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殊做了一個噩夢,醒來的時候,他出了一身冷汗,然後將枕頭底下的一張相片翻了出來。(鳳舞文學網)
那是一張有些陳舊的全家福,一對年輕的父母和一個漂亮的小孩。爸爸長得十分英俊,媽媽皮膚白皙,小孩大約三四歲大的樣子,一家人都掛著笑容。
不過這張照片看上去並不賞心悅目,因為爸爸俊美的臉上畫了一把深刻的大叉,顯得猙獰又丑陋。大叉有許多不同的顏色,明顯是不同的筆跡,不同時候畫下去的。而媽媽的臉上被另外一張剪下來的人頭粘住了大半,那個人頭也是個小孩,笑得張牙舞爪,露出半個酒窩。
夏文殊捏住那個人像,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撕下來。但他停頓了很久,終于收回了手,將照片放回了原處。
月中的時候,午間白健打電話到學校,辦公室老師來喊夏文殊听電話,「你家里人打電話過來了。」
白健喜歡這個時間打電話,因為這個時間辦公室沒人,老師都回宿舍午休了。他可以通話久一點,也可以肆無忌憚。
今天他打電話過去比平時還要高興,股票雖然近期小有低迷,但他已經在之前賺了幾票狠的,現在炒了新熱國債期貨,獲益匪淺。時間又道年尾,正是快要寒假的時候了,所以雙喜臨門,他的語氣無論如何都十分得意輕快︰「早說要買支手機給你了,你又不要,咱們什麼關系啊,你還這麼斤斤計較,我每次這樣打電話好麻煩!你快放寒假了吧,什麼時候放假提前告訴我,我來接你!」
夏文殊沉默了一下,忽然問︰「沈鐵皮還好嗎?」
白健雖然莫名其妙,但想到之前他幫沈鐵皮塑造的悲情形象,又不疑有他了。他一向見風使舵,立即借機博取同情分,「他啊,慘著呢,同性戀又不是什麼光彩事,還被人傳艾滋病,工作也丟了,錢在股市里也折了,前幾天我看到他在商場里做清潔工,他看上去太頹廢精神狀態實在不好,人都不靠近他呢。我感覺就像看到另一個我似的,好像我也有這麼一天……」
「是嗎?」夏文殊的聲音很輕,心情很重,他很失望。
白健隔著電話,並看不到電話這頭的人是多麼難看的臉色,他的聲音依然抑揚頓挫︰「是啊,你不知道他多慘!嘖嘖……文殊,多虧了你,要是你不繼續幫我,我遲早也要上街發瘋去。文殊你會繼續幫我的吧?你也不想我變成另一個沈鐵皮吧?所以說,三十一晚怎麼夠啊,我最近睡眠也不好,還老是做惡夢,書上說,這是精神病的前兆……」
夏文殊已經听不下去,白健每說一句,他就覺得自己多可笑一點。
白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愛算計他也是知道的。
他只是沒想到白健有一天會把這些用在他身上。
原來在白健心里,他和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
「阿健。」夏文殊打斷他,說︰「寒假你不用過來了。」
白健還沒反應過來,笑說︰「我不來接你你自己來啊?最近治安隊抓的可嚴了,難道你想去樟木頭做勞動?」
夏文殊說,「寒假我不過來了。」
白健變臉了,「寒假你不過來你干嘛去?」
夏文殊說,「寒假我答應阿嬌去她老家爬山。」
「阿嬌阿嬌叫的真親熱!你們早在暑假的時候就有一腿了吧!那麼晚還補習,其實就是做什麼還不知道呢!」
夏文殊皺起眉,「阿健,別把人都想的和你一樣好嗎?」
白健一听,臉上徹底不是顏色了,氣急敗壞道︰「你答應過我的都忘了嗎?你答應我不交女朋友的!你答應我寒假過來三角洲陪我三十一晚的!你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夏文殊閉上眼楮,究竟沒忍心直接拆穿他,「阿健,你不要再說了。」
白健見他不否認,只當是默認了,于是越發火大,妒火大約是最難以控制的。他尖刻的說︰「你什麼時候變成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了!你心里還有沒有我!你都已經是我的人了,怎麼還能去招惹那個孫茹嬌!她有什麼好的?她有我能讓你爽,能干到你射嗎?你那麼主動,她滿足得了你嗎?」
夏文殊胃里一陣翻滾,握著听筒的手都抖起來︰「阿健,你夠了。別讓我惡心。」氣到這種程度,他也說不出白健那麼多侮辱人的話,有些話到了嘴邊,他又咽了下去。
「惡心?」白健的聲音像是從深淵傳來,陰沉得人頭皮發麻,「你是不是和那個孫茹嬌干過了,嘗到甜頭了,所以現在惡心我了?」
夏文殊頭一次覺得白健的聲音刺耳,白健的脾氣如此惡劣。從前白健也有生氣的時候,但從沒有這樣咄咄逼人,尖酸刻薄。就算有,他以前或許也只覺得白健是孩子脾氣,並無惡意,但是現在,他只覺得憤怒與厭惡。
可能一開始他就錯了,白健並不是孩子脾氣,而是性格如此。別人都不在他眼里,包括他夏文殊,哪怕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相依為命,但他心里只有他自己,所以他欺騙算計都覺得理所當然,並不認為是錯誤的。
從始至終也沒有坦白與道歉,還質問他付出得不夠多。
夏文殊堵得難受,「隨便你怎麼說吧,以後你的事情我不會再管了。」
「什麼叫你不想管了?」白健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聲冷笑,「你想管誰去?你是我的,你不管我我管你!」
夏文殊疲憊不堪,「再見。」說完就想掛電話。
「夏文殊!」白健在那頭大吼一聲,「我不準你找別人!你不準變心!你是我的你听到沒有,你五歲那年被我從垃圾堆邊撿到的時候就是我的了……」
夏文殊沒有听到想听的,掛上了電話。
他僵硬的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許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小男孩伸手拉他起來,叫他「夏文豬」的時候。
那時候的白健多好,可愛頑皮大膽任性但是單純,對他好就是單純的對他好,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會謊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臨到頭還指責對方。
掛掉電話的夏文殊是安靜的,被掛電話的白健卻是暴躁的。
他知道夏文殊是直的,他當然知道。但是他以為,夏文殊既然能軟化接受,心里肯定是有他的,只是夏文殊沒有發現而已,畢竟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再沒有比對方更親密的人了,夏文殊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呢?
孫茹嬌算個什麼東西?除了是個女人。
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就說惡心!
是他惡心,還是他們的關系惡心?
白健眼圈突然發紅,將桌子上整整齊齊擺放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這並不能發泄他的憤怒與難過,他眼底全是戾氣,然後撲到床上,將那只穿得整齊的枕頭抓過來按在身下。
起起伏伏不知瀉火多少次後,白健又將從那蹂躪得不堪的枕頭下褪下衣褲,接了一盆水,沉默的搓洗、晾曬,再給枕頭換上另一套殘存那個人氣味的內衣褲。他著迷的抱住那只枕頭,他喜歡夏文殊的味道,膩膩的柔軟的,聞起來就像催情劑。
一道電話打破了他的遐想,他看到號碼,聲音就穩重起來帶著笑音︰「孫總?慶功會?好的,嗯,我按時到啦肯定!」
掛了電話後,他懷里的催情劑已經變成了鎮定劑,讓發泄充分的他逐漸冷靜下來。冷靜歸冷靜,只是眼楮里除了偏執嫉恨還有了更多的算計。
夏文殊的喜怒哀樂,大約是很難被外人看出來的,哪怕是同一個宿舍,同一個班級,甚至是和他同桌的肖蕊。如果不是他長得足夠醒目,只怕沒有人會記得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人。
此時這個默默無聞的人多了一樣被人關注的事,「夏文殊,你家人又打電話過來了。最近你家電話很多,是出什麼事了嗎?」
接連兩個禮拜都每天一個電話,其他同學顯然也這麼認為,紛紛面有猜測的望著夏文殊。
夏文殊知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于是這次沒有直接將電話掛掉並擱起來,而是接听了,「阿健,以後不要總是打電話過來了。我這學期很忙,老師總是叫電話,也不方便。」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傳來有些沙啞聲音︰「文殊,我生病了,咳咳……好難受……」伴隨著幾聲咳嗽。
夏文殊的心情還沒有平復,也還沒來得及收拾失望,他不想听到白健的聲音。但是真的听到了,他又沒法放心,白健身體一向很好,壯如牛馬,用他自己的話說,省藥。
「怎麼生病了?」他還是忍不住問。
白健微微揚起眉,露出半個酒窩,聲音依然嘶啞︰「你下個學期就高考了,三角洲這邊新出版了幾套參考書,惠城可能還沒有,我想第一時間買了給你寄過去,誰知道那天刮台風了,淋了雨後……咳咳……」
夏文殊眉頭緊皺,「你也太亂來了,是你的身體重要還是書重要?」
「你說呢?」白健氣若游絲的哀哼一聲。
夏文殊明明心里還刺著,但是這會也顧及不了了。他嘆了口氣說︰「當然是你的身體了,嚴不嚴重,看醫生了嗎?」
「醫生說是肺炎,已經住院了。我好難受,文殊……我一個人在醫院里好難受,又咳嗽又發燒,出口氣都好困難。文殊,你能不能過來照顧我?下個月你就放寒假了吧……」
夏文殊沒有說話,說不擔心那是假的,即使白健做的事讓他失望也感覺被辜負,但他仍然很難坐視不管。既然放不下,那他是不是該給白健一次改過的機會?
「文殊,上次是我說話過分了,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只是太心急了,所以說話沒過腦子,我一想到你不要我了,我就難過得不得了,整晚整晚的睡不著……我真的受不了了,文殊,你來照顧我吧,醫生說這種病很難養,出院也有好多要注意的,我一個人不行……」白健鼻息粗重,有氣無力又可憐巴巴的哀求著。
夏文殊想听的道歉並不是這種,但是想到白健或許受不了刺激,或許加重瘋狀,他還是讓步了,「你好好養病,我考試完了過去三角洲照顧你,我也有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