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待蓮開 第十一章

作者 ︰ 碧雲飛

()他召見了幫主和幾位堂主,交代了他的遺言。(鳳舞文學網)他離開後,幫中一切事務不變,沒有人會知道真正的北凌飛已不在世上,包括萱兒,因為,我將替代凌飛,延續著以往的一切。

之後的一個月,他和萱兒住到了覓蘭居,不再理會幫中、朝中任何事務,每天和萱兒待在一起,過著閑適的山林生活。夏天的逍遙谷,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時候,各種野花漫山遍野地怒放,鶯歌燕舞,山明水秀,他們攜手踏遍了逍遙谷的每個山峰、每條溪澗,每日一起觀日出日落,月升月沉。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里,算是圓了他和萱兒隱居世外的一個夢。

這段時間,狄靖突然失蹤了,秦怒下山四處尋找狄靖。可是,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秦怒翻遍了整個晉陽也不見他的蹤跡。我也發動了整個飛羽幫的人,打探聖焰教的動向,掘地三尺也要把北凌雁找出來。

這日的黃昏,一如往昔的醉人,璀璨的霞光為整個逍遙谷披上一層薄薄的金紗,似夢似幻般美得不真實。我攀上小澄谷的山巔,靜靜地俯望著那片我再熟悉不過的層巒疊嶂,那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刺痛了我的雙眼。

這一日是六月十五,我和凌飛的生辰。我閉上雙眼,輕輕吹起玉笛,他的話再次在我腦中響起。

「別難過,如果你是佛祖手里的那朵白蓮,或許我就是那片蓮葉,私下凡間陪伴了你這麼多年,是時候回去了。不要為我惋惜,這些年我沒有白活,我享受過世上最奢華的錦衣玉食,擁有過至純至淨的父母之*、兄弟之情,品嘗過世間最美好的男女情*,我此生,已無遺憾。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不能兌現萱兒的諾言,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凌羽,答應我,不要讓她難過,就當我從不存在這世上,讓她過得好好的。如果還有來生,我與你再做兄弟,欠你的,你好好記著,來世再還。」

笛聲突然一滯,我緊緊捂住胸口。也許是孿生兄弟之間與生俱來的感應,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他走了,我的心一陣陣抑制不住的刺痛,仿佛身上的某一部分被抽離,頃刻蔓延到四肢百骸。殘陽如血,發著消失前的最後一抹余光,再美再璀璨的夕陽,終會從山巔沉落。也許正如他所說,他是私下凡間的頑皮仙童,到人間轉悠了一圈,如拂過弄堂的一抹清風,只留下一片清涼便匆匆而去了。

按照他的遺願,我和母親將他的骨灰撒到琉璃湖里,他說過,這里是他和萱兒最喜歡的地方,他曾答應過她,老了之後會回琉璃湖隱居,這個諾言實現不了了,他要永遠留在這里,陪伴著她。

我知道萱兒很擔心凌飛,但是這個時候,我還無法從悲痛中抽離出來,無法將自己代入凌飛的角色。

銀月如鉤,靜靜地掛在樹梢上,莘莘抱膝坐在一旁,听我吹著笛子,良久,她輕聲打斷了我,「你會娶她?」

我拿開玉笛,輕輕撫模著,「是。」

「可是,她永遠只當你是凌飛。」

「只要她快樂便好。」我轉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要過得好好的。」

莘莘點了點頭,朝我淡淡地笑了笑,「為我吹一曲吧。」

月牙兒漸漸沉下,啟明星在天邊發著暗藍色的光。我來到瀑布邊,手里拿著我和萱兒歷盡艱辛找回來的馴龍寶劍,本應屬于萱兒的御鳳,也一直在我手里保管。這對寶劍早已配好了劍鞘,閑來無事我總會在這里練劍。

東方天際漸漸發白,晨霧彌漫了整個峽谷,瀑布激起了無數霏霏水沫,輕輕撲打在我臉上。我忘情地揮舞著手中的劍,直到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抹淡綠色的身影。

她站在水譚邊,手里拿著御鳳,全身沐浴在絢麗的霞光中,晨風輕輕拂過,揚起了她裙袂,也揚起了一片迷蒙,讓她看起來似夢幻一般不真實。

我收了劍,朝她走去,「你來了。」

她伸出手,輕輕撫模著我的臉,她的手有點冰冷,有點顫抖,神色也有點憔悴,那雙明亮的眼楮里藏著迷蒙的水霧。

啪!我的臉重重地挨了她一巴掌,剛才那雙水霧迷蒙的眼里,此刻已是怒火閃爍,「萱兒,你……」

她抽出御鳳,猛然朝我刺去,我不敢還手,只得不停地躲避,「萱兒,你怎麼了?」

她收了劍,朝我笑了笑,「沒什麼,你過來。」

我吁了口氣,朝她走去,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腳踢入水潭里。她在岸邊不斷我朝扔著石頭,不斷罵著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滑落,當她終于扔累了,兩手緊緊捂著臉跪在潭邊,瀑布的水沫將她的秀發和衣裙打濕,單薄的雙肩不停抽搐著,讓我心頭一痛。

「我……對不起。不是不想見你,我知道你在擔心,只是……有些事情還沒想好,不知道該如何……」

過了這麼多天,我仍是沒想通想透,照顧萱兒,是我的心願,即使凌飛不說我也會這麼做,可是,內心深處,總有個疑問在左右著我,難道在她面前,我真的要一輩子做凌飛的替身嗎?我不介意讓世人將我當成凌飛,除了萱兒。我希望終有一天她能知道,我是北凌羽,不是北凌飛。可是,世事就這般無奈,偏偏事與願違。

面對著她驚惶不安的目光,我只得低著頭道︰「以前曾答應過你,要帶你離開墨淵,過那泛舟湖泊的自在生活,如今怕是不能實現了。」

她舒了口氣,隨即撲哧一笑,「傻瓜,我早就說過,我不會只為一己私欲將你帶走的,難道你還不懂?只要你好好的,我就願了,要我怎麼樣都行,哪怕要我此生再……」

「不許再說那些傻話!」我打斷她,「我一定會好好的,你忘了?我們說好的,今生今世,不離……」

她撫著我臉,接著道︰「不離不棄,不移不易。」

朝陽已攀上了山巔,一道絢麗的彩虹橫跨在瀑布之上,我與她緊緊相擁。萱兒,無論我是何身份,我會一直守護著你的。

三日後,我們回到了太子府。

凌飛死後,富公公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從凌飛出生起便一直在宮里照顧他,竭忠盡智地守在他身旁,經歷了無數風浪。如今凌飛一走,富公公的心也跟著他走了,像枯死的老樹根,再無半點生氣,我準許了他的請求,讓他告老返鄉安享晚年,這也是凌飛生前交代過的。

如今江湖之上已遍傳消息,飛羽幫的聖女已現,各門各派的人都在打探她的下落。可笑的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這個聖女有何玄妙之處,以訛傳訛,都以為只要得到聖女,便能得到寶藏,人人都想趁機分一杯羹。狄靖的叛變讓萱兒傷透了心,我每日督促她練功練劍,希望她在遇到危險時有足夠自保的能力。

可往往世事就是這樣,越是擔心的事情,越是會發生。這日風臨閣遭到了天魔教的襲擊,就連狄靖,竟也突然出現,要將萱兒帶走。

激戰之中,莘莘奮不顧身地為我擋了一劍,這一劍,雖不致命,可是她卻一直沒能醒來。夏茉子說,是她自己不願醒來。

在為我清理身上的傷時,萱兒發現了我背上的蓮印,她詫異地望著我,她一直不知道,我與她一樣,都是身附蓮印之人。

我將她的手放在我的心上,告訴她︰「你與我,是緣份天定,今生今世,注定了要在一起。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你把你的心交了給我,但在那日很久之前,我的心也早就跟了你去。」

我很想讓她知道,在她尚不知道這個世上有我的時候,我已深深地*著她。可我越是*她,卻越是貪心,這段日子以來,我漸漸開始不再滿足于這偷來的*,我在心里暗暗希冀,某一日我可以得到她的全部,得到真正屬于我的*。

莘莘在昏迷中不斷喊著我的名字,呢喃著在逍遙谷我們所經歷過的點滴,此時我才知道,她*我竟已到了這般地步,她真是傻。可是,同樣還有一個傻人,衣不解帶地守在她床前,對她的胡言亂語充耳不聞,只一心一意地照顧著他。

已過了四日,夏茉子說過,如果她再不醒,便再也醒不來了。我害怕極了,凌飛已經離開了,眼前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妹妹,難道老天也要無情地奪走?

我打開密匣子的鎖,將那根白玉笛子取了出來,自從回了太子府,我便沒吹過笛子,可是今晚,我無論如何也要盡力一試,希望我的笛聲能將莘莘喚醒。

在將玉笛放回房間時,一個念頭突然在我心里冒了出來,再也壓不下去。隨著我和萱兒的婚期越來越近,這個念頭也越來越強烈。我沒有將玉笛鎖回密匣里,而是看似隨意的放在窗前長案上。

莘莘果然醒了,我終于放下心來,可是,自她醒來後,凌爍卻再也沒去看過她一眼。不是他不想去看,他只是知道,她想見的人不是他。三日後,凌爍將婚期延後了,除非她回心轉意,否則這個婚期遙遙無期。

我佩服凌爍的勇氣,同時也痛恨自己的懦弱。自從故意將玉笛放在長案上後,我每日早出晚歸躲開她,我的心在矛盾掙扎著,即希望她能看到,又害怕她看到後的反應。那根玉笛和「北凌飛」送給她的玉笛簪子一模一樣,聰明如她,定會產生懷疑。我在等,等她親口對我提出疑問,我會對她和盤托出這一切。

蓮花湖邊,我與萱兒席地而坐。月牙兒彎彎,淡淡的清輝籠罩在她嬌弱的身軀上,一陣清幽的蓮香從她身上傳來。她隨手扯了一把鳳仙花,要我替她涂指甲。

「時間過得真快,眨眨眼已兩年了。還記得那日嗎,玄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我沒有抬頭,將花瓣捏碎,小心地將汁液涂到她指甲上,「當然,那一日,你在我手里畫了一顆心。」

「是。可你一定不知道,那一晚,我還在小澄谷外,听到了元妃對你說的那番話。」

我的心一跳,原來那晚母親斥責我的話,她听到了,我低著頭,裝著不在意地道︰「原來你知道了,我的母親一直隱居在小澄谷。」

「我當時心里恨透了狄靖,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就是不肯告訴我,要不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就是那個身附蓮印之人,他也不肯說。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身上也有一個蓮印。」

我低著頭不敢看她,臉上若無其事,心里卻是波濤翻滾,我知道我即期待又害怕的事,將要發生了。

凌飛,原諒我的自私,我沒有遵守諾言,你的要求對我來說,太過苛刻,我做不到,也不願意再做。你這樣要求我,不過是想讓她過得好好的,我會努力做到的,只是,在這之前,她要先接受你已離去的事實。我承認這很殘忍,是的,她將會痛不欲生,我會一直陪著她,直到她重新站起來,勇敢地面對過去,我會用我的*,讓她重拾歡笑,她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她握我的手,輕聲問,「那根平安繩呢?」

我避開她審視的目光,「可能是那日練劍時,不小心落下了……」

她松開我的手,又緩緩道︰「還記得我剛入府不久,為了報復你將我關在黑房餓了幾天,我偷偷放了幾只紅火蟻在你衣服里,你整個背被咬得又紅又腫,光著身子趴在床上嗷嗷叫,我雖偷著樂,但我替你扇了一整天的鵝毛扇止癢,手都差點抬不起來,心里後悔極了。」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件事我根本沒听凌飛提過,「那麼久的事了,還提來做什麼?」

她撫上我的臉,將我的臉輕輕扳過去與她對視,那雙原本明亮的眼楮,此時卻黯然無光,「那時你的背上並沒有什麼蓮印。」

我的心一陣劇烈跳動,我已清楚地知道,接下來她要問什麼。

「你究竟是誰?」

「你確定你要知道?」

她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直視著我的雙眼,肯定地道︰「是。」

時間像是停止了一般,這一刻,我的心卻是異常的平靜。

「我的名字,叫北凌羽。」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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