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後傾天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難得的溫柔

作者 ︰ 墨傾長風

寂靜的深夜,床頭一盞小燈幽幽映出一小片光暈。

圍守東宮的禁衛被撤走,令人意外的是,連葉蘭雅都沒來找麻煩,因此這一日一夜,東宮出奇的安靜。

楚清歡闔眸靠著床柱,眉心微鎖。

一個日夜不眠不休,就是鐵打的也扛不住,鐘平勸她去休息,被她拒絕了,並將他們都趕了出去,只有寶兒死活不肯離開,不過到底也哭累了,入夜沒過多久便趴在小榻上睡了過去。

她擔心嚴子桓傷口感染發燒,一直不敢合眼,又憂心著他的心疾,寶兒邊哭邊說的那些話,一次次在她腦海里回放,在心里來回進出,反反復復……

她最欠不得別人的情,但他的情,她不知該如何去還。

他從未說過要什麼,甚至連想法都未表示過,但她如今卻是明白的,可是明白又如何,她無法給,給不了……

想來他也是明白的,才從來都不說。

還有兩人的立場,他的病……

這也是他從不奢求任何事物的原因,她想,他是怕自己要不起,許不起他人未來,所以把一切都放在心里,做個她眼中游戲人間的人,欺騙她,也騙自己。

想到今日那支雷霆萬鈞充滿殺氣的箭,再想到離去時夏侯淵眸中的怒意與不敢置信,想必,他也是生氣的。

燈芯「 」一聲輕響,她睜開眼眸,卻在睜眸的那刻,發現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靜靜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落在床帳的陰影中,眸光溫淡如水,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略有些意外,本以為照他的體質,怎麼也得到明日才能醒過來。

「醒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她將床帳撩高一些,又模了模他額頭,還好,沒發燒,便放下心來,湊近了他一些,「可要喝水?」

「別忙。」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絲沙啞,「陪我說說話就好。」

「等你傷好了吧。」她替他掖了掖了被角,「說話費力,等傷好了,你想說什麼我都陪你。」

他便微微地笑了,「難得你對我這麼溫柔,我若不抓住機會,怕以後就享受不到了。」

她沒有接話,拿過旁邊溫著的水,用勺子舀了遞到他唇邊,「喝點水,潤潤嗓子。」

他听話地張了唇,喝了。

有少許水漬自唇邊溢出來,她拿了塊帕子擦去,突然就想起當初在定邊的邊軍大營時,她也曾這樣給夏侯淵喂過藥,到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

「在想什麼呢?」嚴子桓的聲音含笑響起。

她回神,才發現自己擦著擦著竟然出了神,將帕子放到一邊,亦是淡淡一笑,「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事。」

他臉色雖不好,眸子卻越發顯得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輕聲道︰「楚楚,可是想夏侯淵了?如果想他,就回去吧,不用管我,我已經沒事了。」

楚清歡搖頭。

「不要總是為別人考慮,多想想自己吧。」她擰了銅盆里的巾子,抹去他額上的冷汗,「什麼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命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輕垂了眼瞼,片刻,無奈苦笑了一下,「就知道瞞不過你。」

「你就不該瞞我。」她收了手,淡淡道,「你也不用去怪誰,是我讓他們說的。以後什麼事都少操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你一個人哪操心得過來?顧好自己,這就夠了。」

「顧好自己……」他低低地重復了一句,唇邊有淡淡的笑,似是陷入深思之中,許久沒有說話。

楚清歡亦沉默著,許久,她忽而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他抬眸,眸中閃過訝然,隨即,他象是明白過來,看著她慢慢地搖著頭笑了。

到底,她還是向著夏侯淵,與他疏遠了些,否則,又為何說這聲對不起。

他並不覺得她欠了他什麼,更不想她與他之間存在距離,他想與她親密無間,可以無關情愛,只為知己。

他眸中隱有黯淡之色,卻笑得風華無限,彎起的唇角一如以往相見,生動而瑰麗,幾乎蓋過了他此刻的病容與孱弱。

他忽略過這聲對不起,想起另一件事來,緩緩道︰「你知道文晉每年都要舉行祭天儀式,前些日子不知什麼原因,夏侯淵的人突然闖進祭壇搶走了‘天眼’,令祭祀無法按例舉行,你可知道為什麼?」

夏侯淵搶了「天眼」?

楚清歡一怔,那次他跟她提及「天眼」時,她曾表示過想看一看,他當時便說只要她想要,他就去給她拿來,她當時不以為意,只道他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這麼做了,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搶。

他是一國之帝,不是強盜,怎麼竟也干起這種不顧後果的野蠻行徑來。

但這事是萬不能跟嚴子桓解釋的,也解釋不清,總不能跟他說,她沒見過「天眼」的樣子,所以夏侯淵搶來給她看一看?

莫說這話太荒謬,嚴子桓也絕不會信,反倒認為她敷衍,不想據實以告,兩人之間徒增隔閡。

可夏侯淵搶「天眼」的目的,除了她這位前朝公主「另有圖謀」之外,還能有什麼原因?

「或許是因為我以前曾跟他提起過‘天眼’,他以為我喜歡才如此吧。」

「是麼,」嚴子桓點頭,「他對你確實是好。」

楚清歡沒有答話,在這個問題上,能避則避,多談無益。

「白日里听寶兒說,傅相家的傅大公子來過,不過沒有進來,只是在外面向鐘平問了問你的情況便走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靜默片刻道︰「等下次他來,你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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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嚴子桓的箭傷並未惡化,也未發燒,這讓楚清歡很是慶幸,以為他的身體底子比她想像的要好得多,誰知第二日早晨,他便發了低燒,人也陷入了昏迷狀態。

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齊候在東宮,不間斷地為他看診,人人臉色凝重,東宮里的人更是憂心如焚,既擔心,又恨不得能以身代受。

寶兒的眼楮整日里都紅著,眼泡腫得象是輕輕一踫就能踫下皮來。

治病的事,楚清歡插不上手,但她始終默默站在一邊,不去看那些來來去去的太醫,也不去看陰沉著臉坐在一旁的蕭天成,只看著床上那個似乎隨時都能羽化而去男子,什麼都不想,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因為是低燒,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並未泛起紅暈,更顯得睫毛密長烏黑,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低燒,才讓人心情沉重。

本來這樣的溫度不至于昏迷至此,但那些斷斷續續落在耳朵里的或明顯或隱晦的言辭,都在明白地告訴她,他的心疾不容樂觀。

先天性的心疾,就算前世那麼發達的醫學水平,都未必能完全治愈,何況是這里。

過度勞累,過度憂思,再加上濕氣入侵,還有……那最傷根本的一箭!

那靠近心口的一箭,終使他承受不住。

「如果慕兒有個萬一,你與夏侯淵都要給他陪葬!」對面,蕭天成厲然陰冷的聲音含著濃濃嗜血之氣傳來。

她抬頭,對上他布滿血絲更顯戾氣的眼楮,她發現,這個向來無情至讓她以為他身上流的血都是冰冷的男人,一夜之間鬢邊多了幾許白絲,保養得當的臉仿佛老了好幾歲。

這個對別人從不心慈手軟的男人,對于這個唯一的兒子,到底還是有著真切感情的,雖然她不知道,這種感情到底是出于父子血脈之情,還是出于後繼無人的憂慮。

她不去深究,只是寸步不移地守著嚴子桓,累困到極處便在床邊上靠一靠,靠不了多久便又會突然驚醒,心中象是有根看不見的絲線在牽扯著。

她不敢睡熟,因為怕自己該醒來的時候沒有醒。

所有人都看不下去,勸她去休息,她不為所動,只有蕭天成在沉沉地盯了她一眼之後,甩袖拋下一句話,「若不是因為她,慕兒也不會有事,就該讓她受著。」

她冷眼對之,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態度。

如此不眠不休過了六日,在一個燈燭將盡,天色泛白的清晨,她靠在床頭陷于淺眠時,突然被臉上冰涼的觸感驚醒,驀然睜眸,一雙充滿疼惜的眸子映入眼簾,見她醒來,那眸子漸漸染上了笑意,狹長眼梢往上挑起。

他的手在她臉上稍稍停了一下,才慢慢收回,然後,他說︰「嚇著你了?」

他又說︰「放心吧,我是屬狐狸的,命有千年,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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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下了潑天般的大雨之後,之後的日子都陰沉沉地不見一絲陽光,再過了幾日,更是下起綿綿細雨,日夜不停。

葉蘭雅坐著步輦,等著長福宮的太監出來回話,夜晚濕氣重,頭頂的傘並不能擋去所有雨絲,她艷麗的紅色宮裙下擺已被淋濕,可見已經等了很久。

而撐傘的宮婢,便是頭發衣服盡濕,卻不敢動上一動,盡量不讓葉蘭雅淋到雨。

「娘娘,陛下已經歇下了,娘娘等明兒再來吧。」不多時,一名中年太監快步出來,走到步輦前躬身說道。

「歇下了?」葉蘭雅頓時柳眉一豎,等了一晚上等到這樣的結果,就算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當即厲聲道,「剛才你說陛下在批折子,不便打擾,好,本宮就在外面等著。等到現在,你又說陛下歇下了,你到底有沒有把話傳到,有沒有將本宮放在眼里?」

「娘娘息怒,奴才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將娘娘放在眼里。」太監軟著調子陪笑,「娘娘的話,奴才自然是傳到的。只是陛下這幾日忙于國事,未能好好休息,今兒個身子有些乏,批完折子便歇下了……」

「忙于國事,我看他是忙于去東宮和緩父子之間的關系吧?」葉蘭雅紅唇一撇,抿出一抹冷笑,「從太子回來到現在都多少日子了?本宮每日都來求見,次次被拒,不是在御書房與大臣們商議國事,便是在批折子不可打擾,要麼就是歇下了,或者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

說到此處,她一頓,向眼前兩邊掃視過去,但見人人都低著頭,一副低頭聆听大氣不敢出的樣子,更是冷笑連連,「你們用得著做這副樣子給本宮看?若是真怕本宮,也不敢處處拿幌子來搪塞本宮,更不敢時時在後頭盯著……你們當本宮不知道?不就是怕本宮去東宮找太子麻煩麼?放心,本宮還沒這麼蠢,自不量力地去踫人家的白刀子……」

「不過你們也給本宮記住,本宮不是可以任你們搓圓揉扁的,更不喜歡被人前後不離地跟著。」她目光一沉,停在那太監臉上,「公公,今兒個你說陛下歇下了,本宮不會為難你,馬上就會離開。但是,明日晚上,本宮希望能夠見到陛下,若見不到……公公可是知道本宮的性子的。」

那太監眼里閃過一絲不悅,但半躬著腰掩飾得很好,依然笑著回道︰「娘娘高看奴才了。陛下想見誰,不是奴才能作得了主的,即便娘娘將奴才殺了,奴才也不敢應承娘娘一定能見得到陛下。」

葉蘭雅被他幾句軟中帶硬的話給刺得臉一白,之後又是一紅,明白他說的是事實,蕭天成想不想見她,確實不是這奴才能作得了主的,況且他是蕭天成的貼身太監,以她現在的處境又如何能處置得了他。

但話雖如此,但心中到底又氣又惱,卻又不得不強忍著,指甲用力掐進掌心,直至痛至麻木,心中的怒氣才給壓了下去。

足足默了半刻,她才命步輦回轉,回蘭香殿。

那太監恭敬地躬身,等到她遠去才直起身,眼里卻多了絲顯見的不屑。

一回身,卻見到殿門大開,蕭天成站在門口,神情不明地望著葉蘭雅離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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