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歡微微合起眸子,便听得皇後在上面說道︰「也罷,既已走到這一步,還在乎那些身後名做什麼,百年之後人都沒了,名聲又算得了什麼!今生今世,有生之年,誰又敢對本宮怎樣?想要一個答案是麼?本宮今日就成全你們。舒愨鵡」
「清玉……」文慶侯似想要說什麼。
「冷立,」皇後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淡而涼地注視著楚清歡,「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麼多年來,你為我所做的太多,我很感激,也很愧疚……」
「你不需要愧疚,也無需感激,」文慶侯微笑,身形略顯清瘦卻氣質高雅,「我做這一切都是出于甘願。」
「我知道。」皇後轉身,唇邊一絲微笑清艷,「正因為如此,我感覺欠你更多……此生無以為報,但至少這罵名不能由你來背。」
「我亦甘願。」文慶侯眼里的情意深長,「何況,那些本就是我所為……」
「別說了。」皇後促聲打斷他,笑容立逝,神色一沉,「就算是你所為,也是受我唆使,你不過是依言行事而已。」
不待他再說,她已回身面對階下,冷聲道︰「十五年前太子失蹤一事,確實是本宮所為,本想讓人把太子擄出宮去便行下手,未想奉命之人遭遇意外將太子遺失,之後遍尋不著。去年,本宮得知太子被人所救,便遣人欲將其殺之,太子命大,再次逃過一劫。」
底下嗡聲一片,她冷笑一聲,「但又如何?今日回來,不過是自投羅網而已。公主,本宮是該說你蠢,還是說太子笨?」
于文筠雙手緊攥于袖下,盡管已可確定當年之事與皇後月兌不了干系,但听她親口承認還是氣憤難抑,「你且莫得意太早,父皇尚在,豈容你這般猖狂。」
「你父皇?」皇後又現出先前那般諷刺意味的笑容,「公主不如去你父皇寢宮里看看那龍床上躺著的可還是你父皇?」
群臣變色。
文慶侯眉頭一皺,想要說什麼,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于文筠猛地一震︰「你……你對我父皇如何了?」
「本宮能對他如何?」皇後笑,「得知公主遇險,你父皇悲痛過度,當晚便與世長辭,駕崩于長榮宮。」
于文筠雙眼驀地大睜。
殿內一片死寂,這個結果任誰也意料不到,很多大臣甚至以為,這不過是皇後為氣于文筠而故意說的——皇帝久病于榻,已一年有余不曾露面,太醫對此束手無策,此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沒有出面,誰也不會懷疑什麼,只當他病重無法起身,但誰能想到他已駕崩?
既是駕崩,為何不聞半點動靜與風聲?
大臣們漸漸將目光投向冷笑不語的皇後,以皇後高傲的心性,還不屑于用這種方法與于文筠斗氣,這麼說……那就是真的?
如此重大之事,她竟然敢欺瞞至今?
而她,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是說,這件事本來就是她……
無人敢想,無人敢信,卻又不得不信,想起皇後最近的所為,她還有什麼事不敢做的?
于琰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臂青筋隱突,對于這個意外得來的父親,他感情並不深,但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乍聞這個消息又怎能無動于衷。
「是你!」于文筠雙肩顫抖,怒視著皇後,「是你做的,對不對?是你害死了父皇!」
「我?」皇後唇角一撇,下巴微抬,越過她望著殿外灰白的天際,淡淡道,「你既說是我,我承認又有何妨。」
「蘇清玉!」于文筠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你怎麼敢,怎麼敢……你怎麼下得了手,那是你丈夫……」
「住口!」皇後突然厲聲打斷,目光一收,落在于文筠身上,「他有什麼資格做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是楚國公楚逸,從來不是他于詹正!他該慶幸能多活這麼多年,而不是當年殺死楚國公時便命喪我手!」
于文筠氣得渾身直抖,一句話都說不出。
文慶侯沉著眉眼,上前一步就要說話,皇後眼角余光一掠,抬手便將他攔住,眸光一瞬化柔,然語氣更為凌厲果斷︰「千古罪人由我一人來做,你勿需再多言。」
壓低的語聲無人能听見,只有楚清歡從她的口形判斷出她說了什麼,視線便在他二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皇後察覺,側眸掃來,並沒有太多表情。
文慶侯輕輕一聲嘆,看了眼平靜的楚清歡,雙掌相擊。
擊掌聲並不重,殿外卻呼地一下奔進兩列甲冑分明的禁衛軍,兵甲之氣頓時森然,滿殿文臣臉色又是一變。
文慶侯淡聲道︰「公主與太子一路辛苦,且護送他們回殿休息。至于各位大人,就不必回去了……陛下駕崩,新帝登基,尚有諸多事務需要商議處理,大人們且在宮里住幾日,等忙完了這陣子,新帝自有賞賜。」
話說得客氣,言下之意,卻分明是要軟禁了。
在場之人誰能听不出,當下很多文臣大怒,朝著殿門就要往外沖,卻都被禁衛的長戟給擋了回來,亦有不少老臣怒斥文慶侯,後者卻全然不入耳,只看著殿中的三人。
「啪!」于文筠抬手就打了一名禁衛一記耳光,臉色鐵青,「誰敢動我!」
那禁衛一邊臉頓時腫起,卻依舊面無表情地與另一名禁衛一起伸手架起她,「公主,得罪了。」
于文筠用力一掙,沒能掙開,她何時受過這種對待,心中怒極,卻強忍著沒有開口,她不能丟了公主的尊嚴。
「放開她!」兩道聲音一同響起,楚清歡一個錯步上前,一手掐住一名禁衛的手腕,另一只手曲肘橫出,正撞在那禁衛的胸口,禁衛痛哼一聲倒退一步,松開了于文筠。
于琰亦一拳將另一名禁衛打出。
他那拳比楚清歡力道更重,那禁衛被打飛出去,硬是撐了兩次才從地上站起來,而嘴角已流了血。
因為楚清歡的關系,他從定邊被帶回兆京之後,夏侯淵便將他交給石堅與清河手把手教,有時候自己也會親自指點,他天資上乘,又勤奮刻苦,因此進步神速,跟著夏侯淵去邊境平亂時表現十分突出,與一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他那帶了怒氣的一拳打出去,又是十成十的力道,連這名久經訓練的禁衛亦是消受不起。
楚清歡轉身,抬頭,「得饒人處且饒人。再怎樣,這也是一國公主與太子,何必欺人太甚。」
「這樣就欺人了?」皇後神情愈冷,「你若不為他們求情,或許他們面對的也就是這些,可現在,你為他們開了口……我倒覺得先前那樣太過客氣了。」
「是麼?」楚清歡望向高闊深黑的殿頂,少頃,偏頭問于琰,「巳時三刻可快到了?」
于琰看向大殿內計時的銅漏,點頭︰「已經到了。」
她「嗯」了一聲,對皇後道︰「不妨再等片刻,或許就有什麼消息會傳進來。」
皇後微微眯起眼楮,「什麼消息?」
「等等就知道了。」她淡淡道,「不出意外的話,一盞茶的功夫就能有結果。」
皇後氣息一重,便似要發作,文慶侯拍了拍她的背,她才勉強壓住火氣,往龍椅上重重一坐。
那雙與楚清歡長得酷似的眼楮卻冰冷冷地盯著她不放。
楚清歡淡然自若地隨她盯著,這種情形之下,她本該是與皇後最為親近的人,然而現在,最不親近的就是她,最無奈的也是她,雖然她不喜歡被別人這樣瞪著看,現在麼,隨便吧。
說是一盞茶,其實也不過半盞茶的時辰,殿外忽起一陣騷動,有人從外面疾奔而至,一路沖進大殿,顧不得喘口氣便跪地稟報。
「娘娘,侯爺,安陽被圍攻了!」
「什麼!」皇後刷地站起,寒聲道,「你再說一遍!」
「說仔細些!」文慶侯亦神情一變。
「安陽被圍攻了。」那人喘了口氣,嗓音因一路急趕而變了音,「四個城門都被大批人馬包圍,對方一來就打,根本不講道理,四方將軍只來得及下令關城門,根本無力抵擋,只怕不久城門便要被攻破。」
「可知是誰所屬的兵馬?」文慶侯眉頭緊皺,目光掃過下面軍部與兵部官員。
那兩部官員臉色亦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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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在莒衛境內,又能這般直打安陽,想到的唯一可能只能是自己的兵馬,哪里會想到其他。
「不是莒衛的軍隊。」那人立即否定,汗流如雨,「對方軍服與帥旗都與莒衛軍不同,東南兩邊城門外的帥旗上寫著‘石’字,西北兩邊的則是‘裴’字,小的不敢妄猜,只能盡快趕來稟與娘娘侯爺知悉。」
不是莒衛所屬軍隊?
石?裴?
文慶侯驀然目光一定,腦海中瞬間閃過兩個答案,而皇後亦在同時看向他,眼底有著驚意。
兩邊的大臣再也顧不得先前的矛盾,全體一致地望著御階上的兩人,既驚又憂。
而那兩人,卻齊齊看向了楚清歡。
「不用懷疑,」楚清歡坦然迎著他們的視線,「你們心里猜測的,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