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西橙永遠忘不了這天,天清氣朗,萬里無雲。
就像是有些事情我們永遠也不會明白那樣,蘇西橙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去了一趟廁所,回來之後,好像變了天一般。
那天她等著錦方燼下戲,準備這場戲結束之後,大伙兒去狠狠地宰錦導演一頓,畢竟這幾天,大伙兒頭懸梁錐刺股,恨不得用辣椒水來提神,那勁頭,簡直比自己當年高考還要認真幾倍,這第一場戲是江林林的,也就是被陳橘絡撕了母帶的那一場。
對于陳橘絡這次的事情,那簡直是各有一張嘴,同樣的,就是《美人如歌》的所有工作人員對于陳橘絡的痛恨,所有人都知道,拍出一集滿意的劇集有多難,而拍出一集能讓錦方燼錦導演滿意的戲,又有多難,可是大家排除萬難,努力工作的戲,卻讓你用來陷害他人。
其實這個圈子里,這些小動作大家伙兒混了這麼多年也屢見不鮮了,只是以往都是那些演員自己私下玩,該怎麼斗怎麼斗,潛規則也好,後台硬也罷,反正來來去去也就是那麼回事兒。
只是不得不說,洛洛大美人這回可是拔了老虎的胡須了,錦方燼的人,哪能讓你這麼算計。
《美人如歌》劇組的陣容,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可就像蘇西橙自己說的那樣,這劇組里,除了自己是新人之外,這里面飾演女主角童年的小女生,資歷也比她深,說得顯擺點,就是這劇組里,人人都有人脈,個個都有後台。
你陳橘絡算什麼,在胖子監制錦方燼這些人眼里,也不過是小學生玩著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戲。
不過蘇西橙也明白,這回,陳橘絡的星途,算是就這麼毀了。
蘇瑾寧小朋友一直安安靜靜屏息凝神地站在自己爸爸旁邊,兩只大眼楮骨碌碌地盯著爸爸的攝像機,為什麼屏息凝神呢,因為鏡頭里面的,是他老婆啊。
江林林小朋友穿著一身漂漂亮亮的古裝,整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公主,嬌嬌俏俏的,惹人愛。
可是到了家破人亡的時候,小公主慌亂了,親眼見著自己父親和四個寵著自己的哥哥相繼被殺,那顆沾了血的頭顱拋在半空中,封雪凝的雙眼,早已水汪汪一片,可是就算是嘴唇都咬破了,這個昔日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還是沒有哇哇大哭,只是隱忍著,讓人心疼地隱忍著。
蘇西橙站在小寶旁邊,也凝視著攝像機,一語不發,她是一個母親,明明知道這是假的,卻還是忍不住要心疼那個女孩,太過倔強的人,可是她自己卻明白,太過倔強的人,始終要吃苦的。
小寶站了不一會兒,雙手就按著褲襠,胖嘟嘟的小身子左搖右晃,一張俊俏的小臉蛋皺成了一團,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兒子是自己生的,蘇西橙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用手指戳了戳小寶的臉蛋,連戳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引起小寶的注意,沒想到這小屁孩只是用頭蹭了蹭蘇西橙的手臂,可是就連蹭手臂的時間,小寶的眼楮也舍不得離開攝像機的鏡頭半分。
蘇西橙別扭了,感情自家兒子還爬不出江林林小朋友這座美人山了?蘇姑娘有些醋味地想著,自己兒子以後會不會成為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啊……
不得不說,蘇姑娘小說寫多了,想象力也豐富了,只是不知道的是,這江山要從哪里運來了。
最後,就只剩下一個鏡頭了,也就是封雪凝被女乃媽拖著走向一個狗洞,最後從狗洞里爬出來的那一幕。
蘇西橙蹲子,把頭湊到小寶耳邊,輕輕地跟他說這最後一個鏡頭,小寶點頭說明白了,然後小身子特別僵硬地轉身,拉著蘇西橙的手就走。
走遠了幾步,蘇西橙回頭見已經影響不了錦方燼拍戲了,這才放開了嗓子。
「喲,憋緊了?」蘇西橙一邊問著,一邊走,就是走得特別慢就是了。
「媽咪媽咪,走快點走快點。」蘇瑾寧小朋友拉著蘇西橙的手,扯著就要跑,奈何他力氣太小,蘇西橙雖瘦,可也有八十多斤啊。
「剛才吃了東西,要慢慢走才好消化。」蘇西橙忍著笑,不過她也沒有說錯,剛才吃了兩個糖不甩,現在得要好好消化,不然……不然還真不會怎麼樣。
「媽咪媽咪,小寶尿急,快要尿出來了,媽咪快帶小寶去廁所。」
蘇西橙也不鬧小寶了,說起來,自己見著小寶忍了這麼久,自己也擔心她給憋壞了,直接就讓他帶著自己跑。
走到公廁門口,天資聰穎的蘇瑾寧小朋友,見著倆廁所,郁悶了。
「媽咪,我是男子漢了,我可以去男廁所嗎?」小寶抬頭,可憐兮兮地道,那小臉蛋兒,我見猶憐啊。
「小寶長大了?不跟著媽咪去女廁所了?」蘇西橙見著和錦方燼小一版的臉蛋兒,心里頭有些別扭,我黑不過你爹,黑你總行了吧,只是這怎麼說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母子自相殘殺什麼的,有點兒不和諧。
「媽咪,小寶四歲了,可以去女廁,不是,可以去男廁所了。」小寶一個口快,說錯了話,最後糾正了一下,「媽咪,小寶想要站著撒尿,想要當男子漢。」
「走吧,我家的男子漢。」蘇西橙也不逗他,拉著小寶的手就走了進男廁所。
長這麼大,蘇西橙這回還是第一次進入男廁所,還挺新鮮的,比如那些貼在牆邊上的陶瓷尿缸。
蘇西橙進去的時候,里邊還有兩三個在解決個人問題的,那些人解決完,渾身舒爽,一轉身,卻見著有一個美麗女子站在自己身後,就是再強悍的男人……蘇西橙也懷疑他們會不會有後遺癥……
比如廣告上說的什麼尿頻尿急尿痛之類的。╮(╯_╰)╭
「媽咪,你下回不要進來了。」
「小寶害羞了?」
「不是,是因為那些叔叔看你的眼神太怪了,我答應過爸爸不讓媽咪招蜂引蝶的,有怪蜀黍用怪眼神看媽咪我要匯報的。」小寶看了看那些自己夠不著的站著撒尿的東東,十分明智地推開了廁所的門,進去之後,還不忘關上了門。
「小寶你啥時候成為你爸爸的……嗯,小偵探了。」
「爸爸說發現一個可以獎勵一個巧克力,所以媽咪你給我兩個巧克力,我就不告訴爸爸了。」
蘇西橙,「……」
直到小寶洗完手之後,蘇西橙還是不能接受這個問題,自己兒子啥時候學得這麼……嗯哼,精明的?
算計到自己媽媽身上了?
「媽咪,你別發呆了,我們趕緊回去,說不定還能看到我老婆拍戲呢。」
小寶說完,直接就把蘇西橙拖出了男廁所,蘇姑娘還沒有接受自己兒子叛變的事實,這會兒又被兒子嫌棄動作慢讓他看不到老婆的時候,別提多大打擊了。
後來,當錦方燼知道小寶把蘇西橙拖進男廁所之後,非但沒有給小寶一顆巧克力,還把之前獎勵小寶的巧克力給沒收了回去,讓好一段時間,小寶見著錦方燼,都是苦大仇深的。
風雲驟變。
這個詞,蘇西橙到了今天,才能領會是什麼意思。
等到蘇西橙和小寶手拉著手歡快地唱著小曲兒回片場的時候,現場已經亂得一團糟。
據說拍攝的那間房子有一根房梁掉下來了,直接就橫在了門口,而房子里,還有好幾個臨時演員和江林林!
蘇西橙遠遠望去,那根房梁此時此刻已經橫在了門口,火勢凶猛,整間屋子已經完全處于失控的狀態。
小寶呆愣在了原地,直到他想要沖進去找江林林的時候,錦方燼已經眼明手快,往小寶的脖子上砍了一個手刀。
其實錦方燼這個決定是很正確的,現場已經亂得一團糟,沒有誰會有空去哄一個小孩,錦方燼抱著小寶把他交到自己的助手小方那兒,把自己酒店的門卡給了他,讓他先帶著小寶回酒店。
小方已經跟了錦方燼一年多,他還是電影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來當錦方燼的助手不得不說是有點屈才了,但是小方為人忠厚老實,倒也信得過。
那會兒顧燃听到這個消息已經嚇呆了,下意識地就往火場里奔跑,就連蘇西橙也覺得意外,江林林的親小叔還沒進去,這女人就已經像是瘋了一樣了。
顧燃那會兒已經沖到了火場門口,明明已經見著了江林林,小女孩已經被濃煙嗆得不行,自己手里抓著一條不知道誰給她的濕的毛巾捂住鼻子,嘴里一直喊著「顧燃姐姐,顧燃姐姐!」
那時候,在小女孩的眼里,顧燃就像是一個能拯救她的救世主,她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親切。
「燃燃,你先離開這兒,我向你保證,一定能把林林就出來,好不好。」江南雙臂從後邊抱著顧燃,語氣是那樣的卑微誠懇。
可是不容江南多等,顧燃就已經昏迷過去了。
江南向遠處招了招手,叫了一個工作人員把顧燃帶了回去,就直接進了火場,撕下自己的古裝,往里面揚了揚,抱住江林林的小身體,就往外跑。
人到了危難時刻,總是自私的,比如里面本來還有五個臨時演員,這時候已經有三個靠著自己逃出生天,比如江南為了救江林林,已經無視掉了其他也苦苦掙扎著的人。
江林林見到江南,嘴里喊著「小叔,小叔」,整個人就往江南那兒跑,只是也不知道是天在和他們開玩笑,在快要逃出去的時候,房梁上又有一梁子砸了下來,不偏不倚,剛好在江林林的腿上。
「小叔!」
江林林痛苦得直叫喊,江南這一生,終其死去,都沒有听過,比那一道聲音,更加悲愴的。
江南回頭一看,江林林整個人都趴在了那根橫在門口的橫梁上,衣服和頭發都已經著了火,而江林林的大腿,卻被後邊的一根梁子給壓著,動彈不得。
「來人啊,快來幫忙!」江南一個人嘗試著把壓著江林林的那根梁子給抬起來,最後沒有辦法,只能叫人。
這一生,最無奈的是,便是你最愛的人在你面前,你卻無力挽救。
有好幾個臨時演員和工作人員跑了過來,大家都合力嘗試地把那根梁子抬起,可是這房梁哪是這麼容易就能抬起的。
「小叔,疼,我好疼。」江林林稚女敕的聲音已經因為痛苦而變了調,前身不得不趴著的房梁,火勢也已經蔓延到了她身上,頭發已經打成了卷兒。
「江南,這樣不行,把腿鋸了吧!」
「是啊,我去拿我去拿,我記得昨天做道具的時候放在哪兒了!」
「趕緊的啊!」
江南下意識說不,他的林林才這麼小,哪能沒了腿,可是,江南無力地垂下手,好像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有一種痛,無法言喻,江南明白,顧燃這一輩子,終其一生,都不會再原諒自己了。
他在剝奪了她當媽媽的權利,剝奪了她一生的幸福之後,這回,要剝奪了她女兒的腿了。
「江南,啊!太好了!我剛才檢查過了,林林有一條腿還沒被壓,這麼說來,只要截一條腿就行了!」有個工作人員在一旁興奮著,在現在,能夠保住一條腿,早已經是萬幸。
「那幫小兔崽子怎麼還沒回來!」那個臨時演員話音剛落,就又有一根房梁往下掉,嚇得這兩個高一米八多的大漢子不得不後退了一步。
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如此,你最愛的人在你面前受苦,而你卻只能討論,她的哪一條腿能夠保住。
江南的眼楮晦澀,從林林降生的那一天開始,他不是不感恩的,他也想過,這一輩子,林林可以不叫他爸爸,只是要健康快樂就行,他卻沒有想過,林林是否需要一個爸爸,林林這麼小,是否需要一個媽媽。
想著,那頭已經有人拿著鋸子過來了。
是傳統的木鋸,比一般見到的要鋒利不少,看來是制造一些道具用的。
只是,電鋸還好,手起刀落,痛也是那麼一下……
木鋸……他不敢想象。
「江南,你來還是我來,還是我來吧,你要是……,就轉身吧。」剛才出主意的那個臨時演員,這會兒已經拿著鋸子往前走,卻被人拉了拉。
「我來吧。」不過是生是死,林林,讓爸爸幫你。
江南從那臨時演員手上拿過木鋸,低下頭跟已經哭得雙眼紅腫的小寶貝說,「林林,可能有點痛,要是痛就咬小叔,知道嗎?」
江南沒有給江林林考慮的機會,先是扯開了江林林繁復的古裝,露出里面早已經燒得通紅的肌膚,咬了咬牙,一刀落下。
「啊!」
「小叔,疼……好疼!」
小女孩稚女敕的聲音慘叫著,有些老爺兒們也早已經落下了男兒淚,只有江南,還拿著那把木鋸,不停地反復割著,鮮血噴涌,血肉分離。
切到骨頭的時候,江南再也繼續不下去,這會兒也不知道誰找來了一個電鋸。
錦方燼這會兒也已經指導大伙兒滅了一小部分的火,這會兒扛著兩個水桶過來,先是澆在了江林林的身上,滅掉了身上的火,順便降降溫,錦方燼看著江南的痛苦,「我來吧。」
「導演,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來。」
從錦方燼的手上接過電鋸,江南閉了閉眼,再次睜開,已經手起刀落。
江林林早就哭啞了聲音,最後撐不住昏迷了過去。
江南捧著江林林的身子,往那急救車猛沖。
早就有人叫了120,橫店里頭大,又錯綜復雜的,這會兒才到了片場。
江南一刻也不敢耽誤,直接就往車上抱,護士見著渾身是血的小朋友,哪怕是跟了這麼多趟急救車,仍舊呆愣了一下,卻還是馬上做了專業的治療。
先是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腳上的傷口,然後處理身上燒傷的面積,看著跟車護士那表情,江南無力地坐在一旁,這個曾經那樣意氣風發的男人,這會兒卻已經是渾身月兌力,他已經不敢想象,顧燃知道江林林的事情之後,她的表情。
這麼多年,他一直不敢跟她和好,沒有跟她和好,任著她由著她跟著自己演了一部又一部的戲,哪怕她那樣努力,自己還是沒有給她任何的機會。
兄弟情,妻子情,哪一個他都負不起。
但是既然已經負了顧燃,又怎麼會舍得再負九泉之下的兄長。
江南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副畫面,午夜輪回是,他逃不開的夢靨。
美麗溫婉的少女笑靨如花,她跟在他的身上,笑著鬧著說,「江南,以後讓我嫁給你,好不好。」
那時候的少年正年少,抱住女孩向他奔來的身子,撩開了她的劉海,愛憐親昵地往她額上一吻,「傻瓜,我江南,從一出生,便是你的夫。」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只是到了最後,還是他一手將她推開,那時候,她哭著求他不要,甚至都已經跪下來求他,卑微到塵埃時,他卻只是冷冷一笑,顧燃,我從來都不愛你,未曾愛過你。
只是,若是沒愛過,為何會這般痛。
青梅枯萎,竹馬老去,從此我愛上的人,都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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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不是青城寫的,只是我很喜歡的一句話。
要多深的愛,才會我愛上的人都像你。
又有多少的無奈,才能不愛你,而愛上別人。
我被自己虐到了,找紙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