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骨記 第七一章

作者 ︰ 煉獄蓮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她的意識會消失嗎?」

一句話仿佛從天而降,桑寧猛然抬頭,看到華玉盞正從上方落下來,寄生魅頓時如臨大敵,本能的感覺到眼前這只千年老妖帶來的壓迫。(鳳舞文學網)

他閃到桑寧身邊,伸手掐住桑寧的脖子,吼向華玉盞︰「站在那里別動!」

華玉盞雖然沒有再靠近,卻帶著一臉似笑非笑的不屑,這種只能寄生在人身上的弱小的魅,他還不曾放在眼里。他只是提醒他︰「你當了冤大頭為他人作嫁衣,還有空在這里抓著我的人張牙舞爪?」

寄生魅一愣,「你這話什麼意思?」

不知華玉盞听到了他們多少對話,似乎足以他推測出一些事,此時他故意先不提被寄生魅制住的桑寧,先去吊他的胃口,「你是山魅出身,又混跡在人群里,難怪會對法術了解太少。如果多跟妖怪和天師接觸接觸,也不至于被人當了槍使。你難道不覺得喂給那個女人的魂魄越來越多,她卻根本就消化不掉麼?」

寄生魅遲疑著,因為華玉盞說的的確沒錯。

他是照著妖天師教給他的去做的,一開始的確很有成效,婷婷的確看起來好了很多。可是隨著她病的越重需要的魂魄也越多,但是越來越多的魂魄堆積在她體內,真正被轉化吸收的卻很少。

他不禁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那個妖天師一定有告訴你,只抽取別人的兩魂五魄而不是攝走全部,是為了不會喧賓奪主,讓其他健全的魂魄在她體內反而壓制了本主,是吧?」

「沒錯,他的確是這麼說的……」

「他說的的確沒錯,但問題是,當這麼多魂魄被注入她體內,即使殘缺不全,也足夠讓她沒有容身之處。她自身的魂魄越來越虛弱,可以說是一早就被安排好的,為的是讓她變成一個容納魂魄的容器。只是你會舍棄肉身附身在她身上這一點恐怕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否則此時她大概已經裝著滿滿的魂魄被那位妖天師帶走了。」

寄生魅此時已經幡然醒悟,他之前救人心切,可以說是病急亂投醫。此時被華玉盞一點,才驚覺一切的不對勁都說得通。

從一開始妖天師就在利用他,讓他去攝取魂魄,存放在婷婷體內,然後等待著時機坐享其成。

這一切的確不是他一只弱小的魅看得穿的,即便是華玉盞如此見多識廣的老妖怪,也是在已經懷疑妖天師的身份之下才能聯想得到。若不是懷疑這個妖天師就是桑正信,換了其他妖天師來,只要說的圓滑些多找些理由,連他也未必看得透。

華玉盞此時才提醒他,「真相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不如我好心一點就不把你交給警方,讓你有時間去跟妖天師解決恩怨。」——反正,他現在沒有了自己的身軀,在這個女人體內也是沒辦法交給警方的,「不過,可以先把她還給我了嗎?」

華玉盞悠哉著,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他一個千年的老妖怪,豈能因為對方人質在手就被輕易的拿捏住?

既然利害關系已經說明了,他也放過眼前被人當槍使的凶犯一把,那麼他們之間該是沒有矛盾,只等著對方把桑寧放了就是。

這樣不著痕跡的淡化,目的只在桑寧。

她的意識現在可是赤果果的面對著一只魅,幻境里不會受到傷害那一套已經不管用了。

但魅沒有馬上放開桑寧,他似乎磨著牙,說︰「我會把她還你的,但在那之前要先借我用一下!」

幾乎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華玉盞已經意識到了他的意圖——他當然要去報復,要去找妖天師算賬,但他不會就這麼拖著自己妻子生病的身體去!他要用桑寧的身體!

華玉盞細長的眼微微眯起,帶著一絲危險的光,「你以為我會讓你帶她去嗎?不要給自己找多余的麻煩。」

然而寄生魅冷笑一聲,他知道動手的話自己不是這個老妖怪的對手,可是他也有他的王牌,絲毫不怕華玉盞身上散發的威脅,「別裝了,就算你現在裝的再好,上一次你匆匆趕來救她的時候也已經暴露了你對她的擔心,那樣妖氣全開好不收斂的碾過來,你難道想說你不在乎她嗎?」

沒錯,魅是最善于洞察人心的。

即便是個妖怪,只要你有心,只要你動了心,就不會沒有弱點。

華玉盞微微擰起眉頭,看到桑寧的目光直直的向他投過來,像是帶著某種期望,又好像那期望只是自己的錯覺。

——也是,他從一開始就斷了桑寧所有的念想,把她拴在身邊,卻又推得足夠遠。遠到足夠讓桑寧不要抱有任何想法。所謂的期待只是他的錯覺,只是他被華玉龍剛剛說的那些話攪得心亂。

他的情緒從不會擺在臉上,只是微微冷笑,「我的人我自然得在乎,正因為這樣,你就不怕你們一走,病房里那位無人看管,我會做出點什麼來?」

寄生魅也笑,「你不會,因為你還想她平安回來。如果婷婷真的出了什麼事,這小姑娘也別想好端端的——婷婷已經變成那樣了,誰都知道這種狀況她只會繼續衰弱不會再恢復了,而這都是因為我輕信了那個妖天師!你如果真的敢傷她,我們一命換一命,換你一個健康的小姑娘不虧!」

華玉盞蹙眉,知道這只寄生魅是真的豁出去了。他現在滿腦子只有報仇,這時候招惹他不是明智的選擇。

他再看桑寧,桑寧此時卻不再看他,微微低頭像是故意回避了他的目光,咬著唇一副正在猶豫要不要跟寄生魅一起去的模樣。

華玉盞很想上去狠狠敲一敲她的腦殼,她是被魅給迷了還是怎麼著?這麼短的時間她就想要立場搖擺陣營倒戈了?妖天師現在多半就是桑正信沒跑了,這個人她避都避不及還巴巴的湊上去?她哪兒那麼多閑情管一只魅的閑事?

可是桑寧怎麼能不管?

她見證了兩個人的過往,踫觸了他的悔恨——就算失去她,他本也想附在她身上,代替她,成為她,就這樣守著她的身體和內心里殘存的回憶活下去。可是原來這一切並不是命該如此。

他竟然被人利用了,因此連兩個人最後能夠相守的時光也失去,讓婷婷連安靜的度過最後這段日子也做不到,淪為魂魄的容器。

那些感情流淌過來,滿滿的都是絕望。

就當她被迷惑了也無所謂,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就這樣漠視掉躲在一邊,從今往後她會再也無法正視這段記憶和此時的自己。

「桑寧,不要想些多余的東西。」

——只要一瞬間的空隙就足夠魅趁虛而入,華玉盞不得不開口提醒桑寧,「他是個妖,人妖殊途這種事他早就該知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清楚自己要面對的後果,沒有什麼可同情。」

桑寧再次抬眼看向他,她知道,妖怪是獨善其身的,可人類不是。所以人類才從生下來就是群居動物。

那目光靜靜的,直直的投向華玉盞,看得他心里像是徒然一懸,下一刻卻是寄生魅  一笑,對華玉盞說了一句︰「小姑娘我就借走了,如果可以,我會盡量把她還回來的。」地上的藤蔓突然伸展開把兩人一起纏繞起來,在將他們完全包裹消失的瞬間,魅低低的聲音在桑寧耳邊說著,「你真的讓人覺得跟她越來越像,我會讓你活著的。」

——你呢?

桑寧很想問,那麼你會活著嗎?還是已經沒有打算活著回來了?

可是她沒機會問出口,只覺得一陣無力的沉重,像是四肢鼻口都不再受她的控制,她離開了幻境回到身體,意識跟自己的身體之間的聯系卻被切斷了。

病房里華玉龍第一個發覺桑寧睜開眼,正欣喜地喊著︰「小桑寧你醒了?」

卻見桑寧只快速地掃了他一眼,就理也不理,趁另外兩個人靠近之前突然跑向窗戶跳了出去——

華玉龍嗷嗷地喊著︰「小桑寧你干嘛!?這里是三樓啊啊!!」

他抓狂地跑向窗戶,見桑寧跳出去之後沒有直接落地而是條向了一樓的平台,踉蹌了幾步就繼續跳下去跑了。他一面松了口氣一面卻微微惡寒,看桑寧跑走的姿勢也覺得她的腳情況不妙,就這樣還是繼續跑了?

身後華玉盞也剛醒過來,蹙眉問︰「桑寧呢?」

華玉龍黑線地指指窗外,「跑了。怎麼回事啊?」

「她被附身了。」

這句話不需要華玉盞說出來,宮本就已經替他回答了。

華玉盞此時的臉色著實難看,華玉龍可不會去看他的臉色,當即就問︰「有你在怎麼還出這樣的事?你都進去干嘛了??」

華玉盞的臉色陰沉的要命,沉沉地說︰「誰在也沒用,她是自願的。」

「——自願被附身?」

華玉龍這回更驚訝了,但令他愕然的不是這件事本身,而是當著華玉盞的面,桑寧就無視了他,跟著那只魅走了?

他盯著華玉盞看了又看,這回口氣已經不單單只是詢問了,「我說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你們之間是出什麼問題了?」

他們之間的確出了問題——任誰也知道一向是華玉盞說什麼,桑寧就听什麼。沒有半點質疑和反抗,就算被賣了恐怕都心甘情願。

可是什麼時候他們之間保持的這一點距離變成了一條鴻溝?

這個難道可以理解為她只是被迷惑了而已?

華玉龍半點都不覺得樂觀,一時的迷惑,改變不了一些根深蒂固的東西。桑寧對華玉盞無條件的仰慕是從她第一眼見到「華助教」時就開始滋生的,說是本能都不過分。

難道這對曾經的小情人終于還是走向了分叉口?

這時華玉盞早已經起身追出去,華玉龍在後面嘟囔一句︰明明就跑那麼快,還非把人家推那麼遠,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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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寧站在一條小巷里,面前是一個被敲暈了的陌生人,感覺到自己蹲下來,伸手進那人口袋里掏出手機——她能夠看到自己眼楮看到的,听到自己耳朵听到的,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她拿了手機給某個號碼發了短信要他出來見面——看起來這只魅並不知道妖天師的身份。對于即將面對的人桑寧感覺不到害怕,她的意識像是飄忽游離著,似乎連那些本應緊張恐懼的情緒也被切斷了。

桑寧揣著手機來到一間集裝箱倉庫,他們並沒有等很久,就看到門外開來一輛黑色轎車,從車上下來的人,桑寧並不陌生。

桑正信穿著襯衣西褲,平時一板一眼的領帶稍稍松開著,顯出幾分學校里沒有的隨意。

料到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桑寧在看到他的時候終于感覺到了某些情緒,倒也算不上是害怕,只是有些復雜。

這個在幕後掌控著一切的**oss大約就是她的血親,這一點她想桑正信沒有必要特地騙她。可是如果她期待的親人是他這樣的,那她情願還是不要好了。

桑正信走進來,揚聲說︰「我已經來了,還不現身嗎?」

一個短信,陌生的號碼沒有署名。桑正信來這里只是因為對方知道他妖天師的身份,顯然是打過交道的人,但究竟是哪一個他未必知道。

當他看到從集裝箱後面走出來的桑寧時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

「桑寧?」他的臉上浮起幾分笑意,竟讓人有種和善的錯覺,「你怎麼會有我這個號碼的?」

桑寧感覺到寄生魅的情緒一瞬間起了變化,顯然他沒有想到桑正信和桑寧會認識,而且這樣和善得近乎親切的態度,對一個面對著自己仇人的人來說可不算是個無關緊要的訊息。

察覺到他的心思桑寧拼命想要撇清,只是根本沒辦法跟寄生魅溝通,好在他似乎沒有真的動什麼念頭,只是借著這個便利走向桑正信——「我有事找你。」

「哦?」

難得桑寧見了他沒有滿身戒備隨時逃跑的模樣,桑正信倒是顯出樂意听听她怎麼說。

這號碼是他的「業務」電話,知道的人不多,但又不是沒有。真有心要找妖天師的人也不是找不到,雖然通常來說他不會理會一些小兵小卒。盡管不知道桑寧是從哪里打听到這個號碼,但如果是桑寧的話,這倒是件挺新鮮的事情。

「桑寧」這時已經走到他面前,抬頭看著他,「我有想要的東西。」

「說來听听。」

「我要——你的命!」

藏在背後的刀猛地向桑正信刺過去,桑正信側身閃開,只是略略劃破了衣袖。

他的臉色已經微微沉下來,倒是顯得有些沒有想到桑寧這樣突然的舉動。

他們的立場的確是對立的,但似乎還沒有到撕破臉皮你死我活的地步。從她目光里毫不掩飾的恨意里桑正信已經猜到這大約不是真正的桑寧,只是魅這種東西如果藏得足夠好,倒不是那麼容易被發現的。

他冷笑著退開,「一個冒牌貨,還是不要獅子大開口的好。」

寄生魅幾乎紅了眼,一刀又一刀刺過去,可是即使有他的操縱桑寧的身體靈活了很多,但在桑正信有所防備之下他避得也更輕松。

只是看來這世上恨著桑正信恨不得殺了他的人恐怕並不少,他倒沒猜出附身在桑寧身上的人會是誰,也根本懶得去猜。只是利落地跳到附近的箱子上,不等「桑寧」追上來就跳到她身後,反剪住了她的手。

「玩夠了?」

桑正信依然帶著笑,只是口氣已經不怎麼和善。

「桑寧」轉頭,恨恨地盯著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不夠!」

隨著話音落下,他們頭頂突然發出碎裂聲,天花板上的水泥碎石簌簌往下掉落,連同四周的牆壁也開始出現裂痕——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妖天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操縱著桑寧的身體來送死。桑寧的潛力他在襲擊她時就見過的,以桑寧當時的表現看得出連她自己也控制不好。但他終究可以一試。

妖天師再厲害也是人類肉身,只要倉庫倒塌將他埋在這片廢墟里,不信他還能逃出生天。

他是答應過盡量不傷害桑寧的。也只是盡量。

如果可以直接殺了桑正信他也不想連累上桑寧,但是既然做不到,那麼為了報仇他沒有什麼不可以做,也顧不上桑寧。

「你是那只魅。」

桑正信冷冷地說著,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桑寧的力量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來附身就能用的。這只有經年累月跟宿主同化的魅才能做到,而這只魅卻在消耗著自己的生命迅速跟桑寧同化。

頭頂的水泥碎塊越落越大,眼見這個倉庫隨時都有塌陷的可能,桑正信就算知道該怎麼去對付一只魅,此時也沒有時間去施展手腳。

他拖著桑寧就準備先離開這里再說,就算被魅附身,也改變不了桑寧個頭嬌小的事實,當即被反剪著往外拖去。

他們還沒等靠近門口,前方整面牆突然倒塌,房頂向這里傾斜而來,桑正信只能拖著桑寧急忙後退。

——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放開桑寧嗎?

明明是自己一個人走比較快,他卻到了這種時候也沒有放開桑寧這個累贅,這讓寄生魅那充滿恨意的眼里幾乎綻放出光彩來——就這樣被拖死吧!他大力掙扎著拖慢桑正信的腳步,桑正信反剪著桑寧的手狠狠用了用力,但是顯然寄生魅對于桑寧的身體並沒有多少憐惜,切斷了痛覺的他全然不在乎。

桑正信臉上終于露出幾分不耐煩,低聲吼著︰「桑寧!你也想死在這里嗎?既然是你自己的身體,就自己想點辦法!」

桑寧听到他這句話,很奇怪,最初是她接受了魅的附身幫他來報仇,現在她和桑正信的立場卻像是站到了一起。

可是這樣不好嗎?

雖然她只是被切斷了喜怒哀樂感覺不到害怕,但此時的她真的覺得這樣也許會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不計後果的同歸于盡試試,她不想留下這個人,一直以來她心里都隱隱藏著這樣的感覺。

——跟魅一起埋葬桑正信,還是跟桑正信一起逃出去?

裂痕不斷擴大的牆壁終于支撐不住破碎的屋頂,整個倉庫坍塌下來,仿佛連地面都在震動著,揚起滾滾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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