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拂過樹葉,已微微帶著夏日所特有的炎熱。舒愨鵡
院中,那斑斑駁駁的樹葉中不斷傳來的聲聲清脆的蟬鳴,合著那透過紙窗的陽光,在時光交錯間譜寫著歲月的小曲兒。
「小姐,月嬤嬤傳話過來,和園那幾位又不安生了。」若薇輕輕嘆口氣,身體本就虛弱,帶著輕輕的嘆息聲,在空中劃過。
「嗯?」躺在軟椅中,雙目輕合難得地享受著陽光照耀的溫馨,江兮淺輕顰黛眉。
「許是因著早上之事,那江張氏甚,甚至……」若薇抿著唇,眸中恨恨地。
「有話直說,怎地重傷一次還將腦袋瓜子給傷了不成?」江兮淺渾不在意,優哉游哉。
「小姐!」若薇對她這樣的態度極是不滿,可又不能作什麼,只能咬牙切齒地,「那江張氏竟然到處傳言小姐是妖女,因著你不僅讓季巧巧身敗名裂,做出那等糊涂事,還讓老爺平白遭受那樣的責罰;她,她說這都是因為你迷惑了他們的心智,才讓他們做出那等荒唐事來,還說要去找大師將您燒了,您難道真的就不擔心嗎?」
要說這世道,什麼閨譽盛名,一旦與鬼神聯系起來就顯得異常的隆重。
人們總是這般,邊敬畏神,卻又偏偏擔心是鬼。
其實神又如何,鬼又如何,那也只不過是人們的心理作祟罷了。
貪心不足的東西。
「就這?」江兮淺很是不屑。
「小姐,你到底明不明白!」若薇狠狠地跺腳。
江兮淺眉梢微挑,「那又如何?」
「……」若薇眉頭緊皺,雙眸盯著江兮淺好似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只可惜江兮淺又怎麼會讓她輕易看清;不過只是片刻,她又自嘲地笑笑,「是了,小姐向來是極有主意的,倒是若薇瞎擔心了。」
「若薇,你……」
江兮淺原本悠哉的神色頓時斂盡,眉頭緊緊地皺起,「你這是何意?」
若薇咬著牙,「若薇自知此次重傷,功力必然不再,已,已不配呆在小姐身邊……」
「誰說的?」不等她說完,江兮淺聲音陡然邊的冷厲。
「……」若薇低下頭,向來沉穩,剛毅如男兒的她眸中竟然氤氳起了霧色。
「到底是誰說的?」江兮淺不耐煩地再重復一遍,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
若薇久久不曾言語,江兮淺卻突然嗤笑一聲,到底還是她太自信,「是了,不願呆便罷,我會讓師兄帶你們回無憂谷,保你們姐妹一世無憂,本小姐還有要事,退下吧。」
話音未落,若薇卻突然「砰」的一聲雙膝跪地。
「小姐,求求你別趕若薇走,小姐,小姐……」
若薇見江兮淺起身要走,頓時反應過來,可她卻不後悔自己的剛毅,「是奴婢說錯了話惹小姐心煩,奴婢自去領罰,但求小姐不要趕奴婢們走,小姐,求求您了。」
「……」
江兮淺身著月白色齊腰襦裙,金線勾勒出那盛放的朵朵蓮花,從裙擺蔓延到腰際,華麗卻不失清雅。此刻她背對著若薇負手而立,所在寬袖中的小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心中卻是百味雜陳。
到底是她錯了,還是若薇錯了。
亦或者,她們都錯了。
「咚——咚咚——」
「小姐,求求您了。」
耳畔傳來的悶響,聲聲好似叩擊在她心上般,她只覺得左胸腔中的某處,很是疼痛,她面色隱隱蒼白顯得有些無力,她捂著胸口,聲音極是清冷卻非常清脆,「起罷,身子尚弱,且好好回房養著。」
「是,奴婢知道了。」那聲音帶著哭腔,帶著了然,甚至還帶著濃郁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絕望。
「不養好了身子,怎麼替本小姐做事。」到底她還是不忍,轉身俯首,輕輕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以後別听那些丫頭嚼舌根子,誰說小姐不要你們了。」
&
nbsp;若薇雙眸卻迸射出希翼的光,眼角兩行清淚頓時滑落,「小姐——」
「當真是傻丫頭,先回去歇著吧。」江兮淺擺擺手,她此刻的心極亂。
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只有十三歲的女圭女圭罷了。前世枉活了十五年,卻一直都追逐著那個人,為他笑而笑,為他哭而哭,最終賠上自己的命不說,甚至還累及家人。
今生,她雖打定主意此生無愛,可最後卻被那人硬生生的闖入,攪亂了心湖。
從無憂谷歸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有了能夠庇護自己所在乎的人的實力,所以處處居高臨下,以高高在上的態度,總是給予他們恩賜般,卻原來她現在才想明白。
一切竟然都是錯的。
是的。
她想明白了,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這個道理她不是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麼?枉她江兮淺自詡聰慧無雙卻原來也會犯這樣的錯誤。
想著,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苦澀。
螻蟻雖小,卻能潰千里之堤;她又怎麼能輕視那些人。
江兮淺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一片清明,眼底卻帶著深深的笑意。
「素心可在?」
「小姐。」素心身著藍衫,面帶恭謹。
「去普寧寺請普雲方丈,就說小女子江兮淺有事相談;如果有可能,務必請他過府一趟。」她思來想去,也就這個辦法最妙。
妖女麼?
一語出而天道相合,她可不認為自己會是什麼妖女。
至少,上天能開眼讓她重活一世,彌補前世遺憾,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她絕不可能是那江張氏口中的妖女。
若自己有妖,那普雲大師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自己。
是了。
她在賭,賭普雲方丈的態度。
「是,小姐。」
素心剛應聲而去,素衣卻飄然而來,「小姐,江管家求見。」
「請他到明堂去吧。」江兮淺揉了揉太陽穴,不知是日頭太過毒辣,還是因為她思慮過度,隱隱有些頭疼。
「小姐身子可是不適?」素衣雙眸擔憂毫不掩飾。
「無妨。」江兮淺擺擺手,「江管家此來必有要事,快去請吧。」
「是!」素衣將擔憂壓下心底,暗自卻做了個決定。
時近午時,明堂中因著四周沒有牆壁,顯得格外的亮堂。
「老奴見過小姐。」江管家俯首躬身。
「行了這些俗禮都免了罷,今兒過來可是有要事?」江兮淺淡淡地開口道。
「小姐料事如神,老奴的確有要事稟告。」江城深色微微愣怔,不過到底是經歷世事打磨的老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奴才剛將和園本月的賬單和份例送了過去,可卻被那江張氏給打了出來。她言,小姐乃妖女,克父克兄,當被處以火刑。四老爺被雷劈就是證據,另外,她威脅小姐若是能將掌家大權自動交出,她或許會考慮繞過小姐一名。」
素衣眸色暗了暗,「當真是笑話。」
「素衣姑娘。」江城蹙眉。
「是我教導無方,江管家還有何事也都一並說了吧,不管是妖女還是仙女,本小姐相信誰世人自有公論,更何況她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了麼?」江兮淺此刻早已經想通,既然那些人自個兒要撞到槍口上,那她也就勉為其難替天行道,收拾了他們,免得他們糟蹋別人。
江城微微頷首,「小姐說笑了,只是這和園的份例,還有江張氏讓中公出錢給四老爺請大夫,還要給和園添置家私,衣衫被褥,均不能少。這,這款項太大,老奴特來請示小姐。」
「哼。心倒是不小。」江兮淺冷笑一聲,「此事勞煩江管家從中周旋了,只日後和園那幾位任由她們折騰著吧,本小姐倒要看看她們能折騰出朵什麼花兒來。」
&nbs
p;她們若是不折騰,她又有什麼理由出手收拾他們呢。
江城眼中精光一閃而逝,「是,老奴明白。」
「小姐,你當真就這麼放過他們?」素衣咬牙切齒。
「行了這般氣氛做什麼,本小姐何時說過要放過她們了?」江兮淺低下頭端著茶杯,深吸口氣。淡淡的茶香帶著白色的水氣在鼻尖蘊散開來,倒是讓心中的郁結煩悶消散了不少。
素衣眼中劃過恍然,「那小姐打算如何?」
「行了,讓月十一按原計劃,讓她們折騰折騰幾日,可別讓那些小寶貝兒輕易死了。」江兮淺冷笑一聲。
看著素衣離開,江兮淺竟難得地笑出了聲。
「何事讓姐姐這般開心?」陸希凝終于從百遍女戒中解月兌了,好似個猴兒般。
「為了慶祝咱們凝兒重獲自由,姐姐請你看場好戲如何?」江兮淺唇角微微揚著。
「好啊。」陸希凝頓時雙眸晶亮晶亮。
不到兩個時辰。
素心神色匆匆,面帶憂慮。
「怎的這副表情?」江兮淺頓時有股不妙之感。
「請小姐責罰,奴婢在普寧寺並未見到普雲方丈。」素心知曉自家小姐打算要普寧方丈作證,妖女之事是否屬實,普雲方丈可比那些騙錢的游方道士之話來得可信;可她卻,卻將這件事情搞砸了。
江兮淺眉頭緊皺,「哦?」
「奴婢听聞,普雲大師日前已經離開寺廟雲游,也未留下歸期。」素心抿了抿唇。
「……這。」如果是這樣,那可就有些麻煩了。
「小姐,要不咱們請半日仙?」素心將自己趕路時想好的對策試探著提出來。
「此事我們想得到,她們又如何想不到。」江兮淺面色微微有些難看,「罷了,先派人與半日仙商量著,就,這樣……然後……嗯,告訴他,本小姐只需他做到這兩點,至于其他的,事實如何便是如何。」
素心眸中頓時晶亮晶亮的,「小姐英明。」
「行了,還不快去。」江兮淺故意嘟著嘴,故作嬌嗔狀。
*
這兩日,在江兮淺的授意下,府中上上下下對和園那幾人的所作所為權當不知。
她們也樂得做幾日的睜眼瞎子。
只是普雲大師雲游未歸,卻著實讓江兮淺有些擔憂。雖然她讓素心找了半日仙,他也應了合作,可到底能否奏效,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想想那日的晴天霹靂還真是烏龍得夠嗆。
「當家的,你當真找好人了?」江張氏壓低了嗓音。
「為夫辦事,你還不放心。」分明是江嘉金的聲音,哼,只要他婆娘拿到了掌家大權,五千兩銀子算什麼,他總有一天會翻本的,他要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瞧瞧,他江嘉金可不差錢。
「這人當真可靠?」江張氏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只怕他們難逃責難。
江嘉金輕笑一聲,「放心,那人本是普寧寺的俗家弟子,也算是半個佛門弟子了,他早年欠了為夫人情,定是個可靠的。」
「那就好。」江張氏點點頭,每每只要想著江兮淺那個小賤蹄子竟然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她就恨不能將她給撕碎了;哼,只要過了明天,她就算不死只怕也毀了,到時候還不任由得自己拿捏。
江嘉金嘿嘿一笑,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陡然倒抽一口涼氣,「嘶,那個胳膊肘竟然往外拐的小賤蹄子,還居然讓我被雷劈了,老子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江張氏頓時眼眸晶亮晶亮的,「今日听說整個江府的氣氛都有些壓抑,到處都能听到那江兮淺是妖女的討論,呵呵,相公,咱們的計謀可是奏效了。」
「哼,不過是個草包而已,娘,你可答應了女兒要給女兒綾羅綢緞的衣裳。」江如月拉著江張氏的手腕撒嬌著。
「還有女兒的珠釵翠環。」江如丹也趕緊接過話頭,生怕漏了自己的。
「女兒也想要步搖銀玉。」江如娣聲音柔
柔弱弱可卻是不甘落後。
「行,誰讓你們幾個是從娘肚子里鑽出來冤家。」江張氏幻想著自己拿到掌家大權之後,對著江兮淺頤指氣使,「你,冷著干什麼,那些東西可都是中公的,趕緊還回來。」
「還有那些釵環,那些衣衫,給你可真是糟蹋了。」
「呸!汐院這麼好的地方給你住可當真白瞎了,明兒起你就住到下人房去吧。」
「……」
江張氏在腦中不斷地想象著自己將江兮淺訓練得她讓往東,她絕不敢往西的場面,不由得笑出了聲。
「娘,娘,你沒事吧?」
她夢然回過神來,入目卻是自家女兒擔憂的臉,搖搖頭,「沒事,娘就是太高興了。」
「可是娘,算算教程,明日可是爺爺女乃女乃到的日子,你們真的確定要在明天動手?」江如月眼中劃過一道精光,「您們二位想想,這若是他們到了,掌家大權花落誰家,那可就不一定了。」
江如丹雖然不及姐姐心思靈巧,卻也知曉長幼有序,「就是娘,依女乃女乃的性子決計不會任由掌家大權旁落的,咱們何必提前動手,到時候乖乖交出掌家大權,不僅博了爺爺女乃女乃的好感,也能趁著今日從中公沾些便宜。」
「……」
江嘉金和江張氏同時陷入沉思。
「你,你們這兩個死丫頭,有這麼好的主意怎麼不早說啊。」江張氏狠狠一巴掌拍在江如月的腦門上。
「娘,人家不也是剛才知道的;再說誰知道您兩老打得這個主意。」江如月很是委屈。
江如丹早就已經縮了回去,努力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當家的,您說這可該咋辦啊。」江張氏一時之間也沒了個主意。
江嘉金顯然也有些不甘,他咬牙切齒,「大哥帶著爹娘不定能走得多快,明日能不能到尚且不知。那人我已經與他定好了時間萬萬不能再更改的,只能賭一把了。」
「也只能如此了。」江張氏雖然心中不甘,不過也只能泄氣。
江如月姊妹三人此刻都面色有些難看。
如果明日爺爺女乃女乃當真到了,自己的父母定是拿不到掌家大權的,到時候她們的錦緞衫裙、珠釵翠環、步搖銀玉豈不是全都泡湯了?
「娘——」江如月抿著唇。
「現在叫娘有什麼用,還不趕緊去洗洗睡了,明兒早上早點兒起床,咱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務必將那江兮淺妖女的名聲給落實了。」江張氏惡狠狠地,一句話咬牙切齒,「讓你們找的小丫頭可都找好了?」
江如月點點頭,「娘,女兒們做事難道您還不放心嗎?」
「可都安排好了?」江張氏有些不放心。
「嗯,娘放心啦,這江府上上下下的小丫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難道那江兮淺還能個個都能記住了不成,更何況那小丫頭需要錢,咱們只需事成之後再這樣,不久神不知鬼不覺了。」江如月眼中劃過一道狠戾之色,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大姐,這,你……你不是說事成之後會給她一筆錢讓她遠走高飛的嗎?」江如丹縮了縮脖子,她突然覺得大姐好可怕。
「傻丫頭,你知道什麼。」江張氏贊同地看向江如月,「這個世上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可是娘,大姐明明……」江如丹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江嘉金一聲厲喝打斷,「行了,不要再說了,都細細睡吧,為父可是與那個人約好明日午時,事成之後還得一千兩酬勞的。」
江張氏頓時驚叫起來,「啊,你說什麼?一千兩,江嘉金他怎麼不去搶啊。」
「……噓!」江嘉金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緊緊地捂著江張氏的嘴,而後目光泛著冷厲,死死地瞪著她,語帶不善,「你是想讓整個江府都知道咱們想做什麼是不是?」
江張氏這才想起來,而後緊緊地咬著下唇,在江嘉金放開她的第一時間,抬起手捂著自己的嘴,壓低了嗓音,「我,我,剛才沒人听見吧?」
「哼!」江嘉金低低沉沉地輕哼一聲,可那語氣中卻帶著無盡的怨氣和不滿,
「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婆娘,要不是……」說著他抬起緊緊捏成拳頭的手,「老子……」
江如月姊妹三人頓時六只眼楮眼神灼灼地盯著他,「爹!」
「若是明日之事有所閃失,你們全都給老子滾回老宅去。」江嘉金咬牙切齒。
那個人可不是什麼善茬。更何況他現在可還欠著千金坊五千兩銀子呢,那可是利滾利的,若不盡快拿到銀子還了,到時候……
想到那日自己被七八個彪形大漢圍堵在小巷內毆打的場景,還有那為首之人威脅自己的話語,他狠狠地打了個寒顫,明日之時只許成功,決不許失敗。
哼!
江兮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月上中天。
朦朧的玉色籠罩著大地,好似給鳳都披上薄薄的輕紗。
周圍盡是靜謐安寧。
汐院中。
江兮淺半躺在軟榻上,好似柔弱無骨般,神態慵懶,懷中還圈著一團雪白,「哦,就這些。」
「是,屬下暫時就听到這些。」此刻月十一身著黑衣勁裝,面色冷冷地,哪里有白日那個笑語盈盈的月嬤嬤半分模樣。
「那個小丫頭也知道了?」江兮淺語氣悠悠,眸色卻有些幽深。
「屬下在和園找到了那丫頭,只是關于那事卻沒有讓她知曉。」月十一斟酌著,「畢竟這丫頭是他們找來對付小姐的,屬下已經上報,月主已經派了月二十七前來,她身形與那小丫頭相似,易容成她沒問題的。」
江兮淺微微頷首,「可曾查探到江嘉金口中的那個人?」
「屬下無能。」月十一緊緊地咬著牙,她就知道主上定會問起,所以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便朝月主申請支援可這麼長時間,他們硬是沒有查探出來。
普寧寺那邊更是直接否認有這麼個人的存在。
眾所周知,普寧寺在十年前就停止招收俗家弟子。不僅如此更是將所有俗家弟子全部遣散,不許他們以佛門中人自居,如果江嘉金口中的那人當真是當年被遣散的俗家弟子之一,要想查探,只怕難如登天。
普寧寺早在當年將所有相關資料銷毀,就算知道真相的也未必就清楚每個俗家弟子的身份;退一萬步講,就算有人記得,要在短短一晚上幾個時辰之內將這些人的消息全部查探出來,除非傾盡整個樓外樓之力,否則絕無可能。
當然除非風信子。
江兮淺眸色暗了暗,忍著早換風信子的動作,深吸口氣壓下心底的沖動,風信子是她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動用。更何況,她對風信子唯一的貢獻不過是接手了彩衣樓,收留了七色鬼殺,若因此拿著風信子用性命換回來的消息為自己謀私利她卻是做不到。
「行了,此事不怪你。」
誰都不知江兮淺心中到底賺了多少個彎,「你回去牢牢盯著那幾人,至于月二十七,明日讓她看手勢行事。」
「那,需不需要屬下通知月主?」月十一略微遲疑了下。
「不用了。」江兮淺擺擺手,本來還想囑咐兩句可卻在注意到窗戶處微微的動靜時,她抿著唇,眸色微變,「時間也不早了,我的小寶貝兒們也該跟它們的朋友親熱親熱了,去吧。」
「屬下告退。」月十一恭敬地退出房間,而後足尖輕點,整個人隱沒在漆黑的夜空當中。
她前腳離開,一道黑色身影後腳立刻飄入房間中。
「兮兒。」楚靖寒發出一聲喟嘆,張手就欲將江兮淺擁入懷中。
只可惜江兮淺又怎會讓他輕易得逞,左手攏著雪團兒,右手運起內力,輕輕拍在軟榻上,而後整個人騰空而起,在空中幾個翻越,穩穩地落在床榻上,而後只听見「嗖嗖嗖」幾聲風響,屋內所有的簾子應聲而落,將楚靖寒的視線隔絕。
他剛想掀開簾子邁步而入,就听見那日思夜想的清冷嗓音,「你敢往前半步試試!」
「……兮兒,我……」
「哼。」江兮淺冷哼,「怎地,不是要去
徹查畫舫之事麼,這都近十日了,不知三皇子可查出了什麼來?」
「兮兒,你一定要如此嗎?」楚靖寒緊緊地抿著唇。
「呵……」江兮淺唇角微微揚起,眼底卻盡是嘲諷,果真還是不合適麼?
是了。
皇家之人的驕傲,又怎地容得自己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自己該慶幸至少他對她的感覺有哪些微微的真摯,所以她現在還好端端的活著嗎?
不知為何,看到面前那單薄得薄紗,他恨不能將那阻擋他見自己心愛之人的障礙全都撕碎了,可偏偏卻不能。他閉上眼深吸口氣,「兮兒,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你打我罵我都好,可,別不理我。」
「轟——」
江兮淺頓時只覺得腦中有什麼突然炸開般。
她曾經設想過楚靖寒會有的千萬種反應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不是皇三子麼?
他不是皇家之人麼?
卻為何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當真還是那個傳聞中冷酷無情,從不近的三皇子麼?
「兮兒——」
那可憐兮兮宛若忠犬般的嗓音,她心中陡然福氣一股不忍。
「兮兒當真不理我嗎?」楚靖寒深吸口氣,看到那緊緊闔上的紗帳,嘴角不斷向上勾起,身上的寒氣卻是越來越盛。
江兮淺心頭頓覺有股不妙之感,掀開幔帳追出去,卻只看到那個蕭瑟落寞的背影,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
「逸之……」
可眼前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江兮淺頓時有些頹然地癱坐在地上,到底他還是走了。
呵呵。
是她自作自受。
她這樣的人,本就不配擁有愛,前世……今生……
既然她能徹底放下齊浩遠,自然也能徹底地放下他……楚靖寒……
可是為何心底那處柔軟卻好似裂開了般,猩紅的血液不斷從裂縫中滲出,漸漸在心底形成小小的湖泊,里面的鮮紅,滴滴都名喚淚血。
難道這就是愛嗎?
痛,好痛——
江兮淺唇角盡是苦澀,將頭埋在膝蓋中,任由眼淚沖刷著傷口,原來她也會心痛嗎?
呵呵,到底是諷刺呢。
都說人性本賤,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曉擁有的珍貴,以往她不知,卻是她太自以為是了。
逸之,逸之……
她在心中輕聲呼喚著,可是不管如何,她知,他不會來了。
不會了。
他有多驕傲,她比誰都清楚的不是嗎?
楚靖寒半路回轉,閉上眼,想她,很痛;可不想,卻更痛。
只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回轉卻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少女烏黑的發絲用碧玉簪輕挽,很是簡單的隨雲髻,旁邊還有些許碎發散著;雪白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掛在少女曼妙的身體上,她此刻癱坐在地上,雙腿曲起,雙手環著,將腦袋埋在其間。
空氣中隱隱地傳來那若有似無的啜泣聲,聲聲都好似敲擊在他的心上般。
「兮兒。」他再也忍不住,足尖輕點,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兮兒,你這是何苦。」
若,若是後悔了,大可直接告訴他就是,又何苦這般作踐自己。
想到這里他心中盡是苦澀,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轉身卻看到那原本緊閉的眸子大睜,烏黑晶亮的眼球此刻盯著他,眼神灼灼。
「咕咚——」
雖然知道很不該,但他卻真的被那雙晶亮的眸子給吸引了。
那黑亮如墨的澄澈雙眸,那動查世事之後的清明,誰都學不了,誰都學不來。
世間,獨一無二。
「你好好休息,我,我明日再來。」楚靖寒近乎落荒而逃,他今日本是來與她有事相商,只是現在這樣的氣氛明顯不合適。
江兮淺緊緊地盯著他,在他轉身離開時,突然鼓起勇氣拉著他的袖子……
「兮兒。」楚靖寒的嗓音有些沙啞,有些干澀。
「逸,逸之。」江兮淺磕磕巴巴,可卻好似下定了決心般。
楚靖寒心中頓時浮起狂喜,只是狂喜之後,他卻不得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順著江兮淺的力道坐到床邊,兩只眼楮與她四目相對,面色嚴肅,一字一句,「兮兒,你知道你這樣代表著什麼嗎?」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以往,若是不知也就罷了。
他雖然一直知道她對他也不是沒有感覺,可她這麼明明白白的表達卻是頭一次,他想趁熱打鐵,不想再跟她玩什麼你追我趕的游戲了。
江兮淺垂下眼皮,躲過他那灼灼的眼神。
「……呵呵。」楚靖寒笑,卻是帶著濃濃的苦澀之意,他在心底自嘲著,到底還是他痴想了嗎?放過她,還是放過自己。
江兮淺卻只覺得心底某處好似被撕裂了開來,當初是他那般強勢地闖入了她的生活,城外青山,在她最無助時,若是他,她願意再賭一次。
想著,她深吸口氣。
雙手顫顫巍巍地從背後換上楚靖寒的腰,將臉緊緊地鐵到他的背上。
楚靖寒頓時覺得腰間一緊,而後看到那交握在自己身前的雪白小手時,不由得嗓子干澀,帶著微微的沙啞卻異常的好听,「兮兒,你當真決定了嗎?」
「……」身後呼吸淺淺。
「這次,我再不會放手,也不會,再給你後悔的余地。」楚靖寒原本干澀的嗓音頓時轉變,低沉、沙啞卻非常有磁性,好似能將人都吸引到其中般。
「……」
「你當真想清楚了?」
江兮淺的手臂仍舊緊緊地環著他的腰,雖然有那麼剎那的僵硬,可他卻能感覺到她的固執。
縱使心中早已是波濤洶涌,可他卻不得不壓抑著,小心翼翼地轉身將她擁入懷中。
「兮兒……」
楚靖寒忍不住喟嘆一聲,他終于再次將她擁入懷中,而這次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江兮淺趴在他的胸腔處,听著那遒勁有力的心跳,頓時也心安了。只要,他若不離,她便不棄。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現實也罷。
在她心中,身為女子,最需要的不過是能呵護自己,無條件讓自己依靠的懷抱罷了。
听著懷中原本有些急促,可卻漸漸變得沉穩,變得幽深綿長的呼吸,楚靖寒嘴角微勾,眼底卻盡是寵溺,這個沒良心的小丫頭倒是什麼時候都能睡著。
原本自己想要說的話,罷了,自己明日看著辦吧。
今夜已經得到了超乎自己預想的答案,他此刻擁著她的手都在顫抖著,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被窩里,看著那靜謐宛若嬰兒般的睡顏,他頓時覺得心跳漏了兩拍。
「兮兒,睡希望你好夢,有我。」楚靖寒將唇貼在她的額間,低聲呢喃著。
*
第二天,陽光閃爍,透過薄薄的紗窗。
江兮淺在雪兒的嗚鳴聲中醒來,將手放在額前望著天外,明明只是卯時,可天卻已經大亮了。
扯了扯床頭的鈴鐺,換了值夜的素蘭打了熱水,她剛想翻身下穿,卻在看到自己那雪白的裙擺上黑一塊灰一塊的污漬時,顰眉蹙頞,她抿著唇,想到昨夜自己那大膽的舉動。
「兮兒,你當真決定了嗎?」
「這次,我再不會放手,也不會,再給你後悔的余地。」
「你當真想清楚了?」
「……」
江兮
淺只覺得腦中突然有什麼炸開了般,發出「轟」的一聲巨響,全身血液頓時上涌,臉唰地變紅,幾乎能滴出血來。
她,她竟然真的做出那樣大膽的動作來。
雖然她接受的教導不多,卻也知曉那樣大膽的行為絕非她這等閨中女子應該做的。
她,她昨夜難道是被鬼迷了心竅了嗎?
雖然這般想著,可為何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後悔。
閉上眼深吸口氣,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罷了。
至少目前看來,他是個不錯的選擇,不是嗎?
若是有以後,那以後便再說了。
這樣想著,她的心頓時開朗了許多。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怎地衣衫這麼髒?」素蘭蹙了蹙眉,趕緊喚了丫鬟小廝準備熱水,而後自己取了全套的干淨衫裙,「小姐,您還是先沐浴更衣吧。」
向來喜歡干淨的她,點點頭。
現在才剛卯時,距離午時可還有好幾個時辰呢,她有的是時間跟他們慢慢耗。
也不知是她運氣太好,還是太差。
據銀面傳來的消息,今日半日仙定下來的時間竟然是上午。
果然是老天爺都不幫她啊。
江兮淺在心中喟嘆一聲,不過她卻不是那等會認命之人,更何況有月二十七那個小丫頭在,和園那些人也未必就能得逞,這妖女的身份也不是說安就能安上的,不然那天下豈不是要亂套了。
任誰有了仇家都給他安上妖魔的身份,嘖嘖,殺人不見血,可當真是好勾當。
「主,主子。」寒風皺著眉頭。
自家爺自打昨兒夜里不知道從哪兒回來之後就一直是現在這副模樣,誰能告訴他,那個一直傻笑的真的是他們家那面癱爺,不是誰假冒的吧。
楚靖寒終于回過神來,冷冷地斜睨了寒風一眼,「讓你尋的人尋得如何了?」
「普寧寺的普雲大師雲游不曾歸來,屬下特地請了普雲大師的師弟普風大師。」寒風躬身,聲音難得地帶著嚴肅,「這普風大師的修為雖然比之普雲大師略有不足,但在整個鳳都也是赫赫有名的。」
知曉此事攸關自家未來的主母,寒風可是花了血本才請回了普風。
楚靖寒點點頭,「記住午時一刻。」
「是!」寒風有些不明白。
他們得到的情報不是午時嗎?為何自家主子非要午時一刻去,莫非是想上演英雄救美的行當?
嘖嘖,想不到他們那表面冰冷的主子內里竟然這麼的火熱。
陰險,狡詐啊。
楚靖寒此刻可沒心思管寒風在想什麼,不然依他那歪歪的不靠譜程度,就算不死起碼也得褪兩層皮再說。
他唇角微微揚著。
兮兒那般愛玩的性子,若是他貿貿然前去,擾了她的計劃,攪散那場好戲,只怕好不容易才原諒自己的兮兒又會與自己賭氣了吧,呵呵。
那個小丫頭可當真是,不過他也是時候想辦法將她定下來了。
還有熙寶珠。
哼!
若是以往她安安分分的也就罷了,三皇子府上也不惜得那麼一兩口飯,多養幾個閑人自是無妨的,只是看兮兒那模樣與寶珠明顯就是水火不容,如今寶珠貞潔已毀,他呈上去的奏折也已經好多日了,為何父皇那里還沒有動靜。
雖然他已經極力將那日的流言壓了下來,並話重金封了在場那些人的口,可這能維持多久,他看不敢保證。
現場人太多,消息若當真走漏了出去,丟了可不僅僅是他楚靖寒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