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和宮,正殿。(鳳舞文學網)地上已經跪了幾個人,我定眼一看,心里駭然,背上滲出陣陣冷汗,那幾人正是柳掌制、春語姑姑、小德子。小德子早已臉色慘白、瑟瑟發抖。柳掌制和春語姑姑見我這副模樣給人押了進來,當場嚇得臉無血色。
我雙肩被一按,跪在小德子旁邊。
四殿下!剛才已經清晰的听到那些人稱呼飛做四殿下,四皇子北凌飛。之前雖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但眼下驀然親耳听到四殿下這幾個字,心中仍是感到驚駭莫明。
這個四殿下,我給他起名小毛子,還扇過他一個耳光,這筆帳……不知他要怎麼和我算。現在我私逃出宮被當場抓獲證據確鑿,要定罪的話,就算死罪可免、活罪只怕也難逃了,還連累了小德子,我在心里暗暗叫苦。
正殿里,我們這幾個罪人正跪在正中,後面一排六個侍衛,前面一張長案,北凌飛正坐在案後的軟塌上,旁邊一名年約六旬的老內侍正在為他倒茶。
北凌飛慢悠悠地接過杯子,輕輕吹了口氣,慢慢地抿了一口,這才轉過臉來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連忙低頭垂目作恭順狀,心中如有數個水桶在七上八下的。
良久,他才陰聲怪氣地問了句︰「富公公,宮中的奴婢私逃出宮,該當何罪?」
站他身旁的那個老內侍馬上尖聲說道︰「回四殿下,凡私逃出宮者,杖斃。」
杖斃!我的腦袋立時「嗡」地一聲,響個不停,之後那些人說了些什麼,已完全听不進去了。
到我終于回過神來,只听到北凌飛說道︰「柳掌制,罪婢寧萱,即日起就在東和宮帶罪服役,從此是我東和宮的人。全部給我退下!」
帶罪服役?服什麼役?
廳中的其它人已經全部退出去了,只剩我一人跪在原地,我偷偷瞄了一下,只剩我和北凌飛了,我正暗自躊躇我是不是也可以退下了?退的話要退去哪里?
北凌飛一步一步的踱了過來,站在我面前,冷冷地道︰「哼,那麼寶貝的四大天王都無端送給我,就知道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果然如此。」
一听這話,我立時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狠狠地在牆上撞幾下。寧萱啊寧萱,你看你,明明大好機會可以遠走高飛,現在可好了,還被人說成是非奸即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俯來把臉湊到我耳邊,促狹一笑,「想逃?哼,甩了我一巴掌想一走了之?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我的頭皮陣陣發麻,果然,公報私仇來了,剛才失魂落魄的,都沒有听到他要怎麼處罰我。
「四殿下,要殺要罰但憑四殿下一句話,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跟小德子沒有關系,四殿下要責罰的話就一並責罰在寧萱身上好了。」反正都是死,就讓我死得轟轟烈烈吧!
他懶懶地瞥了我一眼,雙手負在背後,繞著我慢慢地踱一圈,半晌才冷冷地哼了一聲,悠悠說道︰「既然這樣,我只好成全你了。」
他大踏步走出殿外,高聲問道︰「富公公何在?」
「奴才在,請四殿下吩咐。」
「關進暗房,餓她十天八天,看她還有沒有力氣逃。」
墨淵國地處溫暖的南方,土地肥沃,地廣人稠,當今國君皓帝以仁治國,受國民*戴,如今正是太平盛世。皓帝共有六個兒子,北凌雲、北凌楚、北凌雁、北凌飛、北凌珩、北凌爍,可至今仍沒立儲君。北凌飛因為五歲喪母,他的生母又是皓帝最憐*的妃子,故特意讓北凌飛留在皇太後身邊撫養。由于還沒有立儲君,幾位皇子還沒封王封地,仍是住在京都晉陽。而四皇子北凌飛持著皓帝的偏*,整日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從不關心朝政,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不感興趣,每日只管恣意享樂,是晉陽出了名的紈褲皇子。
現在我已經是這個四皇子的貼身丫鬟了,雖然東和宮里的所有丫鬟內侍對我這個帶罪在身的從八品小宮女,沒幾天就直接做了四皇子的貼身丫鬟都頗有微言,但是監于東和宮的主管內侍富公公的管教極嚴厲,他們縱然心里有意見,表面上卻不敢對我怎麼樣。听說這個富公公是自北凌飛一出生開始,便伺候在他身旁,是他身邊最忠心不二的老僕人,深得北凌飛信任,在東和宮中地位超然。
在東和宮已待了半個月,不是不想走人,實在是身不由已。重要的是,為了那一碗米飯而折腰的屈辱還深深烙在我心中,大仇未報談何離開。
一想到那個屈辱,我的心又不自覺地抽搐了幾下,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不會吃紅燒肉了。
關在暗房那幾天,每天只有一碗水喝,頭兩天,北凌飛每天晚上過來問我一句,還逃不逃?我都是冷著臉,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樣子,不回答他一個字。第二天晚上當他冷哼一聲走了之後,我便開始後悔了,不就認一下錯嘛,何必跟自己肚子過不去,明天他再來時可不能再嘴硬了。結果第三天第四天他竟然沒有再來了。這下完蛋了,那混小子出了名的貪玩的,必定是把我這回事給忘了,等他再想起來時,我早已餓成了人干了。我的腦中又浮顯出兩名內侍抬著一名小宮女往停尸間走的情景,難道這就是我的宿命嗎?
到了第五天,當我已經餓得意志渙散,暗自感慨我的命太苦,重生沒幾個月又要被活活餓死的時候,他終于想起了我,端著一碗放著幾塊紅燒肉的米飯進來了。
「還逃不逃?」還是那句,我趴在桌子上無力地搖了搖頭。
「今生今世需留在本殿邊,為本殿下做牛做馬,不得有二心。」
我又無力地點了點頭。
北凌飛得意地笑了一下,把碗遞到我面前,那米飯和肉的香味直竄進我的鼻中,我頓時像打了雞血似的坐了起來,伸手便要去奪那碗,他卻把碗拿開,挑了挑眉睨著我,似乎在說,就這樣就想吃了?你也不表示一下?
于是,我右手捂在胸口上,用畢生最誠懇的語氣,信誓旦旦地道︰「奴婢今生今世都留在四殿邊,為四殿下做牛做馬以報殿下大恩,如有二心,有如此碗!」說罷我把原來盛水用的碗 當一聲摔了個粉碎。
北凌飛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可是當他看著我大口大口地扒著米飯吃著肉時,忽然又面帶疑色地問了一句,「剛才怎麼捂著胸口說話?」
這不是明顯捂著良心說話嘛,笨蛋!
心里這樣想,嘴巴卻大聲說道︰「稟四殿下,這是奴婢老家的習俗,但凡立誓言、明心跡之時,必以手捂心,以明其志。」
北凌飛這才釋然地點了點頭。
在這里已經一個月了。
我這所謂的貼身丫鬟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可干,無非是幫北凌飛做一些近身活兒,例如更衣、梳頭、傳膳、安排一些瑣事之類。
只是這一個月以來,北凌飛好像故意刁難我似的,對我做的什麼事都不滿意,一會兒嫌我手腳慢,一會兒嫌我選的衣服不合他的意,一會嫌我梳頭弄疼了他。其實這些該怎麼做,剛來那幾天已經有嬤嬤教過我了,即使還沒完全上手,也斷不會像他說的如此不濟。明知他是有意為難我,但是現在我是奴才,他是主子,縱然心中萬般不服,也只能啞忍了。
這日下午北凌飛早早遣人回來通知,要在東和宮用晚膳,這是我第一次伺候他晚膳。他從小跟在太後身邊長大,和太後感情親厚,晚膳經常是在乾安宮陪太後一起吃的,極少回東和宮。
首先上的是六道涼菜小吃和湯水。八名身著彩衣的侍女,捧著食盤魚貫而入,吉祥用銀針逐一驗過後,把食盤上的碟子端到桌上,便退到一邊。
涼菜他不怎麼感興趣,揮揮手,一旁的小內侍吉祥和小宮女如意馬上把涼菜撤走了,接著上了第一輪六道主菜。什麼荷塘月色、金玉滿堂、比翼雙飛,名字起的倒是好听。他望了望,手指了一下其中的兩樣,我馬上拿起鏤金玉箸各夾了一點放到他碗中。他每指一樣,我就夾一樣,他每樣菜也只是吃一兩口,剩下的又撤了。
第二輪又六道菜,他指了指其中一碟,螃蟹。我望了望,連個工具鉗子也沒有,只得硬著頭皮拿起一只螃蟹,用力剝開,只弄了幾下,我的手指就被蟹殼扎了好幾處,卻又不敢喊痛。好不容易弄了些蟹肉到碗里,遞給他時,他卻不耐煩地說︰「涼了,不吃。」
女乃女乃的,本姑娘弄得這麼辛苦,手指都扎破了,你一句不吃,就扔一邊去,真是造孽。
第三輪又上來了,他又指了指那條清蒸的魚。好啊,看來你是不折磨我不安心了,我忍。我二話不說,拿起玉箸,仔細地剔去魚刺,用勺子盛到他碗里,心想這次你沒話說了吧。
「我不吃魚皮。」他撇了我一眼又冷冷地說。
「是,四殿下。」我把他的碗拿開,又重新把魚皮挑走,結果他還是說︰「涼了,不吃。」
死潑皮!死豎子!烏龜王八蛋!
第四輪,其中一個菜叫秋意綿綿,用栗子、鮮蓮子、銀杏、百合等果子一起炒的,光是這盛菜的碟子就漂亮得很,碟子的一邊描畫著秋天的景色,另一邊上別具匠心地用了幾粒帶殼的栗子和綠香菜圍了個小半圓,看上去就像小荷塘一樣。
北凌飛說要吃栗子,我用勺子挑了幾粒裝到他碗里,不料他竟然說他是要吃那帶殼的那種。
「呃,那個……四殿下,那個只是用來裝飾的……」
「我就要吃那個。」
「是,四殿下。」我順從地道。
既然有心為難我,多說也無益。我拿起一粒栗子,卻是老鼠拉龜無從入手。眼角瞥見吉祥正捧著個小盤子向我走來,盤里放著的是像個小鉗子之類的東西,我心里一喜。這邊廂北凌飛卻向吉祥狠狠地瞪了一眼,吉祥嚇得馬上退回了門外。
混帳家伙!吃吃吃,吃死你!我把心里的氣都發泄到那粒栗子上,死勁地用指甲去掐,好不容易終于剝開了個口。
北凌飛望著那顆被我摳得疙疙瘩瘩的栗子,不滿地道︰「這麼難看,怎麼吃啊?撤撤撤!」
從一開始就經常要微微彎腰,吃到現在,我的腰早已酸得不行。總算熬到他點點頭,示意夠了,我才大大松了口氣,卻突然見他正一臉奇怪地望著我。
剛把東西撤走的吉祥已經回到門口,見我傻愣在那里,偷偷用手勢提醒我。我這才想起原來他是等著漱口。我連忙拿過爐子上溫著的紫沙壺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剛遞到他面前,又想起這茶還是熱的,手忙腳亂地又縮了回去想吹一下。沒想到這樣一遞一縮地,茶卻淌了出來。
「哎喲!」滾燙的茶水一下子燙到我手上,痛得我不停地甩著手。正在門外候傳的吉祥和如意見到我這狼狽樣子都不約而同「噗嗤」掩著嘴笑出聲來。
「笑什麼笑!還不快點拿燙傷膏來!」北凌飛 地站起來,一邊對門外兩人怒斥一邊拉起我的手查看。
我的手頓時紅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痛,北凌飛拿起我的手,輕輕地在上面吹著氣。
還裝什麼好人!如果不是你,我現在怎麼還會在這里受這窩囊氣!
霎時間,各種情緒涌上心頭,從開始出逃時的滿懷希望、給逮個正著時的震驚和絕望,到這一個月以來的卑躬屈膝……眼眶一熱,眼淚不由自主地在眼里打轉。
「不用你管!」我沖口而出,用力地抽回手,跑了回房。
須臾,如意在門外急切地拍門,「寧姐姐,開開門,四殿下讓我拿燙傷膏給你。」
「我不要,你拿走吧。」我才不想領他的情。
「可四殿下說了,如果你不肯要的話,就罰我今晚不能用晚膳,寧姐姐,你就當幫幫我吧。」小姑娘說得可憐兮兮的。
我打開門,伸出手,示意她把東西給了我就可以走了。她又扁扁嘴,一副委屈的樣子,「四殿下說了,要我一定親手幫你涂過藥膏才可以走,不然就只能吃白飯。」
我嘆了口氣,讓她進了屋。如意今年只有十五歲,水靈靈的一雙大眼楮,小臉紅撲撲的,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
「這個四殿下也真是的,其實他以前用膳時也沒這麼多規矩,對我們這些下人也一向很隨和的,今晚他這是怎麼了。」
如意一邊幫我涂藥膏,一邊絮絮叨叨,說他們這些奴才可以在東和宮里做活兒,是如何的萬幸,比在其它宮里好多了,因為他們的四殿下一向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對下人也是寬厚隨和。在他們的眼里,富公公才是個可怕的主兒,因為富公公對他們管得極嚴,有錯必究,他們對四殿下是敬,對富公公卻是怕。
原來是這樣,看來北凌飛這混小子是存心不讓我好過的,把我留在這里,就是為了要慢慢折磨我吧。想起那天他的那句「今生今世需留在本殿邊做牛做馬」,心里不禁戚戚然、陣陣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