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後傾天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重逢

作者 ︰ 墨傾長風

那語氣似是調侃說笑,又帶著幾分讓人無法懷疑的真切,楚清歡腳步一頓,平靜地笑了,「是麼?」

淡淡一聲問,讓里面的對話頓時中止,一陣靜默之後,帳幃掀起,一人走了出來,紫衣金帶,面容俊挺,正是新近擢升為輔國侯的傅一白。

傅一白似有絲小小的尷尬,卻極好地掩飾過去,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大長公主。」

「傅公子。」楚清歡卻還是維持著以前的稱呼,對于這個公主的稱謂毫不在意,道,「兩位繼續,我洗耳恭听。」

兩日前,也不知嚴子桓是出于怎樣的想法,在未經她同意的情況下私自作了決定,早朝時當著所有文武大臣的面宣布她為文晉的大長公主,地位與他同等。

這一決定,無疑是為她正了名,而眾臣對于楚清歡的身份大多都明了,她本來就是前朝公主,口碑亦是極好,再加上近年來名望在外,有目共睹,因此,雖然地位與嚴子桓等同這一點太過恩典了些,但無人提出異議,竟一致通過。

這些由調撥過來的宮婢告訴她時,她對此不置一詞——對于這種身份的事,她從來都不在意,她只是琢磨不透嚴子桓為什麼要這麼做,也想著,等到合適的時候,定要將這個身份推掉。

「我與陛下已經商議完畢,正要出宮。」傅一白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反應,深深看她一眼,遂轉身向嚴子桓告了退。

楚清歡看著他離開,才慢慢走了進去,進去之後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軟榻上的嚴子桓。

他靠躺在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羽毯,烏發束起,較往日顯得多了分嚴謹,但臉色依舊蒼白,才幾日不見,臉頰兩側的顴骨突出了許多,露在毯子外的手骨節分明,青筋顯露,消瘦得讓人驚心。

榻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只藥碗,淡淡的藥味彌漫著,皆是苦澀的味道。

嚴子桓靠著身後的軟枕,也看著她不說話,神情不若她的放松,甚至有著一絲明顯的緊張。

楚清歡的眸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涼涼地道︰「現在,倒要看看誰的身材更象是骨頭架子了。」

「楚楚,你……」他繃著聲音,遲疑地問,「你都听見了?」

她點頭,「都听見了。」

他緩緩吐了口氣,沉默了許久,最後似是下定了決心般道︰「既然你已經听見了,我也不必再對你隱瞞什麼。的確,從一開始,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雖然不能否認這里面也有幾分真心,但是……」

他笑了笑,輕描淡寫的語氣,「你知道,我與你從最初就站在對立面上,我們的關系只能是敵人,不可能是其他,我不會不顧我們之間的血海深仇,愛上一個隨時想要報仇的女子,也不會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給你。我父皇已經死了,你的仇也算是報了,你隨時都可以走,我不會為難于你。」

楚清歡一直靜靜地听著,等到他不再說話,才微微挑眉,「說完了?」

他長睫微垂,「說完了。」

「嗯。」她拿起小幾上的藥碗,試了試溫度,遞到他唇邊,「喝藥吧。」

他抬眸,眸底閃過輕微的訝然。

「說了這麼多,也該口渴了。」她執著碗,也不看他,「溫度剛好,有什麼話等喝完了接著說。」

他的唇邊便慢慢起了絲苦笑,低頭將藥喝了,再抬頭時,觸上她宛若鏡面湖泊一般的眼眸,只低低說了個「你……」,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老院正都說了,你這病最忌憂思過度,你卻偏返其道而行之。」她將碗擱了回去,平視著他的眸光,「你們男人是不是都覺得自己最了解女人,都喜歡用這招把人趕走?」

他偏了下頭,眸中若有深思——她說的這個「都」字,可是還包括了誰?

「你以為故意說這些話讓我听到,我就能順從你的意願離開,卻不知你這個方法早就有人在我身上用過……對我來說,已經不新鮮了。」

她起身走到窗邊,點起燈燭,打開半扇窗戶,撲入的冷風立即將殿內沉悶的空氣吹散了些,亦吹起她鬢邊的發絲,她凝視著漸濃的夜色,想起那個月夜,那人亦是如此與人唱了出雙簧,卻在每一匹馬的掛兜上都放了一包銀子,生怕她手頭拮據,沒有銀子可供開銷。

他那時也是面臨著即將開戰的局面,也是時局難料危險難測,他就那樣自作主張地逼她離開,自以為這是為她著想。

而此時,病榻上的男子面對的是比他當初最艱難百倍的困境,在如此強大的對手面前,在百無勝算的局勢面前,亦做出了當初與他一般的決定。

他大可以以她為籌碼,為自己押上一注,哪怕不請她出戰,只是讓她留在這宮中,也可以為自己多搏一線生機。

她雖不知戰況如何,但也知齊都安寧的時候不多了,甚至極有可能,今晚,或者明日,那些鐵血之兵就會到來,兵臨城下。

「我就知道……」嚴子桓輕輕一笑,象是極為無奈地,話卻只說了一半,靜默了片刻之後又喟嘆道,「那個人,是他吧?他,確實值得你喜歡,值得你為他做那些事。」

楚清歡關窗的動作一頓,隨即緩緩關上,「你什麼都不必想,有我在,齊都不會亡。而我,在平定之前也不會走。」

「不,你必須走。」他撐起身子,定定地看著她越發單薄的背影,「我,不想讓你為難……」

人之所為會瘦,不是因為生病,便是因為憂思,而她只會是後一種。

他不想讓她陷入兩難的處境。

「忽!」御書房的大門卻在此時猛地被人推開,夜風倒卷而入,鐘平的聲音伴隨著他的身影一同沖了進來,「陛下,大鄴軍沖破城外防線,距都城已不足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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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對于夏侯淵那支訓練有素,經常在高壓下進行急行軍的軍隊來說,這個數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當楚清歡站在齊都的城牆上時,城外那片一眼望不到頭的黑色方陣已嚴陣以待,熊熊火光下,一人位于方陣之前,墨甲黑馬,深目薄唇,劍眉入鬢,如一尊奪命殺神凝立于城下,手中一柄銀槍熠熠生輝,槍尖猶自沾染著幾縷鮮紅血絲,一身殺意森然。

他的身形亦有些消瘦,更顯眉目五官深邃鋒銳,一雙眼眸隱含威懾,雖然人在城下,卻讓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視。

楚清歡出現在城頭的時候,他一眼就見到了她,他抬手,制止了正要準備攻城的前鋒陣營,在下面靜靜地與她對望,幽黑深邃的眸子看似平靜,那里面翻涌的驚濤卻只有她看得懂。

久久對視,城上的守軍皆詫于無聲流動于兩人之間的那種氣息,卻無人敢開口,直到楚清歡突然打破了這種沉默。

她驀地轉身下階,「開城門!」

「公主!」與她一同前來的鐘平大為吃驚,連忙緊隨其後,「絕對不行!」

「放我一人出去,我有些話要對他說。」楚清歡腳步不停,一路下了城樓,「等我出去之後,你便讓人把城門關上。」

鐘平知道她所指的「他」是誰,怎敢同意,「公主,我奉陛下之命保護公主,絕不敢……」

「不敢也得敢。」她站定,回頭,肅然道,「你若還想保住齊都,就按我說的去做。」

鐘平被她瞬間散發出來的氣勢所懾,一時竟答不讓話來,看著她決然走向城門,半晌,只能揮了揮手,下令,「開城門。」

城門轟然開啟,楚清歡逆著風,眯眼看著坐在高大戰馬之上的男人,冷冷拋下一句,「誰也不許跟著,包括你,鐘平。」

城門再次在身後徐徐合攏,她一步步走向夏侯淵,在城上城下數十萬大軍之前,與他重逢。

她與他總是處于聚少離多的狀態,但每一次重逢,總是不乏溫情與美好存在,哪怕他並不是個善于表達感情的人,從來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也不懂得何謂調情,但話出口,便是擲地有聲的承諾。

唯獨這一次,是從開始之初到現在,唯一一次傷及到彼此感情的時候,她不知道他這沖冠一怒直取文晉是否是因為她這個紅顏,如果是,她的罪過就太大了。

且不說兩國傷亡,便是文晉的百姓,又有多少為此而流離失所,經受戰火荼毒?這本是她最開始就想改變的,如今豈非違背了這個初衷?

她知道他向來是個理智冷靜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射殺嚴子桓,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開戰,如果說,這一切只是出于男人的小心眼,那就不是她所認識的夏侯淵。

她心目中的夏侯淵,氣度胸襟不會如此狹窄,否則,她當初離開之後就不會再回來,更不會時時計劃處處打點,只為讓他所要的‘四海歸一,天下一統’早一點實現。

距離一點點縮短,墨騅愈見興奮,不斷地朝她噴響鼻,而馬背上的男人,卻沉沉地看著她,冷峻的容顏毫無表情,在這火光之下,沉默得象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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