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多,舒心大廈周圍依然很熱鬧。
警車,警戒線,記者,攝像機。
哭泣傷痛的人,見此情景暈厥的人,當看客的人……
一片混亂。
誰也沒有想到會天降災難。
在舒心大廈不遠處,雲微透著茶色墨鏡看著人們的哀痛,周身氣息有些微涼,面色冷漠,她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也不會將舒心大廈的災災難的罪魁禍首往自己腦袋上扣,給自己徒增愧疚。
說白了,她對絕大多數人都是涼薄的。
人群里沒有見到洛小桑,雲微並不擔心這小子會在爆炸中,昨夜她是在兩點多的時候跳樓,洛小桑那個坐不住的性子,也不像是在她莫名其妙消失後,還能再公寓里坐得住的人……
他應該離開了,但她得先找到他,畢竟她承諾了保護他。
悠悠的要收回目光離開,便又一滯。
雲微盯著人群外圍一顆百年綠樹下,正在和局長說什麼的修長如玉的人,眉頭微微的蹙起。
伊墨人……
扶額,暈,她現在才想起……昨夜她答應了這個男人去接機。
扯出一絲苦笑,得,她放了他的鴿子,這要是見面,這個向來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還不知怎麼跟她計較。
樹下的伊墨人不知道和局長在說什麼,雲微遠遠的只見素來沉穩冷靜的伊大少暴怒的揪著局長的衣領在吼著什麼,吼完了還一巴掌將人揮到地上,末了還不解恨的踹了兩腳,駭得跟在他身邊的人,個個在一邊想勸又不敢勸,完全一副不敢去模老虎的慫貓樣。
伊大少罕有的在原地走來走去,那副暴躁的樣子,雲微與他相交五年幾乎沒見過。
雲微盯著他的背影,突然明了,舒心大廈外面跟它大門相連的一個花園里的監控攝像,是能證明九點時回了公寓,然後直到爆炸都沒有出過公寓。
照舒心大廈炸毀的程度,局長給伊墨人一個她早就被炸得灰飛煙滅的解釋,是十分的合理的。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人能證明她是異能人,此時她若是不現身,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個慘遭罹難的死人。
死人……
她又想起自己的那個想法——死遁。
天賜良機,機不可失。
但……
雲微垂下眼,眼前似是又浮現那張干淨明亮的臉,那個人能讓世界都明媚幾分的笑。
——「One,我的養父母,他們是世界上最溫柔單純的人,我很愛他們,可惜,我已經快要死了,我知道你向往自由,可是我很不放心他們,真的很不放心……One,你能幫我照顧他們嗎……」
唉,承諾。
十四年前別人付出了生命,她給出的代價只是一個承諾,之後她又享受了十四年雲媽媽雲爸爸的關愛。
他們的確是很溫柔,很善良的人啊,連她這顆涼薄的人,都對他們冷硬不起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低調的活的很久,會給雲媽媽雲爸爸養老送終,讓他們享受天倫之樂,替已死去的人盡孝。
可現實……
她若死遁,讓他們傷心不說,雲家那邊某些不听話的人又會管不住手腳異動。
她若不死遁……
雲微的目光幽冷地掃過花園外圍停的一輛低調的加長冷肯,出于同類的本能,她能嗅到同類的氣息。
加長林肯車內,是那群討厭的獵人。
目光微微的一滑,有幾個穿白色工作服的人從廢墟上下來,陪著一個穿白色風衣,帶金絲邊眼鏡的男人邊走邊議論著什麼……
看他們衣服和拎著的工具箱上的標志,雲微能認出是華夏那群道貌岸然的異能局走狗。
她若出去,首當其沖,就得被關起來詢問。
而她的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能跟異能局和那群獵人打交道。
思慮了半晌,雲微終究還是決定死遁換一個身份,再徐徐圖之。
打定主意,她便不再停留。夏季上午十點多後的太陽,已經有些烈,雲微才走出幾步,便覺眼前發花,腦袋有些眩暈,她揉了揉眉心,便覺腦袋一抽,眼前猛然浮現一幕——
……
撕裂空氣的金色的彈頭,閃電般疾射而來,穿透**,無聲的迸射出艷麗奪目的血花。
人中彈倒地,銀灰色的西裝,冰藍色的眼眸漸漸失了生機……
……
伊墨人!
雲微全身一涼,驟然回神。
摘掉眼鏡,揉了揉太陽穴,周圍人來人往,都市里汽車鳴笛聲聲不斷,街邊的流行樂咿咿呀呀的放,一切都是現實,沒有子彈,沒有被槍殺的人。
路人看她呆愣的樣子,以一種看神經病的眼光看著她。
怔了十幾秒,雲微眨了眨眼,縴長卷曲的睫毛下,她的眸黑漆漆的,回頭看著在樹底下走來走去,終于忍不住抱頭靠在樹干上的伊墨人,她能看到他的神情悲痛,像是失落了最重要的寶貝。
她甚至能看到他一張一合的唇,從唇形看來,伊墨人在低吶著,「阿微,阿微,阿微……」
他仰頭,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雲微看到有什麼晶亮潤澤的東西從他的臉頰上滑落,心頭驀然一震……
伊墨人……為她……流淚了?
她知道伊墨人將她當作知己,但在她心底,她多多少少是沒有相信他的話。伊墨人從小到大的教育就是嚴格按照豪門的生存法則,他的父母教給他的是御人之術,從來都不會教給他太多的仁義善良。
世家爭斗如戰場,誰都怕為之兩內插刀的朋友某一天突然插自己兩刀。
在世家,更多人更相信關系是要靠利益來維持。
雲微雖然沒有以這樣的想法來揣度過伊墨人,但她從來都是冷靜的站在一旁,當一個圈外的傾听者,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她不介意耐心又好脾氣對待這位大少爺。
畢竟她現在這個雲家養子的身份不可能完全隔絕豪門。
以冷淡的態度對待伊墨人五年,突然看到眼前這一幕,她的心不可遏制的震動。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她的死,讓他那麼傷心?
她活著的人生,很少有人為她流淚,因為他們都認為她足以照顧自己,刀槍不入,銅牆鐵壁,超然淡定,是最讓人放心的一類人。
而她活著,亦是不希望有人為她流淚,上一輩子乃至這一輩子,每一個為她流淚的人,都是在她那顆涼薄的心上割肉。
一顆心有限,割太多,就碎了。
雲微抿了抿唇,轉開眼,她此時倒是真相信伊墨人是把她當成了真正的知己,他會為她著急,為她痛苦,為她流淚,真真切切,不參雜一絲雜質。
模了模自己的眼,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她心知,她或許又多出了一樣異能。
她的身體在經過變異後,就像是打開了一個不知是福是禍的寶盒,先是多出來的能夠用眼楮殺人,再是此刻莫名的能夠看到未來,她不知自己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嘆了一口氣,人生在世,誰都不可能無欲無求,人是群居動物,離群索居,一個人孤孤單單不是雲微重活一世想要的生活。
只為那一滴淚,她就認可伊墨人成為她真正的朋友。
只是,此刻的雲微卻不知道她認可別人做她的朋友,而別人卻並不想只是做她的朋友,有人想要關系更進一步,想要的不是友誼……
就這樣想通了的雲微,摘了茶色眼鏡,向伊墨人不急不緩的走去,她的眼眸一瞬更加漆黑,像是x光一般,將遠遠近近的建築掃了一個遍。
暗處掩藏的狙擊手,不經意對上那樣的透心涼的目光,只是一瞬,大腦一空,來不及扣動狙擊槍,便覺胸口一窒,砰然倒地,嗤的一聲,火苗從他體內竄了出來,只是一兩分鐘的時間,就化成了一堆灰,風一吹,消失得干干淨淨。
……
伊墨人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痛。
他活著的三十二年,除了呱呱墜地那一日的大哭,再就是他母親去世,到如今,這是他第三次落淚。
從小到大,面臨再大的壓力,他素來都是冷面以對,眼淚是懦弱的表現,他從來都認為這世界上能夠值得他落淚的人不會超出三個。
可如今,得知雲微的死,他不可遏制的心痛,眼淚就那樣流了下來,他才知道,五年內,他早就在不知不覺的中,讓那個人在他心里扎根扎得太深。
他憾,明明他是來找雲微說清楚他的情,卻來不及說出口。
他痛,人死不復生,再也見不到那人,如同在他心上血淋淋的挖下一塊肉。
跟在伊墨人身邊的人,早就被他趕走,他不想讓太多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此時,垂頭靠在樹干上的他,視野里突然出現了一雙白色的休閑鞋。
強烈的熟悉之感襲上心頭,伊墨人猛然抬頭,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他不可置信的一震。
「阿微……」他喃喃,生怕眼前的人是他的錯覺,他猛地大力拽住那人的胳膊,想要將她一把拽入自己的懷里,卻又看到那人手指放在唇間,適示意他稍安勿躁,清冷淡然的聲音飄來,「伊墨人,跟我走。」
她的聲音似有魔力,伊墨人痴痴得被她拉走,周圍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成為廢墟的舒心大廈上,少有人注意到此處,除了一個人——
「她變了。」
加長林肯車內,面容溫和的人看著那兩個一前一後消失的身影,眸子妖冶狂瀾翻涌。
「King,你——呃——」傅恆哲一打開車門,就敏銳的發現車內的氣氛太冷,他掃了一眼車後座邊上被放倒的獵人,再掃了一眼駕駛座上的自家兄弟……
「傅大哥,你有事找老大嗎?你們先聊……我,我尿急!我去紓解紓解,你們聊,你們聊……」顛三倒四的說完,駕駛座上的人不等傅恆哲答話,就跳下車,尿遁逃之夭夭……
尼瑪,老大一身寒氣實在讓人受不了,這大夏天的,那車里都可以養企鵝了……
傅恆哲推了推眼鏡,無奈的瞅著座位上優雅似君王,卻渾身冒黑氣宛若魔鬼的男人,揉了揉眉心,道︰「你的美人又怎麼了?」
在凌晨三點時,听了A市全城莫名斷電的消息,這位老大二話不說就下令炸了舒心大廈,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無辜的人……
不過,他知道眼前這個人為了達到目的,從來都是不擇手段,所以也見慣不慣了……
但從這事兒,他從原本只能大概知道這位老大喜歡上一個男人,到此時知道是具體的哪個男人,不由得為自己老大追人的心思抹汗。
「我給了她機會……」作為上的人很口氣很淡定,但細听怎麼都有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她明明是個男人,怎麼還會有男人覬覦……」
傅恆哲︰「……」他好像說,King,你都是一個男人,你能覬覦,還不允許別人覬覦?
不過,傅恆哲很不明白,看這動靜,他知道King喜歡的是一個異能人,給她一個死遁的機會,萬一身為異能人的她跑得無影無蹤,這不是白費功夫?
心頭才這樣暗忖,便又听到醋味沖天的抱怨︰「只有我一個人接近你不好嗎?為什麼要讓別人接近你……」
得,不明白的傅恆哲恍然,搞了半天,讓人家死遁,就是讓人家拋棄一切,只有你一個人,King啊,人的佔有欲別那麼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