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管他們怎麼樣,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你的兄弟,你的長輩,你的……」
「雅如,你說這是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他們就這麼不待見塔林夫?可是塔林夫從小就生活在這草原上,我和他手牽手地去牧羊,他教我詩詞歌賦,他彈琴,我跳舞……雅如,我要去找他——」
「姐姐,塔林夫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你找不到他了!」
「我去天邊找他,我去天邊,雅如,你別跟著我了,你讓我去吧!」
「姐姐,人死不能復生。你千萬不要輕生啊!姐姐——」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打了過來,不是在我的臉上,而是雅如。她的臉上馬上出現了一個大紅印,她跌坐在泥地里,好像再也不能爬起來。打他的人是她的丈夫,我的弟弟,那個殺死塔林夫的凶手滿珠洗禮。他就像是個從地獄里冒出來的惡魔,他的臉上神情扭曲的可怕「你為什麼要告訴她?誰讓你說的?」
「親王,是雅如錯了,你打死雅如吧!」
我奮力的爬過去抱住雅如︰「雅如,雅如……我們逃吧,不要和這些惡魔在一起!他們憑什麼打人,憑什麼殺人?」
滿珠洗禮欲拉住我們,我緊緊的抱住雅如「不,你不可以打她,她是我妹妹」,我用力的抱緊,好像一松手就要失去。我想我抱住的是一個希望,一個生命,一個我所愛的人,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自那個嚎啕悲慟的雨天之後,我便像鼴鼠一樣躲進了黑暗。我和雅如最終都被拽走了。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我和雅如分開。誰也不知道我為何像發了瘋一樣抱住一個人。听說塔林夫的死是因為通敵,大戰前一天逃走了兩個蒙古兵,去向林丹汗告密,其中一位便是塔林夫。
我沒有向滿珠洗禮詢問塔林夫的死,我沒有向哥哥吳克善詢問塔林夫的死,我沒有問我的額齊格,我沒有問爺爺莽古思。我知道這個公道我討不回來。還有那個總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黑影,他似乎主宰著我的一切,主宰著草原的一切。我知道我也不能去責問他,雖然他很可能是主謀。我不是膽小,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從他那里得到公正。我這一生一世報不了這個仇。我是草原的女兒,一切都要為這片草原著想。那我能做什麼呢?我唯一能為塔林夫做的是替他祈福、禱告,還有仇恨我自己。所以我像沒有魂魄的影子一樣潛入了黑暗。我不再喜歡灑滿陽光的清晨、我不再喜歡深邃寧靜的夜晚、我把心藏進了深深的谷底。不讓任何人看到,也不想看到任何人。
額吉總是跟我說︰「女兒,你要想開一些,你的人生還長著呢!」我看著額吉說︰「額吉,我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我的人生不會很長的了!」
額吉哭了︰「女兒啊,你千萬別想不開啊,人各有命。你不要把罪孽都攬到自己身上,那塔林夫他是咎由自取啊!」
「額吉啊,人家也是有父母的啊,也是有血有肉的軀體,就這麼活生生的割了去,叫他的父母如何忍心啊!」我的淚已經哭干了,眼楮里只有血紅的絲,恐怕就要滴出血來。
「女兒啊,你的心比草原上的露珠還清澈、明淨。你是兄弟姐妹中最善良的一個,也是最容易受傷的那一個啊!你要多替額吉和你額齊格想想啊,我們都是心疼你的呀。」
「額吉,如今你們的話,女兒言听計從便是,可是女兒的心是要留給自己的,請額吉能原諒女兒好嗎?」
如今大家看見一個不哭、不鬧、不言、不語的海蘭珠,所有的人似乎都把心放下來了。而我即將踏上那條似乎上輩子就已經注定的路,那條道已經被科爾沁的女兒走了無數遍,源源不斷通往皇太極的後宮。
這兩年皇太極又得二女,皇七女,淑哲公主,是布木布泰妹妹所生,皇八女,永安公主,是哲哲姑姑所生。這在皇太極的後宮是錦上添花。對于科爾沁來說卻是猶如鑽進一堆亂麻,拽不出個頭緒。科爾沁的美女只會生女兒,不能生兒子已經成了後宮的一大奇聞。至此科爾沁已經向皇太極貢獻了六個女兒,哲哲大福晉的皇二女,馬喀塔公主;皇三女、靖端公主;皇八女、永安公主。妹妹布木布泰的皇四女、雅圖;皇五女、阿圖,皇七女、淑哲公主。不但如此,皇太極的後宮新陳代謝得極為迅速,那蒙古草原上的美女如彩蝶一樣紛紛飛進這位大汗的懷中。甚至那林丹汗的福晉竇土門太後——巴特瑪。璪,也帶了大筆的家當來投奔皇太極。這使得科爾沁女兒在後宮的位置岌岌可危。科爾沁的希望在哪里?科爾沁的人再也等不及了,一時半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了,必須做下抉擇。
于是科爾沁的目光又一次轉向了我。一個不哭不鬧、不言不語、不喜不悲,無能為力,無所希望,無可奈何的科爾沁格格海蘭珠。而我此刻能做的是獨坐帳前,看草原上的風雲流動,撥動那屋角的風鈴,看它隨風而搖,環佩叮當。然後撥弄我的琴︰
科爾沁的人們在我的帳前忙碌著,這一切我太熟悉不過了。就像是我生命里特有音符和節奏。只是這音符除了跳躍落下,更帶著長長的滑音一直劃向我生命的盡頭。
額吉還是不舍得叮嚀,哥哥還是義無反顧的神情,弟弟還是如草原的雄鷹堅定睿智。額齊格送走了自己最後一個女兒,似乎感到要有所交代。他默默的走過來︰「蘭兒啊,平時你最是柔順謙卑,善良如草原上潔白的雲。去了宮里要知道多照顧自己,可別再委屈自己。你的姑姑和妹妹都會照顧你的,科爾沁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可明白了?」
「女兒明白了,額齊格。」原以為告別不過是一種程序,只是在這一刻我看到了額齊格臉上又多了一橫皺紋,我看到了一向堅強如鐵的額齊格臉上爬上一行淚痕。那淚珠蜿蜒如小溪流入那皺紋的深凹中。而我卻不忍心去幫他擦拭。我再次跪拜告別「恕女兒不孝,海蘭珠就此拜別!」轉身進了馬車。這一次我沒有去看那長長的送親隊,我也沒有去听那嘹亮的號角聲,我只看到馬車外的「追風」孤單影只的身影,我听到牧場的吆喝聲、馬鞭聲清脆悠揚。草原上的歌聲依然豪放不拘,一路經過了我們牧羊的小山坡,淌過我們曾經一起嬉戲的小河。越過掛滿香袋的胡楊林,踩過爬滿沙柳的蜿蜒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