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殊正值壯年,又並不積弱,原不該落得見血。(鳳舞文學網)只怪這君勝酒店不愧是五星級,不愧是以奢華著稱b市,聞名不如見血,大堂里角櫃里的裝飾品重得貨真價實,分量十足。
挨了這樣一下,他腦子立馬就晃蕩得神志不清了,只覺一個巨浪撲面,自己成了大海里的孤舟,還沒來得及見風使舵,忽然又遭了一個倒栽蔥,惹得他頭暈眼花,口齒不清。
直到耳邊傳來一陣暴罵,才意識到腰腿上扶著他的手是屬于誰的。
這人扛著百多斤的東西也似輕若無物,竟健步如飛,直朝酒店大門沖去。
「一個花瓶就給撩下來了,細皮女敕肉就是不經打。你給老子堅持住!你又欠我的了,記住了,要還的!」
窮凶極惡得很熟悉,夏文殊低垂的眼睫眨動了一下,眼前閃過許多年前,罵著他豬卻為他挨板凳的那個人。
狂風暴雨雖然還沒停歇,但是海中孤舟卻隱隱有了穩勢,他甚至能感覺到腦門上有濕漉漉的東西正往下嘀嗒嘀嗒。努力抬手拍了對方的背,他斷斷續續的說︰「阿……健,我的血都……快被你倒光了……」
白健雖情急火燎的,卻也叫一聲「阿健」擊中,多少年沒被聲音這麼叫過了?听到後頭才猛然反應過來,他把夏文殊扛著,人頭朝地呢!一翻過來攔腰抱著,才發現對方臉上像被潑了紅漆,別提多丑了。
叫他心里煩躁得想揍人,那群斗毆的死撲街,一個都別想好。
煩躁歸煩躁,落在慈愛醫院火速趕來的隨車護士眼里,卻是另一番樣子,「這位先生,不要緊的,不用吹。人都暈過去了,感覺不到疼的,吹也不解疼啊。」
護士和護工將人抬上擔架上車,又遞給跟車的白健一瓶水,「您累不累,臉都白了,不要急,喝口水吧!」
……
夏文殊又做夢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海水,魚群,微光,黑暗,以及躲也躲不掉的,猶如跗骨之蛆的黑色的,惡心的海藻。毫無疑問的,和以前無數次夢境里一樣,他被纏住了,被折磨了,馬上要被海藻撕碎,吃的一點不剩。
這時候,他會遇到一條黑色的海蛇。
沒錯,和以往的夢境一樣,他遇上了,他知道那條蛇不會停下來解救自己,他是冷眼旁觀的,但是夢里小魚卻是狂歡驚喜的,竟然是那樣依賴著一條不會再為它留下的海蛇。它蠢不自知,根本不明白對于蛇而言,它只是食物。
他默默的等待海蛇走開,然後等待小魚被一點點蠶食,然後他就會從噩夢里驚醒。他甚至一分一秒的算計著醒來的時間,不過,今天的夢似乎有些變化——那條海蛇轉回了蜿蜒的軀體,凶戾的朝那團巨大丑陋的海藻吐出了信子。
小魚繼續驚喜了下去,它奮力掙扎,終于在救兵的幫助下,月兌出重圍……
夏文殊感覺身心慢慢輕松起來,然後隨著這份輕松,伴隨而來的是腦袋上傳來的劇痛。痛得他有一瞬間的空白,睜開眼時,入目也全是白。
白健坐在病床邊正簽兩份案子,見人醒了,眉頭就一松,然後就把人搖起來,把準備的水遞了過去。見夏文殊遲疑,他又插了根吸管。
「不用,謝謝。」夏文殊聲音有些啞,喝了口水後,像是在回想先前的事。沉默了一下,才問︰「其他人怎麼樣了?」
「你倒是不關心自己怎麼樣了?」白健目光沉沉的,手指在案子上不輕不重的敲著,語氣不陰不陽︰「他們還需要你操心麼?一幫是泥點子都沒洗干淨的鄉下佬,一幫是國企民企一把抓的老油條,誰不彪悍,就你柔弱,還想著他們怎麼樣了?他們能怎麼樣?你岳父家可全是群軍官,他們一個沒動手,勸得還沒我酒店的保安盡力,一個兩個直接報警。」
說到這兒,白健嗤的一笑,眯著眼看夏文殊︰「瞧,他們是不是忘了你這做市長的女婿了?大酒店群毆這事捅到警局,沒五分鐘就會有記者來,你作為主角,還沒反應過來只怕就上了新聞。以b市媒體的傳播速度,你可不用擔心別人從報紙從電視上認不出你,對了,還有網媒……」
夏文殊行事一向低調謹慎,當然是知道輿論這把雙刃劍對公職殺傷力尤為巨大。尤其,這件事他雖然沒有什麼原則性錯誤,但是事發背景、環境一個是岳父做散生足有十八桌,菜色張揚,一個是b市奢豪著名的君勝酒店。
光後者,就足以成為媒體的一個爆點。
在b市或許還不值一提,但放大到全國範圍,群眾將如何猜測這個市長的生活作風,也就難以想象了。畢竟這種仇官仇富的輿論影響下,誰還會去想,市長的岳父本身就是高級軍官,出身殷實呢?只怕還更覺得,市長是裙帶關系……
總之一步錯,步步錯,一點黑,全身黑。
好在虛驚一場,夏文殊松了口氣。
這一幕落在白健眼里,是個虛弱的樣子,便想到對方昏迷了大半天,又有些不忍刺激他了。只撇了撇嘴,「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事出在我酒店里,總之不是個好事,顯得我酒店保安無能似的。媒體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不會有什麼ど蛾子。」
「嗯,謝謝你。」夏文殊點點頭,這又掏出手機來,他原來問那句「他們」,其實問的是小魚小蛇還有康敏君。問完又覺得多余,還不如自己來問康敏君。
電話一通,康敏君已經搶先說︰「文殊,你醒來了?感覺怎麼樣,腦袋沒事吧?幸虧你朋友送你去醫院及時……季家那群人真是太可氣了!」
「我沒事,你和孩子們怎麼樣?現在在哪里?」夏文殊問。
「我當然沒事,就跟著去做了份筆錄,我們還沒說起,季家還揚言要告我們呢!真把我氣死了,也不嫌丟人,我爸居然還讓我跟人道歉。等著吧!」那頭電話里的人順了口氣,這才接著說,「你放心,孩子沒事,我把他們從我爸那帶出來了,現在正去f市的路上。」
f市距離b市四個小時車程,是個直轄市。褚書記便是這個直轄市的市委書記。
「你又開車打電話?孩子還坐里頭呢,當心安全。」夏文殊頓了頓,又問︰「你帶他們去f市做什麼?小蛇可還要讀書呢。」
「被我爸氣得,季如梅又激我,屋里都塞滿了季家人,我一氣之下就把孩子帶出來了,又不稀罕他們帶!」說著似乎又來氣了,康敏君不耐的說了句「哎不說了,我先開車,你傷了先休息著,回頭再跟你說吧」。
電話斷的太快,夏文殊愣了愣,固然覺得康敏君一遇著她爸的事就過激,做事不周全,但真要說,其實又沒有置喙的余地。畢竟,他並不是對方的丈夫,也不是孩子的生父。這一點,他從來都知道,只是不能夠多想。
他不想知道自己這份寄托其實挺空中樓閣。
白健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有些來氣,尤其是接過別的女人的電話後。尤其,那個女人還是對方的老婆,比他先一步,不,後一步給夏文殊蓋了戳。
「她倒挺放心你的,她之前打電話過來,可半句話沒說要來看你。」他哼了一聲,起身將食盒送進微波爐熱了熱。
夏文殊抬手模到了頭上的繃帶,語氣平靜,「並沒有什麼嚴重的。」
白健挑了挑眉,自嘲說︰「可不是,也就我啊當回事,不辭勞苦的把你背出命案現場,送你入院,還找我醫院里最好的專家給你看腦子。是不嚴重,也就點輕微腦震蕩嘛。我真是瞎操心。」說話時,他端了熱好的食盒擱到了病床的案板上。
夏文殊揭開一看,是魚片粥。挺香的,香味縈繞著,恍然就讓他想起c省想起惠城了,他很多年沒有回去過,也很久不吃粥了。
白健把勺子遞過去,催促道︰「昏了大半天,住院的時候是晚上,現在都快天亮了,餓了就快吃吧。」
夏文殊舀起一勺要吃,白健就按住了他的手,豎著眉毛罵「豬啊你,燙不死你」,然後就奪過勺子在食盒里大開大合的攪起來,熱氣流速飛快。看上去像個滑稽的伙夫。
夏文殊有些想笑卻忍住了,不知道為什麼笑不出來,只問︰「你一直守在這照顧我?」
「不然呢?我沒你本事,做不到看著你半死不活還能扔下不管。你盡管笑吧。」白健手不停,只抬著頭看他,語氣嘲諷,眼神深深的很復雜。
夏文殊沉默了,不知在想什麼。
白健又補上一句︰「總之是我又救你一回,你不如想想怎麼報答我吧。」
這話熟悉得就跟昨日重現似的,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終于讓夏文殊彎了彎嘴角。然後就隨著打開的大燈,他看到了白健凌亂的碎發,以及雙臂上隨便卷成民工款的袖子,這與白健全身精英考究的衣飾、黑如鍋底的臉色還有刻意冷硬的語氣殊為不合。
是個喜劇的混搭風格。
看得出主人很著急,著急得讓人想笑。
夏文殊也就真的笑了,忽然想到從前許多時候,他也希望像今天這樣,有個人很著急,著急得像個壞脾氣的小孩子,心急火燎的將他從危險里拉出來。頂著一頭熱汗,一邊罵氣沖沖他,一邊忘了自己多狼狽。
十二年前在荒山上,他沒有等到,十年前在廢廠房的倉庫里,他也沒等到。現在他等到了,雖然來得太遲,雖然時過境遷,但是他多少覺得有些圓滿。
這個人,曾經是他最親的人。看,這個人並沒有那麼不值得。
「嗯,謝謝你。」夏文殊笑得更真切,笑意從嘴邊眼里流露。而且沒有眼鏡的遮擋,他的眼楮尤顯秀麗明亮,並沒有任何精光與深沉。整個人好看得不可思議。
白健很理所當然的看愣了,他覺得他的天仙又下凡了,因為他某處那個沉睡不醒的東西好像又有動靜了。他是個听從本能的人,所以很理所當然的抓住了夏文殊的手,整個人都傾身過去,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這傷患完全覆蓋。
「既然你認賬,那加上從前你欠我的三十一晚,利滾利,還有昨天我又救你一回……那連本帶利的,你怎麼都該還債了吧?」白健幾乎緊貼到對方的耳邊,貪婪的嗅著曾經熟悉無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