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靳寅抿了抿唇,膝蓋一彎,便直直跪了下去。
段天諶眉峰隆起,眸光晦暗微凝,隱含著一絲怒意,「蘇大人,你這是作何?」
這話,著實問得多余。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敢對他的「明知故問」報以嘲諷輕蔑的態度。
蘇靳寅抿抿唇,似是有些難以啟齒,可想到京兆府衙里還關著蘇 ,瞬間沒了顧慮,再三斟酌後,便也緩緩道︰「王爺,下官與蘇 一起長大,他是怎樣的人,下官再了解不過了。在岐城時,王妃對我二人也頗多照拂,定不會做出有違禮數的事兒。再者,他並沒有任何勢力,且身手不佳,想要刺殺南陽侯,簡直是天方夜譚。」
頓了頓,他抬頭看向旁邊靜靜站立的孟昶,眸光里晦暗不明,繼而道︰「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蘇 與南陽侯並無任何恩怨糾葛,他又有什麼動機去刺殺南陽侯?」
段天諶眸光流轉,隱含精光,眉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語氣頗是危險,「蘇大人,你的意思是,本王惡意捏造事實來誣陷蘇 了?你以為,蘇 有什麼價值,值得本王如此大費周章的陷害他?嗯?」
最後一個「嗯」字,被他刻意拉長,卻像是一個危險的訊號,驚得蘇靳寅心頭猛跳。
他忽覺喉頭發緊,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忙不迭解釋,「王爺,下官並不是這個意思。可下官親眼看著他長大,對于他的性子和行事作風,也算是很了解的。下官猜想,是否有人故意放了個煙霧彈,將您懷疑的目光轉移到他的身上,從而達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沒有一味為蘇 推月兌,而是采取了如此迂回的方式,盡量將蘇 從中摘出來。
畢竟,此事能夠驚動段天諶,想必所造成的影響很不一般。他剛趕到京兆府衙,什麼情況都還不清楚,貿貿然的把話說滿,本身就存在很大的風險。
到了那時,恐怕還會惹禍上身。
他若出了事兒,還能指望誰來拉他和蘇 走入泥沼?
不想,孟昶听到他這話,頓時不樂意了,連忙道︰「蘇大人,你又是什麼意思?懷疑本侯誣陷蘇 麼?」
這話,若是段天諶問起,蘇靳寅或許還有點顧忌。可面對著孟昶,那些顧忌自然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在段天諶面前不辯解,實乃示弱。可若在孟昶面前,他卻不能這麼做。非但不能這麼做,還得利用這個機會,將自己的想法和立場表達清楚,剔除段天諶多余的疑慮。
「南陽侯,下官並非是這個意思。」想了想,他字斟句酌道,「下官只是覺得,蘇 不該是刺殺你的人。一來,他與你沒有任何的瓜葛,若說刺殺,並無任何可以上得了台面的動機。二來,他也沒有這樣的背景。」
孟昶緊緊擰起了眉頭,「蘇大人,你口口聲聲說,蘇 與本侯並無任何糾葛。可難保他不會受了旁人的蠱惑,誤入歧途,做出這般膽大妄為的事情。依本侯看來,目前最關鍵的,還是趕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問清楚。據說,蘇大人離開岐城後,蘇 便失去了蹤跡。關于這段時間他的行蹤,你是否也該給王爺和本侯一個明確的交代?」
蘇靳寅心神巨震,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像是想要從段天諶處得到求證般,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
待看到段天諶波瀾不驚的反應後,他突然就了解了孟昶的言外之意。
想必,段天諶也是默許了孟昶的言行,才會問出這些話。而眼前這個男人的本意,估計也不是要讓他難堪,而是想要借此機會來敲打敲打他,找尋出他們想要知道的答案。
說不定,他們也已經清楚,蘇 背後肯定會有幕後黑手,在推動著整個事情的發展。而把他叫過來,也只是想要達成這樣的目的。
如果如此,那就好了。
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緊繃的神經也有了些許的松懈,當即調整了思緒,沉吟著道︰「王爺,請允許下官與蘇 見個面,將此間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如此,也好給您和南陽侯一個交代啊!」
段天諶點點頭,隨之給唐飛一記隱晦的眼神,「既然你也想清楚了,那便隨著唐大人去牢房吧。無論如何,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並盡快給本王一個明確的答復。」
蘇靳寅連忙應聲。
唐飛見狀,連忙走上前,笑容可掬道︰「蘇大人,請隨本官來。」
「有勞了。」蘇靳寅點點頭,又看了段天諶一眼,隨之跟在唐飛身後,退了下去。
孟昶思量再三,還是覺得有些不妥,隨之問道︰「王爺,把蘇靳寅找過來,真有效果麼?在下官看來,那蘇 也是個硬骨頭,只怕不會輕易說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的。」
孟昶能想到這個道理,段天諶自然也想到了的。
他斜乜了下孟昶,語氣淡淡的,「南陽侯有其他的辦法?」
孟昶微怔,隨即搖搖頭,苦笑一聲,「王爺都沒有辦法,下官又怎麼會想得出來?」
「既如此,何不試一試?」有沒有用,總要試過才知道,更何況,蘇靳寅和蘇 的關系,似乎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或許,會有很多意外的收獲呢!
孟昶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便知他心中自有謀劃,也沒有再多言。
……
幽黑的通道,迂回綿延,看不見盡頭。
蘇靳寅跟在唐飛身後,一步一步走在昏暗的牢房里,耳听那一聲又一聲的跫音,心頭竟莫名的七上八下。越往里走,跫音越響,可牢房也越昏暗無光。
他忽然有些胡思亂想,想蘇 為何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想此事背後到底有怎樣的隱情,一時陷入了沉思中。
「唐大人,可是有什麼話,想要對蘇某說?」他到底也是個極其敏銳的人,盡管心中藏有事情,卻也沒有忽略過身旁唐飛堪稱熾熱的眼神。
他斂起了多余的思緒,偏頭看向身旁的人,繼續道︰「唐大人不必有所顧慮。蘇某既然來了這里,心中也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定不會讓你為難的。」
更不會,讓段天諶為難。
這話,他沒說,卻也是毋庸置疑。
段天諶等在這里,無非就是為了一個結果。今晚他若是給不出一個交代,肯定不能交差,而唐飛自然也會牽連在內。
他會這麼說,只是想讓唐飛放心,不管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他已經做好了表示——定然不會連累其他人。
唐飛聞言,暗道自己過于小人之心,臉上劃過一絲被人看穿的尷尬,干笑了幾聲,忙道︰「蘇大人,是唐某冒犯了。請你勿要放在心上。唐某只是覺得,此事過于蹊蹺,待會兒你要是耐心詢問,想必可以問出諶王爺想要的答案。」
蘇靳寅心中一動,暗忖了會兒,忽而問道︰「唐大人,蘇某冒昧問一句,王爺可曾審問過蘇某的表弟?」
唐飛連忙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蘇大人,王爺去牢里看過,問了幾句。奈何,那人並不多言,王爺似乎也不追問下去,而是命唐某派人請來了你。其中的意思,蘇大人可清楚?」
蘇靳寅想說不清楚,卻在啟齒的瞬間,腦中倏地閃過一道白光,有什麼涌入腦海,糟亂無章的思緒瞬間得到了梳理。
他心神巨震,當即搖了搖頭,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似是了解,又似是感慨。
「蘇大人,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思忖了片刻,唐飛忽然道。
蘇靳寅聞言,幡然回神,神色復雜的看著他,「唐大人有何話,不妨直說。如今,蘇某的表弟遭此大難,還望唐大人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唐飛絲毫不覺得意外,別有意味的看了看他,繼而道,「蘇大人,有件事兒,唐某覺得很有必要告訴你。當初,南陽侯滿身鮮血的跑到京兆府衙,自稱受到了黑衣人的刺殺,懇求唐某與之一起追查凶手。後來,唐某查到,南陽侯遭人刺殺時,剛好就遇到了諶王爺入宮的車駕,而他本身也並沒有受到多少傷害。」
說完,他便別有意味的看了眼蘇靳寅,不再言語。
蘇靳寅眸光微閃,數千思緒于腦中沉浮流轉,最終沉澱為一句再平靜不過的話,「唐大人的意思,南陽侯之所以會讓京兆府衙插手調查此事,是因為之前受到了諶王爺的指示?」
唐飛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繼續道︰「南陽侯連夜趕來,唐某也不敢有絲毫怠慢,當晚便帶人搜遍了蒼京城內外,在南陽侯的授意下,甚至還闖入了不少富庶人家,進行了好一番的搜查。」
許是知道他不會告訴自己什麼,蘇靳寅听了這番話後,也不再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而是在心中默默過了一遍,疑惑卻是越來越多。
據唐飛所言,南陽侯並沒有受多大的傷,卻執意要到京兆府衙報案,並將此事鬧得這麼大,應該得到了段天諶的授意。否則,他想不出來,如南陽侯那般低調的一個人,縱然遇到了刺殺,也只會事後命人找出凶手,暗自解決,絕對不會如此大張旗鼓。
可段天諶為何要他這麼做?
「唐某思來想去,始終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許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唐飛無奈嘆息了一聲,語氣有些悶悶的,「以前常听人說,諶王爺胸中有丘壑,雷霆手段令人敬畏膽寒,還不怎麼相信。如今只這一事兒,便讓唐某看清了某些現實,也徹底認同了市井中的那些傳言。」
蘇靳寅苦笑一聲。
唐飛的話,乍一听著,有些許夸大的成分,可仔細咀嚼一下,這又何嘗不是事實?
從岐城回來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接觸段天諶,可前後對比之下,也越發覺得段天諶的高深莫測。
又或許,段天諶從來都這麼深沉難測,只不過他看不到而已。
蘇靳寅甩甩頭,撇去腦中多余的思緒,似是有些認命,「唐大人,你說得對。諶王爺的確高深莫測。他心中在想著什麼,又在謀劃著什麼,豈是我們這些臣子可以妄自議論的!」
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陷入如此進退兩難的境地。
而當事人,居然還是他的表弟——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且不管段天諶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他似乎也只有一次機會,若是能夠從蘇 的口中問出點蛛絲馬跡,或許也是個難得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