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後傾天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在這里

作者 ︰ 墨傾長風

里面寶兒的一聲大哭,讓候在外面的所有人砰然跪地,伏地哀哭。

隨後趕到的鐘平愣愣地坐在馬背上,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嘴唇不住顫抖,驀地,他滾落下馬,眼淚滾滾而下,跪地愴然悲呼︰「陛下——」

與他一同趕來的夏侯淵默然半晌,下馬,牽著韁繩立于馬邊,眸光投向透著暗淡燈光的殿門,輕抿著雙唇,輪廓堅毅,辯不清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徐徐打開,楚清歡靜然立于門內,燈光自她身後透過來,她融于那處光線中,沉凝得象一團濃黑的墨。

她靜靜地看著對面不遠處站立著的夏侯淵,很久,很久……

直到地上一人起身,慎重地從懷中取出一卷黃帛,雙手捧著走到她身邊,朝匆匆趕來此時跪了一地的朝中重臣低沉而清晰地道︰「這是陛下之前交由本侯保管的遺詔……」

楚清歡緩緩回頭,看著他手里的詔書。

傅一白未看她,雙眼微腫,嗓子沙啞,只是對著紛紛抬頭的朝臣接著道︰「陛下心知不久于世,便提前擬了這道詔書,令本侯在陛下大行之後當著各位大臣宣讀……」

他緩緩打開遺詔,念道︰「……朕身患重疾,自知時日無多,故心中早定江山承繼之人。前朝先帝之女,當朝大長公主楚清歡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為前朝皇脈相承,堪當此大位……」

楚清歡微微仰起頭,將眼角那抹潮濕倒溢回眼眶中。

大長公主楚清歡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為前朝皇脈相承,堪當此大位……

嚴子桓,嚴子桓,你予我榮耀地位,封我為大長公主,為的就是這一天,將我名正言順地送至權力之巔,是麼?

你提拔傅一白為百官之首,為的就是在你離去之後,身邊能有盡心輔佐之人,而不至于孤家寡人一個,寸步維艱,是麼?

你多日避我,卻做了如此充足的準備,只為你能安心離去,或是認為將本該屬于我的東西還給了我,卻不知這位子雖好,卻非我喜歡,你給了我,我也遲早有一日轉送給別人。

可你既然托付給了我,我又怎能推辭,怎能推辭……

傅一白宣詔已畢,她的腦海里卻只有那一句,伏地的百官雖然難掩詫色,但無人出聲反對,只沉默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跪在前面的傅相忽然深深伏在身子,高聲朝拜。

這一聲猶如號令,頓時所有人伏首叩拜,三呼萬歲。

傅一白折身跪在她面前,雙手奉起遺詔,「請陛下收下遺詔。」

楚清歡看著那卷明黃色的錦帛,良久,慢慢抬起手。

「慢著!」一聲低沉渾厚的語聲自眾人身後響起。

眾人回頭,這才看到一人立在那里,頎長挺拔,劍眉深目,不怒而威的氣勢宛若一尊神祗,身上還披著墨色鎧甲,通身傲然尊貴,鋒芒凌厲,隱而未發。

這是……

「這是大鄴御駕親征的皇帝陛下——夏侯淵!」有識得他的官員已止不住低聲驚呼出聲,「他怎麼,怎麼……」

眾人一驚,立即站起,下意識看他身後,卻見他只是孤身一人,非但未帶大軍進入,連隨從都未帶一個。

心中一疑,隨即又想起他與楚清歡的關系,又由此突然想到了什麼,齊齊變色——嚴子桓受傷一事雖未聲張,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心疾之所以發作,就是因為被他射了一箭。

因此而推斷,他們的陛下之死,可以說是被他一手促成。

而且,眼下齊都被圍,若是大鄴軍的主帥,大鄴的皇帝陛下被制,情況又會如何?

在場的都是朝中頗具份量的大臣,對其中利害一想便知,當下便有人大聲喝道︰「禁衛軍何在?此乃大鄴皇帝,城外大鄴軍主帥,就是他射傷了陛下,以至陛下心疾發作,還不將他速速拿下!」

齊跪在地上猶在悲戚的禁衛軍呼啦一下站起,手中長槍嘩啦一抖,將夏侯淵團團圍住,只恨不得有人一聲令下,便將他戳得一身窟窿。

短短數日之內,兩位陛下先後逝去,或直接或間接都死于大鄴之手,心中憤慨可想而知。

便是傅一白與傅相亦沒有出聲,只是漠然站在一旁,既不說要將他如何,也不上前解圍。

夏侯淵誰也沒看,那些閃爍著幽幽寒光的槍尖就在他鼻息下,他看也未看,眸光只凝注著人群那端的女子,如此近又如此遠的距離,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都退下。」清清冷冷的聲音響在耳邊,楚清歡分開禁衛軍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大鄴陛下已答應我退兵,齊都之圍已可解。」

「但陛下之死呢?」有大臣立即反問,「難不成就這麼算了?」

「輔國侯。」楚清歡轉身,面向傅一白,「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有公布的?」

傅一白眼底劃過一道黯色,沉默了片刻,在她清冷又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眸光中,從懷里又緩緩取出一卷錦帛,規格比先前那卷要稍小些,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底潮濕泛紅,隱有幾分復雜悲涼之色,卻又不得不將那錦帛展開,低低念道︰「朕之心疾無藥可治,聖手曾斷言,朕活不過廿五。生死皆為天命所致,無關他人,朕大行之後,眾卿切不可將怨懟遷怒于人,否則便以刑罰論……」

他聲音雖低,可一干人听得清清楚楚,無不面容暗淡,幾欲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設想得如此周全,如此不計較恩怨得失,他們還有何話說?

楚清歡閉了閉眼,果然……

她不該把這份寬容當作理所當然,但她就是比誰都清楚,嚴子桓定然還會留下這麼一道手諭——他最不願看到她為難,凡事考慮得比她自己還要周到,不會想不到她會面臨這個局面。

夏侯淵輕輕地吸氣,他生平未曾佩服過誰,但嚴子桓……

若換作是他,恐怕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阿歡,」他雙手握住她的雙肩,眸光晦澀,「你當真……要接了那道遺詔?」

她沉默如堅石,默默地望著他,許久,別開了臉,「他的死,到底與你月兌不了干系,我不能棄之不管。」

肩上的力道一松,他的手漸漸松開,垂了下去。

早知是這樣的結果,還是不死心地問上一問,也罷,不管如何,她終究在這里,在他知道的地方,不會再跑來跑去。

「好。」他點頭,「你在這里,等我平了烏蒙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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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淵沒有等到兩日後再退兵,他當晚離開皇宮,在城外就地休整了半個晚上,第二日一早便拔了營,臨行前,讓清河給楚清歡送了兩樣東西。

清河幾度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後只默默地將東西交到她手里,轉身就走。

一身素服的楚清歡望著清河漸漸遠去的背影,浮現在眼前的卻是昨晚那個披著夜色漸行漸遠,與墨騅融為一體,最後又與整個天地融在一起的身影。

他走得很干脆,沒有如她預料的那般強行干預或阻攔,一人一騎,行走在天地間,傲然又孤清。

那一刻,她的眼楮澀澀地疼。

低下頭,看著手里的東西,一件是圓滑通透的水晶球,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觸手寒涼,映著她的臉,正是文晉被夏侯淵搶去的「天眼」,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送了來,交給她。

她看著,與當初阿七跟她描述的一般無二,可卻不知,該如何把它交給阿七。

另一件,則是一把彎刀,通體烏黑,刀鞘上鏤刻著鳳尾圖案,縴毫畢現,邊上雲紋繚繞,而刀柄則是一只引頸高歌的鳳凰,形態逼真。

只是這般拿著,只是這般看著這刀鞘,她便覺得心生契合,難得地喜歡。

她將「天眼」收起,隨後握住鳳頸,輕輕一拔,雪亮白光倏然四射,一聲龍吟清亮不絕——絕世好刀。

他知道她隨身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其他尋常的又看不上,于是便給她尋了這把刀來,想來是要親手送給她的,只是昨晚初時沒有機會,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今日卻又不來,只讓他人代為轉送。

他說過,等他平了烏蒙再來看她,想必在此之前都不會再出現在她眼前了。

烏蒙……

烏蒙本來就野心勃勃,窺伺大鄴已久,久到幾代帝王之前,他的父皇還在世時便存了覬覦之心,後來他的大皇兄繼位,尤其是大皇兄之子夏侯昱在位時,烏蒙更為肆無忌憚,不停擾邊,搶佔了不少小城池與村子,嘗到了甜頭的烏蒙豈會願意就此退回原地。

上次石堅就說過,夏侯淵忙于應付烏蒙之事而不能前來接她回去,此次他一怒之下率軍二十萬攻取文晉,烏蒙那邊勢必兵力不足,他又在文晉耽擱了太久……

「陛下,外面風大,進去吧。」鐘平在身邊低聲說道。

她轉身,看著一夜之間憔悴得不成樣的鐘平,片刻,道︰「過兩日去把卓宛宛帶進來吧……她找他找得那麼苦,總得讓她送上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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