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華助教,現在能請你到警局里來一趟嗎?」
「怎麼了,羅隊?有什麼事不能電話里說嗎?」
華玉盞開著車正從飯店帶了外賣準備送去醫院,手機里羅隊長似乎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勉強——
「我剛剛拿到了那條手臂骨頭的分析結果,它的皮肉殘渣里的確檢測到了人的dna,但是卻不止一個人的,具體數量根本就已經沒辦法確認。(鳳舞文學網)但真正的問題是那條臂骨——我專門去看了你們學校失竊的那具白骨的資料,而這副手骨跟那具白骨是一樣的,也就是深海生物的骨頭。華助教,你看——」
華玉盞露出詫異——「是魚骨!?」
「我們還來不及檢查的那麼詳細,但是如果失竊白骨的資料都屬實,這兩個的確是同一種東西……」
——怪物。魚骨。
——態度突然變得奇怪的桑寧。
華玉盞突然掛掉電話一踩油門,急往醫院趕去。
他從沒有想過這件事會跟魚骨妖扯上,連龍宮都銷聲匿跡了,又哪里來的魚骨妖。即使知道他的存在也無非以為是水里來的雜魚妖怪罷了。
他竟然忘記了,發狂的魚骨妖最後的樣子,跟這種到處襲擊人的怪物不也是很像的嗎。
一只只盯著桑寧的發狂魚骨妖,和那個暗搓搓東掖的小桑寧——他要是還聯系不起來就白活了一千五百多年!
不是說只想起了一點點嗎?
連他的事都不記得,只是想起自己身世的一點點啊,怎麼這下子遇上別人的事想起來的倒不少了?人都變成那鬼樣也能來場感人相認??
這樣也算一點點??
他煩躁地一腳油門踩到底,心里直罵那個蠢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那東西一爪子就能刨給她開膛破月復,她最好不要給他存什麼救它的心思!
有沒有過探視時間這一點對華玉盞來說沒有什麼影響,他從方便的地方一躍跳進走廊窗戶,看到桑寧病房門外低垂著頭像是睡著了的警衛。他匆匆進屋里看一眼才出來搖醒他,「醒醒!屋里的人呢!?」
警衛被拎著,像是打了個盹而不自知,突然被叫起來的片刻茫然,「人?不是在屋里嗎?」
華玉盞沉著的臉終于讓他完全清醒,連忙進屋里看了一眼,「怎麼回事,她們去哪兒了——難道我睡著了——」
他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在執勤中就睡著了,華玉盞當然知道這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也沒有怪他的意思,只問︰「另一個人呢?」
「屋里燈泡壞了,他去護士站找人——怎麼還沒回來——」
華玉盞不再多說沿著走廊開始搜尋,警員也連忙跟局里聯系——
醫院里很平靜,是探視時間過後病人休息的正常平靜。似乎除了桑寧她們病房和病房前走廊上的燈,其他地方的燈也並沒有損壞。
可是哪里也沒有兩個女孩子的蹤跡。
她們就在這個醫院里,卻不在「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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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舉起的黑色利爪向桑寧落下來,牧文心突然沖上去抱住那條手臂攔住,被一甩之下卻沒有甩開,向地上的桑寧喊︰「快扔蛛絲!!」
桑寧一口氣把剩下所有的蛛絲包一起扔出去,頓時滿眼全是四散噴射的白色,一團團粘附在怪物和牧文心兩人身上,又一叢叢粘附在地板,牆壁,天花板上。
怪物這一次終于掙月兌不開,只是盯著眼前的桑寧,用殘破的喉嚨嘶嘶低吼。
桑寧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一步之外看著那怪物,這是第一次這麼近又這麼仔細的看清他,卻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骨頭,你真的已經不認得我了?」
她似乎並沒有在期待回答,殘笙如今這個樣子,也許她反而害怕他還殘留著理智。到了如今這個情形,他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更好。不要再變得更讓人悲哀了。
「骨頭,你想要解月兌嗎?」
「桑寧,如果他是你的朋友就快動手吧,還猶豫什麼?何必讓他這樣悲劇下去?你如果下不了手,我——」
牧文心被一起纏在蛛絲里,她想說我替你動手,卻無奈掙月兌不出去。
——連怪物都掙月兌不斷的蛛絲,她又怎麼能出的去呢?
桑寧拿出那把匕首,溝槽里的猩紅刺目,一瞬間面前的怪物卻突然安靜了。
它還在盯著她,卻停下了凶狠的嘶吼,只在喉嚨里發出嘶嘶的低音。像是心里明白了桑寧要做什麼,像是在等著桑寧做什麼。
桑寧的喉嚨里一下子就又澀又堵起來——為什麼殘笙最後要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偏偏是由她來動手。
相隔了一千年,再次從水里來到岸上,找上她,找一個結束。
桑寧有些木然的舉起匕首,高高的兩手交握著,知道應該要從頭頂扎下去——可是扎下去會怎麼樣?為什麼一點都沒有真實感?她真的覺得自己能夠做到嗎?
怪物那只血紅的眼被粘膩的亂發遮住,只有一只冷灰色的眼在跟她對視,牧文心的聲音又響在耳邊,「刺下去就好了,桑寧……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你不需要有負擔的,就當,是送朋友一程,這就是你們千年重逢的意義吧。」
當手里的匕首舉起來的時候,反而明白了自己根本沒有刺下去的覺悟。
她緩緩放下手,目光轉向牧文心,對她笑一下,「我以為,你會借機提出要我用龍珠修復骨頭呢。」
牧文心神色變也未變,只是輕聲說︰「你不想。」
「可是你本來可以誘導我的……你其實是個好人。」
明明是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引出龍珠的所在,桑寧知道自己身無長物,能被人惦記的也只有龍珠了。可是她非但沒有趁人之危對她加重蠱惑,反而一直在開導她試圖減輕她的罪惡感。
于是她對于自己小人之心了一下,對牧文心起了戒心表示小小的愧疚。可是愧疚歸愧疚,戒心卻還是要有的。
牧文心微微笑笑,「你幾時發現我不是牧文心的?我以為你現在應該已經被蠱惑,不會想太多才對。」
這一點桑寧得承認,被蠱惑的時候感覺真的很不錯,很想一直沉下去。
「——就剛剛。文心她很能干,很強勢,可她是個人類的女孩子,對于殺戮這種事不可能會冷靜。這是我們的生活環境造就的,不是人類的你,可能不會明白。而且我被蛇魅纏過,附身這種事也不難想象……」
牧文心默默地看她,即使被拆穿也溫和著眉眼,「那你知道我是誰?」
桑寧點點頭,略尷尬地被這雙悠遠的眼看著——會用這樣的目光看她的人,還有曾經長久接觸牧文心而能輕易附身的人,「——白骨精?」
面對這個稱呼他依然只能無奈的笑,「我現在的名字叫古珧。」
——古珧?骨妖?
「古先生……」
桑寧顯出幾分遲疑,但她既然選擇在這個時候拆穿,骨妖自然也知道她一定是有事要說。
「想說什麼你就說吧,我們……從來都不是對立的關系。」
桑寧對上他的目光,「我想請你,幫我殺了殘笙。因為我做不到。」
他的目光沉沉的,柔柔的,應一聲︰「好。」
話音剛落他突然向上一騰,像月兌去了一層殼子,留下牧文心的身體在蛛絲里,他的形體卻月兌離出來,落定在桑寧面前,緊挨著,長長的黑發在飄落時幾乎拂在她身上。在桑寧微愕的時候輕輕從她手中拿過匕首。
「——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這樣?」
——就算是附身,也沒有听說過這樣的。骨妖的存在似乎有些超出了她對妖怪的了解……
他淺笑一下並不隱瞞,「——因為我和其他的妖怪不一樣,不論是禽是獸,它們本就有自己的血肉之軀,不過是化成人形。但我沒有。我的本體不過只是一塊骨頭,沒有自己真正的身體。也許比起那些妖怪,我跟附身在你身上的蛇魅還比較相似,所以確切來說我算不得骨妖,而是骨魅。對于像我這種沒有真實形體的東西來說,附身在別人身上,比其他妖怪要容易得多。」
桑寧覺得自己應該趁這個機會問問有關蛇魅的事的,但蛛絲里的怪物卻因為等待而顯得不耐煩,喉嚨里發出嘶嘶的聲音引起骨妖的注意。
他已經拿過匕首,正要轉身走向怪物,桑寧突然輕輕扯住他的衣角——他回頭,桑寧卻低著頭沒有抬起來,只輕聲說,「他叫殘笙。」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告訴骨妖殘笙的名字,他根本就不會關心。听過了就忘,也不會記得。但她就是想告訴他,想讓他知道那個人叫殘笙,不是一個無名的怪物。
他淡淡看她,轉回頭,「我知道了。」
他是沒有血也沒有心的骨魅,生命那種東西于他來說沒有意義。何況是發狂的魚骨妖這種虛假的生命。
但如果桑寧需要他記得,那他就記得。
他站在怪物面前,重新感受到匕首的存在讓它再次短暫的安靜。
「——骨頭,很快就結束了……只要再一下就好了。」
那對于殘笙來說,是否是個太過漫長的噩夢。所以快些結束吧——那雙猩紅與冷灰的眼楮盯著匕首,渙散的瞳孔里應著上面的一點寒光——總算,這場噩夢能到盡頭了。
桑寧轉了身不敢再去看,只听到匕首刺入骨肉的聲音,她仿佛看到一千年前的海底,小水鬼和珍珠女圭女圭掘著貝殼鬧成一團,一身黑衣的魚骨妖就默默坐在一邊的大石上看,看著他們,看著遠方,在海底的水流中冰冷而精致得就像一個美麗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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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眼前的怪物魂飛魄散,失去了魂魄的身體也分崩離析,身後桑寧的身體也軟軟倒下去——古珧轉身,在她跌到地上之前撈住桑寧,單手抱住她,拂開她臉上的頭發。見她只是虛月兌就放下了心。
——這種感覺,就是擔心嗎。
他是沒有血肉沒有生命的骨魅,他不知道沒有生命的東西也有心嗎?但他知道那具白骨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而眼前的女孩子,無論她現在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她就是那具白骨的主人。
所以,她是他存在的意義。
他剛要抱起桑寧,黑暗里突然傳來緩慢悠然的腳步聲,很慢,卻很沉,一步步散發著低沉不滿的情緒。
「——我已經給了你面子,上一次把人交給你了。你是不是能解釋一下,為什麼這次的結果卻跟約好的不同?你的責任,難道不是引導她用龍珠來救那個瘋怪物嗎。」
古珧頭也沒有抬,應著,「她不會的。她的心意在一千年前就很明確了,她絕對不會為任何事再讓龍珠現世。」
「——所以才需要你去蠱惑,而不是在這里拖後腿,古先生。希望你不要忘記我們之間需要的是合作,而不是你單方面的獲取。否則我不介意讓你想起自己的原形——或者下一次由我親自動手,萬一有個什麼失手,古先生不要介意才好。」
桑正信低沉渾厚的聲音卻透著陰惻惻的味道,他曾經只差一步就唾手可得的一切,這一世全部都要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