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說︰你知道飛蛾撲火嗎？明明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死亡的火焰，可是因為貪戀那一點點的光與熱，便奮不顧身，不能逃月兌，也不想逃月兌。
妹妹說︰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妹妹說︰哥，我不相信，生活會一直是這個樣子，我會改變它，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你們都要相信我，好不好。
當我的腦海再一次浮現這些話語的時候，六月的風正溫柔的吹著，輕輕拂過道路兩旁的楊樹，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極了誰的喃喃低語。正午的太陽高高的掛在明淨的天空中，散發著很耀眼的光芒，照在人的身上，很溫暖。村子里此時除了陣陣的喜樂聲，別無余音，一切是那麼的祥和而又美好，像一幅濃墨淡彩的水墨畫。
我站在村子口，目光緊緊的追隨著那輛貼著大紅雙喜的婚車，看著它慢慢地，緩緩地駛出我的視線，直至無影無蹤。時間過了很久，我依然沒有移動分毫，只是久久地凝視著那條通向遠方的路，一時間心里酸甜苦辣盡皆有之，雖然周圍有很多的人在說著笑著，可是我卻這樣在周圍親朋好友的祝賀聲里笑著落下了眼淚。
今天，妹妹出嫁了；今天，是妹妹走向另一個幸福生活的開始。
妹妹，我想要你很幸福很幸福，妹妹，我的祝福，你听到了嗎？
××市××縣××鄉××村，是我生長的地方。那里被連綿不斷的小山圍繞，河水緩緩地在村外流淌，大地上一個個界碑疏遠而又孤獨地立著，時不時的就會有一兩棵樹出現在視野里。四季分明的讓人愛恨交加，這樣說是因為我知道，妹妹極不喜歡冬天，冷是一個原因，還有就是會下雪，這些都讓妹妹感到厭惡。現在這個時刻正是一個溫暖的季節，青草在河的兩岸連綿不斷的生長著，蔓延著，織就了一塊碧綠毯，也許是嫌這綠顏色太過單調了，大自然這個世間最高超的設計師又巧手繡出一些小花，零星的灑在青草地上，這個地方，說實話，很美。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我躲在小山的懷抱里，度過了一年又一年單調而又乏味的時光。這里，有著單純的善良也有著殘忍的愚昧，在成長的過程中，我漸漸感到透不過氣來，覺得很壓抑，在人生這個大課堂里我品嘗出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後來，我才明白，這種滋味叫做絕望。是的，絕望，而且，這絕望曾在我的生活里佔據了很大的一部分。我不想否認我的過往中曾經有過的不好的事情，畢竟，每個人都會有灰心喪氣的時刻，神也會有。而且，妹妹說過，不論你經歷過了什麼，都沒有關系，只要你走出來了就好。人生中總會有些事情或是有些人會狠狠的傷害我們，而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卻無法避免，既然逃不過，那就勇敢接受吧，然後在痛哭之後再從中走出來，只要走出來了，一切依然安好，真的。
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四歲，還不是一個能夠懂事的孩子，可是我知道，白白胖胖的軟軟的小肉球，我的妹妹，在我的生活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可是我從沒想過，這個小小的丫頭，後來用她的信念告訴我，一切都會安好。
八十年代的農村，現在我都快忘記是什麼樣子了，在這轉瞬即逝的二十多年來，什麼都有可能忘記，不是嗎？只記得，村子不大，有百來戶人家，基本上每家都是兩個孩子，有兩個男孩子的，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的，也有兩個都是女孩的。我一直認為很幸福的事就是家里有兩個女孩子，因為女孩子會比較懂事，就像我們家里，就是妹妹比較乖。可是在農村，尤其是**十年代的農村，重男輕女的觀念依然根深蒂固。人都常說養兒防老，是樸實的農村人最原始的想法，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終歸會成為別人家的人，所以，這樣家里只有女孩子的人家不是偷偷的超生就是在外面領養一個男孩，說是領養，其實是在人販子手里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願說破罷了。說到這，就算是號稱經濟飛速發展的今天，這種現象依然沒有斷絕，超生的隊伍長盛不衰，電視里報道失蹤兒童的不計其數。妹妹認為男孩女孩都一樣，就算是養兒防老，有一個兒子也就夠了，所以每當媽媽為我們的事情傷心難過的時候，妹妹都會撇撇嘴，「你說你，家里有一個兒子不就行了，養兒防老嗎，可你再費事生個女兒，多花錢不說，有時候還惹你生氣，圖嘛呀？」每次都說的媽媽無奈的笑，「我不圖嘛，人都是這樣，有了兒子想要女兒，有了女兒想要兒子，再說，我閨女這麼懂事，誰說我受罪了」。妹妹依然搖頭，我想，她肯定還是不能同意媽媽的想法。
其實我們家里沒有想象中那麼的幸福，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費神。再多的激情再多的期待都會在日復一日的枯燥中消磨殆盡，我的爸媽就是那樣的人吧。談婚論嫁大都從相親開始是中國的傳統，我的爸媽也不能例外，我很小的時候在爸媽和平相處時听到一些他們沒結婚之前的事，那時也有過相親相愛的甜蜜，可是那些甜蜜美好能存在多久，是一個令人很困擾的問題。生活，金錢，婆媳關系，每一樣都會令人頭疼，那樣溫柔善良的媽媽，在這些困擾中度過了漫長而又難過的日子。而這樣的生活並沒有因我的到來而有所好轉，直到妹妹出生，其實家里人沒有幾個人喜歡妹妹，畢竟是一個女孩，隨著妹妹的成長，這種感覺更甚，長大的妹妹直來直去，不懂人情世故。可是爸爸一直把她當稀世珍寶，寵她愛她，對她從不舍得動一個手指頭，我，就比較慘了，經常挨訓，甚至打罵。
生活的折磨讓爸爸變得越來越暴躁，爺爺已經老了，女乃女乃也在我十來歲時去世，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壓在了他的身上，作為家里的長子，那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叔叔因為和人家打架，腦子被打傷了，我都分不清他是清醒的還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也許他和爸爸借酒消愁一樣，在逃避這殘酷的現實吧。家里很窮，說不上家徒四壁，但是在村里算是窮人，每年拼死拼活的勞作，可是收成總是不好。生活一直對我們露著半死不活的臉，不肯讓我們過得好一點，笑意多一點。
我知道，村人在背後的指指點點，不藏好意的明嘲暗諷，都是一個難過的檻。因此爸爸經常喝酒，喝醉了酒就一邊哭著一邊一個勁的說話，說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媽，對不起妹妹，伴隨著嗚嗚的哭聲，壓抑，沉重，就像一片厚重的烏雲黑壓壓的壓在我的頭上。
妹妹每次都用暗沉的眼神看著他，有時會打斷他的話，「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你說，有什麼用，你說對不起就完了，你知道我媽受多少罪嗎？你可以借酒消愁，我媽呢，我哥呢，他們怎麼辦？我哥長這麼大，你自己說你打了他多少回，我哥憑什麼要因為你而受這些罪」，每次，把爸爸說得啞口無言，再一看，不說話的爸爸睡著了。妹妹飯也不吃了，放下碗就往外走，這個時候，媽媽就會跟出去，低聲絮絮叨叨的對她說，「他喝醉了就這樣，你別理他就是了，說那些干什麼」，一直紅著眼圈的妹妹就會大聲的嚷出來，「他憑什麼，憑什麼那樣說，知道對不起，還那樣，這個樣子他到底對得起誰了，當初你們把我生出來干什麼，你知道我在外面我都不敢抬頭嗎，我就怕人家又問我，你爸媽怎麼又吵架了，小的時候我以為人家是同情是好意，後來我才明白，這是人的劣性根，都喜歡在別人的傷口上撒把鹽，好知道自己過得比別人好」。
媽媽急了，「你怎麼把人想得那麼壞呢，你就是想的太多了，人哪有那麼壞」。
「你以為我想，我想嗎？」，妹妹不再說話，靠著牆壁蹲下來，把頭埋在雙膝間，我知道，她哭了，雖然沒有聲音，可是我知道，妹妹，哭了。其實她不是一個愛哭的女孩子，即使有時候委屈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也會緊咬著嘴唇不讓它落下來。
這樣的場景經常出現，我和妹妹都已經習慣。現在想想，習慣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東西，它讓你變得麻木不仁。讓你覺得痛不再是痛。
伴隨著醉酒事件經常出現的是吵架。一個家庭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問題，吵個架或許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農村，吵架很常見。而在我們家，稱得上是家常便飯，所以妹妹才會出現上面的心理，畢竟，她還只是個孩子，也只是一個害怕傷害的孩子。吵架有很多種，吵得厲害的會出人命，我們村里曾經有過一家出了人命，妹妹一定很害怕，每當爸媽吵架的時候她都會躲在一邊，一張小臉上滿是驚恐，目光中充滿了懼意，原諒她，還只是個孩子，她本應該得到最多的寵愛，卻不得不背上了所謂的負擔。爸媽吵架的緣由很簡單，媽媽炒菜少放了鹽或者多說了一句話，都可能導致一場大戰。一開始只是吵，後來愈吵愈烈，發展到動家伙，粗木棍，菜刀，磚頭，鋤頭，鐵杴，都可能成為動手的工具，每次，媽媽都會挨打，被打得傷痕累累，有時候，受的傷好幾個月都好不了。我自認為長大了，可以保護媽媽，就在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拼命的護著媽媽，作為回報，是爸爸對我的一陣打罵。後來，三個人的戰爭變成了四個人，因為終于有一天爆發的妹妹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沖進了戰圈，橫在我們中間，目光冰冷，是的，是冰冷，可以出現在任何人身上，卻唯獨不能出現在她身上的冰冷，我忘不了她的眼神，好像全世界都拋棄了她一樣，帶著深深的絕望，還有恨，大喊，「你們既然不想過了就別過了，這樣受罪的不止你們」，我們都驚呆了，那年妹妹只有七歲，七歲的妹妹手里緊攥著的是一把鋒利的菜刀，媽媽抱著她，很緊很緊，爸爸泄了氣，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哭流涕，妹妹肯定沒想到自己會有那麼大的勇氣，等到被媽媽抱著才發現自己緊攥著的是菜刀，手一下子松開了，刀掉在土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後來，爸媽在妹妹面前小心翼翼，爭吵少了很多，可是這片刻的寧靜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妹妹從此，不言不語，再也不復兒時的調皮。
其實每個家庭都會有一些矛盾，有好的時候有壞的時候，只是壞的時刻在我們家里呆的時間比較長而已，一定會是這樣，因為妹妹說︰哥，你要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好的，都會的。她說的時候，看著遠方的山，目不轉楮，一遍遍地說著，會好的，像在說服我又像在說服她自己。
雖然壞的時刻很多，我們每天都活得很小心，可是快樂的時候還是有的。有時候，我和妹妹會一起跑到河里去抓魚，一起上山摘酸棗，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跑，一起跳，一起爬牆，一起吵鬧，一起和鄰居家的孩子糊風箏，雖然大多時候都飛不起來，可是那是妹妹最快樂的時刻，那個時候的妹妹才真正像一個小孩子，無憂無慮。妹妹笑起來很好看，我曾在妹妹的同學錄上面看到一個同學給她寫的話，那個女孩子說︰你笑起來很迷人，一定要繼續保持哦。
妹妹很率直，我很羨慕她，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還經常和爸爸講理，只要她是對的就堅持到底，不會放棄。我就不行了，不敢和爸爸說很多話，只要爸爸朝我一瞪，我就嚇得不敢再說什麼。媽媽說我是從小就挨打，被打怕了，說著就紅了眼眶。妹妹在旁邊一直看著我，看著我，驀得就會轉過身去或者低下頭，我知道，妹妹是心疼我，心疼我的委屈，心疼我經歷的那些被打的日子。她很倔強，以為我看不到她滴落在地上的眼淚，其實每次我都知道，我只是不願說破而已。妹妹，她有著自己的驕傲，不願讓我知道她的脆弱，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容忍自己的脆弱。我就只是這樣看著她，默默地維系著她的驕傲。
妹妹，嫁人了
那些經歷的日子，或許在別人看來沒有什麼，或許有人會說，這真的沒什麼，哪個家里還不有點事，雖說是這樣，可是只有真正經過的人才知道那樣的生活有多痛。妹妹是真的害怕了，我知道，可是我唯一沒想到的是，在妹妹懂事後下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要單身。媽媽勸她，「你甭那樣想，你看咱莊上不也有過得很好的嗎，也有一輩子沒吵過架，沒紅過臉的，我只是命不好，遇到了這樣的，你以後肯定會遇到好的，這個世上還是好的多」。
妹妹總是說，「你說這些沒用了，我不相信了，為什麼世上這麼多好的，你偏偏遇到不好的，我不相信自己的運氣能比你好」。媽媽一定很傷心，妹妹竟然這樣悲觀。
即使這樣，日子還是要照常過下去，就算有那麼多的不如意，爸媽還是硬撐了下來，因為對我們深厚的愛一直支撐著他們，可是那時的我不懂，妹妹也不懂，我們用自己的自以為是，把他們對我們的愛變成傷害他們的利器，以愛之名。
妹妹說︰我曾經恨過爸爸，恨他為什麼總是一次又一次傷害媽媽，一次又一次挑起戰爭，可是後來我發現，我恨的不是他，是我自己，我恨自己沒用，如果我強一點，讓他們少操心，憑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片天空，給他們最好的生活，讓他們不再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那該多好，其實，我愛爸爸媽媽，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
從記事起，妹妹就一直為這個目標奮斗著，雖然她不算很聰明，可是她一直很認真的學習，想要一個很好的未來，想改變這種糟糕的生活，她一直努力著，不再哭泣，不再歡笑，把喜怒哀樂都深深地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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