群魔亂舞的詭譎感。
顧惜若眸光微閃,縴長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依舊保持著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一時竟讓佘映雪失去了耐心,抓起身後的玉枕,直接沖她砸了過去。
下一瞬,她卻笑得燦爛嫵媚,「諶王妃,本宮知道你在自欺欺人。你表面裝得很淡然,實則心里嫉妒成狂。你心里是怎樣想的,就直接說出來啊,本宮又不會嘲笑你。橫豎你也是諶王的正妻,本宮不奢求太多,平妻之位,也足夠了。」
顧惜若靜靜的看著她,仿佛看著腦子壞掉無可救藥的瘋子。
她模了模自己的臉,一度以為自己是否做出了什麼錯誤的暗示,竟惹得佘映雪如此誤解。
自欺欺人?
她怎麼不知道,她除了囂張狂妄之外,還有這方面的潛質?
再者,平妻之位,這也是佘映雪能夠肖想的?
「映雪公主,我想,我需要跟你好好談談。」她放下手,靜靜置于膝上,笑得無害,「所謂的平妻之位,你還是不要肖想了。有我在,你別指望能夠進諶王府的大門。再者,我對你肚子里懷著誰的孩子,根本就沒有任何興趣,而且這個孩子不可能是我家王爺的。」
又是這句話,又是這樣的神情!
佘映雪可以忍受顧惜若對她的警告訓斥和冷嘲熱諷,可不知為何,她就是看不慣這樣的顧惜若,那麼的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仿佛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匍匐在她的腳底下,恍若螻蟻般,臣服于地。
她抓著軟被的手緊了緊,面上卻是滿布嘲弄之色,隨之冷嗤了聲,「諶王妃,本宮可以理解,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人佔據的不舒服心理。不過,事已至此,本宮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你們誰說了,都不算,本宮自是最清楚不過了。」
最清楚不過?
顧惜若暗淬一句泥煤,連忙別過臉,努力遏制住胃里不斷翻騰洶涌的嘔吐之感,直接無視佘映雪難看陰沉的臉色。
見過不要臉的,就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尼瑪!
她這是倒了什麼大霉,竟然遇到了如此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葩!
等緩過來後,她才霍然起身,走到佘映雪面前,俯子,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精準無誤的攫取住佘映雪的,用最平靜的表情,說著最刺心的話語,「映雪公主,你就那麼確定,跟你那啥啥的是我家王爺?」
佘映雪仿佛也忘記了「羞恥」二字如何寫,毫不畏懼的對上她凌冽的目光,絲毫不退讓道︰「你在說什麼廢話!難道你不清楚,與你發生那等親密事兒的人,到底是誰麼?你自己那麼健忘粗神經,不代表別人也是如此。」
我去你妹妹的健忘粗神經!
顧惜若在心里恨恨爆了句粗口,又逼近了一些,比之方才,語氣更顯冷澈無波,「好,既然你口口聲聲稱那人是我家王爺,那我問你,我家王爺身上可有什麼標記?」
佘映雪被她這麼引導,想也不想就月兌口而出,「諶王左手臂膀上,有一個類似于青色小蟲子的印記。」
語畢,她就仰起臉,眼里帶著必勝者的得意。
顧惜若袖中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的凝視著她,忽而道︰「哦?是嗎?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的印記呢?」
佘映雪眼里劃過一絲詫異,可此刻的她,已經被得意的潮水淹沒,更以為顧惜若只是借此偽裝來掩飾內心里的慌張無助,眉宇間的驕傲愈來愈明顯,抬高下巴,一字一頓道︰「自然沒有別的了。怎麼,你是來詢問本宮的?莫不是你與諶王成親那麼久,到現在都沒……」
「有沒有,那就不是你可以管的。」顧惜若不欲多說,高舉起右手,直接截斷了她的話,冷嗤道,「我奉勸你,如果不想死得太快,那就給我放聰明點,不要拿此事出去亂說。驛館的守衛雖不算松懈,可若要滅掉一個人,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這一番話,不算嚴肅認真,可字字句句中,皆透著一股難言的肅穆和冷酷,自句尾停頓處,恍惚有殺氣隱現,剎那間卻已經消失于無形。
佘映雪不自覺的抓緊軟被,裹緊身子,縮回到床內側,看著沐浴在光線里的人兒,心頭沒來由的升騰起一股挫敗感。
挫敗感……
她努力的搖頭,意圖甩去這樣猝不及防的感受,可前一刻這感覺逐漸遠去,一旦對上那樣的眼楮,下一瞬那感覺又潮水般來襲,只增不減,直讓她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可輸人不輸陣,被逼到如此境地,她依舊還嘴硬著,縮著脖子,雙手抱膝,猶自不解恨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本宮可是堂堂東梁國公主,除了你如此沒有臉色,誰還敢對本宮動起其他的心思?你別在這里危言聳听!本宮才不會相信你的!」
顧惜若不屑的瞥了瞥她,頗是嗤之以鼻,「對你危言聳听,我還沒那麼多心思。若非你活著,還有用處,我根本就不會如此告誡你。當然,若是你嫌活得太長了,大可以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肆意妄為,擺你公主的譜兒。你死了,就少了一個覬覦我家王爺的女人,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顧惜若,你……」佘映雪被氣得身子發抖,卻見顧惜若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眼楮賊亮賊亮的,頗有些神秘兮兮的意味。
她下意識就噤了聲,縱然在皇宮里見識過那麼多的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可她心里也很清楚,論起見識眼界,她是比不上顧惜若的。
不只是因為顧惜若生長的環境特殊廣闊,更重要的是,對方比自己要自由得多,這也就決定了,顧惜若會比自己看到更多外面的世界,經歷過更多人世間的世態炎涼。
或許,泱泱宮廷里的腌事情,顧惜若並不比自己熟悉和了解,此刻竟莫名的相信,顧惜若這個囂張狂妄的女人是無比聰慧的,就算是置身于那樣的宮廷里,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若說以往,自己是不敢有這樣的想法,縱然偶爾閃過如斯念頭,憑她的驕傲和尊貴,也定然不會承認。
然而經過那麼多事情後,就算再如何不願意承認,依舊抹殺不掉自己已經不如顧惜若的事實。
越想下去,她的思緒就越沉澱下來,理智和清醒,已經逐漸恢復過來,想起顧惜若不會無緣無故去警告自己,心頭莫名咯 一聲,怯怯弱弱道︰「你的意思,是指本宮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
顧惜若時刻注意著她的神態變化,見她由一開始的沖動煩躁,漸漸轉變為此刻的平靜理智,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這個女人,還不算太笨。
要讓她發揮她作為棋子的作用,不是只有這樣一種說服的辦法;可關鍵是,唯有此種辦法,才能讓她心甘情願的听話,從而在認清形勢的前提下,不輕易去拆了她的台。
佘映雪的死活,她是不擔心的。
橫豎佘煜霖不會真的將其棄之不顧,而她在意的是,有關于此事,段天諶是否知道?
對此,他究竟是怎樣一種想法?
絞盡腦汁,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顧惜若索性拋下這個問題,不經意間掠過佘映雪交疊在月復部前的雙手,心中不期然一動,飽滿瑩潤的紅唇翕動了下,最終還是緩緩轉身,拂袖而去。
只是,還沒走出兩步,她就停了下來,突兀的踏地聲驟然響起,驚得佘映雪抬起頭,身子瑟縮著,抖了幾抖。
顧惜若眸光略顯復雜,唇角卻是不自覺的抽搐了下,暗想著,她就那麼可怕麼?為何佘映雪見到她,就已經成了這副畏懼的模樣了?
她一雙明眸里宛有溪泉流動,璀璨辰星點綴其中,端的熠熠生輝,側過身子,一手負于身後,脊背挺直,腰若流素,儀態萬千。
「映雪公主,有些話,你可能不愛听,不過我卻不得不說。自從東梁國太子來了那麼一出後,想必你也清楚你們這些使臣的結果。原先,亓雲帝派你們出使蒼朝,前往蒼京,到底藏著怎樣的心思,如今最好都把這些心思收起來。稍後,你記得轉告你的三皇兄,讓他安分點兒,不要做出任何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至于你,這段日子就安安分分的待在驛館里,哪里都不可以去。我瞧著,駱宇對你似乎很是不錯,若是你覺得也可以,倒不如……」
「不——」
不用她說下去,佘映雪已經猜到了什麼,冷不防抱頭大叫,想要開口辯解,卻又在對上那冷澈凜冽的眸光時,喉嚨間似乎被尖刺梗到,所有的心思都歇了,所有的聲音也戛然而止了。
顧惜若見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再轉過身時,腳步更輕快了許多,轉過屏風,眨眼就消失在眼前。
……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打開,顧惜若大步踏出,看了看恭敬守門的青冥,又掃視了前方,早已不見了佘煜霖的身影,就連暗中那些蒼蠅也了無蹤跡。
「都走了?」她淡淡問道。
青冥連忙點頭應是。
顧惜若回頭看了看房子,背著手,快步往前走去。
青冥見狀,連忙把門關好,快速的跟上去,一雙眼楮里卻透著精明和警惕,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青冥,回去之後,派幾個人過來,給我看好這個映雪公主。在沒得到我的允許之前,不得讓她有任何的損傷。」
此次過來,她主要是想要打探當初發生在東梁國的事情,尤其是一些細節,她需要好好的詢問清楚,否則,縱然段天諶給她再多的承諾,她心中也難安。
而今,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也發現了塵封許久的疑慮,一些計策隨之油然而生。
當然了,要想得到最初的結果,佘映雪這枚棋子,是絕對不可以缺少的。
青冥卻是不理解她的用意,左右思量了幾番,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王妃,您可是發現了什麼?您說出來,屬下定會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話听著,怎麼就那麼怪呢?
青冥後知後覺,待瞥見顧惜若愉悅勾起的唇角時,立時冷汗滴滴,隨即道︰「王妃,屬下並無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說,您的事情就是屬下的事情,屬下為您服務,便是理所應當的。」
顧惜若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擺擺手,阻止他絞盡腦汁的解釋,「你也不必如此。我的眼楮可是雪亮著呢,就算你不說,我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
青冥立時汗顏,覺得自己實在是窩囊。
王妃只是順口問了幾句,他就慌成這樣,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過,這些日子,王妃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周身與眾不同的氣勢。
似乎她只要往前一站,那股凌冽冷峻的威勢就會撲面而來,便是靜立于面前,依舊能夠感受到那令人顫抖的風涌。
如此強大的氣勢,還真是令人不敢小覷。
青冥暗暗想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還真是沒說錯。王妃若是再跟王爺待下去,以她的聰穎睿智,肯定會將王爺的氣勢學到七八分了。
「在我進門後,外面可有什麼動靜?」顧惜若沒注意到青冥眼里驀然升騰起的崇拜之意,藏于袖中的手交疊起來,一步一步,往驛館門口走去。
說到正事,青冥也收起別樣的心思,低頭斟酌了一番,繼而道︰「啟稟王妃,屬下剛得到的消息,稱東梁國亓雲帝的旨意已經傳達蒼京,只是剛入蒼京城門,就已經被咱們王爺派人攔住,將那旨意截入了宮中。」
顧惜若微偏著頭,腦中飛快的轉動著,心中別有一番思量。
半晌後,她才低聲問道︰「那麼,那位三皇子可有什麼動作?」
「有。」青冥緊了緊手中的佩劍,沉聲回道,「三皇子听說後,立即離開驛館,與東梁國的張御史進宮了。想必,是為著此事而去的。」
不想,顧惜若卻是搖了搖頭,眼里頗是不贊同之色。
佘煜霖此人,她雖接觸不多,卻也多少都清楚他的些許性子。
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很清楚,眼前這尷尬的處境,明哲保身才是正道理。
佘煜霖若是不傻,應該清楚,此刻除了安安分分扮演好自己的使臣角色,別的事情就不該再插手。
如果可以,不沾染任何腥氣,才是最保險的。
是以,她不覺得佘煜霖進宮會是直接為著此事。即便是目的在此,可為著避開段天諶的鋒芒,應該會迂回婉轉一些。
不過,那些都是段天諶最拿手的事情,已經與她無關了。
她仰頭輕嘆,想著自己目前的狀態,頗有男主外女主內的趨勢。
想到自己能夠為段天諶分擔些許苦惱,她頓覺欣慰無比,偶爾間回首起幕幕往事,雖有些苦澀辛酸,更多的卻是欣慰。
「回頭你去問問,王爺對此事是持著怎樣的態度的。問好了,告訴我一聲。」這樣她也可以知道,將來遇到東梁國這些人,該是怎樣的態度。
畢竟是兩國之間的事情,她可不能因為一些私人事情而行差步錯,給段天諶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話音落地,卻沒听到青冥的回應,她心下詫異,扭頭看去,擰眉問道︰「怎麼?對這個任務,你還有意見?」
察覺出她語氣里的濃濃不悅,青冥驟然回神,陪著笑臉道︰「王妃嚴重了。為王妃做事,是屬下的福分,哪里有意見一說?只不過,屬下就是有些好奇,王妃既然想知道答案,何不直接去問王爺?」
顧惜若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也不說什麼話,就直接鑽入了馬車當中。
……
離開驛館後,顧惜若直接回了諶王府。
只是,剛踏下馬車,看到站在大門處的身影時,她忍不住蹙眉,怔怔的保持著靜立的姿勢,一時竟沒有走上前去。
青冥第一時間就看到了背著手在原地踱步的駱宇,心中頗不是滋味。
除了青擎,他和駱宇都是半路跟在了王爺身邊,他二人在王爺心中的地位,雖沒有青擎那麼重要,可那份「知遇之恩」,卻是畢生不敢忘記。
若非王爺,就不會有今日的他和駱宇,也更加沒有此時此刻安穩平靜的生活。
誰又曾想過,到頭來,駱宇竟會做出這樣無可挽回的事情親手切斷了彼此的關系。
不是不感傷!
可一想到此間種種,皆是源于佘映雪那個虛情做作的女人,那股感傷也變得少了許多,甚至心里對駱宇也有了點點怨憤。
當然,像他這樣大老粗的人,自然是無法體會為情所困的苦惱的。
「王妃,您若是覺得心里不舒服,不如就由屬下去打發了他?」長久跟隨在顧惜若身側,他多少都了解了她的些許特征。
如今見她止步不前,他的眉心也跟著擰成了一團疙瘩,看向駱宇的眼神里充滿了復雜和無奈。
顧惜若輕嘆了聲,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抬步走過去,淡淡道︰「駱宇,你怎麼來這里了?」
冷不防听到這熟悉的聲音,駱宇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內心里剎那五味陳雜,竟低下頭,不敢轉過身,正面與顧惜若對上。
那日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親口說要斷絕關系的人是他,而今才過了沒多久,他就登門造訪,恍若自己扇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忽然之間,他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思緒去面對曾經的人和事。
有那麼一瞬間,他恨不得鑽進地縫里,從此以後再不出來見人了。
可是,他不能。
他沒忘記,此刻壓在他肩上的責任,還有那一份遺失多年埋藏在心里不見天日的情感。
思緒起起伏伏,也不過一瞬間,待反應過來時,立即轉身,他擺出了慣常的痞痞笑意,朝顧惜若恭敬的作了個揖,「微臣見過王妃。」
是微臣,而非屬下。
此刻,顧惜若才發覺,這個詞竟然如此刺耳!
她淡淡「嗯」了聲,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他一下,雙眸也不自覺的眯起來。
不過短短時間不見,駱宇就有了如此明顯的變化,不僅衣衫上布滿褶皺,就連下巴處也長滿了青色的胡茬,神情頹喪,落魄潦倒,可真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原本還以為,月兌離了段天諶的掌控,他可以活得更加肆意一些,甚至可以不用顧及段天諶和她的想法,盡情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去追求他想追求的人。
不成想,離開之後,他竟然只能混到如此境地。
不是不感到悲哀的。
只是,她也很清楚,導致駱宇變成這般模樣的原因是什麼,再仔細想想,似乎覺得這樣的結果也算是格外理所當然的。
她攏了攏袖子,長身玉立于駱宇面前,背光處的玉顏嚴肅認真,隱隱之中,威嚴之氣盡顯無遺。
「駱宇,你怎麼來了這里?」不厭其煩的,她又問了一遍。
駱宇有片刻的晃神,微後退一步,拱了拱手,恭敬道︰「啟稟王妃,微臣有事兒,想要尋王爺問個清楚。」
顧惜若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步越過他,涼涼的留下一句話,「王爺還未回府。若是有事兒,直接來問我吧。正好,我也有事兒要問你,你跟我進來吧!」
駱宇面露為難之色,踟躕了半晌,還是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態走進去。
青冥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連忙扯著他的胳膊,往大門里面拖去,「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才多久沒見,你就這麼生疏客氣了,之前那麼多年的情分,都去哪兒了?」
「我這不是心里不舒服嘛!更何況,當初還是我主動跟王爺提起的,這不是始終都覺得別扭麼?」駱宇嘆息了聲,掰開他的手。
明明是簡單的一句話,被他這樣的語聲感染,竟多了幾分滄桑無奈的味道。
青冥頓時百感交集,訕訕然收回自己的手,抱著劍,左右端詳著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時竟無言以對。
良久後,他才緩緩道︰「走吧。你該慶幸,王爺此刻不在府里。若是想要做什麼,還是做好交代一切的準備。」
若他沒有估錯,方才王妃的意思可是很明顯的,單看駱宇能不能做到罷了。
駱宇微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到底青冥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臉色微微陰沉復雜。
他自喉間溢出一抹無奈的嘆息,捏了捏掌心,還是笑著往里走去。
青冥見狀,也抱緊了手中的長劍,緊緊跟隨在其後。
……
一路無話。
走到正廳門口時,駱宇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神色略顯猶豫,也不知在顧忌著什麼。
青冥實在看不得他這種孬樣,二話不說就伸手將他推進去,根本就不給任何踟躕的機會。
要知道,王妃的時間可是寶貴著呢,眼前這家伙有空,不代表王妃就可以等得起!
作為一名合格盡職的貼身侍衛,自然時時刻刻都要為主子的切身利益考慮。
駱宇沒想到他會從背後推自己一把,一時腳步有些踉蹌,跌跌撞撞的跨過高高的門檻,重新穩住身形時,不經意抬眸,卻撞入了一雙明澈清亮的眸子,心神不禁為之驚顫。
他看到投影在她波心里的一個小小人兒,臉色難看,微帶張皇,衣衫凌亂,不復往日的風流倜儻。
為此,他心中乍然一驚,不自覺的撫了撫自己的衣裳,頗是苦澀滿腔。
只不過,他也知道顧惜若的本意是什麼,短暫的恢復後,他也慢慢的挪到顧惜若面前,躬身行了一禮,「王妃有何要事,想要詢問微臣的?」
顧惜若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先坐吧。我想要問的事情,你應該心中也有數。」
語畢,她揮退了正廳內伺候的所有下人,只單獨留下了青冥。
駱宇見狀,又是好一番感慨,「以前,王妃剛進王府時,除了青冥,還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此刻都已經成了王府的半邊天了!如今想來,倒是青冥的眼光最好!」
他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一聲冷哼。
顧惜若淡淡看了看青冥,眼里也頗多欣慰,「論起眼光,青冥的自是要比你好很多。我實在是很好奇,以你的身份,想要怎樣的女子,應該都不成問題,怎麼偏生對佘映雪如此情有獨鐘,甚至為了那個女人,不惜月兌離王府?」
這才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
蒼京美女雲集,駱宇難道就沒有一個能夠看得上的?
不可否認,在姿色上,佘映雪並非尋常閨秀可以相媲美。
可同樣的,佘映雪也有其他的缺點,如目中無人,懷有心機等,甚至這些缺點能夠掩蓋住她的優點,以駱宇的眼色,不該看不清楚才是。
難道真如她所說的,駱宇的眼光,已經差到無可替代了?
駱宇滿心里皆是苦澀。
他知道,以王爺敏銳的洞察力,絕對可以看出點什麼,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去隱瞞。
不成想,不僅王爺看出來了,就連王妃這樣的粗神經都能看出來,果然是他入戲太深,沒了基本的判斷能力了麼?
想了想,他還是覺得不妥,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王妃,若是微臣告訴你事情的始末,您是否能夠幫微臣個忙?」
顧惜若聞言挑眉,「你先說清楚,我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幫你的忙。不然,若是到最後,你為了那個女人而坑我,我豈不是吃大虧了?」
駱宇臉上有些不好看,只是也知道這個王妃的性子,雖心中不舒服,還是老老實實的將那些陳年舊事說出來。
「那次,隨王爺出使東梁國,進行和解談判,微臣並非是第一次遇見映雪公主。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暗中為皇上辦過事,所去之處,便是東梁國。」
也就是那一次,讓他陷入了此生的泥沼當中,不可自拔。
直到今日,他依舊忘不了在驃騎大將軍府初見佘映雪時的情景——
春日,鮮花盛放,他以另一張臉誤闖入驃騎將軍府的後花園中,看著被一眾鶯鶯燕燕環繞在中央的佘映雪,有生以來嘗到了痴迷的味道。
彼時,正是將軍府大小姐宴請各家閨秀的日子,他並不識得府中之路,又不想找指引的下人,便也隨興而走。
甫一看到他,那些吟詩作對的大家小姐紛紛鳥獸般散開,或躲在廊下,或藏身于屋中,唯有佘映雪大大方方的站在原地,沖他微笑行禮。
她的笑,很嫵媚,也很純淨,帶著淡淡的誘惑氣息,將他整顆心瞬間俘獲。
直到離開,他滿腦子都是她的笑容她的美,盡管兩人只說了一句客套話,可他已經覺得倍加滿足。
回去之後,利用權職之便,他暗中查詢了她的信息,想著返回蒼京後,是否就可以向皇上討要一個恩準。
待知道她是亓雲帝最寵愛的公主時,他心里是說不出的難過,更因此頹喪了好一陣子。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不管他如何努力,此生都不可能靠近這樣一朵嬌艷動人的花朵了。
此後,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不再去關注她的消息,直到那次陪著王爺去東梁國進行和解談判,又一次在大殿里看到了亭亭玉立的她,沉寂多年的心,竟然就那麼鮮活了過來。
而佘映雪,就是那一抹注入他心髒的新鮮血液。
後來,讓他欣喜的是,她竟然能夠認出當年戴了面具的他。
這是不是就可以說明,其實在她的心里,他也是有著一丁點的位置的?
這樣的答案,他無從得出,可心里就是莫名的相信,他就是個不同的存在。
就為著這樣一份相信,他甘願為她赴湯蹈火!
夜里出沒,听說她對王爺心存仰慕,他止不住的心疼,卻還是無聲無息的在王爺耳旁說各種夸獎她的話,以期能夠引起王爺的注意。
他以為,以她的絕色姿容,要達到這樣的目的,並不是太難的。
將來,她若是能夠跟隨王爺到了蒼京,自己豈不是可以常常見到她?
早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溝壑,他從來不敢奢想能夠擁有她,唯一小小的奢望,也不過是想要近一點的看到她,近一點,更近一點。
可他卻忘記了,王爺已經有了個王妃,更忽略了王爺對王妃的情意真切,竟到了唯此一人的地步。
在看到她的黯然神傷後,他做了個大逆不道的決定,在明知亓雲帝和她想要算計王爺時,也袖手旁觀,任由事情按照亓雲帝和她所期望的事情發展!
不過,他沒有想到,王爺冒著得罪東梁國亓雲帝的危險,死也不承認此事,一直到發生了那件禁錮他終生的事兒……
事情便發展到了如今這僵持而不可挽回的地步。
這不是他所期待的結果!
顧惜若已經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去形容駱宇了。
她想過,佘映雪與他會有一段淵源,不成想,竟會是這樣!
該說情字誤人,還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竟然會看上這樣的女子。
想那蒼京有多少名門貴族的千金,縱然娶不上像玉靜瑜這樣的書香少女,也踫不到蘇紫煙那樣的蒼京美人,可以他自己的身份和諶王府給他的底氣,要找一個一生相知相惜的女子,也並非易事。
誰曾想,到頭來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為個女人,自動月兌離了給他底氣和庇護的諶王府,舍棄了追隨多年的主僕情分,到頭來,竟還要為一個心里盛滿別的男人的女人四處奔走。
此刻,她除了為他感到惋惜,已經不知道該報以何種心情何種態度了。
短暫的怔愣後,她才緩緩道︰「我現在只想知道,佘映雪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誰的!你實話實說,不要對我有半點隱瞞!」
駱宇臉色霎時慘白如紙,身形隨著這番話的吐出而搖晃,目光落于虛空,痛苦與恨意交加,將他整個人的臉龐襯得猙獰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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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個駱宇還真是挺可憐的哇!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攤上佘映雪這樣的,也算是他倒霉了!唉唉哎看我怨念的小眼神,仰首重重嘆息一聲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許許許……(無限循環中,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