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兮淺眨巴眨巴那水汪汪的大眼楮,再不復往日的清澈透明,而好似染上了些許的霧色,蒙蒙的。說不清,道不明。就那麼愣怔地瞧著他,心中的一絲慌亂被不斷的放大,然後有些磕磕巴巴,「靖,靖霄……」
「呵呵,三皇嫂這是在害怕什麼?」楚靖霄心底一苦。
雖然早就知道她與楚靖寒之間已經是兩心相交,可他只需要一個默默守護的位置,難道這也不可以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竟然變得如此的,防備?
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圭女圭,被無數人捧在手心,含在舌尖的小公主;果然是鳳凰于飛必先涅槃麼?
他,好似已經不了解她了。
感受到楚靖寒眼底的沉痛和壓抑,江兮淺瞳孔縮了縮,眼神閃爍,神色飄忽,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楚靖霄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可她卻還是有些慌張,「你,你在胡說什麼。」她哪里有害怕什麼。
楚靖霄在心中搖搖頭,果然不管怎麼變,她還是那個小丫頭;有些習慣,一旦養成傾盡一生也改變不了。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只要她說謊,就不敢看別人,飄忽的神色和閃爍的眼神,多麼明顯;這丫頭也學會自欺欺人了麼?
對他,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的。
「靖霄,你其實……」有了第一次,後面叫起來果然是順口多了,她努力地將自己心底的慌亂壓下去以盡量平緩的語氣道,「你其實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是嗎?」
看著她那雖然努力鎮定卻依舊略小心翼翼的神情,楚靖霄在心中輕嘆口氣,濃郁的苦澀自舌尖劃過,然後慢慢地自口腔朝著四肢百骸不斷地漫開,那種感覺當真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無憂無慮、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也變得這般的,這般的……讓他說不出來的自責和愧疚。
那些人其實並沒有照顧好她,不是嗎?
縱使成長是必然的,但那樣的成長;如果可以,他當真希望自己從一開始就站到她身邊,替她遮風擋雨。她從來都不需要求,只要是她開口的,他都會應。
「皇嫂既然明白,那你在害怕什麼?」
江兮淺並沒有看到楚靖霄臉上那一閃而逝的失落和失望,連帶著眉宇間那可閃爍流華的朱砂也不復之前的瀲灩,反而暗沉沉的,好似沒有生機般,「我……」
「謝謝。」她深吸口氣,原本想要出口的話被咽了回去,然後薄唇開合。
「……」對他,她永遠都不用說那兩個字的。楚靖霄頓覺心中一痛,深吸口氣,連呼吸好似都牽動著傷口,「你,還有其他什麼想問的嗎?」
江兮淺的身子頓時愣怔了下,其他想問的,當然有!
她想問,他為什麼會成為無名城主,以堂堂皇子之身;
她想問,他分明是晁鳳之人,卻為什麼擅長蠱毒;
她想問,楚天晴到底是什麼身份,或者說她背後到底有什麼人,能夠對自己所有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想問,他……當初楚靖寒尋來的蠱王蟲尸到底是不是他……
她想問,……
她想問的太多,可是看著楚靖霄那清秀俊美,白皙到不然一絲塵埃的臉,那些近乎質問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更何況他還,早早地就打算好了,站到他們這邊,不知道為什麼,心頭猛然浮起愧疚和悔恨之感。
「沒有嗎?」楚靖霄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原來不在乎的時候,竟然是連問都懶得開口了嗎;他嘴角微微上揚,連帶著耷拉著的眉角和失了顏色的朱砂,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麼的頹廢。
江兮淺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覺得他的話,好似句句都擊在自己的心上般。那種對未知的惶恐驟然再次浮上心頭,更好似要將自己掩埋了般。她努力地深吸口氣,好讓自己鎮定下來,「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的。」
就算問了又如何,不過平添些矯情罷了。
「還是三……皇嫂看得透徹。」是了,該知道的時候,總會知道。
「呵呵,我們進來得夠久了,再不出去,晴公主只怕會沖進來了。」感受到屋外那匆匆而來的腳步,和即使隔著窗紗也依舊能夠感受到大的灼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楚靖霄的安撫,她的眉宇間竟然染上了三分顏色,語氣也不自覺地帶著調侃。
楚靖霄在心中搖搖頭,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江兮淺,「也好。」
江兮淺剛好轉過頭,卻並沒有看到楚靖霄那充斥著濃濃寵溺之色的眉眼;她眉宇間帶著笑,「那靖霄能,能幫我們勸勸晴公主,盡快帶我們去那個地方嗎?」她歪著頭略微思索了下,「我,我爹爹和娘親在那個地方,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些心慌,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般。」
雖然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可她心中對爹爹和娘親的擔憂已經佔據了主要地位,所以……
「好。」看著這樣的江兮淺,楚靖霄眸中盡是寵溺。
果然不管怎麼變,不管經歷了什麼,她都永遠是那個依賴父母的小女圭女圭。
「謝,謝謝。」江兮淺的語氣很是真摯,甚至眉眼間都蘊上了霧色。
「謝什麼,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的,不是嗎?」楚靖霄輕聲安撫著,「勞煩你,推我到門口,好嗎?」
其實他完全可以自己過去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他就想貪婪那些許的溫柔。縱使那種溫柔無關風月。
「嗯。」這麼簡單的要求,比起他幫自己的大忙來,江兮淺自然不會拒絕。
大門被打開的瞬間。
楚天晴看著那同樣粉雕玉琢,天然雕飾得不染塵埃的組合,陽光直勾勾地打在兩人的身上。女的莞爾淺笑,眉眼間透著絲絲暖意,風華絕代;男的清逸俊雅,尤其是眉宇間的那抹朱砂,流光瀲灩。
看得她的心不由得停了半拍,她深吸口氣,好似生怕打擾了那對天人般。
「兮兒。」那樣美好的一幕刺痛了楚靖寒的眼,他趕緊上前。
「淺淺。」江文清也隨即迎了上來。
楚靖霄視線掃視著侯在門口的幾人,從楚天晴、江文清,最後視線落到楚靖寒的臉上,他嘴角微微勾著,「晴兒,替哥哥送送江大公子和江小姐。」
「……可是哥哥,你……」楚天晴皺著眉頭,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過錯。
「我與三皇兄許久不見,敘敘舊也是應該的。」楚靖霄的語氣仍舊那麼不急不緩。
對于這個,楚天晴早就已經習慣了,只是……
她抬頭看著楚靖寒,對他卻不是那麼的放心。在這個世界上,她就這麼一個親人了,更何況還是為了她而不得不坐在輪椅上。當初從他將她從著火的宮殿內救出的那一刻,她就在心中發過毒誓。今生今世,就算傾其所有,也要守護大的哥哥。
「皇妹在擔心什麼?」楚靖寒深吸口氣,聲音透著三分涼意,「難道還擔心皇兄能吃了皇弟不成?」
楚靖霄搖搖頭,「晴兒,听話。」
「……」對這樣的楚靖霄,她從來都沒有招架之力,癟癟嘴,「行了,我知道了。不過,哥哥你的身子向來弱,別忘了吃藥。」
楚靖霄擺擺手,「行了,去吧。」
「江大公子,江小姐,請!」楚天晴對著愣怔中的兩人做了個請的姿勢;與此同時,楚靖霄也對著楚靖寒微微頷首示意,「腿腳不便,無法起身相迎,皇兄不介意吧?請——」
江兮淺深吸口氣,「有勞晴公主。」
仨人,一路無話。
江文清幾次想要開口,可是看著江兮淺那近乎完美的側臉上氤氳著的霧氣和那緊皺的眉頭,那些話卡在喉嚨上,卻怎麼都吐不出來;楚天晴就更是,心亂如撕,剪不斷,理還亂。
果然是從一個肚子里鑽出來的兄妹,對楚靖霄她不敢說最了解,但對他的性子至少是清楚的。
他肯定已經答應了江兮淺吧,他從來都是如此,對她,他永遠都不會拒絕。
看著江兮淺那光潔白皙甚至在陽光的照耀下都看不到一絲毛孔的肌膚,小巧精致的鼻翼隨著呼吸不斷扇呼著,兩腮還略微帶著些許嬰兒肥。往上,是那精致的眉眼,好似能看透人心般,原本應該是清澈透亮的,可此刻卻因為染著霧色,而越發讓人覺得心疼。果然,當年如此,長大了也是紅顏禍水。
江兮淺自然不知道楚天晴心中的想法,只是靜靜地琢磨著從進入內堂之後楚靖霄的一字一句。
他給她的感覺實在是太詭異,倒不是說不好,就是太好了!
距離汀蘭閣不過數步之遙。
「我哥哥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楚天晴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
「也沒什麼。」江兮淺歪著頭,語氣不復之前的清脆,好似帶著沉吟,「只是,四皇子他……他是個好人。」
無條件地答應幫助他們,當然是好人了。
楚天晴心里抓狂,可是卻還很是惱怒。他明明已經在乎到命里了,明明那麼那麼的想要守護在她的身邊,他到底知不知道她這個妹妹費了多少心思才拿住江兮淺的把柄,然後讓她……
縱使最開始是迫于無奈,可不都說日久生情嗎?
她堅信,既然楚靖寒能夠走進江兮淺的內心,她哥哥楚靖霄也一定是可以的;她哥哥才是這天底下最優秀的人。想到這里,她看著江兮淺,眼中帶著不解,帶著受傷,為什麼,哥哥受了那麼多的苦,為什麼她還要在哥哥那千瘡百孔的心上再劃下最重的一道?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不會勉強,因為他才是這世上對江兮淺最真、最誠、也最在乎的人。
一連三個最字,倒是能夠描繪出楚靖霄對江兮淺的心,只是作為事件的另一名主角的江兮淺,卻永遠都不會知曉罷了。
「……我知道了。」楚天晴深吸口氣,強壓住胸口翻涌的怒火,「關于夢顏族的事情,我會盡快安排的。」
江兮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都還沒說楚靖霄說了什麼,她竟然就知道了?
「那就勞煩晴公主了。」江文清趕緊上前致謝,「就送到此吧,晴公主請便。」
話音未落,江文清拖著江兮淺直直地朝著汀蘭閣里走去,間或還能看到兩人之間拉拉扯扯,還有她那不斷掙扎的身影。
另一邊,楚靖霄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對面楚靖寒亦然。
「靖霄,我們多少年沒見了?」楚靖寒右手落在裝棋子的藤筐中,兩指夾起,黝黑的棋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棋子落在棋盤上,他淡淡地開口。
楚靖寒動作悠然,隨即落下一子,「十年了吧。」
「十年。」楚靖寒低首垂眸,掩過眼底的那抹沉痛;是啊,十年,母妃也離開他十年了。
「是啊,時間總是過得太快。」楚靖霄眉宇間帶著笑意。
「靖霄,你……還是不打算回宮嗎?父皇他,很想你。」楚靖寒在心中思索著,這話倒不是作假。
楚靖霄只淡淡地笑著,語氣不急不緩,眉宇間的朱砂也閃爍著瀲灩流光,「無名城與三國無關。于晁鳳而言,靖霄不過是一名從歷史上消失的皇子,不足輕重。但對無名城而言,靖霄應下了……所以,必定要守護到底。」
聰明人之間,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白。
楚靖寒低著頭,看著短短時間內,棋盤上棋子橫落,好似在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雖談不上錦衣玉食,但至少溫飽不成問題。」楚靖霄只是淡淡地道,這話倒是謙虛了。這天底下誰不知道無名城的富庶,只是他對自己要求嚴苛而已。
楚靖寒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楚靖霄,這個當年失蹤將整個鳳都鬧得人仰馬翻,可是數月之後不知道為什麼,父皇卻陡然下令不再尋找的皇弟,「你……」
「不說皇弟,說說皇兄吧。」楚靖霄臉上掛著溫潤的笑意,可那態度卻很是疏離。
「嗯,靖霄想知道什麼?」楚靖寒心中劃過一道什麼。
「皇兄和淺淺。」楚靖霄倒是直白,那兩個字在喉間氤氳了無數遍,可是在看到江兮淺那陌生如斯的眼神之後,他卻怎麼都開不了口。或許是怕開口之後,連最基本的朋友都做不得了。
「嗯?」楚靖寒眉梢淺揚,尾音拉長。
「听聞那賜婚是皇兄親自求來的?」楚靖霄語氣不急不緩,好似根本就不在乎般;只是那緊緊捏著棋子而凸顯發白的骨節卻出賣了他。
楚靖寒淡淡地點頭,「是啊。」
「……」楚靖霄的手頓時在空中停頓了下。
「那丫頭就像個皮猴兒般。」說起江兮淺,楚靖寒的話多了起來,原本周身的陰冷也不自覺地染上了三分暖意。
楚靖霄點點頭,當年她才不過五歲就已經淘氣如斯,他和晴兒可沒少遭受無妄之災,不想他長大了也是如此,眉宇間倒是染上了悅色,連笑意也越發真誠了,「皇兄打算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這下換楚靖寒愣怔了。
「皇弟雖然忝為無名城主,與三國向來無交,固守陳湯,可喝杯喜酒卻是無妨的。」楚靖霄不急不緩地,那淡淡的語氣好似汩汩流淌的溪水,無波無折,平平淡淡,「淺淺那丫頭也算是……皇兄好好待她。」
楚靖寒點點頭,「好。不過你也知道兮兒她爹娘的事情,她如今尚未及笄,還太小,不急。」
對于江兮淺中毒的事情,楚靖霄並不知曉。
因為明白他對江兮淺的在乎,所以楚天晴不敢告訴他,生怕他做出什麼不可挽救的事情來。
「那皇兄身上的寒疾?」楚靖霄蹙了蹙眉,「可有眉目了?」
「……待解決了兮兒爹娘的事情罷。」他體內的寒毒尚可壓制,如今更讓他憂心的是江兮淺的身體。
「听說北極火焰山巔生寶珠,至陽至烈,有機會或許可以去試試。」對于楚靖寒體內的寒毒閉口不言,楚靖霄只淡淡道。
楚靖寒身子頓時僵了一下,而後看向楚靖霄,眼中帶著詫異,「多謝。」
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的確太過重要。
「皇兄,客氣了。」他也只是為了她而已,若是他因寒毒早逝,最後傷心的也只是她而已,那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棋子落下,他嘴角微揚,帶著莞爾的笑,「你輸了。」
楚靖寒回過神來,不知什麼時候,黑子已經是一片死棋,他也不在乎地笑笑,「靖霄的棋藝越發精湛,皇兄甘拜下風。」
「好好待她。」不然他或許當真再也放不了手了,「我乏了,皇兄請回吧。」
……
「這麼說,莫雪梅是打算與本夫人對著干了?」莫玉柳不悅地撅著嘴角,腮幫鼓了股,兩只大眼楮閃閃爍爍。
跪在羅漢床前的男子,白衣蒙面,如果江兮淺在此定會驚呼一聲,那人竟然是與當初在鳳都江府的那些神秘殺手同樣的裝扮;「玉柳夫人息怒,您出來太久,她又是新近得寵的;族長受她蠱惑也是應當的。」
「嗯哼。」莫玉柳食指輕點朱唇,撅著嘴,精致的眉宇微微顰蹙著,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想伸手給她撫平所有的哀痛和悲傷;可是跪在地上白衣蒙面的男子卻並不敢抬頭,只是在心頭斟酌著用詞,「玉柳夫人,不知您打算何時回族?」
「回族?快了呢。」莫玉柳耷拉在羅漢床邊的兩條修長白皙勻稱的小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著,「除了那件事情,族長還有說什麼?」
白衣蒙面的男子低著頭,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可從他緊繃的身子不難看出他的緊張,「沒有。」
「唔,知道了呢。」莫玉柳嘟了嘟雖然已經快到如狼似虎的年紀卻依舊粉女敕如昔的雙唇,她眉宇間帶著滯人的笑意,「咯,咯咯。既然莫雪梅這麼喜歡男人,那……本夫人就多送他幾個男人好了;十二,你說,好不好?」
如果不知道她的身份,不明白她的本性……
看著那張精致的眉眼,天真無邪的動作,好似不知世事的嬰兒般,可是薄唇開開合合間吐出來的話卻很是邪惡,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接受不了。或許就是因為兩個極大的反差,在面對玉柳夫人時,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玉柳夫人性格怪異,喜怒無常之說,果然不假。
跪在地上的白衣蒙面男子在心底淡淡地想著,「玉柳夫人提議,自然是好。」關鍵是他敢說不好麼?
「那十二以為,誰比較合適呢?」莫玉柳嘴角微微勾著,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甚,只是若有人細看,就能發現她的眼底卻是一片冷寂,比千年寒潭更甚。分明清澈透明,可是卻又好似被蒙上了一層紗衣,讓人看不透徹。
十二身子狠狠地顫了顫,稍微思索了下,「江蒼,玉柳夫人以為如何?」
「咯,咯咯。」莫玉柳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十二果然是本夫人的左膀右臂呢。」
莫雪梅自詡莫雪鳶的手帕交,甚至當年莫雪鳶在聖殿洗禮的前夕逃跑也有她的一份功勞在呢。
如果不是莫雪梅的幫助,里應外合,洗禮前夕的聖女莫雪鳶又怎麼能夠順利的逃月兌。
如果莫雪鳶沒有出逃,那她莫雪鸞又怎麼會承受那些本該莫雪鳶承受的痛苦。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如果不是莫雪鳶,如果她不出逃,那她莫雪鸞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夢顏族所謂的聖女,所謂的白白得來的功力和修為,原來是以那樣不堪的方式。
十七位壽筵將盡的長老,烈性到極致的女兒香,七天七夜的侮辱……
那些本該是莫雪鳶承受的,憑什麼?
憑什麼她從未享受過一天聖女的對待,卻要替她承受那樣的痛苦,難道就因為她莫雪鸞是她莫雪鳶的妹妹,所以就該受麼?
不,不是!那是她們欠她的,欠她的。
「玉柳夫人謬贊了。」十二深吸口氣,那顆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這一關總算是過了。
「傳本夫人口令,今年的族會,請聖女閣下主持吧。」莫玉柳淡淡地,既然莫雪梅與莫雪鳶的感情那麼好,那讓她親眼看到自己的好姐妹和自己的丈夫……咯,咯咯……光是想想就覺得不錯呢。
十二低著頭,「是,屬下立刻去辦。」
莫玉柳卻並沒有說話,只是愣怔著。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尖利的指甲直接劃破手心,猩甜的液體從指縫間不斷地流出,染紅了羅漢床上鋪就的絲毯,而她卻好似感受不到痛苦般,整個人都放空了。
「母親。」柳雲意輕輕敲了敲門,從門外進屋,「您受傷了。」
莫玉柳深吸口氣,抬起頭雙眸燃燒著怒火,不過卻在看到柳雲意的剎那消融了下去,頓時又換上那副嬌嬌弱弱的模樣,「原來是恨兒回來了,日月雙佩可曾有消息了?」
「是。」柳雲意在心中稍微思忖了下,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雙手恭敬地呈遞給莫玉柳,「這是朱雀從晁鳳宮中得來大的日佩,請母親過目。」
莫玉柳抬起手,看到那紅色和猩甜,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蹙,而後癟癟嘴,帶著撒嬌的意味,「手受傷了。」
「孩兒立刻喚人來給母親處理傷口。」柳雲意身子頓時怔了下。
「痛。」莫玉柳撅著嘴巴,好似柳雲意敢走,她就哭給他看的模樣。
柳雲意輕嘆口氣,這麼多年,她的性格當真是一點都沒變,轉過身,「孩兒去取藥箱。」
「咯,咯咯。」莫玉柳頓時笑出了聲,尤其是那精致的眉眼,好似瞬間就綻開了般,她揚著眉,看著柳雲意為她忙忙碌碌的模樣,記憶里,兩個身影驀然重合。原本染著戾色的眉眼頓時好似被撥開了雲霧,此刻的她就那麼安靜地蜷縮在羅漢床的角落,直勾勾地看著那忙碌,修長好似青竹般的背影,嘴角不斷地上揚、上揚,此刻的她才真真算得上天真無邪吧。
听到莫玉柳的笑聲,柳雲意的動作明顯加快了三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已經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從幼時開始莫玉柳,這個被她喚作母親的女子就經常對著他的臉發呆,甚至一呆就是半天,那時的他不明白。他這張臉與他的生父長得越來越像,他不止一次地听到她對著他輕喚,竹哥哥。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父親(夢顏族族長)的兒子,初時面對父親時,他還有些不自然。不過隨著年紀漸漸增大,他呆在外界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倒不似那麼的在乎了。
可不管怎樣,他還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母親對著自己「發花痴」的模樣。
雖然這樣說有些嚴重,不過那是母親啊。
看著那血肉翻飛的掌心中,一個個宛若月牙般的傷痕,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頓時有些心疼,「疼嗎?」
「……」莫玉柳抬起頭,那麼依戀的眼神,那麼濃郁的愛戀,她搖搖頭,可實現卻沒有離開他的臉半分。
柳雲意在心頭不自覺地蹙眉,可臉上卻沒有露出分毫,只是手上的動作卻明顯加快了,用紗布三兩下給她包扎好了才淡淡道,「日佩已得,月佩也已經確認在江兮淺的手上,母親下一步打算如何?」
「呵,呵呵。」許是感受到柳雲意對自己的疏離,又或許是故意忽視他們之間的那層母子關系,莫玉柳揚著嘴角,「既然她喚本夫人一聲小姨,那本夫人這個小姨如果不做點兒什麼,好似有些對不起她呢。」
「單憑母親做主。」柳雲意放回藥箱,低著頭。
「楚天晴那個小賤人不是打算帶他們去夢顏族嗎?」莫玉柳輕哼一聲,可笑那個賤人竟然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這夢顏族如今那里還有能瞞得過她莫玉柳眼楮的事情。
莫雪鳶,她倒是好命。
就算是違背了聖女的職責,在聖殿洗禮前夕出逃,甚至私自外嫁他人,還生下了四個孽種,可那些人對她還一如既往的好。甚至連禁地那些老不死的,也為她求情。
哼,憑什麼。
她莫雪鳶自出生之日就被聖殿選為聖女,永遠那麼的高高在上,就連爹娘也都……不管家里有什麼,永遠都緊著她;族里那些人也是,只要有她莫雪鳶在的地方,她莫雪鸞永遠都只能淪為陪襯,憑什麼?
只是她忘記了,當初的她對這個姐姐是多麼的喜愛,多麼的崇拜;只是現在,全都只剩下濃烈的恨意了罷。
她沒有注意到,柳雲意的身子明顯地顫了下,「母親打算怎麼做?」
「唔……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來頻繁使用內力,母親覺得眼角都長皺紋了呢,還有這手,你看……」莫玉柳的神色陡然變化,嘟著嘴,看著自己手背上驀然多出來的條紋;貝齒緊要下唇;「童女收集得怎麼樣了?」
柳雲意低著頭,眉眼間精光飛逝,「已經備下了。」
「明兒先送兩盅血參湯過來吧。」莫玉柳伸出粉女敕女敕的舌頭舌忝了舌忝嘴唇。
此血參湯自然非彼血參湯,乃是用至純初生不超過半年的童女血和著上千種藥材熬制而成,當初他的妹妹就是如此。那個粉粉女敕女敕還會對著她笑的女女圭女圭,可是她投錯了胎,所以注定只能成為莫玉柳的血源。
「是。」柳雲意應聲,絲毫不在乎,「母親如果沒有其他吩咐,孩兒就先退下了。」
「先監視著那幾個小賤人,等他們起程之後我們再回族,不然若是讓他們發現什麼破綻就不好了呢。」莫玉柳擺擺手,「去吧。」
柳雲意恭敬地從房中退出來之後,一股倦怠感不斷從心底浮上來。
他甚至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江兮淺竟然升出了一股本不該有的疼惜和憐憫。他父母之間的悲劇都是因為她母親的存在造成的,他應該更狠戾一點,決絕一點。就如同當初下令要她的眼珠一般,他應該如此的。
嗜血的魔主,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般仁心仁德了?
難道他真的是入戲太深,所以把她當做妹妹了麼,當成那個有半數親緣卻無緣長大的妹妹?
累了,倦了。
原本一直堅信的東西好似 擦一下,碎了,動搖了般。
汀蘭閣。
楚靖寒不知道與楚靖霄之間談論了什麼,反正他回來的時候,神色嚴肅,甚至帶著些許的悲愴。
「出事了。」楚天晴再次找來,神色嚴肅,張口就是這麼一句。
「怎麼了?」江兮淺的心里頓時「咯 」一下。楚天晴既然會找來,那出事的定然不是城主府,難道是……她頓時瞳孔微縮,心陡然懸了起來,「我爹爹和娘親出事了?」
楚天晴深吸口氣,抿了抿唇,「本宮也是剛收到的線報。」
「到底怎麼回事?」江兮淺神色急切,連語氣都不自覺地快了三分。
江文清也怔怔地看著楚天晴,眉頭緊鎖。
楚靖寒坐在江兮淺的旁邊,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無聲地安撫著。
或許是因為事情太過緊急,連江文武也被尋了來,知道這里沒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他只是坐在最角落處,靜靜地听著。
楚天晴神色復雜地看了江兮淺一眼,對上一輩當年的恩恩怨怨她自然無法知道,所以很是疑惑,「只是線報並不確定,但我們要提前出發了。」
「去夢顏族?」江兮淺頓時神色晶亮,月兌口而出。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她縮了縮脖子,有些訕訕的。
原本楚天晴提出的是交易,可是卻因為她,因為楚靖霄而讓楚天晴做了白功,她心中也很是愧疚。但有了前世經歷的她卻更是明白,不管是愛情還是婚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如果只有一方付出,那只會讓兩個人都得不到幸福。
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她這般作為,雖然是為了自己打算,擔憂何嘗不是放過楚靖霄。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楚天晴那般努力,定要將自己和楚靖霄撮合到一起,好在楚靖霄對自己無意,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月兌身呢。
楚天晴狠狠地瞪了江兮淺一眼,雖然自己的哥哥已經安慰過自己,可她心中對江兮淺仍有芥蒂,自然沒什麼好臉色,「你們準備準備吧,你和他去就成,其他的都留在城主府。」
「不,我去。」江文武抿了抿唇。那也是他的爹娘,沒有理由將他排除在外的。
「人多口雜,更何況你們絲毫不懂夢顏族的規矩,到時候更容易暴露。」楚天晴沉著臉。
「好,文武留下,但我一定要去。」江文清開口。
「……你。」楚天晴有些惱了,江文清卻不打算就此罷手,「我是老大,淺淺她為我們做得已經夠多的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冒險,自己卻呆在城主府好吃好喝,我做不到。」
楚天晴抿著唇,從江文清那倔強的神色中她竟然看到了一絲當年楚靖霄的影兒,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松了口,「好。」
「那我也去。」江文武趁機要求,「淺淺可以,我也可以。」
對江文武當年的所作所為,從內心上講,楚天晴就很看不上他。
一個為了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可以將自己的妹妹傷害得體無完膚,甚至以那種近乎驅逐的方式趕出家門的哥哥,有什麼理由開口。她並不知道江嘉鼎和江嘉頂之間的關系,但對季巧巧和江文武,還有江府當年那些讓鳳都無數百姓茶余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她可是沒少听說。
「江小姐體內至少有百余年的內力,你……」楚天晴唇角微微勾著,帶著不屑,「你可以?」
江文武頓時覺得胸口一滯,他轉頭看著江兮淺,眼中帶著詫異。
如果不是看在江文清是個好大哥,她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蠱惑然後應下的份兒上,只帶上江兮淺一個。不管在夢顏族內發生什麼,至少全身而退是沒問題的。
不過,她知道,楚靖寒必然丟不掉,至于江文清……
罷了。
江文武頓時覺得有些無力,好似從最初就錯了,一步錯步步錯,就算自己如今悔恨,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雖然早就明白,可當真听到那些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他的心還是陣陣抽痛著。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楚天晴眼中的不屑,只是他努力地壓抑著,可是卻發現,他還是走不進他們(江文清和江兮淺)兄妹之間。分明是血緣兄妹,可是卻好似最熟悉的陌生人般。
早就知道他們在商量爹娘的事情,可是他們卻永遠將他排斥在外,那種感覺……
「既然你們沒有意見,那就這麼安排吧。」楚天晴視線在江文清、江兮淺和楚靖寒的臉上掃過,而後冷冷道,「我們時間不多,夢顏族一年一度的族會接近,我們必須敢在那之前進入玉雪山。」
听到玉雪山三個字,楚靖寒頓時眉頭緊鎖,「從無名城到玉雪山三千余里,這……」
「好。」江兮淺深吸口氣。
「本宮稍後會讓人將夢顏族的資料送來,你們記得細看,別到時候露出什麼破綻。」說著楚天晴看著江兮淺那張臉,若是非要說什麼破綻,那張臉就是最大的破綻,她皺著眉頭,「我記得無憂谷的易容秘術不錯。」
江兮淺眉梢淺揚,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晴公主放心,我明白的。」
「那最好。」楚天晴起身,「你們安排安排,今夜子時,我們立刻起程。」
江文清和楚靖寒同時皺眉,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半夜出發,不過既然楚天晴說了,他們自然不會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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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兒
其實親們有沒有發現,莫玉柳對柳雲意才是真愛啊;
楚天晴對楚靖霄才是真愛啊,艾瑪,心兒好邪惡的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