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鄴南部的一個邊陲小城——鞏州,毗鄰淮南與文晉,又與高越相接,雖沒有多麼富庶,卻因地理位置的特殊而從來不乏熱鬧,而南來北往的客商所帶來的消息,也最為靈通。舒愨鵡
「啪!」一間茶館內,說得繪聲繪色口沫橫飛的說書先生一拍醒木,收起慷慨激昂之色,作最後總結,「要說世間奇女子,楚青當數第一人。好,到今日為止,兩國交戰始末全部說完,欲听更為精彩之傳奇,明日繼續。」
「好!」大堂內爆發出陣陣鼓掌叫好之聲,人人意猶未盡。
「血性男兒猶不可及,實乃大丈夫真女子所為也。」角落里,一名身著白衣錦袍的男子閉目贊嘆,一臉神往。
站在他身後的幾名隨從滴汗。
隔壁一桌的黑衣女子正舉盞喝茶,聞言動作一頓,側眸看來,卻因幾名隨從擋住了視線而看不見說話那人的模樣。
她吹了吹盞內的浮葉,飲了一口,唇角已現出一絲意味不明極為淺淡的笑。
「小二,結帳。」她微揚了聲。
清冷的聲音立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紛紛朝這個不起眼的角落看來,等看清女子的臉容,都暗暗吸了口氣。
旁邊那錦袍男子也「 」地一聲吸了口氣。
隨從又汗,人家好歹也是看了之後才吸氣,您這還沒看呢,光听著這聲音就驚成這樣了?
男子卻白著一張俊臉,縮著脖子拽緊了兩名隨從的衣服,讓他們貼得嚴絲合縫好擋住他,想了想,又悄悄地在他們之間扒開了一條縫,細細地看了眼那說話的女子。
不看還好,一看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來。
忙不迭地合上縫隙,又豎著指頭對幾個隨從作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後慢慢地滑子,看那陣勢似乎要鑽到桌子底下去。
眾隨從不知道他是見到閻王了還是遇到小鬼了,只而他這一系列的舉動而汗了又汗,一名隨從見他抱著肚子蹲在下面,不由擔憂地叫了聲︰「少爺?」
「噓!」男子急得連連對他豎食指。
眼前卻多了雙腳,一個清越的聲音響在頭頂︰「這位公子是做什麼呢?想出恭不是該上茅房才對麼?」
本就將注意力放在女子身上的茶客立即將目光都投在桌子底下的那團白白的物事上,盯楮一看,縮成一團的原來是個人啊。
眾隨從面色如火燒,也不管他們家少爺願不願意,伸手就把他給拽了出來。
「沒出恭沒出恭,剛才掉了銀子,太小不好找……不過總算找到了。」男子急忙解釋,兩指掂著一小塊幾乎看不到的碎銀子,怕眾人看不清楚,還特意舉得老高,偏一張臉怎麼也不肯轉過來。
「原來不是出恭,還以為公子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急著拉肚子。」女子點點頭,「隨地解決可不是個好習慣。」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男子背著她擺擺手,露出來的手腕比那錦袍還要潤上幾分。
「咦?」女子往地上一看,彎下腰象是撿起什麼,朝他遞了過去,「這里還有一塊銀子,想必也是公子掉的。」
「我沒……」男子矢口就要否認,話剛出口又想到什麼,連忙反手伸了過去,「對對,是我的銀子。」
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後,偏他抓了幾次都沒抓著,隨從機靈,已經看出名堂來,便上來想要代他來拿。
「公子的銀子當然要公子親手來拿。」女子將手一攏,道,「公子習慣用後腦勺對著別人說話麼?還是背後長眼楮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錦衣男子若再不轉過身來,無疑更是讓人疑心。
無奈,他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來,順便調整了臉上的微笑,對著那女子笑眯眯道︰「青……」
「親什麼親!」女子將銀子扔給他,看他一眼,「看你一臉斯文模樣,卻也是個登徒子之流,見到陌生女子開口就是親不親的。」
周圍的目光從疑惑轉為鄙夷。
男子微張著嘴,眼神呆滯,女子已不再言語,轉身往外走。
眼見著她筆直縴長的身影消失
在熱門的街道上,男子砰然坐下,渾身月兌力。
「少爺?少爺?」隨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沒事吧?」
半晌,他才拍著胸口,喃喃地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少爺,什麼嚇死了?」一個年紀較輕的隨從替他擦著額頭的汗,「剛才那姑娘怎麼就讓您怕成這樣了?」
他猛地回過神來,語氣急促︰「快去,看看剛才那姑娘往哪個方向去了。」
隨從嘀咕︰「人家都走遠了,哪里還能看得到……」
他已推開身後護衛他的隨從,快步往外走,邊走邊道︰「去找,一定要找到她!」
竟然不認識他了!
她竟然不認識他了!
這個認知讓他先前的心虛一掃而空,只余下一個忿忿的念頭,她竟然不認識他了,虧他還日日想著,日日內疚著。
騎著馬沿街疾追,一直追到了頭,也沒有見到那熟悉的身影,他蹙著眉頭左右顧盼︰「到哪去了呢?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怎麼走得這麼快……」
「公子是在找人麼?」身後突然有人問道。
「是啊,在找一個女人……」話到一半,他猛地噎住。
「少爺……」他身邊的隨從卻是一喜。
正要告訴他好消息,卻見他家少爺頭也不敢回,策馬就跑,還不停催促︰「快走,快走!」
「公子這是要走哪兒去?」黑衣的女子卻比他動作更快,騎著馬攔住了他的去路,「急什麼,話還沒說完,說完再走不遲。」
他勉強拉住了馬,心思轉動比翻書還要快,表情卻比心思更快,對著來人驚喜地叫道︰「哎呀,青青姑娘,你怎麼在這里?好巧!」
她皮笑肉不笑︰「我們認識?」
「認識認識。」到了這個時候如果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就白活了,「何止認識,我們還很熟呢。」
「是麼?」
「是啊是啊。」
「哦。」她恍然大悟狀。
「呵呵。」他滿懷喜悅。
「你叫什麼名字?」
「……」
听著這神一般的對話,眾隨從風中凌亂。
他無語地看著她,久久,苦笑︰「青青姑娘,你就別開我玩笑了。」
「有嗎?」她驚訝,「我只是在問你名字。」
「……小可非玉。」他只得按著以前的模樣,向她作了個揖,頗為小心地問,「青青姑娘可想起來了?」
非玉……
有人眼角抽筋。
「非玉……」她一字一頓地重復,「你確定?」
「……確定。」
她倏地沉了臉,冷冷道︰「到底是誰在開誰的玩笑?」
他怔了怔,再次苦笑︰「是我,是我開青青姑娘的玩笑。」
「哦?」她的聲音又緩了下來,「你怎麼開我玩笑了?」
「……」
眾隨從同情地看著他們家少爺,冤有頭債有主,看少爺這表現,恐怕是欠了債沒有還,讓人家姑娘找上門來了。
一想到這里,他們的同情就多了絲別的意味,要說錢債,少爺不缺錢,那就只能是情債。
欠了情債不還,這可不太地道。
還有這名字……可恥啊可恥。
「非玉公子,前些日子我偶爾得了一張畫,你知道上面畫著什麼?」楚清歡突然轉移了話題。
非玉心下警惕,故作興致地問︰「什麼?」
「畫了一個人。」她贊嘆道,「畫師筆力雄厚,寥寥數筆,便將人物躍然紙上,栩栩如生,讓我嘆為觀止,幾欲認為那紙上畫的就是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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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麼?」他警惕更深,興致更濃,「上面畫的是何人?」
「何人啊……高越的皇帝陛下——裴玉。」她淡淡地笑看著他,眼眸黑漆漆地看不出情緒,只讓人覺得渾身發冷,「非玉公子,你可認得?」
「啦啦!」天下一道雷當頭劈下,劈得非玉半晌答不上話。
「非玉公子,我還在等著你的回答。」楚清歡慢悠悠地催促。
「少爺……」後面的隨從拉了拉他的袖子。
眾隨從那個不屑啊,欺騙人家姑娘的感情不說,連名字都造了個假的,這麼不負責任的事怎麼可以做得出來。
非玉大大地嘆了口氣。
「是我錯了。」他無力地趴在馬背上,自言自語,「果然紙是包不住火的,百密總有一疏的。」
「那麼,我該稱呼你為陛下了,對吧?」楚清歡撥動著手里的馬鞭,輕描淡寫地問。
「不用不用,」他撐著馬背直起身來,露出一線皓白齒,「青青姑娘想要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以前叫名字,現在也叫名字,我麼,以後也叫姑娘名字,這樣才顯親切。」
「這可怎麼使得。」
「使得使得。」
「不妥吧?」
「妥,再妥不過。」
「陛下這是要去哪?」
「……還沒想好。」
「不邀請我去高越做做客?」
「邀請邀請。」
「那就請吧。」
「請請請。」
裴玉象請菩薩般將楚清歡請在前頭,後面的隨從倒是不明白了,趁著他得空的時候悄悄道︰「陛下,騙人家姑娘是您不對,可是您到底把那姑娘欺騙到什麼地步了,怕她怕成這樣?如果欺負了人家,那您可得給個說法。」
「瞎說什麼!」裴玉抬手就賞了一腦瓜子,「朕得欺負得了她?你知道人家是誰麼?什麼都不知道就亂猜。」
隨從模著腦袋好奇地問︰「是誰啊?」
他望著前面那個背影,眸光漸顯悠遠,微微而笑︰「就是剛才在茶館里,說書先生口中所說的那個楚青。」
也就是他後來命人去查,才知道她的身份與名字的,楚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