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樹木蔥蘢,纏繞在樹干上的藤蔓植物垂下一根根枝條,淡藍運動服的大男孩拂開擋在眼前的綠色枝條,便看到橫斜離地三米高的樹干上坐著一個嬌小的人兒。
她抬頭望天,神色似是茫然,察覺到腳步踩在落葉上的 擦聲,便低頭看了過來。
她的唇角沾了點血,眼里的神光如同凶狠的野獸,在看見他的那一刻,乍然迸射出冷銳,卻又在看見他時,消弭化為一片幽黑。
「阿雲,你沒事吧……」
雲微幽幽的盯著向她跑過來的顧昀,不言不語,只是听著顧昀說個不停,「剛才真是嚇死人了,若不是你拉我出來,我一定會死的!」
「那些人……不,那些不是人,誰的眼楮會是紫褐色的,綠色的,就跟野獸一樣,阿雲,他們是誰?他們是不是大妖怪?他們是不是要抓你啊?他們……」
一臉擔憂的大男孩自顧自說了一大堆,發現听話的人默默無言,不由得停了下來,站在樹干下,小心翼翼的問道,「阿雲,你……」
她能說真的是傻人有傻福,所以這只兔子完全不知道之前那一幕不是精怪之間的打斗,而是有人對她的奪命追殺嗎?
因為無知,所以無畏?
真有人能夠這麼天真?
雲微晃著自己的光腳丫,支著下巴看著顧昀,突然笑了起來,「顧昀,你若是永遠這麼天真下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呃……」顧昀像是听不懂的模了模自己的後腦勺,「阿雲,你說什麼啊?」
「沒什麼。」雲微收回目光,看向青幽幽的森林,緩緩道,「你走吧,你的伙伴應該回來了,他們若是看不到你,應該會很著急,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為什麼?」
雲微看著顧昀听了她的話後,一副失望不舍的模樣,勾了勾唇,開始胡扯,「精怪應該歸屬于森林,不該入凡塵的。」
「哦……可是,阿雲你難道不對人類世界好奇嗎?」顧昀一副想要拐帶小妖精的神色,繼續哄道,「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我跟你說……」
「我沒——」雲微一句話還沒說話,突然眼前一黑,晃了晃,便從樹上栽了下來。
「阿雲!」
砰地一聲,落入一個懷抱,雲微還沒從突然而至的眩暈里完全醒過來,便听到顧昀一副大家長的口吻道,「不行,阿雲你不能一個人單獨待在森林里,我要帶你出去!等你身體好了,我在送你回來!」
雲微還在迷迷瞪瞪中,完全沒有听清楚顧昀說的什麼,而等她終于從暈沉里回神時,便發覺自己正趴在一個不甚寬闊的背上。
此時陽光在樹林里落下斑駁的光影,顧昀正背著她,一深一淺,走得十分艱辛的往野營地方向去。
大男孩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運動服沾上她的臉頰,雲微本想叫他放下她的話,到了嘴邊便不知為何咽了下去。
周圍是鳥叫蟲鳴,風過樹葉嘩啦啦的作響,雲微閉上眼,在顧昀一搖一晃的前進步伐中,身體放松,迷迷糊糊中許多年前的事情,走馬燈一般的晃過……
……我是雲微教授的第四條記憶分割線……
「安琪,跟我回家見我爸媽吧!」
程以諾的一句話,讓素來沉穩淡定的one終于不再淡定。
見爸媽?這是個什麼東西?one瞪著她美麗的眼楮,表示很不理解。她可以說出實驗室里價值連城的各種稀奇古怪藥物的成分,她知道組織里每一個異能人的優點和弱點,她可以雙手用槍,在槍法上勝過組織了任何人,也可以一腳踹翻幾噸重的大車……
她知道很多東西,會很多東西,但是見爸媽……這是什麼節奏?
不知便問,one問了許多人,也上網查了查,結果身邊人笑而不語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加油,網上則是五花八門各種解釋,但她還是找到一個讓她看不懂的解釋︰一個男孩帶一個女孩見他的爸媽,就是說男孩想要讓女孩成為他的妻子,與他組建一個家,執手白頭偕老。
家?又是什麼?
one想不明白,這東西從來出現過在她記憶里,陌生得讓她覺得緊張。
「安琪,你別怕,我爸爸媽媽他們都是很和善的人。」飛機場里,正在待機的程以諾瞅著身邊的女孩一臉緊繃,如臨大敵的樣子,安撫的順了順她柔順的長發。
one依舊緊張,她不是因為要見程以諾的爸媽而緊張,而是要見程以諾爸媽這件事,不知道觸動了她哪根神經,她覺得全身緊繃,血脈里,據說是因為她的基因融合某些凶猛動物的基因,而與生俱來的暴戾狂躁隱隱有爆發的痕跡,她攏在袖中的手,握拳,低垂的眸子里不似以往平淡如水,而是妖火躍動。
她緊張,擔憂的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傷了人。
飛機場里來來往往許多人,傷了沒關系,但是若是去了程以諾的家里傷了人……她看程以諾說到他的家人時,神色是那麼愉快,而她再不怎麼懂人情,也知道傷了程以諾的家人,無疑是一件極為糟糕的事兒!
造成眼下這般尷尬狀況,只是因為她的任性。
自那一日尼爾教官派人來殺程以諾後,他們就不再給她送來鎮定劑——一種抑制血脈里瘋狂因子的藥劑。
鎮定劑,對于還在注射異化劑的實驗者,十分重要,因為這可以控制他們的變異,不朝不可預知的惡性變異方向改變,更甚,可以平復他們的心情,讓他們像正常人一樣,可以隨心所欲的喜怒哀樂,不必擔憂,因為過度的情緒誘發血脈內的瘋狂因子。
「one,你與他是不同的,你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或者說,你其實不是一個人,你只是一個披著有人類皮囊的生物,讓你到人群中去生活,是讓你學會如何更像一個人,而不是把人類那種可悲可笑的情感也學會!one,你是一個聰明的好孩子,那些普通人誰也配不上你,我跟你說過,你玩玩可以,切記不可當真,結果……你居然敢來質問我!我教了你十多年的冷酷無情,都白交的嗎?」
耳邊又想起尼爾教官被她質問後,在電話里的咆哮,one緊緊的依偎在程以諾的懷里,又想起尼爾教官最後的一句話。
「你什麼時候想清楚了,鎮定劑就什麼時候給你送來,這段時間,你好好體會,你是如何的不同!」
不同!one此時終于體會到那種由于某種過度情緒而誘發的躁動,她此時亦是明白,尼爾教官的用意——要麼讓她狂暴將身邊人殺死,要麼她投鼠忌器,因為不想傷人而乖乖听話遠離程以諾……
one覺得自己像一只凶猛的狼,想要努力的靠近柔弱的羊,收起利爪,藏了尖牙,卻似乎抗不過狼吃羊的天生本能。
尼爾教官是想要讓她明白,她不是人,是一只怪物!
……我是雲微教授的第四條記憶回歸線……
耳邊是低沉的哼唱低吟之聲,陌生又熟悉的調調,雲微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便听到顧昀在哼歌。
哀傷,惆悵,遺憾……雲微納罕,為什麼顧昀哼唱的曲調會是這種歷經滄桑,物是人非,心累成灰的感覺?
靜謐的森林里,哀傷的調調又勾起迷糊中回想起來的事,雲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附在顧昀的肩頭,淡淡道,「難听死了,別唱了。」
歌聲止了,顧昀沒有回頭,反而興致勃勃的道,「阿雲,你醒啦!我覺得我自己唱得挺好的啊,既然你不喜歡,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顧昀的聲音很輕,雲微此時又是半迷糊狀態,她低低的嗯了一聲,便听到顧昀用著一種極為輕快,卻又古怪的透露著絲絲深沉的語調講述了一個黑色童話。
「從前有一只兔子,它被一只又老又殘的狼收為徒弟,狼將所有的本領都教給了兔子,但其目的並不是為了讓兔子在弱肉強食的森林里活得更好,狼只是為了打發光陰,它的眼里甚至都沒有兔子的身影,狼日日夜夜的對天哀哀的嚎叫,兔子以為是自己的師父遠離了狼群,孤獨了才會那麼哀傷,由而兔子便用盡心計的靠近狼,結果,兔子沒有讓狼走出孤獨,反而丟了一顆心——兔子愛上了不會回頭看它一眼的狼。」
雲微听得迷糊,完了只是懶懶的隨意回了一句,「真是一只傻兔子,也不怕狼吃了它!」
顧昀埋頭走路,聞言低笑,輕聲道,「那本來就是一只傻兔子,狼太老了,總有一日死去,那只兔子幸運的沒有被狼吃掉,卻因為思念死去的狼,而憂思過度死去,阿雲,你說那只兔子是不是很可憐!」
「可憐……呵,那或許就是命。」就如同狼會愛上羊,每日藏著自己的尖牙利爪,遏制著本性,想要與羊長相廝守,白頭偕老,最後還是免不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雲微模了模自己的嘴角,眯著眼看著指尖上的血,眼前又劃過艾西……
艾西並不是被她咬死的,當時的情況,似乎就算是她拼盡全力,也快不過異能人的捏斷她脖子的大力。
但,她沒有想到——
自己居然會有毒牙!
一如多年前,這樣的她讓她迷茫︰她還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