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分外細女敕而骨節分明,彷如冰為肌,玉為骨,而後有另一只同樣的手伸出,搭在了車前女子的掌心之上,下一刻,馬車內的人探出了頭。
最先印入眾人眼簾的便是一雙精致的桃花美目,濃密的長睫卷翹,再往上,眉若柳黛,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後,有一部分用一支梅花銀釵挽了一個髻,幾朵淡粉色的小巧珠花嵌在上頭。
裝扮十分雅致的一個女子,這是蕭九月的第一想法。
唯一令他失望的卻是眼前的女子以一抹白紗遮面,探不到美人面紗下的真容,以致于有些遺憾。
瑾玉握著珍惜的手掌,而後借力輕輕一躍便跳下了車,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粉色束袖裙裝,並不繁瑣,不過穿了許久的男裝,第一次穿女子的衣衫也有些不大習慣。
她並不喜粉色,只因為借著東方念琴的腰牌出宮,擔心玄武門的侍衛會掀開馬車的布帳盤查故而才換了平日里東方念琴最喜愛的顏色,想想自己是特意喬裝出宮,也不挑剔穿著了,反正回去之後還是要穿回男裝的。
蕭九月望著對面的女子,一時之間也忘了自己還在與岳煬爭執的事。
瑾玉只察覺到有一道視線直盯在自己身上,不由抬眸望向了前方,這一看,眉頭倏然一跳。
蕭九月——
這廝……她怎麼就忘了,常年流連花樓,奪珍大會這樣美人齊聚的地方,他不來的話都說不過去,但願,不要被他認出來才好。
見著誰她都不擔心自己被認出,唯獨蕭九月,她十分不放心。這人雖無雄才大略,也無精明頭腦,但卻有一雙厲害的眼楮,且還十分了解女子的特性。原先沒被認出來,大概是自小裝男人裝的習慣,正常女子的言行幾乎給磨沒了,但此番換了女裝過來,希望不會被他察覺到什麼。
瑾玉表現出的的異樣只是一瞬,後一刻又恢復了淡定的模樣,而後對身邊的珍惜低聲道︰「此人盡量不要與他有接觸,切記。」
珍惜微微頜首,表示明白。
蕭九月雖不知那主僕二人在說什麼,但方才對面的女子看見他的一瞬似是有些異樣,蕭九月心道,莫非這姑娘認識自己麼?
他自認為對見過的美人都是過目不忘,這女子雖輕紗遮面,卻也給了他一絲熟悉感,她的身段十分高挑,但他所認識的女子卻也不缺這一類的,再看那眉眼之間,有些桀驁卻還帶著幾分清冷,而她說話的語調卻是散漫柔和,如此不協調的氣質與性格,在女子里是極為少見。
此時,離他不遠的岳煬只是輕輕掃了瑾玉那頭一眼,視線一轉落在蕭九月身上,只見他盯著前方的女子動也不動,心道一句果真是花間浪子,這見上一個看上一個的德行也配做相府公子,想起方才他未說完的話,眸間劃過一抹陰狠之色,趁著他還未回頭,岳煬迅速轉過身步入了雅芳閣。
奪珍大會,勢必要看的,但是得離蕭九月這廝遠些好,省得再听他說些什麼不該說的話。
同一時,瑾玉見蕭九月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久未離去,便知他老毛病又犯了,抬眸望進他眼底,只看到了那眸光中的詫異,想來這廝是有感覺的,但並未發現就是了。
思及此,她松了一口氣,而後便裝作有些不悅地看著他,此時她所表現出來便是一名被陌生男子盯著的大家閨秀該有的反應。
「請問公子,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麼?總這麼瞧著我作甚?」
她的聲線柔和喑啞中卻帶上一絲不悅,很顯然是對蕭九月過分的關注表達不滿。
一听她的語氣,蕭九月不自覺的眉頭染上了幾分笑意,難得踫見個脾氣不大好的美人,多看了幾眼便炸了毛,不過對于這類的,他很樂意給對方順毛。
「姑娘,方才听你說話,你嗓子不大好?」蕭九月噙著有禮的笑緩步邁上前,「在下有個毛病,只要是踫見了美人就忍不住多瞅幾眼,不過並無惡意,還請姑娘莫要介意才是。」
這話里頭是含了些許輕佻,卻也不大過分,而尋常女子對于男子不加掩飾的贊揚,這種情況也是不會生氣的,更有脾氣好些的,反而會含羞帶怯,說道公子過獎了雲雲。
這是蕭九月心中的想法,不想,面前的女子卻是眉眼彎了起來,再次出口的話,有些譏誚——
「哦?公子當真好眼力,小女子蒙著面紗你還能看出來是美人。」
這家伙,搭訕依舊如此老套,也不知想幾招新鮮的說辭。
蕭九月聞言,模了模鼻子,「直覺,在下的直覺向來很準。」
瑾玉道︰「其實我丑的嚇人。」
「不信。」蕭九月听聞她的說法,頓時覺得有趣,「在下便賭姑娘是個美人,至于賭注,由姑娘來說如何?」
瑾玉不想與他浪費時間,只道︰「不必了,小女子還有些事要辦,公子剛才不是說我嗓子不好麼,正是因為染上了風寒,大夫說少吹些風好得快,這才圍上了紗巾。」
「原來如此。」似是理解一般地點了點頭,心里卻並不十分相信,但他也未表現出來,下一刻,忽的湊近了瑾玉幾分,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可是想參加奪珍賽?這比賽由雅芳閣幾位頭牌與大主顧做公證人對參賽的姑娘們作出評價,觀賽的客人們以紅花投選他們所支持的那位,不巧,在下便是那大主顧中的一人,若是你有意參賽,我可找人來投選你,但觀賽之人頗多,最後能不能奪取頭籌還是得看姑娘你的本事。」
「哦?公子不怕事後讓人知道了,旁人背後議論你麼?」蕭九月的話讓瑾玉訝異不小,不想這家伙竟是評委中的一人,而他為了博取美人開心,還願作弊,當真是——符合他的作風。
她是不可能參賽的,先不說她對歌舞一竅不通,即便她長袖善舞,也不會做如此張揚之事,她是秉持著謹慎小心前來的,因此,她只能在奪珍大會結束後,從第一名那人身上下手。
「在下雖不才,做事還是十分謹慎的,只要你有意,我便可助你,有什麼難處盡管說。」蕭九月說到這,唇角勾起,「在下只有一個要求,那便是如果姑娘你贏了,便摘下面紗讓我一睹容顏如何?」
瑾玉︰「……」他對看她的相貌還真是不死心啊。
此時她若是六皇子,她便直接賞他一腳!雅芳閣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選這樣的人做評公證人,毫無公平公正的思想,滿腦子風花雪月。
「成交。」淡淡地道了這一句,瑾玉道,「我如何與你聯系?」
左右她是不可能參賽的,應了他又如何,而他既然在她面前夸下口可以助她,那應該便是真的有幾分本事,蕭九月此人,對于女子應當是說得出便做得到,與他保持聯系,沒準到時候真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
「在下暫住在四樓的第一間。」蕭九月見美人應下了話,不由得眸中泛起欣喜,順手取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交給瑾玉,「若是我不在,我的手下定然是在的,你出示這個玉扳指,需要什麼直接和他說,若有什麼緊急的事,他自然尋得到我。姑娘可莫要小看這扳指,別說是我手下,若是認得它的人,許是也能幫上什麼忙。」
指間的玉扳指泛著瑩潤的色澤,玉色通透,當是上品,瑾玉心底暗笑,面上不動聲色地接過,「如此,謝過公子。」
蕭九月優雅地笑,「能為姑娘效勞是在下的榮幸。」
「卻之不恭。」瑾玉挑眉。既然他樂于幫忙她又何必拒絕,對于好處她向來不會客氣,「回頭見。」
按著這樣的情形看來,她先前的顧慮,倒是有些庸人自擾了。
越過了蕭九月走進雅芳閣中,蕭九月待她離去之後,忽的想起了似是忘記了什麼事。
片刻之後,他忽然便是想了起來的模樣,方才和岳煬起了爭執,這會兒他人呢?抬頭四處張望了一番,卻早已尋不到對方的身影。
也是,他和美人說了那麼些話,那岳煬該是早就離去了。
「岳煬你這龜孫子,別讓小爺看見。」低咒了一聲,他甩袖朝街頭而去。
「陌宸,你這位堂兄弟真是有意思。」二樓臨窗而立的東方榮辰將方才的一切盡收眼底,望著那抹越行越遠的身影,低笑道,「早就听說朝中不少大臣家的公子小姐們調侃他是情聖,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我與九月並不大熟,不過他性子十分耿直,雖是多情,卻也十分有風度。」談及蕭九月,蕭陌宸也微微一笑,而後又斂起笑意,有些擔憂地開口,「不過方才他與岳二公子鬧得不愉快,我有些擔心……」
「你大可不必擔心,岳家暫時不敢公然得罪蕭家的,你那堂弟也不是好欺負的。」東方榮辰道,「你不必煩惱這些,來與本宮飲一杯如何?」
「陌宸酒量不好。」蕭陌宸听聞要與他飲酒,婉拒道,「只怕在殿下面前失態了,還有便是,這等煙花之地,我們應當保持些清醒才好。」
東方榮辰溫雅開口︰「本宮邀你來,是來觀賞此次雅芳閣舉行的奪珍大會的,听聞你離家多年,大多時間在山林之地修養,這病可是好些了?本宮與你一見如故,以後若是有時間,本宮可以常帶你去些有意思的地方。」
听聞東方榮辰的話,蕭陌宸眸底劃過一絲深意,而後轉過頭,似是有些為難,又有些猶豫,片刻之後終于開口「三殿下,陌宸不太喜朝野之爭,陌宸雖離家多年,但也明白蕭家所扶持的必然是六皇子殿下,陌宸知這麼說是大不敬,還是希望——三殿下莫要與我走得太近了,陌宸也怕會有人背後議論……」
「噗嗤」東方榮辰不等蕭陌宸說完便是笑出了聲,笑聲清朗卻不帶半分惱火,片刻後,他才道︰「你真是想多了,本宮不敢說自己對儲君之位無意,但與你交朋友,並非是想拉攏你,明知你是蕭家的人,本宮又如何會起那心思呢?」
「如此,當真是陌宸小人之心了。」蕭陌宸輕嘆了一句,「望殿下見諒。」
他微微頜首似是要表達歉意,十分優雅知禮的君子之風。
「不必放在心上。」東方榮辰不在意地道了一句,而後輕輕拍了拍蕭陌宸的肩頭,嘆了一聲,「陌宸真無愧于君子二字,見你如此,本宮也不好藏著掖著了,最初找上你,是因為本宮不久前見過一個女子,對她有些念念不忘,卻不大了解她,後來才知道,她是夕照國安寧公主,听聞她離宮許久不曾回去,本宮前幾日,竟無意中看到你與夕照國的幾位出來尋她的人有交談,就猜你是不是與她相識。」
蕭陌宸低垂著的瞳孔眯了眯,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這東方榮辰一直在尋安安,也不知懷的什麼目的。
「原來,三殿下你……」似是才恍然大悟,蕭陌宸抬起了頭,「殿下竟是中意了那位安寧公主?我與她,倒算是相熟。」
「當真?」東方榮辰面上劃過一抹喜色,「那你可知她如今在哪?」
蕭陌宸搖了搖頭,「她既是離宮不願讓人找到,自然不會向外人透露行蹤,我又如何曉得,不過,下回見到了她,我可轉達殿下的心意。」
「這倒不用,有些突兀,本宮擔心她會反感。」似是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東方榮辰道,「若真是沒有緣分,本宮也不強求。」
蕭陌宸朝他淡淡一笑,卻不接話。
再說瑾玉帶著珍惜步入了雅芳閣,才走了幾步,便立即有一名黃衫女子到了跟前,這黃衫女子瑾玉並不陌生,便是第一次來雅芳閣,立在雅芳閣兩側的女子中較為溫雅的那一個,好似叫做,溫馨。
「姑娘,你也是有意參加奪珍賽的?」溫馨望著她,柔聲問道。
瑾玉點了點頭,「有勞姑娘為我安排住所了。」
她要拿黑東珠,首先得先混入參賽的人當中,若只是以觀看的名義只怕到時不好下手,她若沒有料錯的話,對于參賽的姑娘,雅芳閣應當會將她們的住所安排的挺接近,到時,她也有機會瞅瞅那些人中,有沒有特別出挑的,便盯緊一些。
「姑娘,因為要參選的人實在太多了,而我們雅芳閣向來較為注重才藝與相貌,故而,不是有意參加就可以參加的。」溫馨望著瑾玉有些歉意地開口,「相貌,談吐,才藝都是極為重要的,談吐麼,姑娘是過了,但這其他兩樣……」
「還需要驗長相?」瑾玉不想參加這奪珍會前竟還有這麼幾道程序。
相貌,她的相貌自是不用說的,才藝,勉強會幾曲琴音,倒還是葉茫的功勞,但她戴上了面紗,就是不願讓人看到。
「這是閣主定下的規矩。」溫馨柔柔道,「至于才藝,要過凌公子那一關。」
「如何過?」瑾玉輕挑了一下眉頭,「听聞貴閣凌公子極愛音律,不知琴藝行不行?」
「這個,凌公子的題目向來是詩詞曲賦,若是不能得到他的認可他是不見客的。」溫馨依舊保持著溫和有禮的笑。
詩詞曲賦?瑾玉面紗下的唇角微動,這是又要來一曲悲春傷秋鳥啼花怨麼?
她還記得上次見這位凌公子,臨走前,那家伙還說會允自己一件事,早知今日,她就該以六皇子的名字提前告知他,讓他放現下的自己過他那關了,他若是有疑問,直接以一句‘是本宮昔日的紅顏知己’敷衍過去,左右看他那懶散樣子也不像是個多事的人。
「不知今日的題目是什麼?」桃花目輕抬,瑾玉道,「素聞凌公子挑剔,那麼最後能過他那關的又有幾人呢?」
別回頭一大把全被他淘汰地不剩下幾個,瑾玉暗自月復誹。
不過轉念一想,如此重大的場面,雅芳閣必定要做到面面周到的,該不會出現這樣的情形才是。
才這麼想著,下一刻,溫馨便笑著開口,「他平日是挑剔,不過此次閣主有話,只要是他認為不算太差的,便可以過了,姑娘大可放心,此次的題目是——郎情妾意,琴瑟之好。」
郎情妾意,琴瑟之好?
瑾玉不禁挑眉,哎喲我去,這是讓人寫情詩呢。
這悲春傷秋完了便上演你儂我儂,瑾玉暗自月復誹這姓凌的分明一副懶散不羈的樣子,卻非要整這些酸不溜丟的。
上次才給他寫了曲子,這次還得給他寫情詩?心下冷哼一聲,對于情詩這種東西她倒是真的不拿手。
但如果寫不出個所以然,豈非連入選都不行?眉頭輕輕地斂起,右手微微曲起,習慣性地拿長指甲刮著指月復。
她在思考的時候,若是坐著,便喜歡用指骨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桌子,沒有桌子時,便喜歡磨著指甲,這是她的小習慣。
正磨著,忽有一抹念頭竄過腦際——
「姑娘,這個東西,不知你可認得?」唇角輕輕勾起,瑾玉輕抬起手,一枚玉質扳指捏在食指與拇指之間。
蕭九月與這位溫馨姑娘,該是絕對相識的才是。
蕭九月的玉扳指並未讓瑾玉失望。
「姑娘是蕭公子引薦的人麼?」溫馨看著那枚玉扳指,訝異過後便是笑出了聲,「姑娘怎的不早拿出來,這樣什麼篩選過程也不用走了,姑娘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替你安排住所。」
瑾玉點頭,眉眼染上笑意,「有勞。」
溫馨離開之後,瑾玉站在原地里等著她,眼楮只是隨意地瞟了周圍一圈,便發現這雅芳閣大堂之中不乏相貌端正的姑娘,或坐或站,有穿紅抹綠的艷麗女子,亦有衣著清新簡單的淡雅女子,想來其中有不少是為了這次的奪珍賽而來,偶有幾個拂袖離去的,想來是因為沒有獲得參賽資格而心中不忿。
只是看了這麼一圈過去,她便收回了眼神。
這里不缺美人,正因如此,才顯得個個看起來差別都不大,倒沒有特別出挑的。
朝身後站著的人輕聲道︰「珍惜,回頭留意著點有資格參選的姑娘,若是有看見較為特別的,記得跟我說。」
「是。」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溫馨卻還沒有回來,瑾玉便想著去其他地方走動一會兒了。
「珍惜你在這站一會兒,我去其他地方看看。」上一次來雅芳閣只為了探尋七皇子的蹤跡,倒是沒有好好地參觀一番,也未了解這里的設計構造。
抬腳剛邁了一步,不想,耳邊听到了幾絲異動,是由前頭傳來的,瑾玉抬眸,便見一抹藍色的身影從幾個羅裙姑娘中沖了出來,惹了幾聲驚呼,那藍衣衫的是個少年,正朝著她這個方向而來,由于大堂中的人較為多,他有些沒頭沒腦地蠻沖,也不看清路,似是背後有野虎猛獸一般,只一邊跑一邊沖被她撞開的人連聲道歉。
瑾玉視線一轉,落在她身後,便見一名黑色衣衫的年輕男子尾隨了上來,亦是撞倒了好幾名姑娘,顯然便是沖著這藍衣少年來的,瑾玉見此挑高了眉。
雅芳閣這樣自詡大氣的地方,竟允許有人敢這般張揚地亂闖引得人群動亂麼。
不過片刻的功夫,那少年已經到了她跟前來,方才沒有認真去注意那少年的臉,此番就在跟前,她定楮一看,只見這少年唇紅齒白,因著奔跑的緣故,有些喘息,卻還是沒有停下步子。
瑾玉一眼便認出了這少年是初遇顧紫雁的那一日,被蕭九月說是女扮男裝的二人中的一個。
那少年與瑾玉擦身而過的那一瞬,瑾玉將肩頭稍稍避開了些,心道這小姑娘怎麼跑也不看路,卻並不打算出手。
此次出宮意在黑東珠,她並不想管任何事情,更何況是素不相識的人,在她看來沒有幫忙的必要。
但事情往往出人意料,盡管她微微側身避開了對方的踫撞,對方卻依舊因為過于急切而不小心撞上了她的手臂,因著慣性,瑾玉的手臂向後晃了一下,指間一松,那枚還未收起的玉扳指被這麼一撞,滾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對不起!」藍衣少女本是顧不上自己撞到了什麼人,卻在听見落地的脆響,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過去,在看清了那掉落的東西的一瞬,她便停了下來,也顧不得跑了,身體轉了個方向便去撿那枚玉扳指。
「九月的扳指……」只听她這麼嘀咕了一聲,瑾玉朝天翻了個白眼。
這下子,想不管都不行了,就知道蕭九月那廝死性不改,這妞,果然還是被他搭訕著了。
「珍惜,攔住他!」望著那追趕而來的黑衣男子,瑾玉對珍惜道了一句。
珍惜二話不說,朝著前方那黑衣男子掠了過去。
「這是,從你身上掉的麼?」銀鈴般的嗓音響起,瑾玉望向那藍衣少女,見少女也望著她,淡淡道,「嗯,你認識這扳指的主人?」
「嗯,認識。」少女倒也不懷疑瑾玉的話,將扳指遞給了瑾玉,瑾玉抬手接過後,那少女好似才想起自己原先是被人追趕的,忙轉過了身,卻在看見了前方的情形,不由驚呼,「呀,他怎麼……好、好厲害。」
听著她語氣里的驚奇,瑾玉轉過身便見珍惜已經將那黑衣男子的手臂反扣在身後,見他不老實,索性抬起了手掌,一記手刀朝他的脖頸劈下!
身形英挺的男子便這麼被一個個頭矮了自己不少的女子給劈暈了。
「他不會追趕你了。」瑾玉看向了少女,開口道,「你可知這雅芳閣是什麼地方,你們這樣的胡亂闖,驚嚇了不少姑娘家,若是回頭這里的主人要找你們算賬,你該如何解釋?」
「我,我不是故意的。」少女咬了咬唇,瞪了一眼那暈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誰讓他那麼可惡的,凶巴巴的不說,還要搶我們的狐狸。」
狐狸?
瑾玉忽的想起來,第一次見到這姑娘的那一日,還有另一個穿白衣的姑娘,懷里抱著的那只紫眸狐狸,還差點被顧紫雁的馬車給踩死了,後來是自己救下的。
望著滿目氣憤的女孩,瑾玉淡漠道︰「幫了你,沒準我已經惹下了麻煩了,現下,你還是趕緊走吧。」
「我……」少女愣了愣,下一刻便抬手揪住了瑾玉的袖子,「姐姐,你也認識九月的對不對?你身邊跟著的這個姐姐這麼厲害,你們可以送我去四樓麼?我怕又踫上那個男人。」
瑾玉一听少女提這要求,倒是沒有直接拒絕,只問道︰「哪個男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九月好像有些過節,我只听九月罵他,姓岳的混賬小子。」少女緊抓著瑾玉的袖子不放,眸光靈動,帶著一絲懇求,「姐姐你就送我上四樓便好了,那男人在三樓,我怕踫上他。」
姓岳的混賬小子?
瑾玉听聞這幾個字便是眸光一凜,岳家和蕭家一向不和,蕭九月和岳府的人有過節倒不奇怪,如果真是岳府的人要抓這少女,以蕭九月那樣的性格,不可能不出手。
蕭家的人大多是皇後黨,擁護的就是皇後與她,所以,岳家的人對她而言便是敵人。
「好,你先跟在我身後,一會兒有人替我安排住所,我再送你上去。」不過是舉手之勞,這姑娘既然是蕭九月認識的,幫她倒也沒什麼。
「對了,你那只狐狸呢?」這姑娘被追的時候是單身一人,其實瑾玉還想問的是另一個白衣女子在哪里。
這蕭九月,能搭訕一個便能搭訕兩個,若是救下了這個,另一個落在岳家人的手里,照樣也是個麻煩,而這藍衣姑娘並沒帶著狐狸,許是另一個帶上了。
紫眸狐狸,極為稀有的物種,岳家的人要抓它,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它呀,和我兵分兩路跑了。」少女說到這兒,有些歡快地笑了起來,「除非那追趕它的人長了翅膀,否則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的,姐姐你就莫擔心了。」
听她這般說的篤定,瑾玉只道︰「那就好,你叫什麼名?」
少女道︰「姐姐喚我思苗便可。」
二人又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不多時溫馨便回來了,望了一眼地上的黑衣男子,也不驚訝,只對瑾玉道︰「姑娘,所有通過了參賽條件的姑娘都是住在後院的屋子,且隨我來。」
「姑娘竟不問這男子是怎麼回事麼?」瑾玉望著溫馨,挑眉。
「做錯事的人,自然要罰,不過整件事與姑娘是沒有什麼關系的,雅芳閣自然不會怪罪到姑娘頭上。」溫馨說著,望了一眼瑾玉身側的少女,「這個女子,且算是賣蕭公子一個面子,下不為例。」
「雅芳閣果然周到。」瑾玉笑著贊揚。
「那是自然。」溫馨領著瑾玉等人穿過了大堂,一路引著她們走到後院,途中,溫馨問道,「還不知姑娘叫什麼名字,回頭我們要記錄下來。」
瑾玉想也不想月兌口而出︰「金魚兒。」
「這……」在前頭帶路的溫馨輕笑了一聲而後回過頭,「姑娘也是用代號?」
瑾玉挑眉笑道︰「有規定需要用真名麼?」
「自是沒有。」溫馨搖了搖頭,「我們雅芳閣雖風評甚好,到底也是花樓,大戶人家與王公貴族定然是不允許家中的女兒來我們這兒展現才藝的,所以有許多姑娘是偷跑出來用了代號給我們記錄,報上去才不易被家中人發現。」
「金魚兒?姐姐你這代號與我家安姐姐認識的一人有些相同呢。」不等瑾玉接話,蕭思苗便笑嘻嘻道,「我家安姐姐跟我說起過一人,叫黃鶯兒,你們兩個,一個天上飛的,一個水里游的,真有意思。」
黃鶯兒?
不知為何,听到這三個字,瑾玉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精致的臉孔,那人鳳眸瀲灩,唇角總帶著令人捉模不透的淺淡笑意。
怎麼想起凰音那廝來了。
斂了斂眉,將那家伙的模樣甩出了腦海,瑾玉跟著溫馨走向她的住所,一路不再言語。
也不知自己送給凰音的那只小黃鶯現在還活著麼。
=分割線=
鳳儀宮內,身著金紅鳳袍滾金邊廣袖的艷麗女子斜靠在軟榻上小憩,一手支著頭,一手擱在軟榻之上,廣袖之外露出了涂著紅色蔻丹的指甲,她的睫毛卷翹密長,這般安靜地睡著,有一種恬靜之美。
忽有極輕的腳步聲響起,一襲淡白色裙裝的女子緩緩走進,到了軟榻跟前,小聲開口︰「娘娘,萬安寺那邊的人傳來了消息,陛下發現了柳妃的尸身不見,勃然大怒,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了每一間僧人的屋子。」
軟榻上的人睫毛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紅唇輕勾,下一刻一聲冷笑從唇間逸出——
「還就怕他不知道。」
柳家辦喪事,只是奉上了一塊牌位,而柳妃的尸身是她早就做了手腳的,她料到皇帝會帶著她的尸首上萬安寺,那是許久之前柳妃與皇帝說死後想要安葬的地方,皇帝應允了她,卻也命人在萬安寺後不遠的一處地方鑿了一個陵墓,里頭設有冰窖,不止如此,他還打造了一副冰棺,尸身放置于冰棺之中,可保不腐。
柳妃死的第二日,她便讓希夢撬開了她的棺木,在她的尸身上做了手腳,皇帝迅速將她的尸身運往萬安寺,他本以為可保愛妃尸身不腐,卻不想,最終連她的尸首都沒了。
「化骨銀水可將人的尸身在一定的時間內吞噬,奴婢是照著娘娘的吩咐所放置的量。」希夢道,「算算日子,是差不多了。」
「被自己的親生子毒死,最後還落個尸骨全無,柳菁柔若是早能料到自己有這樣的下場,不知還會不會一樣地蠢笨,被個男子一騙便還俗了。」說到這兒,蕭皇後眸光驟然一狠,眼神在一剎那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好好的尼姑不當,非要當賤人,自找的。」
希夢站在軟榻前眼瞼低垂,不語。
「希夢。」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蕭皇後道,「去淑妃的漪卿宮、婉妃的德陽殿、柔妃的承福殿各自放上一瓶,但要記得,淑妃那一瓶不要裝滿,你當日用了多少的分量在柳妃身上,給淑妃的那一瓶便倒去多少,小心些。」
「是。」希夢垂首應了一聲,而後又道,「娘娘,六殿下,還是跑了。」
「出去了?」蕭皇後眉頭斂了斂,面色有些慍怒,「就知道不會乖乖听話,帶了多少人出去?」
「只帶了珍惜一人,其他人她並未戴上。」希夢沉吟片刻,而後道,「六殿下將八公主弄暈了,借著她的腰牌出去的,因此只帶了珍惜,珍惜還是被她脅迫著去的。」
「她借著念琴的身份出宮,這麼說,是扮作女子了?」蕭皇後說到這兒,頓了頓,而後抬手撫額角,「永陵宮定然是有眼線,他若以尋常的模樣出宮極有可能被人得知了為她招來刺殺,她此番做那樣的打扮想來是為了掩人耳目,不想讓人認出來,但如此身邊便沒有可用之人……受了傷還這麼不安分,真是——」
「娘娘無需動氣,既然殿下已經出宮了,那麼她不達到目的絕不會回來的。」希夢道,「可要派人援助殿下?」
蕭皇後沉吟片刻,而後抬眸道︰「凰音現在在何處?」
「八成還在永陵宮中。」
蕭皇後冷哼了一聲,「他不是想要那解開皎月的圖騰麼?那便讓他去援助玉兒。」
「是。」
「等等。」希夢轉身之際,蕭皇後又在背後喚住了她,「你將化骨銀水放置好後,你隨他一起去。」
想起瑾玉總對凰音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蕭皇後便有些苦惱,「玉兒與他不合,怕是到時候二人不願配合,珍惜又不太會說話,到時候由你調解他們二人的關系。」
「奴婢明白。」希夢應了之後便邁步離開。
踏出了鳳儀宮,一路直行向永陵宮而去,不想,在半路上,她見著前方不遠處,有一淺紫,一鵝黃兩道身影在相互拉扯,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那是——雲若十三公主和十六公主。
二人似乎是起了爭執,雖是朝她這邊走,卻還未發現她。
那十三公主對六殿下有意,但如今殿下不在宮中,她又是認識自己的,若是見自己出現在永陵宮,應該能聯想到是皇後派她來做什麼事,此番悄悄來找凰音公子,還是不要讓這兩位公主遇見為妙。
她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步子,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了一旁的大樹之後。
「十三姐姐,你不是生阿瑾的氣生了好幾天麼,現在他一受傷你便心軟了?」少女的聲音稚女敕而清晰,卻帶著幾分不屑,「你的耐心也就這點了。」
「你懂什麼?」一聲冷嗤,女子清涼的聲音傳入耳膜,「听聞他傷得不輕,臥床好幾日,你平日里與他那麼要好,怎麼連他受傷你都沒一點反應?」
「我還不是陪著你麼?你說你不理他,我信了,為了防止你有借口去找他,我也不去看他了,你若無聊就和我玩,可好?」
「胡扯,和你有什麼好玩的?松手!」
「不松不松就不松,他若對你有意思,你幾天沒理他,他該先找你的才是,可見他對你真的無意,有句話不是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十三姐……」
听著那稚女敕卻帶著點點笑意的語調,躲在樹後的希夢心聞言,眸中閃過訝異之色。
十六公主不是據說與六殿下關系極好麼?她的話語怎麼好似有些怪異,和尋常不一樣。
「胡攪蠻纏,他都傷了還怎麼來看我?」
「他不會看你,也不用你看他,愛慕阿瑾的女子頗多,他的房門怕是早就被踩爛了……誒,十三姐姐,你慢點,你生氣了麼,不去看他了?那敢情好……」女子的聲音漸漸地遠了,希夢從樹後走出,望著那二人離去的身影,眸光莫名。
那二人的身影漸漸地遠了,希夢收回了視線,轉過了身子繼續走,中途踫上了兩名端著果盤的小婢女,見了她忙止了步子問好。
「希夢姐姐。」
希夢點頭含笑,「嗯,殿下在宮中麼?」
「殿下約莫還在休息,今兒都還沒出屋子。」一名宮婢道,「殿下這兩日進食極少,好似沒有什麼胃口,珍華姐姐說了殿下傷未好心情也不大好,讓我們有事沒事都別去打擾。」
「殿下的脾氣咱們都是知道的,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去打擾殿下了。」希夢如此說著,便轉過了身,似是要走,邁出了幾步,卻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轉過身道,「對了,凰音公子不是據說和殿下是挺要好的朋友麼,大可讓他去勸勸殿下多吃些東西,咱們勸定然是不管用的,沒準還惹殿下的不快。」
希夢話音落下,那兩名宮婢便齊齊呈現了無奈之色,一人道︰「希夢姐姐,你是不知,這幾日,殿下和凰音公子都沒見面呢,我听其他人說好似是吵架了,殿下還讓人捉了只小鳥送給凰音公子認錯,說是什麼,將他塞到床底下的賠罪……呀,你踢我作甚。」
那宮婢話未說完,站在她旁邊的那一名便用膝蓋頂了她一下,待她驚呼出聲,那撞了她一下的宮婢開口道︰「你多嘴什麼,分明是凰音公子的不是,殿下都認了錯賠了禮,他還和殿下鬧脾氣,真是有些過分。」
「你懂什麼?」那被撞了一下的宮婢當下瞪了身旁的人一眼,「連殿下自己都說了自己錯,怎麼就是我多嘴了?」
「我看你的魂都讓凰音公子勾了去吧?盡替他說話,你可別忘了咱們的主子是誰。」
「咳——」眼見原本是好好說話的二人愈爭愈烈,竟隱隱要吵上了,希夢干咳一聲適時打斷,而後面色嚴肅道,「怎麼回事?說清楚些!殿下怎的就錯了?這是你們該議論的事?」
作為皇後身邊的貼身大宮女,在這些尋常的小宮女跟前嚴厲起來可是相當有震懾性的。
原本爭吵的二人猛然覺醒,竟不知不覺在希夢的跟前議論起了六殿下,忙嚇得嘴唇顫抖,「奴婢們不敢了。」
希夢斂起了眉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何在她們的談論之中,她察覺到了一點不尋常的氣氛。
其中一人囁嚅道︰「沒,沒什麼,只不過,是奴婢們一時忘了規矩……」
見她說話的樣子吞吞吐吐,顯然是不擅長說謊話的,那面上極為明顯的心虛之色,希夢混跡宮中多年豈非會看不出來?她只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的事,當下冷喝道︰「是殿下最近對你們太過寬容了麼?讓你說便說,磨嘰什麼?非要我去查出來,告知殿下治你們麼?」
「砰」的一聲,被喝的小宮女當下手沒端穩便打翻了盤子,下一刻,她忙跪了下來,「希夢姐姐,我們入宮不久不太懂事,不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只是最近大家都在悄悄地說,我們只是一時好奇听到的,听聞凰音公子和殿下的關系,我們雖然訝異,但可沒敢跟其他宮的人說……」
見她說話有些急,希夢只覺得听得有些糊涂,什麼叫做凰音公子和殿下的關系令她們訝異?
瞥了一眼另一名站著的小宮女,有些唇色發白,但好歹還算鎮定,希夢道︰「你說,大家悄悄議論了些什麼?」
小宮女道︰「她們說……殿下和凰音公子關系匪淺,有人看見公子大半夜還進了殿下的房……」
希夢听到這兒,當下明白了她的意思,驟然喝道︰「大膽!」
小宮女嚇得忙道︰「奴婢不敢胡說。」
希夢斥道︰「你這不是胡說是什麼?你的意思是殿下斷袖了麼!你倒是說說半夜進了房又能如何了,許是他們有事商量呢?還是說你親眼看見他們發生了什麼?」
「奴婢沒有看見。」小宮女端著盤子的手顫了顫,而後抬起一手指了指身旁還跪在地上的宮婢,「她看見了。」
希夢冷眼投向那宮女。
六殿下人前畢竟還是男子,若是傳出了什麼好男風的傳言,也是極為不好听的,雖說小至富貴人家大至王公貴族皇親國戚都有人豢養男寵,但通常不會有人搬到明面上說,畢竟大多數人不能接受斷袖之癖,而目前後宮之中還未有哪位皇子有過好男風的傳言,殿下決不能做這傳出斷袖流言的第一人,只怕會影響皇帝對他的寵愛。
想到此,看著身前兩名宮女的眸中劃過一抹殺機。
「希夢姐姐,不止我看見了,好幾個人都看見了。」跪著的宮婢一眼便能看出是入宮才不久的小丫頭,只是這樣的呵斥就幾乎快被嚇哭,「有一日在花園,我們都看見了凰音公子與紫雁公主和六殿下踫面而後似是發生了什麼爭執,紫雁公主當時很氣憤地甩開袖子便走了,而後大家便看見殿下走向了凰音公子,扯著他的衣服不說,還把他撲在地上了,好幾人說那公主是喜歡著六殿下的,大家只想是不是因為六殿下其實喜歡凰音公子所以才不喜那紫雁公主,這才把公主氣走了……還有人親耳听見殿下說,讓凰音公子去他房里伺候……」
希夢听得臉一抽。
殿下……真的這麼說也這麼做過?
竟還被那麼多人瞧見了,這後宮之中若是出了什麼不太正常的事大多一傳十十傳百,如今想要封口估計是來不及了。
看平日殿下與皇後娘娘交談時提到凰音的神情與口氣,應當是沒有好感的,如今,卻被他宮里的人認為她有斷袖之癖,不知她回來後听見了,會是何感想?
「行了,這種事情以後不要再隨便議論,主子想做什麼,不是你們有資格管的,若是再踫上其他人說這個,馬上提醒他們,讓他們閉嘴,這次我且就放過你們。」希夢沉著臉色道,「听清楚了沒有?」
「听清楚了。」
「我們一定照辦。」
斜了一眼二人,希夢道︰「凰音公子的住所在哪?」
跪著的小宮女收拾著散落一地的果子,听聞希夢的話,道,「東面荷花池前的第二間,與阿瀾公主相鄰。」
「不對,那是之前,現在換了。」另一名宮婢開口否定了她的話,而後轉了個身抬手一指,「就在前面花園旁的第一間,他說他喜歡花園的景致,殿下便把那一間騰給他了。」
「……行了,我知道了,切記,不許再議論。」希夢听了那之後的宮女說話的語調,只覺得她還是一門心思認為殿下和凰音公子有著那種關系。
又警告了兩名小宮女一番,希夢才邁著步子走向了前頭不遠的花園,穿過了整個花園,走向那離花園最近的第一間房,不想,人還未進,身前便落下一道青色的身影。
少年一襲青色勁裝著身,手持佩劍,見她走近,只道︰「公子吩咐了不許人打擾,姑娘有什麼事先和我說便可。」
希夢聞言,只道︰「這事麼,我必須當著你家公子的面說,這樣,你去征得一下他的同意,就說,皇後娘娘有重要的事找他。」
常宏听聞是皇後派來的,便轉過了身走到了房門前,抬手輕輕敲門,朝里頭喊道,「公子,皇後娘娘派人來,說是有重要的事。」
話音落下,常宏站在門口,等著里頭的人的回答。
片刻之後,里頭傳出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那便先讓她站一會吧……花未安,你給我畫的什麼鬼東西!」
後半句倏然拔高的語氣讓侯在房門口的常宏嚇了一跳,心道公子許久沒有用這麼凶狠的語氣說話了,平時他若不高興,通常也是會笑得溫和,不過那笑容中危險詭異並不難看出來,再或者,他會用如同淬了毒一半的眸子盯著人看得人心里頭發毛,倒是鮮少如此……暴躁。
對了,就是暴躁。
「別氣,我倒是覺得挺好看的。」屋子里傳出了女子淡然悠閑的調子,「你的臉型,你的身段,還有你這雙眼,配上這妝,並不違和,相當好看。」
「好看?」似是帶了些疑惑的嗓音響起,下一刻,暴戾的語調再次響起,「我看你是發了瘋才覺得好看,把這作死的花紋去了!」
「你該相信我的,你想想,你的病我都能治得好。」
「這與我的病有何關系?」一聲冷哼。
「與你的病沒有關系,與我的為人有關,這證明我是十分靠譜的,所以這次,你不妨也信我。」
「你靠譜地讓我想砍了你。」
「若是失敗了,我站著讓你砍,若是贏了,可莫要忘記答應我的事。」
女子的話音落下屋子里頭便是安靜了下來,之後再無聲息。
常宏抽了抽唇角,能惹得自家公子暴怒的,這世上估計也就夕照國的這位安寧公主與她的兄長了,這對兄妹算起來是公子的長期大夫,若非如此,恐怕公子早已拿刀砍人了。
照著凰音的吩咐,他走到了希夢跟前道︰「姑娘,請等候片刻。」
希夢只淡笑著點了點頭。
不多時,房門開啟的聲音響起,二人抬眼望去,只見一名宮婢打扮的女子先從屋子里邁了出來,而後,便是一襲絳色衣衫的人隨後踏了出來,不同于平日,這次他戴上了一頂黑色的輕紗笠帽,斗笠下的黑紗垂到了肩頭,掩蓋了那一張精致無雙的容顏。
他緩緩朝二人的方向行來,衣帶輕躍,紅與黑的交織,有一種怪異的美感。
「公子,你?」希夢有些不解地看著對面的人,疑惑道,「這是做什麼?」
「皇後娘娘有何事?」並未回答她的話,黑紗之下逸出的話語冷淡而閑然。
希夢靜默。
凰音自然是明白她沉默的原因,掃了一眼她身旁的常宏,他道︰「直說便可。」
希夢听清了畫外音便是其余的人信得過,打量了一眼凰音身後的宮女,但見其姿容氣質便瞧出是喬裝出的,便淡淡一笑,「皇後娘娘請公子出宮,協助六殿下。」
「嗯?」黑紗之下傳出一聲回應,凰音道,「你二人先回避。」
有關于那位殿下的事,他倒是不想讓旁人听了。
花未安听聞他的話,眸中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而後轉過了身,和常宏一起退了下去。
「說說吧。」凰音道,「六殿下有什麼要我協助的?」
「六殿下潛出宮去了雅芳閣,用了八公主的身份,只帶了珍惜一人,她的傷還未好,娘娘擔心她,故而請公子出宮幫忙。」希夢沉吟了片刻,道,「六殿下是沖著雅芳閣奪珍大會的黑東珠去的,公子你,幫是不幫?」
黑紗下的人靜默了片刻,忽的逸出一聲輕笑,「借了八公主的身份出宮,掩人耳目,你的意思是,她穿的是女裝?」
希夢道︰「是。」
「她要參賽麼?」黑紗之下的鳳眸劃過一抹笑意,他閑然開口,「如此的話,要是不去便錯過了一場好戲了。」
希夢︰「……」凰音公子,你將注意力投錯了地好麼?
「娘娘只讓我告訴公子,希望公子能前去助殿下。」
「嗯,此番本就是要出宮的。」凰音淡淡地應了一聲,「回去轉告娘娘,結果應該不會讓她失望的。」
如此說,便是應下了。
希夢淺笑,「那就麻煩凰音公子了,公子先行,奴婢還有事要辦,事後,奴婢也會前往雅芳閣。」
希夢離開後,凰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麼,一聲低笑自黑紗之下逸出。
轉身之際,他自語了一句,「阿瑾,忽然有些期待你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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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當家的,果真如您預料,過凌公子那關的沒有多少人,那些姑娘,十之**都被他否定了,當中還有幾名權貴家的千金,听聞自己沒過他那關,險些在閣里哭鬧,我們好說歹說才勸住了,有些姑娘還是咱們一些常客的家中女兒或外戚。」裝潢華麗的屋內,鵝黃色裙衫的女子坐在檀木桌邊,望著正對面一襲杏色碎花羅裙正在垂眸閱書的年輕女子,有些苦惱,「閣主知道了這事,有些不大高興,說是篩選這事不讓凌公子處理了,讓他轉手其他花魁,凌公子卻說誰愛處理誰處理,他也不管了。」
「我當初早便料到了那家伙難伺候,如今這樣的局面並不奇怪。」正對面的女子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應了一聲,輕輕合上了書,抬起臉的那一刻,她涂抹了鮮艷胭脂的朱唇輕勾,艷麗的容顏上染了輕漫的笑意,只讓人覺得與她素雅的穿著有些不搭,卻有著另一種風情。
「左右我這兩日也無事,不如交給我吧,溫馨,讓其他的人都停下核選,接下來有意參加的姑娘,便帶到我房中來,一次最多兩個便好,人太多便讓她們排著吧,正好考驗她們的耐心。」
听聞她的話,溫馨面上浮現了笑容,她點頭,「好,我這就去。」
說著便起了身,她邁出了房門,一路走向了大堂,抬眼便見一名身著淡紫色羅裙紫色輕紗遮面的少女邁進了大門,身後還跟著一名少女,與她年紀相仿,穿著打扮卻大不如她,長相清秀可愛。
溫馨見此便走上了前,持著慣有的友好笑容,還未走近,便見那後頭的少女揪著紫衣少女的衣衫輕聲道︰「小姐,老爺要是知道你跑來這個地方……」
不等少女說完,那紫衫女子便轉過身瞪了她一眼,「只是來參加奪珍大會的,又不是玩,怕什麼?再說了,不只是我偷跑出來,不少貴女也偷跑了來,咱們路上不是還踫見了好幾個?」
溫馨見此失笑,原來又是個偷跑出來的貴女,她上前開口道︰「姑娘可是為了奪珍大會來的?不知可知曉我們這人的規矩。」
主僕二人正在交談忽的被人打斷,紫衫女子抬眸望著身前的女子,听著她方才的話,不解道︰「什麼規矩?」
溫馨淺笑,「先驗品貌,再驗才情,隨我去見二當家。」
「品貌才情?這個哪里還需要驗?」不等紫衫女子發話她身後的少女便皺著眉開口,「這濟州城誰不知我們家小姐……」
「不許胡說!」紫衫女子輕叱一聲,而後轉過頭對溫馨道,「婢女無禮,姐姐莫見怪,初入雅芳閣,所以不知道這些。」
「無妨。」溫馨見她談吐優雅,笑道,「隨我來,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高……婉兒。」紫衫女子道,「姐姐如何稱呼?」
「叫我溫馨便可。」溫馨听她說起名字的時候頓了一下,心下了然,也不點破,轉過身才想著帶路,身後響起一道有些冰冷的女音——
「姑娘,我們這兒的規矩是先驗品貌再驗才情,如果你不方便現在摘下斗笠,可以先答凌公子的……」
溫馨一驚,這不是冰心的聲音麼?都忘了和她說二當家吩咐過不用讓凌公子管了。
她忙轉過了身,「冰心,等一等。」
言罷小跑到了她跟前,卻在看見她身旁的人時愣了一愣。
這幾次——蒙著臉的姑娘可真不少啊,尤其這位,竟帶著——斗笠?
一襲黑色曳地廣袖裙裝,削肩柳腰,有些高挑,配合著及肩的輕紗笠帽,有些——怪異。
「規矩我們知道了,只不過,驗容貌這一項,能否不要再這大庭廣眾之下?」有些淡漠低沉的聲線響起,溫馨視線一轉望向說話之人,是一名十分清秀的白衣少年,白巾遮面,一手持劍,站立在冰心身旁。
「自然是可以。」笑著回了一句,心下卻道這對主僕好生怪異,主子帶著紗笠連僕從也蒙著面巾,而且這一黑一白……當真引人注目。
囑咐了冰心幾句二當家同她說的的話,帶著四人一路穿過了大堂,到了二當家的房門口,溫馨抬手輕輕敲了敲門,「二當家,已經吩咐下去了,現下,人帶進來了。」
「嗯,進來。」房內的人應了一聲。
帶著四人走近了屋子,二當家抬眼看了一眼,涂抹著鮮艷胭脂的紅唇勾了勾,「溫馨,挺快的麼,一出門就踫上兩位。」
「是呢,這位是高姑娘,這位是……」介紹完了高婉兒,溫馨忽然想起方才竟忘記了問這黑衣女子的名。
「我們家姑娘,姓黃。」花未安說完便是忽然察覺身邊的空氣冷了一分,她不甚在意地接著道,「名喚,鶯兒。」
溫馨一怔,黃鶯兒?這名字听上去怎麼那麼耳熟。
片刻之後,她忽的想起來了,是了,是之前那位蕭公子引薦的姑娘救下的那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提起的。
「這位是二當家麼,不知入選需要什麼資格呢?」還不等溫馨提起,高婉兒便率先揭下了面紗,但見她五官美麗鼻梁挺翹,玫瑰色的雙頰加上如水墨般的眉目襯著烏發,顯得清新可人。
如此的相貌自然是上等。
「嗯,我便是這雅芳閣的二當家,名喚胭霞。」胭霞望著高婉兒,道,「相貌這一關,姑娘是絕對過了。」
言罷,視線一轉,落在她身旁的黑裙佳人身上,「姑娘,該摘斗笠了。」
話音落下,卻不見絲毫回應,胭霞有些詫異地挑了眉,而後起了身走到她跟前。
「可是有什麼問題麼?」胭霞問道。
她提問的那人依舊沒有回答,倒是她身旁的白衣少年開了口,「沒有問題,不過是我家姑娘鬧脾氣罷了。」
胭霞聞言,望向那說話的白衣少年,笑著道︰「看這姑娘從進來便未曾開口說話,莫不是你哪里拐帶來的?」
胭霞話雖如此說,眉眼間卻是毫不在意,仿若只是一般的調侃。
「二當家說的哪里話。」花未安淺淡地笑了笑,而後握著配劍的手輕抬,以劍柄挑起那斗笠的輕紗撩到帽檐之後,讓輕紗之下的容顏暴露于眾人眼前——
溫馨、高婉兒當下便看了過去,房內原本便有幾個容貌上佳的伺候婢女,或是沏茶,或是站立著等候吩咐,此時也不由將好奇的目光投注了過去,卻在那黑紗完全撩起之時,全都募然一愣!
墨色的發絲分出了兩縷垂蕩在她的肩部,順帶也遮住了部分頸部的晶瑩肌膚,剩余的黑發被高高挽起,隱在了笠帽之下,而在外的雪白肌膚仿若白玉雕成的巧奪天工的藝術品,縴長的眉下,眼角微上斜——
精致的鼻梁之下,抿著的唇是櫻花般的淡色,卻仿若攜了暗夜里沉靜的清冷淡漠,而最為吸引人的,是眉下那雙嫵媚瀲灩的鳳眸,里頭似是蘊含著一池寒潭,深邃而不帶一絲的溫度,極美極其勾人,也極其冷冽,仿佛最惑人的妖,似是隨時都能將人吸了進去。
而在那惑人的眸的左上方眼角處,綴著一朵鮮紅的曼殊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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