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也不知道這廳里突然出手是些什麼人,當然不可能貿貿然的做什麼。萬一不是六哥的人呢?說不準是哪個官員真雇了人趁兩虎相爭之機來尋那些東西。我可不要離了火坑又入狼窩的。人家殺我滅口就說是在這場亂中枉死的,我冤不冤。
那個架著胡姨娘的人問︰「哪一個是石大少?我們耗子洞的兄弟受人之托前來搭救。」廳中又竄進來些黑衣人。
我剛想說我是,結果嘴巴就叫小梅捂住了。她還想一人獨劍把我從廳中劫走。
趁著她松手對付近前的黑衣蒙面人,我趕緊高喊一聲︰「我就是石大少。」
不過看來小梅的確有這實力一個人把我劫走。擋路的基本都被她砍瓜切菜的砍翻了。就有人拿了金錢鏢出來,被身邊人攔住,「大小姐說萬萬不可傷了石大少。」
眼看要闖出這個亭榭,我喊︰「小梅,你不顧胡姨娘了?」
「王爺有令,丟了這十方館,也不能丟了林小姐。」
有血濺到我臉上,我是頭回當場看著這樣的血淋淋的廝殺,但是不敢慌亂,我還得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逃月兌呢。那些人怕傷到我,小梅功夫又高,一時好像救不下我。這里是十方館,隨王的地方,他的人雖然大半被纏住了,但隨時可能有人能來支援。我還是得靠著自己想法子逃月兌。
屋里的打斗還在繼續,那些黑衣蒙面人和一眾家將。小梅卻順利的拖著我出了亭榭,要往一條小道上去。估計是去密道的路。
再找不到機會我就真的被弄進密道了。
正心急著,斜刺里飛出來一條白色長帛帶,纏住了小梅的劍與人,我一看,是雲兮在路的另一邊站著,帛帶的另一端正纏在她手上。原來她的武器如此飄逸啊。我趁機轉開手里指環的戒面,里頭冒出根細針,就勢扎了小梅另一只手一下,想必她左手立時麻痹了。我也趁機竄了出去。
「十一小姐,找地兒躲起來。」雲兮揚聲道。
「我知道了。」我縮到旁邊半人高的草里去蹲下來看雲兮斗小梅。
小梅雖然厲害,但方才一陣廝殺也費了不少力氣,而且她左臂被我扎了一下,那一針夠她受的了。于是在雲兮手下漸漸落了下風。
我決定了,雲兮我要跟你學這個好像在跳舞的耍帛帶的功夫。
身後有人輕拍我肩,我的心立即便又提到了嗓子眼,先看眼場中,雲兮一時還贏不了,我要是叫喊怕要驚了她。只好慢慢轉頭,卻如遭雷劈,「六哥——」
六哥只比了個跟我走的手勢,然後轉身就走,我想站起來但是好像腳蹲麻了,一起身直接就歪倒在草叢中。
那邊自然有人去幫雲兮,但隨王的家將涌過來的也越來越多,六哥察覺到我沒跟上,回過頭來,我趕緊說︰「我腳麻了。」我真是沒用,又拖累他了。
他面上的些許緊張這才退去,幾步回來抱起我就走,嘴里說︰「叫所有人趕緊走,東西不在這里。」
我靠在六哥肩頭看到旁邊有人點了個大爆竹升空,六哥走得極快,我抱著他的脖子往雲兮那邊看,她已經全身而退,正追過來。還有一些人在打斗著。整個十方館到處都在冒煙。唉,可惜了。
六哥听我嘆息,腳下不停,卻逡了我一眼。
「我是可惜十方館,修得這樣精美,耗時頗久,現在卻這樣著了祝融。」
他什麼也沒說,繼續加快腳步往前走。我腳稍好些了,想說下去自己走,可看了下這個撤退速度不是我跟得上的,只好默不作聲依舊摟著他的脖子讓他抱我走。
還好,很快到了約定接應的地方。有人牽了馬過來給六哥,他直接把我往馬背上一放然後上來,抖了馬韁就催馬跑起來。
六哥一直縱馬到了江邊,這才下馬,伸手給我,我抓著跳下馬。
「跟著我。」
這個時候我哪敢不跟著你呀。我跟在他身後上早就停在這里的船,後面跟著護衛的人也趕緊上船,卻有如雨般的箭射來,那些隨從趕緊揮劍擋開密集的箭雨護著六哥跟我上船,有幾個人中箭落入江中,但好在大部分人還是上到船上。
船不算小,有好幾間的船艙,六哥當先進了最大那間,我疑惑著要不要跟進去,也沒人出來安置我。
「你杵在外頭做什麼?」里頭傳來有些低沉的聲音。
我邁步進去,看到六哥坐在桌案後,上面攤了一張圖,正在看。
「皇上」我小聲開口。
他抬起頭,掃我一眼,「一身的草,進去洗洗。」
去哪洗啊?
有個小宮監上來,「十一小姐,奴才小帶子,請隨奴才來。」
這船上沒宮女麼,我實在不習慣太監。
他領我到內室沐浴的地方,待熱水倒了個大半,我模著水溫差不多,就讓他們全出去了。好好的洗了個澡,又洗了頭,這段時日實在是有些坐立難安。還好,現在沒事了。
我擦著頭發出去,就听到有人在跟六哥說︰「皇上,這次損了二十多個好手,可是東西還是沒找到。」
「錦瑟找來的人呢?情況怎麼樣?」
「他們更多些。」
「嗯,人是他們先找到的,又損了那麼多人,王耀,你去跟他們說,過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日後,只要他們願意,可以編入禁軍掙個出身。」
「是,臣代內子謝過皇上。」
原來那些人口里的大小姐是錦瑟,那就是她以前的兄弟吧。我省起我現在又算是在偷听,上回六哥就當我面發作了人,分明是警告我不得偷听。可是,里頭是內室,除了洗漱的淨房,就是就寢的地方了。我往哪里回避?避到淨房有點不雅,避到臥房,有點曖昧。
「出去吧。」
「是。」
外頭的人走光了,這是要我出去的意思吧。我邊擦頭發邊走出去。看他凝眉望著我,趕緊認錯︰「皇上,臣女不是有意偷听,實在是無處好回避。」
「你听我們說話,不知道先把頭發擦干麼?水滴到地板上的聲音怕是王耀都听到了。」
我的頭發都半干了,不過發尾還在滴著小水珠。這還能听到聲音?
「還不快擦干。」
「哦。」六哥聲音里有著不悅,我想想方才王耀說的損了二十幾個好手,沒找到東西,他心情不好也是應當的。畢竟事關重大,他都親自來了。想來局勢不容樂觀。
我和外界隔絕了大半個月,什麼都不知道。低頭瞟一眼桌上那圖,看起來像是十方館的布局,上頭有不少紅圈圈。
我在桌案前跪坐下來,「皇上,這是要往哪去?」
「萊陽,最近只有那里的口岸還沒落入隨王控制。」
我大驚,「他已經控制了這運河流域麼?」
「那還不至于,只是維揚這一帶被他的人掌控著。方才上船時就是遇到他伏在江邊的人馬。幸好他們不知道我是誰,不然燃起煙火報訊,就不是這麼容易走月兌了。」
「這麼危險,你干嘛親自來?」
他不耐的看我一眼,「我是來督戰的,讓大駕從大路過去,我親自帶人來尋隨王藏起來的幾口大箱子。」
只字不提救我,這麼回避是什麼意思。我還要不要道謝?還有,看這架勢,我就在這里安置了。在一張床上擠了那麼多回了,現在要提出回避好像有點故作姿態了。
我站起來,「我先去睡了。」說完大囧,我這話說得,好像我等他一樣。解釋只能越描越黑,便紅著臉進臥房去了。
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自從隨王對我胡言亂語後我一直睡得不是很安穩。好在他很少出現在我面前。想來是去前線或是別處了。
我很快合上眼皮,恍惚中有人把我的頭抬起來放在腿上,撥弄我的頭發,我過了一會兒才偷偷睜開眼,是六哥靠在外側,手上拿著什麼在看,把我的干了大半的頭發攤在他腿上晾著。于是迷迷糊糊又閉上眼。
這一晚過得太太平平的,結果第二天六哥不知怎麼了,出去了一趟面色就難看得要死,也不理會我。
一屋子伺候的全是太監,我著實不慣,便找了個小宮監問︰「雲兮呢?」
小宮監滿臉堆笑的告訴我︰「錦繡姑娘受了傷,雲兮姑娘照看她去了。可是奴才們伺候得有什麼不妥?皇上這次出來督戰,沒帶宮女。」
「哦,沒什麼。」我過去跟六哥說想去看看錦繡傷得怎麼樣。
「她們住在最後一間船艙,傷得不算太重,只是傷在背上,手不能動,所以雲兮在那里照看著。這船上全是侍衛,你就不要出去走動了。」
我悶悶的回到內室。這船上都是男人,我要避嫌。我當了一段時日的‘石大少’,著實有些忘了男女之防了。
過了一會兒,有小太監隔著屏風問我要不要听‘說話’,我實在無聊就叫他隨意說一個來听。心頭卻在想昨晚都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又給我臉色看了。真是難伺候!
直到午間他辦完事情依然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又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在別扭什麼。可還是耐性比不過人家,偷偷找了領班太監小喜子打听。當然政務我不打听,我就問問皇帝怎麼就不高興了。這個還是說得的吧。
「十一小姐,奴才雖然在旁邊伺候,但萬歲爺的心思奴才還真不知道。這回秦公公隨鑾駕,樊公公留在宮里,所以奴才才能在他老人家跟前伺候。奴才就記得皇上本來都挺好,結果看了從十方館大火中搶出來的一疊畫紙,立時便變了臉色。」
「知道是畫的什麼嗎?」
「想知道什麼干嘛不直接來問朕?出去。」六哥虎著臉進來。有人的時候他都是自稱‘朕。’小喜子出去了,我趕緊行禮,又道︰「臣女不是要打探皇上的事,只是看您面色不好在擔憂罷了。」
他挑眉,「你都睡到我床上了,要自稱也該是稱‘臣妾’吧。」
這,我從前都跟他‘你你我我’的,這個稱呼怎麼突然計較起來了。那畫哪惹著他了?總不能是隨王畫的我吧?
「嗯?」他加重聲音。
我嘴巴試著張了張,說不出來,看他面色越發不好,開口道︰「都是隨王自己胡說八道,我又沒有搭理過他。因為沒有順著他的意,他還把我吊起來呢。」
他面色緩了緩,看得出有些失望,但總算是開口了,「這事我知道,是我的人拿著急報沒報,正好那時候替你解了圍。」
「原來你早就在十方館布下人了。」
「嗯,雖然不知道那里就是隨王的一窟,但得了密報有這麼個地方腐蝕朝廷大員我當然得有準備。我問你,那些觀音像是怎麼回事?」
我松懈下來,原來是觀音像啊。
「那是我畫的我娘。」
「那不是你的筆法,畫的雖然像七姨娘,我還看得出來臉頰有個小窩。听說,隨王還招人照著雕觀音像呢。」
我把我娘畫成觀音,他畫我做什麼。再說,他畫我關我什麼事了。還好還好,不是知道了馬場那些混話。
「他跟你胡說八道,又說了些什麼了?」他坐下來,抱著手問。
「既然是混話,听了肯定要生氣的。咱們犯不著為個混人置氣,再說他本來就是為了氣你才說那些話的。」方才小喜子帶人布了膳,我把筷子塞進他手里,「吃飯吧,為了等皇上我可餓了。」
「你餓了先吃就是,不必等。」
我其實哪有干等,這屋里擺著點心干果,我早墊過底了。
「真是想不到啊,又要回萊陽了。」我喜滋滋的說,當初總想出門,結果離家千里還是覺得家里好。
好容易哄好了。我又安安生生在船艙呆了一個下午,覺得實在太悶了。結果當晚就發生了讓我不悶的事。
我半夜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居然換地方了,我就在六哥懷里睡著,他靠著船篷打盹。這就是一條普通的船,船頭有人掌燈,前後有人劃船,還有人仗劍在外站著。看天色,快天亮了。
這又是怎麼回事,怎麼半夜換地方了。我怎麼睡這麼死,一點都不知道。
「皇上?」有人彎腰在垂著布簾的地方喚。
六哥立即睜眼,「什麼事?」
「之前那條船行駛的方向有起火的跡象。」
我趕緊讓開,讓六哥好起來。這條船上只有我們十幾個人,其它的人呢?我想問看著六哥面色凝重的樣子,又咽了回去。他半日轉過身,對我說雲兮她們上了別的船。嗯,我就是在擔心雲兮和錦繡。
這種情況,自然是保住皇帝最重要。其他人都有隨時犧牲性命的打算。但我還是希望錦繡和雲兮沒事。
「還去萊陽麼?」
「暫時不去了,等一下就靠岸上岸去。十一,老爺那里怕是也不安全了。又把他老人家拖進來了。本來以為這事還有幾年才會出來的。」
「既然是毒瘤那還是早些去了對身體好。至于老爺,這輩子風浪見多了。皇上不必為他擔憂,十一相信他會遇難成祥的。」如果隨王要的是林家的財產,這種情況下老爺想必能割舍。可是如果他把萊陽的林家人都抓起來就麻煩了。可現在我也只能這麼說寬六哥的心。總不能這個時候哭哭啼啼要他去救我爹吧。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隨王應該還不知道是我來了,他的注意力還在鑾駕那邊,老四跟我身量相仿,被我逼著坐在鑾駕里冒充呢。我非找出他那幾箱東西不可,不然,非得亂了朝綱不可。」
「哦。」其實不必親自來的,救我可以叫四哥來。六哥從頭到尾都沒說他是來救我的,是不想我有心理負擔吧。
他指指一旁的包裹,「里頭有身衣裳,你換上,再把頭發挽個髻,免得露餡。」
我看著包裹里的衣服,很普通市井女子的穿著。可挽髻做什麼,兄妹相稱不就是了。
「誰家兄妹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的?」
船篷的簾子放下,六哥和我各自背轉身換衣服,我換好回頭,發現他壓根就沒轉身,正敞著衣襟,露出里頭的中衣,看我換好,示意我過去替他系衣服。
之前讓我自稱‘臣妾’,現在又要扮夫妻。反正就是要我親口認了他這個‘夫君’就是。好吧,我此刻也只有跟著他去找東西。我湊過去把衣服替他系好。
然後嘴里默念著︰相公、相公、相公…還是要習慣的好,要不然人多的地方一個‘六哥’出口就容易暴露了。
「你嘴里念念有詞的念叨什麼呢?」六哥靠回去接著小寐。
我卻是了無睡意了,「沒什麼,你再睡會兒吧。」我哪能跟他說我在練這個,不然這人非得要求現在就叫他過過癮不可。繡鸞開初叫的時候眸子里總帶著促狹笑意,很容易露餡。我雖然不至于笑,但第一次叫肯定容易結巴,練來只是為了有外人時,萬一需要喚一聲不至于露餡而已。
很快船靠了岸,卻不是正經意義上的碼頭,而是找了一處就近靠過去。
「爺,夫人,小心腳下。」
我剛洗了把冷水臉,略吃了些東西。跟著六哥從小路不知往哪處去。因在人前,他自走在前頭,沒有牽我,腳步挺大。因為天色半明了就難免惹人矚目。我也加快腳步跟著。
走了小半個時辰的路才到了一處青石瓦的房子處叩門。好半日才有人來開門。既如此,那應當不是六哥的地方了。此時路上雖偶有行人,但到底到別人家做客時嫌太早了些。
叩門人見了這麼多人,疑惑的問︰「你們找誰?」
「貴府魏爺的故人,特來投奔。」叩門的小竇說,邊說邊遞了個東西過去,我看著像是紙鎮。不知道什麼用意,難道是信物?
「那請客人稍待,待我稟過家主人。」
這個時候應當是起身了的,倒也不用把人從被窩里叫起來。
這家主人很快就出來了,一臉掩不住的驚訝,「皇、皇…六爺,還真是您大駕光臨啊,快請快請快請。」
六哥帶了我進去,我臉上覆了輕紗,只余一雙眼楮在外,那人偷瞟了我兩眼。這誰呀?六哥身邊的人,還沒人敢這麼看我的。
進去那人一定要請六哥上座,六哥擺手,「這兒沒皇帝,不過是路過此地的一個故人罷了。」
「哦、哦。」
最後分賓主坐下,「既然六爺說來的就是位故人,那我說話就隨便些了。」說是說話隨便些,卻沒有出聲。
六哥忽然說︰「這是內子,你但說無妨。」
「哦、哦。六爺離了鑾駕孤身到此,草民不敢問,如有差遣草民萬死不辭。」
「用不著你萬死,找個地方暫時落腳。」
「這是天大的面子,這就讓人帶夫人進去歇一下,然後叫內子陪她用早飯。」說著站起來,對門外的丫鬟吩咐︰「快去,看旁邊的院子收拾停當沒有,帶…帶蕭夫人進去先歇著。然後叫……兩位夫人都叫上去陪蕭夫人坐坐。」
還是要避著我說話,我跟了丫鬟進去,剛出了堂屋就听里頭問︰「六爺,這是新夫人啊?」
六哥低斥︰「少給我胡說八道。」
「喲,六爺這麼看重,得讓我夫人好好款待才是。」
那人是不知道我能听得到吧,听這話說的,跟六哥很熟慣的樣子,都問到內眷身上了。轉念一想,也是,不熟慣哪能這樣倉促奔這里而來。
這家姓魏,正室夫人溫順不得丈夫歡心,二夫人卻長袖善舞,雖然名分上略差一截闔府上下卻是拿她當家主母一般看待。也是因為正室只有一女,二夫人卻有兩兒一女。听說這里本是正室夫人獨居的別苑,只因本宅在動土木所以二房才搬了過來一起住。
這里是鄉下別苑也沒什麼人來客往。兩人陪我用過早飯,說些閨中女子的話題。二夫人見我提不起多大興致,就道︰「想來蕭夫人一路鞍馬勞頓,不如我們先回去,待夫人養好精神我們再來叨擾。」
挺會察言觀色的。我現在對女紅這類的話題著實沒興趣,既然她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
二夫人還說要撥兩個丫鬟過來,我想了想回絕了。六哥的身份是絕對機密,二夫人的丫鬟我還是別要了,身邊有兩個不知根底的人不妥當。只說不好到她家做客還使喚她的丫鬟,只要有外院的粗使丫鬟,內室的事我自己做就是了。
那兩人出去,我听到二夫人問魏夫人︰「相公囑咐萬萬不可失禮,可又不說是什麼來歷。姐姐跟相公的日子長,姐姐知道麼?」
「相公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好了。我哪里知道。」
我想了下那位魏夫人方才的模樣,听說等閑不出來見客,只因這里原是她住的地方又有她相公的交代這才出來。其實倒是個美人胚子,就不知怎麼被這二夫人壓了一頭,還連得二子。
听她們說話,好像魏家也是商賈之家。
六哥一直沒有回來,我又不好在別人家隨意亂走,實在無趣。這次出來,只有侍衛跟著,連宮監都沒帶。我便打開包袱,把衣服鞋襪之類放好。
那個二夫人好奇我們的來歷,仗著受寵怕是會跟她相公打听,不過,六哥信得過的人,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要說的話又要怎麼說應該是知道的。身份他肯定不敢說,但又怕二夫人漏了口風,肯定要說這事止于魏宅,對下人只說來了故交。如果有旁的話傳了出去就唯管家的二夫人是問雲雲。
六哥回來時問我可習慣。
「也沒什麼習不習慣的,就像你從前說的,出門行商風餐露宿,白水就大饅頭就不錯了。現在有處屋檐遮身很好了。」
「魏攸說他們是過來暫住,所以僕婦帶得不多,又說這里原本的人都隨他夫人,有些呆,怕照顧不周,你覺得悶。」
「是有點悶,不過我們又不是來玩的。」這個姓魏的怎麼這麼說他老婆。
「你就不問問這是誰家?」
我笑,「你還能把我賣了不成?你要是真把我賣了,我也給你數錢。」
他一指點在我額間,「說什麼混話。這魏攸你倒真見過,就小時候跟我出門吃了海鮮起疹子那回。」
我腦中閃過一個人來,他問我要不要跟他回家給他當弟弟。
「原來是他啊,我記得他。他還教過我釣魚呢。」
我喊悶,可又出不去,魏攸又把他過的大小老婆叫來陪我,還附贈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女圭女圭魏芷,是魏夫人生的,額心點了個紅點,正依在母親懷里看我。二房的幾個孩子隨祖父母住在從前的舊宅,離他們的新宅不遠,大房的孩子跟母親住著。真是個古怪的人家。
我拿了個果子逗她,「小魏芷,叫姨就給你。」
魏芷回頭看著母親。
魏夫人笑道︰「這孩子有些害羞,不過熟慣了是很乖的。」
二夫人眼里閃過一絲懊惱,是可惜失了和我這個貴客打交道的機會吧。不管我們到底是誰,從魏攸畢恭畢敬的態度也可以看出來頭不小。
魏芷開始挺害羞的,不過我逗久了也開始給回應。有個可愛的小姑娘逗著玩,有趣多了。
「兩位夫人有事忙去吧,讓大小姐在我這里玩一玩。」我這麼做客其實有些失禮,不過既然她們自己都說了魏攸是怎麼交待的,我也懶得應酬。我現在對于和夫人們說這些挺不耐的。
二夫人看眼魏夫人,後者說︰「蕭夫人,我、我想在這兒看著孩子。」
這倒是,人家的孩子借我玩,總是不放心的。而且孩子也要找母親,回頭見母親走了跟我哭鬧可不好。
「好,那就有勞夫人在這兒和我解個悶、說說話。」
二夫人訕訕然的站起來,「那我就去安排安排,蕭夫人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可不要客氣。我真是怕怠慢了貴客。」
我微笑著點頭。
小姑娘和我在庭院中踢毽子,魏夫人在一旁做針線活。我一下子踢猛了,把毽子踢房頂上去了。小魏芷站我旁邊,咬著手指,「姨姨,不見了。」
我四下看看,只有魏夫人身邊一個婢女在。這要叫侍衛進來撿,又要回避什麼的,麻煩。魏夫人看了出來,「蕭夫人,叫小環再去拿一個毽子就是了。」
「要多久?」拿毽子也使得,可就怕等得久。
「一刻鐘就好了,小環走快一點。」
「是。」
小環還沒回來,六哥卻回來了,他回來的急,魏夫人只好帶了女兒避到一邊。
「今兒怎麼這麼早回來?」這幾日住在魏家,六哥都早出晚歸的,不知道在忙什麼。這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很是不好。可是,我也知道我什麼也不能做。
「有些線索了。」
「真的?」我很是驚喜。
六哥看到一旁低頭回避的魏夫人,咦了一聲才道︰「嫂夫人也在?我听人同魏兄說夫人出去了,還當你不在呢。」
這聲‘夫人’是說二夫人吧,魏夫人溫懦,那些僕婦多半已被二夫人捏在了手里。
「蕭爺,妾身告退。」
望著那母女的背影,我忽然心生感慨,本是正室與嫡小姐,卻因為性格溫懦被二房如此打壓。
六哥瞟我一眼,然後說︰「當年吃過嫂夫人親手烹制的西湖醋魚,一直回味呢。」
我愕然,怎麼開口討起吃的來了。那位二夫人的確有幾分能力,這幾日的菜譜安排得甚為得體。比御膳是差了不知凡幾,但也不至于讓六哥就饞上了吧。
我轉頭去看魏夫人的反應,她站住然後回身恭行一禮,「之前听說來的貴客姓蕭,妾身就狐疑,如果蕭爺不出聲,妾身真是不敢亂認。您看得上那道醋魚,妾身自當效勞。」
「好,那嫂夫人就整治了來,今晚我與魏兄好好暢飲一番。」
魏夫人點頭去了。
我望著六哥,「想不到你也有這麼好心管閑事的時候。」
「這不是你心里替人家委屈麼。這位魏夫人挺賢惠,可就是對管家理事不行。二房想出頭,自然要表現自己。不過,那時去魏家,她倒是會親自捯飭一大桌菜出來招待,手藝的確不錯。」
不會管家理事,不被商賈家的公婆與相公看重,但廚藝被皇帝看重,魏家不敢再輕視她吧。
「魏家二房挺著急自己的孩子沒在這邊的樣子。她是不是也猜出你身份了。」那位魏夫人方才的態度,說明她是知道六哥是什麼人的。二房那副沒機會巴結的懊惱樣子,莫不是也猜到了。六哥起于萊陽林府的事眾所周知,他從前交往的一些人怕是也為人所矚目。以二夫人的聰穎猜出來不難。
當晚的酒宴,我也列席了。魏攸得知我是當年跟著他學釣魚的小男孩樂得哈哈大笑,「原來也是故人啊,我就道這是哪位新夫人,蕭兄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還非要借了我女兒給你玩。」
六哥瞪他一眼,「你話怎麼這麼多?」
「不說了,不說了。蕭夫人現在吃海味不會起疹子了吧?」
這下輪到我瞪他了,「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喜歡吃海味,可偏偏要起疹子。
「吃河鮮應該是不會的。」親自下廚的魏夫人笑著端出六哥點的菜。六哥就夾了一筷子,「嗯,還是記憶中那個味道。」一邊看我,「要不是時間趕,真想讓你也跟著嫂夫人學兩手。」
下午已經同我說過了,明兒一早就要走的。
魏攸也听出來了,只舉了舉杯。
我笑著拉魏夫人坐下,「你不坐,他們喝酒。我一個人沒意思。」她這才斜著身子坐了。
晚間道別的時候我同魏攸說︰「令千金我很喜歡。」
魏攸笑著說︰「那日後有機會上京,一定來拜見。」
魏夫人感激的看我一眼。
唉,其實知道了我是林十一,自然也知道了我不是什麼‘蕭夫人’,不過他們想必認為是早早晚晚的事吧。魏家千金為未來皇後喜愛,這對母女應該能站住腳了。
次日一早,我還在睡就被六哥叫起來,「快穿衣。」我趕緊起身,這幾晚雖然是住一個屋里,但他回來得都很晚,又出去得早,我有時得從旁邊塌下去的枕頭才能知道他回來過,自然什麼也沒有發生。
這麼急著走,一則是因為六哥的忙碌有了收獲,有了那些東西的線索。二則是因為發現二夫人的娘家拐彎抹角的一門親戚與隨王麾下有關連,怕她萬一有什麼口風漏出去。當然這不必講給魏攸听,他也知道不能多問。
這幾日借著這里落腳,倒是平安。估計四哥那邊沒露餡吧,反正皇帝就坐在鑾駕里,隔了珠簾冕珠看不清楚。又有秦涌從旁打點著。
六哥這地兒尋得其實挺好,一個挺偏遠的別苑,又臨時來了一幫人避家中大興土木的,再添上我們來投親訪友也沒什麼稀罕的。即便隨王知道那幾只船虛虛實實,也不會在當下騰得出手花大力氣來找我才是。
「六哥,你尋到什麼線索了?」看六哥現在的樣子,並不喜我過問他的事情。可這一件事,讓我被隨王擄去,我著實想知道。
六哥有點猶豫,我拉著他的袖子說︰「六哥,我幫你揭破隨王是冒充的,你就告訴我這個嘛。」
「干嘛想知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好奇,如果一點不知道也還罷了,知道了一些不知道一些挺勾人的。而且我近來著實無聊得緊。」這是真的,自從知道老爺聞風而遁,不知避到哪處深山去了,我的心放下來就一直很無聊。
「十一,我覺得你的心玩野了。」
「嗯,有麼?」好像是有一點。
六哥從馬車里的大迎枕上轉過身面對我,「以前再是把你拘在屋里做針線活什麼的,你都不會直喊悶。可是這在魏府才幾日,你就喊了兩回悶。」
「的確是悶嘛。你不喜歡,我就不問了。」魏夫人淡淡的,二夫人又一副想要巴結的樣子,我跟她們都沒話說。
「我是怕你的心野了,以後收都收不回來。這回要不是情況特殊,一定先送你回京,安安穩穩的呆著,而不是跟著我東奔西跑的。」
我想起那個疑問,到底是放手還是不放手。現在看來,也不用問了,肯定是不放手的。
此時,他有大事,我也是因為情況特殊才跟著東奔西跑,不然我早就要說走的事了。看這樣子,他是根本不打算告訴我就要把我弄回京去的了。
「魏夫人挺可憐的,當初也是明媒正娶的,怎麼就紅顏未老恩先斷了呢?」
六哥盯著我,知道我是拿魏夫人在說事,清冷的說︰「攏不住男人的心,那是她沒本事。」
「怎不說是男人喜新厭舊。」我回嘴道。
六哥一時無言。
「男人的天性就是喜新厭舊,我兩歲前不記事,十歲不到就在別苑,都親眼看到了幾位姨娘進門。」你的嬪妃只會比老爺的妻妾更多。
「這個,都是這樣的。可是夫與正妻,皇帝與皇後如果恩愛,那就是乾坤正位,妃妾是根本沒資格妒恨的。只要你肯用心,我不信在後位上你壓不住那些妃子。」
「那姐姐呢,我怎麼去壓她?于公,她于你有恩情;于私她是我親姐。」我想起隨王說的佔著碗里看著鍋里害我們姐妹失和的話。
「仁宗爺宮中有四對姐妹花呢。」
我知道,但那要麼是姐死妹繼,要麼同列妃位。哪有我們家這樣嫡女為妃,庶女為後的。
「六哥,你現在大事當前,咱們先不說這個了。」
六哥掀開車簾,立即有人騎馬靠近,「去,給老四帶個話,讓他帶著林小姐一起起居,不過要做得隱蔽些。」
厄,這是要讓十姐姐冒充我吧。她跟我長得本來就有些像,再動些手腳就更天衣無縫了。算一算,我要是被救出來就奔鑾駕而去,這個時候也是到的時候了。唉,恐怕六哥那些心月復都早就知道我跟他睡一張床了。只是委屈四哥了,看得動不得。
不過,十姐姐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七個月的孝期了,他們成親的時候也不會有太監和老嬤嬤在外頭等著取落紅的白布。厄,這個,這個嘛,一切就看他們自己了。回頭看他們著不著急成親就知道了。說不定我很快又可以當小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