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旻兒的手︰「還會別的不會?父皇會不會叫?」
「父、父皇!」旻兒看我期待的看著他,努力吐出這兩個字。
「嗯,你父皇祭拜天地去了,回來再讓他也高興高興。旻兒你拿銀子沒用,母後都幫你換成好吃的、好玩的,壓歲銀子就給旻兒攢起來,以後娶媳婦,好不好?」
「好!」旻兒不明所以,我問好不好他就跟著說好。從前我這麼說他就點頭。
蕭栩就把我看著,眼里明顯是邀功的意思。好小子,不枉我留你在這里。三個多月還真讓旻兒開了口。
「喜歡什麼,出宮的時候叫人給你帶上就是。要真金白銀也好說。」
蕭栩搓搓手,「娘娘吩咐的事,蕭栩怎麼敢邀功呢。再說也是因為娘娘之前打下了基礎,我才能成功。這個不值一提。」
我笑笑,你小子老精了,是要留著這個功勞以後備用是吧。估計是你老子教的,攢起來以後派大用場。
赴宮宴的時候,我下了轎慢慢往里走。我現在已經是五個月身孕了,身上的東西又不能減少,所以走得很慢。這個時辰是掐著點過來的,六哥祭天地回來,讓秦涌過來報訊我再出發,正好和他會合後再進賜宴的正殿去。
六哥看到我過去,向我伸出手,一手扶在我腰後同我一道進去。這幾個月,我就只有中秋、重陽和這除夕的宮宴露過面。
上次出席還是身姿窈窕,這一回完全不是了。我的肚子其實不是很大,可是四哥說我是屬于皮薄餡大類型的,說不定肚里的女圭女圭比十姐姐的女圭女圭大一些,我當場嚇倒,因為她的肚子看起來比正常月數的肚子還要來得大些。
下頭群臣已分兩列跪下,眾妃嬪也都跪著,六哥扶我坐好,才說了聲‘平身’。
太後倒比我們到的略早些,六哥偏首向她問候,她含笑點點頭。然後看著我,「皇後的氣色作養得愈加好了。」
「兒臣身負重任,豈敢不好好保養。」我這三個月在十姐姐的開解,四哥的食藥並用的調養下的確好了許多。兩個接生嬤嬤也已經在側殿住下,時時提點著。秦嬤嬤畢竟不是專門負責照顧生養的,不如她們專業,但也在一旁虛心學習著,以自己的所學和那兩人互補。
這兩個人有一個被六哥中途換了,說是家世有些不清白。我知道不會是這麼簡單的理由,但是也沒有再問。既然說了信任他,而且的確我焦慮對事情沒有幫助,反而不利于胎兒成長,甚至到時臨盆都有危險。那我就做好我該做的事,好好養胎,把一切都交給他吧。
太後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我急著想告訴六哥旻兒會說話的好消息,而且在這里大張旗鼓的讓旻兒出聲,也是為他正名的機會。便模模旻兒的頭,「旻兒,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訴父皇麼?」
「什麼好消息?」六哥問。
旻兒看到有這麼多人,有點害怕,緊閉著小嘴。
「不怕啊,讓父皇也高興高興。」
正好場中一只歌舞終了,我讓人示意暫且不要開始下一場。一下子所有人都關注到這邊來了。姬家父子也納悶的看著我。
旻兒經我鼓勵再三,終于開了金口,小聲的喚︰「父皇!」
六哥不敢置信的看著旻兒,旻兒露出點羞怯的笑意,六哥高興的說︰「再叫一聲,大聲一點!」
「父皇!」受到六哥激動表情鼓勵的旻兒終于大聲叫了一聲。
群臣立刻湊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我把旻兒轉向太後,「還有皇祖母啊。」
旻兒對太後沒什麼感情,只是依著我的吩咐叫了一聲,太後倒是賞了一堆的東西。
子玨和瑜兒都挺高興的,圍著旻兒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董昭儀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了點勉強。是,她的兒子不到一周歲會說話會走路,明面上皇帝賞了不少東西,但私下卻沒給她臉面。哪像今天當著眾人笑得如此歡暢。
唉,旻兒已經封王了,與皇位無緣,而且人人都知道他的情況,所以皇帝怎麼當眾表現他對這個長子的寵愛,都不會讓人和未來儲位產生聯想。但瑜兒不同,皇帝是不可能當眾對他表示寵愛的。即便是以後的嫡皇長子,他也只能是嚴父而非慈父啊。
怎麼能什麼都想佔到呢?
身上掛這麼些累贅的東西,我一會兒就累了。手撐在腰上,看看興致勃勃和姐姐弟弟慢慢說話的旻兒,他的語速也比之前在坤泰殿快了不少。
「賢妃」我向下首召喚。
賢妃抬起頭來,「娘娘?」
「本宮要提前退席了,等一下煩你照看旻兒。」
「是。」賢妃應了一聲,忽然面色一變,不及離席,拿手絹捂住嘴就轉頭干嘔起來。
我正要離席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賢妃的動靜不大,只有太後,六哥跟我,還有眾宮妃,以及四個孩子看見。紫櫻立時倒水,又過去幫賢妃拍背。賢妃喝了水,順過氣來,「太後娘娘,皇上、皇後娘娘,臣妾失儀了。」
太後看我一眼,然後關切的問︰「琳瑯,你怎麼了?是不是……」眼里滿是希望。
賢妃瞪大眼,然後看一眼六哥,搖頭︰「不是的。」
「不是啊!」太後話里無限失望,然後看著我,「皇後,你不是累了要先退席麼?」
我側眼看六哥,他正目光清冷的盯著姬少康的方向,于是站起身子,「是,兒臣有些不適,不能陪母後接著看歌舞雜耍了。」我眼不好,即便有人幸災樂禍或者挑釁,我也看不到,索性真的視若無睹。
「你是雙身子的人,就不要作陪了。哀家一會兒也要退席的。你們好生護送皇後回去。」
宮人皆道‘是’。
那邊,子玨正擔憂的看著賢妃,賢妃回她一個‘沒事’的笑容,她才放心和弟弟們擠在一起繼續看表演。旻兒正無知無識樂呵呵的看著場中表演吐火。
六哥什麼表示都沒有,我便撐著腰微微一蹲︰「臣妾告退!」也沒听到他說什麼,我由翠儂扶著下了台階走出大殿。
殿門處再回望一眼殿中的繁華,都道人間富貴莫過于此,只是除了主位上那個男人旁人我什麼都看不到。可是隔了這麼遠,原本熟悉的人也變陌生,只看得到帝王端坐的威儀。
一只軟乎乎又熱呼呼的小手塞進我手掌,低頭,蕭栩正沖我笑。
「你也出來了?」
「嗯,怪沒意思的,安樂王有人照看也沒我什麼事。」
翠儂從宮人手中接過厚毛披風給我披上。
「嗯,那一同走吧。」我牽著蕭栩的手走出去,暖轎已經侯在外面了,我牽著他一起坐上去,反正上面很寬敞也很暖和。
回到坤泰殿,和金鑾大殿一比,這里就冷清多了。四哥和十姐姐回府過年了,偶爾有些樂聲從大殿傳到這里來。都知道我半路就要退席,熱茶熱水什麼的都是齊全的,地龍也燒得暖暖的,立時便倒了熱茶水來。
我捧著茶杯,輕吐出口氣。蕭栩像只小貓一樣窩在我座位旁邊。
方才賢妃干嘔兩聲,一種妃嬪的臉色盡皆變了,我甚至還听到一聲不知是誰壓著聲音說的︰「果然是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
賢妃說不是懷孕,她說之前干嘛還看一眼六哥。
我知道賢妃在這幾個月去過乾元殿好幾次,有時候送親手炖的補品,有時候送六哥喜歡的點心。六哥也過去秋夕宮坐過,說是去看看子玨,但時間都不長。
他們畢竟是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在,我閉上眼。
蕭栩一直安安靜靜的在旁邊坐著。
我看著外頭的冰雪世界,「小時候也有一年,過年前跟我娘分了年貨就在小院里生火烤東西吃。我很喜歡吃我娘做的叫花雞。」叫花雞,什麼東西啊?「蕭栩疑惑的說。」把雞拔毛,肚子里塞上木耳香菇這些還有作料,最後用黃泥敷在上頭,埋到土里,上頭再升起一團火來可以一邊烤火一邊等雞烤熟,聞到香味就可以扒開來吃了。「」好吃嗎?「蕭栩眼里閃了閃。」好吃。「不說還好,一說我真的饞了,立時便想吃到。
蕭栩近日是見慣我的饞樣了,我和十姐姐時不時就會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吃。老爺說要送東西進宮,可惜外頭買的六哥統統都不讓我踫,他寧可重新差人去買一份。
或者會想一些從前吃過的菜式叫小廚房做。有時候還沒做好又改口味了。蕭栩跟旻兒倒是很喜歡分享那些個吃食。就是小廚房做出來的很難有我們記憶中的味道。
翠儂听我向蕭栩描述叫花雞的時候就已經叫人去坐了。她巴不得我這個時候轉移心思。
這個倒有個廚子會做。我們便在殿門處放下擋風的厚氈子從縫隙里看外頭在雪地上扒坑埋雞。」等著,吃的時候那叫一個香啊。「我拍拍蕭栩的肩。
蕭栩一副很有興致的樣子。
要是沒他跟我回來,我肯定這會兒氣不順。現在我先不去想大殿上發生的事,我等六哥回來給我一個解釋。
一時,叫花雞烤熟了。
我招呼殿里的人一起分享,做得還是不太地道,畢竟宮里不可能做出完全的‘叫花’雞來。」吃叫花雞要紹興花雕來配,去、去拿來!「我朝廚子說。
翠儂推推我,」娘娘,找出來是要給小公子喝麼?「
對啊,這里只有蕭栩,又沒有六哥,哪有人喝酒。當值的人哪敢喝酒。」那就算了。「
蕭栩正等著人把雞腿分給他,聞言道︰」娘娘,我喝也可以啊,我爹教過我喝酒。「
我盯著他,」你才五歲,你爹教你喝酒?怎麼教的?「」他拿筷子蘸來喂我的,第一次我眼淚都辣出來,後來就不會了。「
這個蘭王世子,還真敢教。」你不是說要配著酒才好吃麼,我就嘗一點點。「蕭栩拿小手指比了個一點點來看。」等你十五歲了再來跟我要酒喝。「
蕭栩點頭,拍著小胸膛說︰」嗯,娘娘,等我長大了保護你!「
我看著他,哈哈的笑︰」你要來當侍衛啊?恐怕大材小用了。你以後給我兒子拱衛邊關好了。「六哥為什麼要冷眼去瞪姬少康,因為他眼尖看到了賢妃的干嘔反應,所以擔憂的看我?
我覺得賢妃不會是懷孕吧,畢竟六哥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讓人懷上的。可是,四哥也說了,不是用數量來增加幾率,而是要看機緣的。
難道真的會是賢妃趁我懷孕的時候得手了?這個可能讓我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忍不住就抬眼去望坤泰殿的殿門口。
等了一陣,」翠儂,眼看時辰不早了,怎麼還不見皇上遣人送旻兒回來?你去看看。「
翠儂一愣,」是,娘娘,奴婢這就去。「
我讓翠儂親自去,是因為心頭的不確定。我希望,六哥能明白我的意思,早些回來。誰知道,翠儂帶著人把旻兒接了回來,卻同時帶來了六哥的話,‘今兒喝多了,就不去坤泰殿吵皇後了。朕今晚宿在乾元殿。」
旻兒趴在夏嬤嬤肩上揉眼眶,我叫夏嬤嬤帶他下去睡,他不肯,「守歲,和母後。」
我又不守歲,我本來是要守皇帝的。
既然旻兒不肯走,我就讓他靠坐蕭栩旁邊打盹,蕭栩正吃得滿嘴油光,旻兒的瞌睡也被香味趕走一半,就著他的油手吃著撕成條的叫花雞。我說得厲害,其實沒吃什麼,因為我現在根本吃不了油膩的東西。就是個念想,而且現在我怎麼會真的有胃口。方才不過是看蕭栩臉上滿是擔憂又不敢問的樣子,拿吃的哄著他。
旻兒吃完了蕭栩手上的雞肉,把閉著的眼睜開︰「還要。」然後又就著蕭栩的手吃起來。
「蕭栩,別喂多了,他腸胃不太好的。」我提醒一聲,心頭其實很煩躁。
蕭栩又給旻兒吃了幾條雞肉,旻兒看要不到了,就抿抿嘴,沖我抱怨︰「母後走,不帶人家。」
「看你看那個噴火看得入神。這不,母後回來你還看了那麼久該打瞌睡了就讓翠姨去接你回來。」
旻兒低下頭,「好看!」然後又抬起頭,對著蕭栩做噴火狀,蕭栩用袖子擋住臉,「王爺,別沖臣吐口水啊。」
「火、火。」旻兒生氣的說他吐的是火,不是口水。
「好好,您的火別噴到臣臉上了。娘娘不守歲,她要歇著了,您也跟臣下去歇著吧。」
「不守?」旻兒望著我。
我搖頭。
旻兒又打個哈欠,這才由夏嬤嬤抱著去洗洗睡了。蕭栩也告退下去。
這正殿頓時冷清下來,我听著偶爾傳來的幾聲樂聲,問翠儂,「你去的時候,太後還在席上麼?」
「不在了,她老人家哪能跟年輕人比。」
「嗯。」那就好,不然她肯定是一句‘那皇上也不能身邊沒人伺候,範婕妤你跟去伺候皇上吧’。
今天是年夜,本當帝後同寢。六哥一向不守那個月亮圓缺的規矩,可他不守的不是逢年過節帝後同寢的規矩呀。今天說他喝多了不過來了。那重陽的時候喝多了還過來跟我表功的又是哪個。半夜還叫‘十一倒水’。
「娘娘?」翠儂在一旁見我臉上陰晴不定的,忍不住上前。
「是皇帝親口跟你說的?」
「不,是秦大公公轉述的。皇上還在和親貴們喝酒呢。」
「賢妃呢?還在麼?」
翠儂毫不猶豫的點頭,「在,有時勸皇上幾句少喝點。皇上今晚喝的特別多,來者不拒的。」
不是胃不舒服麼,還在。我早早退席的確是享受特權,你也不必不舒服要硬撐著吧。
「喝得特別多?我還沒怎樣呢,他耍什麼性子?」我氣咻咻的回到內寢,洗漱睡下。
翠儂今晚親自給我值夜,「娘娘,賢妃那里您犯不著跟她生氣。依奴婢看,她干嘔也許就只是胃里不舒服而已。皇上這幾次跟她見面,時間都很短的。奴婢看皇上那樣子,是真生氣了。要不,奴婢再去一趟,就說娘娘不放心皇上喝那麼多酒,讓奴婢代您去勸勸。」
我在錦帳里什麼都沒有說,翠儂知道這就是默許了。于是出去穿上大衣裳又走了一趟。她當然不可能直接跑去跟六哥說話。但是,坤泰殿掌班女官的身份擺在那里,讓人通傳一聲秦涌還是沒問題的。
暖洋洋的被褥里,我靜靜等候著翠儂回來。
一刻鐘後,翠儂回來依然沒有好消息,說是秦涌根本就不出來見她。
我氣得牙疼,秦涌敢這麼干肯定是六哥指使的。他要干什麼,在年三十晚上跟我慪氣。我承認,看到賢妃干嘔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反應是她有了,趁著我懷孕的時候。當時看六哥那一眼,的確是充滿了懷疑。可是,我並沒有就此就認定了呀。你好歹同我解釋一下吧。非要這個時候跟我慪氣?
我其實並不太熟悉這樣的六哥,小的時候年齡差異挺大的,他自然是逗著我玩兒。後來也一直是他哄著我、讓著我。懷孕過後更是千依百順的,就算我因為身體不舒服胡攪蠻纏,他惱了也最多出去站站,一會兒就回來了。
如果四哥在,我還可以問一問他,可他又不在。除了他,這宮里最了解六哥的人就是賢妃了。我總不能問她去。
等一等,她很了解六哥,同時,她也很了解我。她是不是已經料到我們的反應了?
我的反應是懷疑六哥背棄誓言,而六哥的反應則是對我冷淡。
現在要緊的是搞清楚他到底在跟我鬧什麼脾氣。
「你去的時候,沒見到秦涌的面?」
翠儂搖頭,把情形詳細講給我听,「沒見到,就一個小太監出來告訴我說大公公正忙著,問奴婢有什麼事?奴婢就說娘娘擔心皇上喝多了,所以讓奴婢來看看。他倒是客客氣氣的就替我去傳話。可是秦涌只說皇上要喝,他勸不了。還說他很忙,就不出來見奴婢了。」
「皇上要喝,勸不了。」我凝神思考。那這是高興的喝還是不高興的喝?高興賢妃也有了,多子多福?看著不像。連召太醫都沒說一聲。如果賢妃有了,肯定也不會這麼晚了還在作陪。
那就是不高興了。
不高興我不信任他?
我想明白了,他這是覺得自己受委屈了。
不見翠儂,連秦涌也不讓出去。他難道是要我親自挺著大肚子去給他道歉?
過了一會兒,我捂著肚子喊‘疼’,翠儂趕緊撩開錦帳問︰「娘娘,怎麼了?」
「我肚子有點疼。」
翠儂有點緊張,因為四哥不在,而坤泰殿一時沒有安排駐守的太醫,只能去太醫院召人。
「讓雲兮去一趟吧,不要驚動太多的人。」我蹙眉吩咐。
翠儂楞了一下,然後說︰「是,奴婢親自去叫雲兮姑娘,把娘娘的吩咐親口告訴她。」
嗯,這丫頭用熟了就是好。要做什麼都不用費事再吩咐一遍。
不守歲的坤泰殿立時也燈火通明起來,秦嬤嬤急急的就到了寢殿外,我便讓她進來。
「本宮好像是動了胎氣。」我看著她。
她打量我一通,然後說︰「那娘娘就躺著歇歇。」
「嗯。」
六哥說他不會來過夜的話,也是讓秦涌告訴翠儂的,沒傳入旁人口中。我想了想明白了,如果我給他個滿意的台階下,那這話就當沒說過。如果我不理會,那就是當真的了。
雲兮一溜煙的就把倒霉年輪值夜的太醫揪來了。他隔著錦帳給我把脈,然後听秦嬤嬤給他說我的癥狀,最後也給出了動胎氣的結論。
這個動胎氣,可大可小。我才不會因為賢妃干嘔幾聲就拿我肚子里這塊肉開玩笑呢。即便她真的有了,我也不能損傷了月復中的骨肉。不然,我們家老爺怕是得大年初一表演磚塊劈頭了。肯定比今晚的雜耍還要有意思。
方才秦嬤嬤就是按照動胎氣的癥狀說給太醫听的,在宮里行走的人都是人精。雖然大年三十值夜的多半是不得勢的,但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太醫貴姓?」翠儂輕聲道。
「免貴姓章。」
「章太醫,皇後娘娘挺嚴重吧。」
章太醫凝神想了一下,然後擦擦鼻尖的汗,「是,娘娘要安心休養,不可再動氣。不然于月復中胎兒不利。只是這藥……」
秦嬤嬤斥道︰「既然是動了胎氣,那自然是開安胎的藥吃,注意孕婦的忌諱就是。」
「是。」章太醫便到一旁開藥。
我叫翠儂不要驚動太多人,不必要的人當然是不要驚動了。但是我要驚動的那個人一定會得到消息的。就是雲兮急急去揪了太醫來的舉動,也一定會被暗衛立時報上去的。
幸好我是會想的人,要真是鑽牛角尖,自己生氣害了孩子那多不值。
六哥的腳步又快又急,還有一個人緊跟在他後頭。不像是秦涌,腳步邁得又大還重,是個男人。
「十一」六哥進來,眾人急急行禮,他也不理,直接撈起帳子,「你怎麼了?」翠儂趕緊把半邊帳子掛起。
我披散頭發躺在床上,往外瞧瞧,沒理會他。原來跟他過來的是五哥。我都一年沒私下見過五哥了,所以沒听出他的腳步聲來。
他慢六哥一步,進來看大家都跪著,也只好跟著跪下,不過頭沒低下去,很擔心的看著我。
也好,我正要找人帶話給老爺呢。雖然是不孝了一點,但是一勞永逸比較好。他肯定也不希望兩個女兒明爭暗斗的。
六哥看我不理他,訕訕的在床頭坐下,轉頭去問太醫︰「怎麼回事?」
太醫便把秦嬤嬤描述的癥狀一一說了。不過也說了,這次情形還好,只是如果以後再動氣引得動胎氣就麻煩了。
六哥伸手要觸踫我,我躲開了,「五哥還跪著呢。」
他這才恍悟的說︰「哦,都起來吧。開好藥方沒有?秦涌,讓人拿去給老四看看。」
「皇上,娘娘說了大年三十的,就不要去打擾蕭四爺了。不管怎樣,這也是太醫開的方子。娘娘自己已經看過了。」翠儂輕聲說。
六哥看我幾眼,想了一下,「好,先吃一道看看。」把藥方遞給了翠儂,叫她自己去抓藥、熬藥。秦嬤嬤也一道出去了。其他人更是走得干干淨淨的。就留下了五哥和六哥。
六哥看我把頭轉到里側不理他,輕道︰「你看,老五本來正在敬我酒,一听秦涌小聲說了,趕緊就跟來看你,你怎麼就給人家個背影啊。」
五哥趨前,「娘娘,您還好吧?」
我轉過身子,「五哥,我沒事。我就是想家了。」
「胡說!這皇宮不就是你的家麼。快別亂想了,好好保養身子。你這個樣子,五哥看了心里著實難受。」
其實我沒怎麼的,只是可能長發披散,臉顯得更小了,再加上我面上淒楚,看著有點可憐吧。五哥,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五哥看一眼六哥,「多謝皇上通融,只是後宮重地,臣不便久留。我家小妹心思重,皇上想著她是雙身子的人,再多擔待些吧。」
「嗯嗯,朕叫人送你出去。」
秦涌趕緊著人拿了燈籠送五哥回去。大殿上這會兒還熱鬧著,皇帝走了宮妃也跟著走了,更可以肆意暢快。其實六哥也知道,所以常常酒過三巡就走了。只是這幾個月都非要呆到很晚才回來而已。
五哥走了,六哥緊緊盯著我,然後嘆口氣,「十一,別氣了,是我不好。」
我看他這副樣子,就是根本沒認為自己錯了,只是讓著我而已。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這樣讓著、哄著。你有什麼不高興直說就是了。」我悶悶的說。
他額上還有方才急急回來走出來的汗,亮晶晶的,「算了,是我不該大過年的跟你置氣。不過,你讓人這麼嚇我,以後不能再干了。」
我意識到他其實猜到我沒事了,「我沒嚇你,是有點不舒服,是翠儂跟秦嬤嬤怕真有什麼所以急忙召了太醫。你要去乾元殿了麼?」心頭不舒服當然也是不舒服。六哥今晚這樣,我意識到我們之間出問題了。再這麼日積月累下去,說不定感情就要淡下來。
「大過年的,我干嘛一個人睡。回頭我走了,你又耍這個花招把我從床上叫起來,我來來回回折騰我不累啊,明早你倒是免了去祭祖,我可還得去。」他沒好氣的說,說完進去洗漱,然後月兌衣躺下。只是沒像以往一樣摟著我,顯然心頭還有些不舒服。不過他也說了,他要是去了乾元殿,我再用同樣理由去折騰他,他明知是假的還是要過來的。
我抓住他的手,放到我肚子上。肚里的女圭女圭偶爾會動一動的。頭回動的時候我們兩個興奮得跟什麼似的。
「六哥,我不該賢妃一干嘔就懷疑你是不是和她做了會有小女圭女圭的事。」
「哼,你那個樣子看我一眼,真的把我嘔死了。也不想想,這幾個月,前朝後宮我頂了多大壓力來兌現承諾,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懷疑這懷疑那的。讓我覺得自己真是白費那麼多心機,到頭來一點不能讓你信賴。」
看來我前段時日一直疑神疑鬼的,著實有點傷他了。前些日子,我慢慢開始有了孕吐等等反應,每天被折騰得不好過,心情愈發的難受。對他也沒了從前的溫存體貼,反而是蠻橫不講道理,他每日要是下朝回來稍晚,我就要使人去打听。是真的有事耽擱了,還是半路被‘偶遇’的妃子給拐去了。知道賢妃去了乾元殿,還跟他鬧騰過一回。還有就是總是擔心有人要害我,一次兩次把他從床上吵起來。看來,他也是累著了。
太後雖然沒有出聲,但前朝那麼多朝官,無論于公于私,都在奏請皇帝臨幸六宮,雨露均沾。六哥說這些是他的家事,他自有主張。那些大臣就說天子沒有私事,天子一言一行皆關乎民命。
有私心那些人倒好辦,六哥用了些手段威逼利誘的,倒也漸漸的就緘默無聲了。可是那些一心為了天家能多多開枝散葉的大臣,還是在朝上喋喋不休的說。
到最後還敢出聲的,都是那些所謂德高望重的迂腐的老家伙了。門生遍布朝野,一心為公民望也很高,這些人罵不得,打不得。他們本就反對我這個商家女為後,現在更是覺得我專寵太過,恐要影響朝綱。他們說林家現在蟄伏著,只因為人丁凋零,以後等林清裕大了就不會了。而且現在我五哥是戶部尚書,掌管著整個朝廷的財政大權。
六哥天天在朝堂听的都是那些話。到了後宮,又時不時面對那些女人幽怨的眼神。
我倒是好吃好睡,什麼都被他擋在了坤泰殿外。風吹雨打都沒有,還有四哥替我調養身體,十姐姐每日里陪我打發時光。清閑的時候多了,就對他疑神疑鬼起來。總是擔心會不會在我視線範圍外正發生著什麼不好的事。
只是,我忘了,再強的男人也會有疲累的時候。我今天那樣不信任的眼光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他才大過年的跟我嘔起氣來。還說不回來睡覺,你不是擔心麼,我就偏不回來。
「那你跟賢妃到底有沒有?不要騙我,如果今天騙我,將來我會更嘔。那就真的絕無轉圜了。」這個是不能睜只眼閉只眼的,一定要弄清楚。其他的什麼都好說。我向著他側臥,眼楮眨都不眨的盯著他,不容他目光游移,還把他的手摁在我肚子上,一副要他對著我和孩子說清楚的架勢。
一直理直氣壯的他有點猶豫起來,我心頭涼了半截,騰的一聲坐起來,「真的有是不是?」眼淚立時便嘩啦啦的下來了。
他跟著起身,先拿過件大衣裳披在我身上,然後給我抹眼淚,「沒有、沒有的事。」
「那你猶豫什麼?」
「差一點點發生。」他把衣服和我一起抱在懷里,「十一,我也是人,不是神。男人有男人的**,我自然不能當宮里的萬紫千紅如糞土。這幾個月乾元殿都不敢用宮女伺候了,我就怕一個把持不住。各宮嬪妃也個個對我使出手段,我盡量避開了她們。可是有時候在你這里受了氣,賢妃來寬慰我,動情的說起從前的事,我就沒好拿冷臉對她。那天被子玨請去,在秋夕宮真的是只差一點點就踏出那一步了。」
「哼,那你怎麼又懸崖勒馬了呢?」說起來,除了姬瑤、去清寧殿的兩個,被我嚴密監視著的三個,還有八個呢。這八個也是他名正言順的女人。他如果真的和哪一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可我接受不了,你既然一早許下承諾,就必須做到。不然,就不要哄著我把一顆心全拴在你身上。咱們做對世人眼中合適的帝後便是。
「這個啊,琳瑯的眼楮跟你的挺像的,那麼如泣如訴的看著我。我一下子想起你來,後背冒出些汗,興致就沒了。」
听了這句老實話,我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估計賢妃知道要是失敗在這里,會嘔到想吐血的。我都能想到她做了多少精心的準備了。她在六哥身邊那麼多年,人脈肯定是有點。先是費心打听六哥在我這里不暢快了,一步一步的去做解語花。開始肯定不會把尾巴露出來,只是安慰而已。一次兩次,六哥也就不抗拒,說不定還會跟她抱怨在我這里得到的待遇。然後子玨在跟著宮廷教習學一些通俗易懂的東西,有了成就請六哥去看順理成章。再在菜肴上用心,反正六哥的愛好她再清楚不過,一同回憶回憶旖旎往事。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六哥已經憋了幾個月,被這樣一挑逗把持不住也是情理之中。他要是沒反應,那除非太監了。何況他在床笫之間,一向還不太節制,和我又只能解解渴,不敢盡興。他從少年時第一次開葷到現在,一直都有豐富的選擇對象。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原來你一想到我,就興致全無啊?」
「你別歪解我的話。我是想到你知道以後,還不定鬧成什麼樣呢。不,我其實不怕你鬧。我怕你不鬧,心死了,再也挽不回。那我那麼久的罪不白受了。暢快一次,後果太嚴重。這麼不劃算的事我才不干呢。」
知道他沒有,我身心都放松下來。如果他賭咒發誓的說他半點沒有動過念頭,我才不信呢。跟賢妃的事,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皇上,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去找個宮女發泄一下,然後不記檔,為防萬一再讓秦涌用宮中的老法子把後患絕了。那不就神不知鬼不覺了麼。」宮中位分不高的女子是不能孕育皇嗣的,有太監專管這個的。
六哥捏捏我的胳膊,「皇後娘娘,你出的好主意啊!閑了我找個人試試。找誰呢,對了,還有大臣尋來了一個長得有**分跟咱們林皇後相像的女子呢。」
我愣住,有**分像,那不是差不多是雙胞胎了。
「在哪里?」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要。當我是什麼,長得像就行了。我把那人好好發作了一通。」
我撫著他的胸口說︰「六哥,這幾個月真是辛苦你了。什麼都要操心,為了我頂了那麼大壓力,可我還老跟你鬧騰。」
「你知道就好。」
「我以後不會一點風吹草動就不信你了,不過你也別再跑到懸崖邊上去了,下一回就不知道能不能勒住馬了。」
「知道了,小醋壇子。我也有點害怕,所以再有什麼我都統統推了。睡了睡了,明兒我還早起呢。」
我依言睡下,寢殿里有地龍,孕婦又是火體,我常常覺得熱,就把被子踢開。他也經不起一次兩次起來替我蓋被子,干脆想了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叫秦嬤嬤給我縫了個可以綁在肚子上的小被子,臨睡前哄我綁上,這樣不會著涼。
「十一,她畢竟是你姐姐,我從前現在都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