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若從來都不知道,「嘔吐」這兩個字,說起來那麼簡單,可一旦做起來,還真是特麼的不止不息。
「御醫呢?不是說去叫了嗎?怎麼人還沒來?」她舉目四望,虛弱的喘息著,因為嘔吐了幾次,她的臉色透著一些不正常的蒼白。
這個時候,她早就忘記了,剛才對「叫御醫」這事兒有多抵觸。
也正因為如此,青擎眉間的褶皺也越來越深,又再吩咐暗中跟隨的人去催促。
被顧惜若看到了,又是好一番怒斥,「這都是第三個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青擎,你手下的人都是紙糊的,中看不中用?」
青擎尷尬的低下頭,默然不語。
「不行,等他們找人來,我都已經要吐死了。」顧惜若有氣無力的靠在旁邊的樹干上,縴縴細手指著青擎,不容置疑道,「青擎,不用等那些人了,你親自去!」
青擎滿臉為難,有了之前的經歷,這次怎麼都不敢大意,「王妃,屬下必須要守在您身邊,萬一有個好歹……」
「給我去!現在,立刻,馬上!」顧惜若想也不想就截斷他的話,瞪圓了雙眼,手指著他,不容置疑。
青擎本想堅持自己的意思,可在對上那雙異常明亮的眼楮時,忽然覺得什麼話都是多余的,又再囑咐了一番,便要轉身離開。
豈料,他剛走出幾步,一名暗衛就飄身落到他的面前,將手中的書信交給他。他翻了翻,卻是十道紅杠火漆密封。
在諶王府的來往書信中,紅杠代表事情的重要緊急程度,道數越多,代表事情越緊急重要。
以往,王爺在的時候,他也沒接過多少封九道紅杠以上的書信。此次竟然來了如此特殊的信件,他整個人頓時戒備起來,剛剛邁出去的步子又折返了回去,「王妃,緊急重大事件。」
顧惜若病蔫蔫的扭頭看他,卻在瞥過信封上的紅色時,斜倚著的身子頓時站直了,整個人精神為之一肅,當下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上前,將那封信奪過來。
待看到里面的內容時,她臉色大變,握著信紙邊緣的手也不自覺的收緊,手背青筋突起,足可見此消息給她的震撼之大。
「王妃……」青擎擔憂的叫了聲,卻見她舉起右手,打斷了他的話,微微偏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竟背著手,左右不停的踱步起來。
「王妃,您有何指示?」青擎斟酌著開口,卻听到她猛地拍手,心跳隨之漏了半拍,還沒完全緩過神來,就听到顧惜若說道,「不用去請御醫了。現在先去御龍殿!」
「是!」
……
巳時一刻。
游走皇宮各角落的官家女眷們,在宮人的引領下,緩步向御龍殿走去。
御龍殿,位于皇宮的主干線上,以其為界,偌大的皇宮則被分為東西兩大部分。東邊,乃一國之君處理國事,接見眾臣的重要場所,除卻朝中大臣,其他人不得隨意進出;而西邊,則是後宮眾多妃嬪的起居之所,平日里若是無事,後宮女子是絕對不能越過御龍殿的。
由此,也可看出,御龍殿在整個皇宮中所處的地位,還是十分重要的。
而此次宮宴,本就是為迎接東梁國使臣而設,一些官員看到蒼帝竟對東梁國的那些人擺出如此大的排場,心中暗暗活躍了起來。
畢竟,在東梁國太子做出那般挑釁沖動的舉動後,眾人都以為,尚在蒼京的東梁國使臣皆會遭受這無妄之災,就算蒼帝不會將他們當作要挾亓雲帝的籌碼,也應該會禁錮他們的行動自由。
如今看來,似乎他們都想岔了。
有些謹言慎行的朝臣,在看到身旁同僚的分析時,心中也暗暗敲醒了警鐘。事出反常必有妖,蒼帝會反其道而行,不是病糊涂分不清事情輕重了,就是別有意圖。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對他們來說,都絕對是不可揣測的君心帝策。
為臣子的,揣度君心是極度危險的事情,不到迫不得已,聰明人也不願意根據自己的揣測去做出對應的反應。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一個不察,項上人頭移動位置,也是分分鐘的事兒。
是以,在此次的宮宴上,但凡是帶有家中女眷參加的大臣,入宮之前肯定都會與自己的夫人和兒女交代清楚,務必要謹言慎行,萬不可惹出什麼麻煩來。
此條消息,在眾人心中,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兒。或許,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警告,進入御龍殿後,所有的官家女眷皆是安分守己的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根本就不敢有其他的動作。
而此時,一名年老的公公快步走進來稟報,「啟稟皇上,皇後娘娘,東梁國三皇子等人已經來了。」
聞言,蒼帝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神情,細看之下,唇角的那抹弧度卻高揚了幾分,幽黑的雙瞳中,情緒深沉難測,辨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宣!」他想也不想就開口,僅僅一個字,便將獨屬于他至高無上的身份地位彰顯出來,幾乎也在字音落地的那一刻,他頓時收住了唇角的那抹淺淡弧度,神色瞬間變得莊嚴肅穆,龍目炯炯,只等著東梁國三皇子等人走進來。
不出片刻,卻听到一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緊接著,御龍殿內的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卻見以三皇子佘煜霖為首,佘映雪和眾多東梁國官員緊跟其後,紛紛踩著極其穩重的步子,在方才那名公公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東梁國三皇子攜同七公主,見過蒼帝,皇後。」佘煜霖當先站定,暗含精光的雙眸不經意的掃過坐于首位的兩人,也不知是否因為光線太強,在掠過蒼帝那明黃色的龍袍時,竟覺得萬分刺目。
不過,來此之前,他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處境,縱然此刻心生不悅,卻也不會愚蠢的表現出來,微微垂下眼瞼後,維持著東梁國皇室子弟該有的尊嚴和禮儀。
乍一看去,既不讓人感覺到禮數缺失,同樣也不會因為此刻尷尬的身份而露出任何卑怯。
在場的諸位千金怎麼都沒想到,這東梁國三皇子竟也是尊貴高雅的男子,她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見過佘煜霖,此刻見到此人進守有道,不卑不亢,心底里都不免為其可惜。
人群中,玉靜瑜輕嘆了聲,暗暗想著這也是個人物。可惜啊,卻要被東梁國太子所害,不得不留在蒼京里收拾此前留下的爛攤子,以至于到了如今這進退維谷的境地。
她雖為女兒身,閑暇之余,卻也听哥哥和父親提起過這些事情,並且有顧惜若這個表妹的楷模在,在商量很多事情時,也不會避開她。
此事雖然會發展到如今的局面,最重要的是東梁國亓雲帝的態度,可若沒有佘煜霖堅持在暗中周旋,恐怕也撐不到亓雲帝旨意到達蒼帝的那一天。
見到其他女子眼中流露出來的可惜之色,玉靜瑜只能是搖搖頭,無奈一笑。
她容貌本就出眾,唇角微微一揚,就猶如梨花開滿枝頭的驚艷,恬靜柔美,嫻雅奪目,竟教人移不開視線。
佘煜霖抬起頭,淡淡掃過御龍殿內眾人的臉色時,突然就被玉靜瑜那無奈中帶著些許苦澀的笑容所吸引,雙眸微微眯起,自上而下仔細端詳了玉靜瑜,眸光中幾番沉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情。
孰料,他這番異常的小動作,落入了時刻關注著玉靜瑜的孟昶的眼中,薄唇緊緊抿成一線,那雙眸子如冰雪一般凌厲的掃過徑自盯著玉靜瑜的佘煜霖,袖中的手也緊緊攥了起來。
突然,佘煜霖倏地扭轉頭,朝他所在的方向看過來,他心神一凜,在對方發現他異樣的反應時,飛快收回了視線。
盡管心中狐疑,可佘煜霖不著痕跡的掃視而過,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便也將此事暫時擱置在心里,集中全部精力去應對御龍殿內眾人明里暗里的審視和打量。
「三皇子一行辛苦了,請坐吧。」盡管佘煜霖等人已經在蒼京待了將近半個月,蒼帝卻還是第二次見到這位東梁國三皇子,審視之余,不免多花了一些時間,好在對方也沒有計較太多,也算是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待所有人坐定後,蒼帝舉起酒杯,朗聲笑道︰「三皇子,你率東梁國使團遠道而來,朕敬你一杯。」
佘煜霖頓時對上蒼帝的目光,眼中泛著淡淡的冷笑,瞅了瞅身旁的人,語帶譏諷,「蒼帝的誠意似乎不夠啊!七妹妹可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哪有只敬本皇子不敬七妹妹的道理?」
此言一出,滿坐寂然。
片刻後,場面頓時變得尷尬起來,蒼朝的大臣們紛紛面露怒意,尤其是在看到坐在他身旁、衣著寬松的佘映雪時,眾人皆是鄙夷不已。
這三皇子,莫不是腦子進水了?
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處境麼?竟敢如此狂妄,說出這些肆無忌憚的話?
佘映雪是什麼人,盡管消息一直都被人封鎖著,可此人就在蒼京城內,蒼朝的這些大臣存心想要打听,也不難打听出對方的相關信息——
且不說在東梁國時,對諶王有多糾纏,單憑「未婚先孕」這一條,就足以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里,永遠不得見天日。
女子最重名節,皇室女子更甚。真不知道這位映雪公主是怎麼想的,竟然無視皇室的利益教養,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丑事。
若是往深處想去,更容易讓人懷疑起東梁國皇室的不堪麼?
在這個時候,佘煜霖最應該做的,就是將此事揭過。這回倒好,不僅與當今聖上杠上了,居然還扯出佘映雪這一號極具嘲諷意味的人物,並不怕死的讓當今聖上跟這樣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敬酒!
羞辱!
這可是赤luoluo的羞辱啊!
蒼帝唇角的笑意迅速收斂起來,雙眼緊緊眯起,狹長的眼縫里迸射出一道道冷冽的寒光,如冰劍破裂般射向面露譏笑的佘煜霖。
御龍殿內,氣溫驟然下降,大臣們和女眷們紛紛揣起七上八下的心,低垂著頭,不敢去觸踫此刻蒼帝的霉頭。
笑話,佘煜霖腦子發熱,不想要命了,可不代表他們也是同樣的想法。
若是平白遭受了池魚之殃,豈不是要冤死了?
佘映雪憤恨的絞著手中的錦帕,巴掌大的臉上瞬間布滿了陰霾。
但見她惱怒的瞪向佘煜霖,在感受到落到她身上的嘲弄視線時,頓時坐立難安,羞愧難當,胸腔中已經被一個「恨」字充滿,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來時,她就已經想過會遇到各種難堪的情況,如今萬萬沒想到,這種難堪竟是出自她的三皇兄之手。
這是對她的報復麼?
她心有不甘,紅唇輕咬,存心想要挽回自己的顏面,也不經由佘煜霖的同意,直接開口,「蒼帝是何意思?正如三皇兄所言,本宮跟隨使團來到蒼京,難道不該得到該有的尊重?」
蒼帝這才將目光投到佘映雪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眉頭隨之緊緊皺起來。
卻見她身穿粉色宮裝,襯得整個人嬌艷如美妙花朵,寬大裙幅逶迤在腳下,遠遠望去,竟如坐彩霞之端。墨玉般的青絲,綰了個繁復的發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讓烏雲般的秀發,更顯柔亮潤澤。
乍一看去,裝扮上還是挺惹人注目的,可蒼帝到底坐擁三宮六院,見過的女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那雙火眼金楮自然不會放過佘映雪眼里的不服氣。
到底是沉不住氣。
蒼帝在心里想,不知為何,腦子里卻浮現出顧惜若那無良女沒心沒肺的笑臉,心中莫名覺得有股安慰。
雖說,佘映雪乃東梁國皇室中人,在未婚先孕之後,所擁有的先天優勢,如皇家禮儀教養,在臣民心中已經失去了說服力。
若說之前他還有點別的意思,那麼此次見過這個佘映雪後,那點小心思也該歇掉了。
他暗暗下定了決心,在面對佘映雪時,莫名覺得輕松了很多。
這樣的感覺,來得如此突然,待他意識到時,整個人都隨之驚了一驚。不過,他也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微微眯起眼,看著佘映雪的眸光里帶著誰也捉模不透的情緒。
眾人見他許久不語,以為佘映雪惹怒了他,或看好戲,或低垂著頭,生怕自己撞到了槍口上,成了出氣的羔羊。
就在佘煜霖惴惴不安、而佘映雪心懷不忿的時候,蒼帝突然又開口了,「朕原先還想著,映雪公主身懷有孕,應該不宜喝酒。如今看來,倒是朕小看了映雪公主,簡直是比朕想象中的還要豪爽啊!也罷,既然映雪公主都這麼說了,朕自然不能不給予你該有的尊重。」
這麼說著,蒼帝煞有介事的舉杯,仰頭飲下,算是給足了佘映雪的面子。
這一杯飲下,御龍殿內幾乎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尤其是蒼朝的大臣們和女眷們,紛紛目光灼灼的盯著佘映雪,仿佛她不飲下那一杯,在場的人就有多十惡不赦一樣。
佘映雪哪里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一時間,竟有些慌了,就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她邊思索著該如何擺月兌此番窘境,邊埋怨起蒼帝的小肚雞腸,竟然還將她隨口說說的話當真了,這不是給她難堪嗎?
幾番思量下,她連個頭緒都沒有,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佘煜霖,期待他能夠給自己出點主意,又或者幫自己找個台階下。
正如蒼帝所說,她身懷有孕,是不宜喝酒的。剛才意氣用事,沒想過後果,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識到,她已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悔不當初啊!
「如今,你再怎麼後悔,也是沒有用的。」佘煜霖卻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眼底劃過一絲鄙夷,不咸不淡道,「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佘映雪緊緊抿起了雙唇,如花似玉的臉上委屈遍布,楚楚堪憐,「三皇兄,你我可是站在一條船上的,我若是出了丑,你面上肯定也不好看。何必做得如此絕情,摘得如此干淨?」
佘煜霖冷哼了聲,絕情?干淨?
她真當這里是東梁國的皇宮,首位上所坐的那個人是亓雲帝麼?
自己愚蠢,沒有眼色,闖下了禍,居然還想要他來收拾爛攤子,倒是打的好算盤。可惜,這算盤已經被人摔碎,不能敲得 里啪啦響了。
「如今的情景,你也看到了。要怪,就只能怪你看不清形勢,竟然膽大包天意圖挑戰蒼帝的底線。這杯酒,你喝還是不喝,自己決定吧。」
涼涼撂下這一句話後,佘煜霖就不再說話。
佘映雪頭次嘗到騎虎難下的滋味,整個人早已六神無主,再一看到滿座看好戲的神色,整個人幾乎快要哭了,可獨屬于皇家公主的尊嚴不允許她這麼做。
她暗暗咬牙,狠了狠心,終于還是舉起那酒杯,慢慢的靠近了紅潤飽滿的嘴唇,與此同時,那眉線蜿蜒起伏下,雙眼已經緩緩閉上,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毒藥,說不出的厭惡和痛苦……
突然,「啪」的一聲,那只酒杯從她手中月兌落,摔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