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元二十四年,春
寅時
天色未明,天幕中還處于一片混沌,星光朦朧,月影飄忽。
建寧都城中某處,楚家購買的別院里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僕人們雜亂的腳步,還有四周彼此招呼的聲音,幾乎要掀開了整個屋頂。
特別是楚清的小院中,更是積滿了人,個個臉上都喜笑開顏,容光煥發。
若是注意,還能發現楚清的幾個嬸娘居然也在人群中,忙來忙去,笑容滿面。
楚家別院正堂里,三天前才趕到建寧的楚正陽,望著那亮如白晝的小院,心里的情緒頗為復雜。
再過幾個時辰,女兒就變成了別人的妻子,皇家的媳婦。這種嫁女的心情,只有到了此時此刻,才會格外的令人感受至深。
「二哥,今日是阿離的大喜日子,你這個做父親的可是舍不得了。」正堂中,還有楚家幾個兄弟,說話的正是老三,楚正和。
楚清結婚,對于他們楚家來說也是大事,自然不會缺席。
「對了對了,還未來得及恭喜二哥喜得貴子。」老四楚正平也放下手中茶盞,對著楚正陽共手抱拳。
楚正陽之所以那麼晚才趕來,那是因為酈氏臨盆在即,在他出發前兩天,酈氏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他只知道母子平安,匆匆看了一眼後,便日夜兼程趕來了建寧都城操辦女兒的婚禮。
提到新兒,楚正陽有些不舍而惆悵的神情也稍稍緩和,露出一絲欣慰︰「唉,這事情都湊到一起了,夫人現在還無限遺憾,不能親自送阿離出閣。」
「這次我從北韓趕回來參加阿離的婚禮,結束後干脆也不回河西了,直接跟二哥去安寧看看嫂子和佷兒,再返回北韓。」楚正平思量了一番,拍著大腿說道。
說完,又看向楚正和問︰「三哥可要跟著一起前去?」
楚正和想也未想便笑著點頭︰「這是自然,咱們兄弟幾人先去安寧,見過嫂子和佷兒後,你忙就回北韓去,我再折返回家中。」
「哈哈哈哈……好,就這麼定了。」見兩個兄弟如此熱情,楚正陽也開懷起來。
楚清小院中,頭日被幾個嬸娘拉著說了許多夫妻之道的楚清,只是小歇了一會,就被人從床上挖起來,擇時沐浴更衣,坐在梳妝台前,都有些昏昏欲睡。
她從未知道,結個婚會如此麻煩。
「一梳梳到白發齊眉,二梳梳到……」
身後,內務府選出來的與楚清八字相配的八位命婦,分列兩旁,為楚清梳頭的是一位銀發熠熠,面色紅潤的命婦之首。
據說,她一生多子多孫,夫妻和睦,家庭美滿,是一位命中有福的人。
由她來為楚清梳頭,也是希望這福氣能度一些到楚清身上,讓楚清和趙晟顥的婚姻幸福美滿。
命婦們口中念念有詞,都是古老流傳下來吉祥祝福的話語。可惜,楚清卻一個字都听不懂,腦子里滿是梳頭的命婦那不斷重復的話。
楚清的幾位丫鬟,也是一臉喜氣,待在一旁手里捧著嫁衣,鳳冠之物,听從命婦們的吩咐。
幾位嬸娘則是在院外調度,做著最後的檢查。比如說那些一眼望不到頭的嫁妝,送嫁的奴僕等等。
總之,大家都各司其職,想要將今日的婚禮辦到最好。
終于完成梳頭的流程,接著又會鉸面,上妝,換衣等等。
一道道繁瑣的流程,基本上已經把楚清折騰得麻木了。最可憐的是,在洞房之前,她是不能有進食的,望著那些金燦燦的頭飾,楚清十分擔心她會餓得承受不住那不菲的重量而昏倒。
辰時
鑾儀衛從皇城出發,前來迎親。
二十名八字能夠給予王妃福氣的內侍,抬著紅綢裹著的彩轎,向楚家而去。
皇室的婚禮中,有女子能夠嫁入皇家,是對女子及家族莫大的榮幸,新郎不需要像民間婚禮一樣騎著高頭大馬親自去迎接。
可是,在步軍統帥清理出來的迎親道路上,趙晟顥卻一身紅裝新衣,俊美得令天地失色的坐在白馬上,帶著王府親衛,等著鑾儀衛,要一起前去迎接楚清。
福祿壽喜四人,也月兌去了以往的黑衣,換上了喜慶的衣服,守在趙晟顥身後,四匹黑馬更加凸顯了趙晟顥身下的白馬。
鑼鼓開道,彩帶飄揚,鞭炮作響……
近千人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從建寧都城的皇城來到外城,一路上引來無數百姓圍觀,聲勢浩大,場面宏偉。
「嘿嘿,逍遙王娶親,沒想到此刻卻沒有了平日里的紈褲模樣。」
人群中傳來百姓們的議論聲。
「沒有了紈褲樣子的逍遙王,也是一個令人垂涎的美男子啊!」某女花痴般的看著那騎著白馬,意氣風發的男子。
身邊傳來不屑的輕哼︰「逍遙王本來就容貌不凡,若不是他實在是太紈褲,不知道多少女子自願入府侍寢了。」
「唉!早知道如此風光的出嫁,我也願意嫁給逍遙王。」又有女子羨慕嫉妒的感慨。
「別做夢了,逍遙王雖然紈褲,也不是誰想嫁就能嫁的。」
議論聲,紛紛擾擾,大都圍繞這今日這喜事展開。
踮足張望的人群中,有一隊人顯得格外顯眼,在他們身邊三尺內,都無人敢輕易踏入,似一道無形的環將他們與周圍的人群隔離開來。
「主子。」有人策馬上前,對那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看不清相貌的人恭敬非常。
斗篷下,那雙冷冽中摻雜殺意的眸光,緊緊的盯著趙晟顥的背影,雙唇緊抿成線,在屬下們的靜默等待中,許久,才緩緩的道了一句︰「走。」
令下而動。他身後的人掉轉馬頭,分開道路,讓斗篷里的男子先行離開。
一行人與迎親的隊伍背道而馳,朝著北城門而去。
吉時已到,二十名內侍抬著的彩轎,在鞭炮聲中,落在中堂里等待王妃盛裝嫁服出閣,進入其中。
楚清的小院早已經萬事俱備,鳳鸞金釵,大紅嫁衣,珠簾瑕光中,楚清款款走到楚正陽身前,屈膝跪下。
這一跪,是她心甘情願,也是感激楚正陽對她的關心和照顧。
「阿離,快快起來。」楚正陽扶起楚清,看著姿容絕色,儀態萬千,風華絕代的女兒,心中感慨不已。
「爹爹,女兒今日嫁做他人婦,卻依然還是爹爹和母親的女兒。」楚清聲音里,難得的帶著嗚咽聲。
「好好好孩子!」楚正陽眸光唏噓,淚光點點,不舍的看著楚清。
「吉時已到,王妃莫要耽擱了。」身邊有命婦來提醒。
楚清輕點頜首,再次向楚正陽盈盈一拜後,被幾位命婦攙扶著向中堂的彩轎而去。
上轎下簾,楚清端坐在彩轎中,隨著起轎聲,才在心中升起一絲忐忑。
成親,還真是她前世今生,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說不緊張那真是騙人的。
燈籠十六,火炬二十,陪嫁的丫鬟和僕人,紛紛騎上裹著紅綢的大馬,跟在彩轎之後。數都數不清的嫁妝延綿不斷,此刻才真正彰顯了楚清這個九溟商號大東家的財力。
彩轎出門,門外等候已久的趙晟顥不由得挺直了腰桿,勾魂奪魄的眸子,死死的釘在了彩轎之上。
灼熱的眸光,似乎想要燒穿簾帳,看到里面的人兒。
可惜,此刻的他還不能與新娘相見,盡管心中焦急,也只能繼續忍耐。
迎親隊伍吹奏著喜慶的樂曲,鑼鼓震天。
王府儀仗隊在前方開路,領著風光八面的一對新人返回逍遙王府舉行儀式。
二十名內侍共抬的彩轎,後面一眼望不到頭的嫁妝,引得圍觀的人群中議論之聲更甚。
「天!二十名內侍的彩轎,這是皇後才有的規格吧!」
人群中,不乏有見識者。
「皇上寵愛逍遙王,看來在愛屋及烏之下這新娶的王妃也很得恩寵啊!」
「這種事,真是羨慕不來的。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嘖嘖,逍遙王娶的這媳婦也厲害啊!九溟商號的大東家,南楚的女財神,你瞅瞅這些嫁妝,恐怕十輩子不做事,都不愁吃喝了吧!」
「嘿嘿,紈褲配商女,倒也是絕配!」有人幸災樂禍,語帶諷刺。
「兄台,你若是不懂商女為何意,就不要亂說。這商女自古以來,指的便是煙花之地,靠賣聲色為生的女子。你這樣形容逍遙王的王妃,不怕掉腦袋麼?」
有人听到這譏諷之言後,當面反駁。
那被反駁之人,也只能訕訕的縮了縮脖子,不再開口。
羨慕聲,嫉妒聲,揶揄聲,不屑聲……眾生百態,應有盡有。
楚清的彩轎,跟著趙晟顥向逍遙王府緩慢而行,建寧都城的百姓們都陷入對這次盛世婚禮的感慨中,一行黑騎黑衣的人,已經策馬狂奔,直接沖出了北門,沒有片刻停歇一路向北。
馬蹄下,煙塵四起,蹄聲如雷。
塵沙逐漸隱匿了這群人的視線,也消失在城門外。
足足奔行了近十里,來到一處突起的丘陵上,當先一人狠勒馬韁,引得身下的馬匹一陣嘶鳴,前蹄高抬。
前蹄落地,身後的人也勒住了馬匹,安靜的守在那當先一人的身後。
那人抬手,拉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張剛毅而英挺的俊臉,正是北韓的皇帝,高枳佑。
這一日,楚清大婚。
這一日,他要返回北韓,繼續他的計劃。
出發的前一夜,他曾想過是否要擄了楚清一起返回北韓。但那樣做之後,將會引來南楚的瘋狂追殺,提前將楚韓兩國的戰爭。
打仗,他不怕。
可現在還沒有到時候,所以他忍了下來。
充滿了力量的鐵拳,緊緊的攥著韁繩,手上的青筋乍現,代表了此刻高枳佑心中的不平靜。
冷冽的鷹眸中,折射出復雜的情緒,深深的望著建寧都城的方向。
許久,他才將眸中的情緒收斂,拉著韁繩調整馬頭,向北方繼續出發。身後的下屬緊緊跟隨,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耽擱。
建寧都城皇城內
彩轎繞城一周,在行禮吉時前,被抬進了王府之中。
府中早已在寬敞的院子里,按照禮儀擺滿了一百六十六席,宴請賓客。
趙琮與喬皇後,長公主等人也早已在正堂中坐于高位,代表著男方的親屬出席。
皇室子弟,文武百官,都出現在此,見證逍遙王的婚禮。
另外八位挑選出來的命婦,也早已經等待在彩轎旁,扶著楚清下轎。
頭蓋下,人影憧憧,看不真切,楚清只能任由命婦攙扶著行走。
迎娶皇後的依仗規格,皇上皇後親自證婚,滿朝文武的道賀……
無論哪一條,都讓今日的楚清成為了焦點中的焦點。
行禮的過程中,楚清耳朵里,只有著喜娘的聲音,心情忐忑中完成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儀式。從這一刻開始,她便是趙晟顥的妻子,有名有份的妻子。
繁瑣的禮節,楚清一樣接著一樣的完成。
等到終于听到‘禮成’二字的時候,她已經有些力竭的被命婦們送入了洞房,去完成她與趙晟顥之間的最後儀式。
新房中
被布置得一新的寢殿,到處都是一片喜慶之色。
殿中,幾名丫鬟垂首而立,披著龍鳳帳的大床上,楚清端坐著。嫁衣鋪展,裙擺延綿,遠遠望去,好似一朵盛放的牡丹。
十六位命婦,分兩行而立,掩唇輕笑間不時有喜色流出。
喜娘站在門口,手中系帕搖晃,笑靨如花的對門外之人吆喝︰「王爺快來行禮,莫要錯過了時辰。」
「王爺到——!」
隨著一聲高亢的聲音,洞房里的人紛紛跪地接駕。
紅色的袍角從門外閃入,趙晟顥高大欣長的身形進入了洞房之中。一進來,他的眼楮便落在了坐在金雕玉瓖的大床上的楚清。
「都起來吧。」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趙晟顥目不斜視的朝著床邊而去,神情莊嚴中帶著緊張的坐在楚清身邊。
淡淡的酒氣,順著空氣飄入了楚清的鼻中,讓她知道,趙晟顥之前在外面定是讓人灌了幾杯。
撲面而來的陽剛氣息,讓蓋頭下的嬌顏泛出嬌羞,眼眸低垂,長長德爾睫毛微微顫抖。
喜娘拿著扎著紅花的喜秤,雙手恭敬的遞給趙晟顥,笑容滿面的道︰「王爺,快快揭開王妃的蓋頭。」
此時的趙晟顥,也如同一個懵懂青澀的少年般,手指輕顫的接過喜秤,將其中細的一頭,緩緩的伸向蓋頭下。
他一生中,還未試過如此的緊張,指尖傳來無法控制的輕顫,讓他陌生。
清兒,等了那麼久,終于等到這一天,從此你我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心口涌出無盡的甜蜜,讓趙晟顥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兩人相識,相知,相愛的一幕幕,手中的喜秤顫抖得更厲害。
這般局促的樣子,讓在旁的命婦們眼帶笑意,抿唇微笑不語。
而隔著頭蓋的楚清,看著蓋頭下露出的一截秤桿,也是心情激動,放在腿上的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攥緊了嫁衣。
深深的吸了口氣,趙晟顥穩住手中的喜秤,用力一挑,大紅的蓋頭飛落,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露出了楚清的驚世容顏。
金光璀璨下,肌膚如珍珠般晶瑩無暇。精心勾勒的妝容,將楚清的美展現到了極致。青絲綰成鬢,褪去了以往少女的青澀,多了幾分嬌媚的韻味。
一時間,看呆了趙晟顥,也看呆了洞房里的所有人。
身邊男子灼熱的視線,讓楚清心中越發的羞澀,忍不住將頭埋得更深。以往的從容和淡定,早已經化為烏有。
此刻的她,如同其他女子一般,只有著對婚姻的惶惶不安,對身份轉變的心中忐忑。
「王爺,王爺?」回過神來的喜娘,輕聲叫喚趙晟顥。
吉時耽誤不得,這儀式可是還沒走完呢。
呼喚聲,讓趙晟顥一怔,眸光木訥的轉向喜娘。這番笨拙的樣子,惹得楚清心中好笑,卻也因此減緩了些內心的緊張。
侍女端來合巹酒,金色的圓盤上,放著兩杯銀色的酒杯。
酒杯里,清澈的液體輕微搖晃,散發出淡淡的酒香。
喜娘接過圓盤,走到趙晟顥和楚清面前,笑意濃濃的道︰「請王爺和王妃喝下合巹酒,從此和和美美,舉案齊眉。」
趙晟顥和楚清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伸出手,端起兩杯合巹酒,趙晟顥將其中一杯遞到楚清手中。雙手踫著酒杯,楚清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小心翼翼。
在眾人喜意的注視下,兩人交臂,將銀酒杯放在唇邊,一飲而入。
酒精下肚,頓時升起一股熱氣,驅散了楚清身體中的忐忑,雙頰也由內而外的浮現出淡淡的紅暈。
「禮成了!」喜娘激動的一拍手。
像她們這種官媒,一旦辦成一樁喜事,得到的賞賜,可是一般人家比不了的。
听到這句話,趙晟顥和楚清心中都松了口氣。趙晟顥更是心情愉悅的大手一揮︰「今日為本王和王妃婚事操勞之人,都重重有賞!」
「多謝王爺,多謝王妃!祝願王爺王妃早生貴子,百子千孫!」
喜娘不愧是喜娘,一開口就是吉祥話,說得楚清面紅耳臊,趙晟顥是眉梢輕揚,十分得意。
按照南楚的習俗,在禮成之後,新郎便要出去招呼賓客,新娘則留在洞房中獨自等待,到賓客散去之後,才可進入洞房共度**。
所以,趙晟顥盡管不舍,但還是在命婦們的推攘下,被趕出了房間。
房中的丫鬟們也都悄悄退出,將新房鎖上,留下楚清獨自一人。
突然的安靜,讓楚清有些不適。望著富麗堂皇的房間,她此刻還有一種身在夢中的感覺。從今以後,這里就是她的家了麼?
外院的熱鬧聲,隱隱飄來。
即便是偌大的王府,也阻隔不了這滔天的喜氣。
楚清絕美的臉上,隱隱勾起清淺而柔和的笑容,今日是她的婚禮,她得到了最高的榮耀。
今後,無論如何,她都會和趙晟顥攜手並肩而行,風雨同舟。
沉浸在未來美好生活的遐想里,此刻的楚清並未發現,在門外多出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悄無聲息中的靠近新房。
新房外,並無重兵把守,只有兩名小丫鬟守在門口,此時她們也詭異的軟到在門外,靠在了一起沉睡。大門上,還掛著一個嶄新的銅鎖。
略粗的手指,戳破了紙糊的窗戶,一個小孔出現在不易注意的窗戶上。
接著,一根一指粗的竹管,緩緩伸了進來,對著房內,吹出了淡淡的青煙,青煙無色無味,混雜在空氣中,慢慢向坐在大床前的楚清飄去。
------題外話------
終于到大婚了……太難寫了!唉~,寫得吐血是什麼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