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依然︰「……」
「你不說話,我當你是同意了哦。」納蘭玖璃說著,嘿嘿一笑,而後抬步邁了出去。
一步、兩步、三步……
他又轉了回來,望著納蘭依然,黑玉般的眸帶著期許,「那麼多人,似乎有點難,要不,你助我?」
納蘭依然不語。
「唉,我自己好管閑事,實在是不該麻煩爹爹,但若是娘親知道我獨自涉險,爹爹在一邊旁觀,卻不出手,好擔心娘親會因此責怪你呢,屆時……」
話未說完,那雪白的人影已經躍身而起掠向人群。
納蘭玖璃揚了揚眉毛,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隨後,上前走了幾步,將小小的身子埋在老樹後的草叢里,手伸入衣袖掏出一把彈弓……
再說顧雲凰那頭,原本是一人孤軍奮戰,倏然間余光瞥見一抹雪白的身影,在黑衣之中分外醒目,不過幾個旋身之間便有黑色的人影轟然落地,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是友非敵。
鳳目之中劃過一抹疑惑,此人面帶斗笠看不清面容,而身形也不像是自己所熟悉的。
又將發難來的幾人抹了脖子,顧雲凰這才細看前頭那一抹白影。
黑夜之中,細小的破空聲劃過氣流,道道銀芒閃爍,勢如疾風沒入一個個黑衣人身體中。
銀針。
顧雲凰眸色一閃,余光瞥見又有黑影襲來,想也不想就要抬手,卻忽听耳邊‘撲通’一聲,黑影還未近身便直接栽倒了。
嗯?
而接下來,此類的事情便一直在重復著。
不光是他這頭,連白衣男子那頭也是,數道黑影莫名其妙便在半空中頓了動作栽倒在地,卻又沒死,不過這麼一來,他解決起來倒是輕松很多。
耳邊,風聲,衣抉聲,破空之聲。
顧雲凰一個騰身站定在樹梢之上,垂下眼眸,正看見一粒細小的石子從靴底下方掠過,正中一個黑影的腦門。
「爹,我被發現了快來救我!」倏然身後響起一道稚女敕的孩童嗓音,顧雲凰一個轉身便見幾丈之外一個白衣男孩在草叢之中哇哇亂叫,身側有兩道黑影,他蹦來跳去,似是毫無章法,但那些黑影卻是沒有人擒得住他。
顧雲凰見此有些好笑。
這小孩看似慌慌張張,嘴里還叫著救命,但是哪有性命受威脅的模樣。
他口中的爹爹,應當是那個白衣男子。
顧雲凰不再細想,蠶絲出袖,劃過氣流直朝前頭,此刻那兩道黑影在孩童兩側剛好並成一道直線,從他這個角度的蠶絲襲去,一人被穿了腦袋,一人被穿了咽喉。
納蘭玖璃不過才那二人腰間高,正跳的起勁,忽覺身側兩道高大黑影栽倒,定晴一看,均是黑巾之外的眸子瞪得若銅鈴一般,死不瞑目。
「咻」耳邊听得一道破空之聲,抬目望去,一條細小的蠶絲正被收入絳色的廣袖之中。
顧雲凰從樹梢上躍下,才站穩腳跟便見一道小小的白影閃到眼前,來人二話不說一把拉過他的袖子往里瞧︰「什麼好東西,讓我看看。」
然而還不待看清,便見袖子的主人將袖子一扯,從他手中扯了回去,而後,一團東西被塞到了懷中。
納蘭玖璃一看,竟是那個小女圭女圭。
「抱好了,你護他,我護你。」悠漫低柔的語調在耳邊響起,下一刻,眼前人影一閃,那抹絳紅回到了黑影之中。
「喂,我要看你的武器,你塞個孩子給我干嘛,我自己都是個孩子,你讓我帶孩子?那有我爹你不用再去了,回來讓我看看你的……哇!」
未說完的話被一聲驚呼取代,納蘭玖璃身形一閃,避開一人的襲擊。
「老虎不發貓,你當我病危,你們有種是吧,給老子等著!老子的老子把你們卸成八塊!」
一時間,風聲衣抉聲都蓋不過小小孩童的嚷嚷聲。
「這年頭的殺手怎麼一點素養都沒有,如我爹爹那樣的魔頭都曉得尊老愛幼,我千雪宮從來不殺老幼,你們這些王八造的,如我這般水靈惹人憐的美少年都忍心下手,啊!你差點打到我的臉!損到本少的花容月貌,老子要你生不如死!」
人群中的雪白身影翻飛,無人見到他斗笠之下的額頭,青筋一跳。
顧雲凰無言之際,卻是從那孩子的話中听到了些重點。
魔頭,千雪宮,放眼三大國,似乎都沒有听過。
不知是哪里冒出來的一對父子,那雪衣男子的身形翩若驚鴻起落之間若疾風一般,從始至終還沒說過一句話,這小男孩卻是聒噪的很,尤其是他的自稱,從未見過如此囂張而又逗趣的孩子。
顧雲凰本是不想將小女圭女圭塞給他,奈何有些體力不支,且這一次人數較上一次更多,他便不會再將孩子掛在樹杈上冒險了。
他便是篤定了那小男孩不會松開手,眼見他瞎嚷嚷蹦蹦跳跳,抱著孩子的手卻是沒有松開。
顧如夢的迷藥讓小女圭女圭睡著了,即便周遭是一場屠殺,他卻也在襁褓里睡得安靜。
一場惡戰。
橫尸遍地。
終于是得了空閑,納蘭玖璃蹦到了顧雲凰身前,對那根蠶絲的好奇感一直未消的他想再扯一次顧雲凰的袖子,卻見他唇角有血液溢出,而後漸漸磕上眼眸。
納蘭玖璃抱著一個孩子,自然騰不出手再接顧雲凰倒下的身子。
眼見顧雲凰昏迷在地,他俯下了身,只因他發現他懷中露出半個瓷瓶,正是當初他給湘王的那個瓶子。
納蘭玖璃騰出一只手將瓶子取了出來,去了瓶塞,發現里頭的藥丸竟還有一半。
「這都十幾天了,還有這麼多,當初說的一天一粒,他沒有按著我說的吃。」納蘭玖璃說著,倒了一粒在掌中,塞進顧雲凰口中,再將瓶子放回了他懷里,而後將手中沉甸甸的襁褓托著,以他如今八歲的年紀,抱著個孩子自然不輕松。
「這小孩應該才出生不久吧?臉肉嘟嘟的,長大後會不會挺胖?」納蘭玖璃抬目,眼見納蘭依然走了過來,不禁好奇道,「我這麼大的時候長什麼樣?應該比他好看吧?」
納蘭依然開口,漫不經心,「你比他還丑。」
「胡說。」輕嗤一聲,順帶瞪了一眼納蘭依然,「就算丑,也是遺傳你的,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大後定然會生的比你好看,這才總想著諷刺我?」
納蘭依然連一個字都懶得回復。
「話說回來,在這里轉悠了這麼久,都沒有可以制百花清露丸的藥材,莫非真的只有龍鳴才有?」納蘭玖璃嘀咕著,「那麼,咱們龍鳴缺少的一些藥材,這里會有麼?」
「你想找什麼?」納蘭依然這才開口。
「沽蔫,我要養蠱用的,回頭可以去問問湘王。」納蘭玖璃說著,忽的一頓,「誒,現在不就可以去了麼?把此人一同帶去,還有你答應過的要幫人家解毒,莫忘了。」
此話說完,又是沒听見回復,納蘭玖璃抬眸橫了納蘭依然一眼,卻見他斗笠下的容顏,正望著另一出方向。
納蘭玖璃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到的卻是一個藍衫男子將先前那個被打飛的女子打橫抱起,周圍橫著幾名黑衣人尸體,藍衫男子看也不看他們這頭,抱著那女子一個起躍便掠走了。
「那黑衣女子似乎就是剛才抱著孩子的那個?」納蘭玖璃眨了眨眼眸,那藍衫男子的身影已然不見了。
「算了,不管她了,咱們還是先去宮里吧。」總歸是不認識,他便不想搭理那麼多,且現在人都沒影了。
思及此,邁步便走,還不忘吩咐身後的納蘭依然,「小的我抱,大的你扛,就這樣吧。」
……
夜色正濃。
「你的意思是,下毒的事情推給告發阿瀾的宮女,也就是馨兒,理由是馨兒對皇後使用巫蠱之術。」御書房內,明黃色的火光微閃,瑾玉看著御案之後的少年,眸光微閃,「接著,是否要馨兒死,從而來個死無對證。」
「正有此意。」對于瑾玉能猜出來,東方燁並不感到意外,「既然馨兒是十三公主貼身侍婢無雙假扮,最初目的是為了不引人懷疑,那麼就設法讓馨兒露出馬腳,被擒下之時死不認罪畏罪自殺,馨兒一死,那麼無雙便可以出現人前,十三公主臨終前令其貼身侍婢照顧心里掛念的十六公主,合情合理。」
「但是朝中局勢你很清楚,岳家為首的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彈劾皇後或者我的機會,他們若是要查證到底呢?」瑾玉道,「況且,按你說的,馨兒的目標是害皇後,而不是想害你,那麼既然她會使巫蠱之術,為什麼不直接害死皇後,還需要陷害她被囚禁,豈不是多此一舉。我能想到這一點,其他人不會想不到。」
「這點我考慮過,但是想要阿瀾月兌罪,除了巫蠱之術這個理由,還有更好的麼?」東方燁垂下眼眸,「苗疆蠱術,想來大家都有所耳聞,若說阿瀾是被人以巫蠱之術迷惑下毒,那麼錯就不在于她,而在于幕後那人,至于馨兒為什麼不直接害死阿瀾還要陷害她入獄,疑惑的人,那就讓他們問馨兒去吧。」
瑾玉︰「……」
屆時無雙只需詐死,那麼馨兒這一人物從此消失,還上哪里去問,東方燁的意思,分明是到地下去問。她未想到,他竟然也會用這麼賴皮的方式,古往今來,死無對證都是最讓人頭疼的事,往往許多案子,因此都會變成懸案。
就比如東方榮澤,他一死,她連線索都斷了。
「皇姐莫非還不知道?岳煬與東方越在大街上大打出手,岳煬打傷了東方越,東方越舊傷未愈再添新傷,皇叔原本就因為東方越婚事被攪對岳家諸多不滿,如今,怕是要與慕容家一樣,同岳家撕破臉皮了。」東方燁說著,還不著痕跡地瞥了瑾玉一眼,「想必皇姐是很樂于見到岳家處于如今的狀態,他們自己的破事都處理不完,還有閑工夫管朕的事?」
話說到後頭,黑如墨的眸中竟隱隱劃過幾絲凜然。
瑾玉眉目微動,寂靜了片刻,才低笑出聲,「陛下,其實你心中跟明鏡似的。」
他的話分明意有所指,或許說,他知道她在背後推潑助瀾。
「東方越婚事被攪,慕容瑤遇刺,最後痴傻,岳語汐入獄,昔日友好的兩家如今相看兩厭,想必都有皇姐的功勞。」東方燁唇角輕輕揚起,「還有,街頭巷尾,關于岳家的一本讀物,《岳府迷雲》不知道皇姐有沒有參與?」
瑾玉瞳孔一沉,望向東方燁之時,面無表情,「你可以當做全是我干的,那麼如今陛下知道微臣無中生有,挑撥離間朝中大臣,不知有何感想。」
「皇姐,你其實與我說話大可不必夾槍帶刺,我從未想過要怎麼樣,也都由著你,不是麼?」東方燁垂下眼簾,「說實話,你與他們的明爭暗斗,我縱然知道也不會插手,我心里清楚你對父皇的憎恨,或許一開始你並不喜我,但後來,我能看出,我與你而言不過是個陌路人罷了,你不會關心我,卻也不會害我,我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便是停留在這樣的一個狀態。」瑾玉听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下文。
東方燁微微一笑,「你助我也是因為牽涉了利益,比如廖城海寇,你願意剿匪也是因著想獲些好名聲,畢竟你散漫了太長時間,且,被劫持的商船中,有一艘黑曜石的主人給了你不少的謝禮,若只是一點點那倒也罷了,可那竟是一筆將近一千萬兩的數目,皇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倘若有心人得知了,難免不說你有異心,拿來大做文章,樹大招風,好在你身為女子。」
「身為女子,所以理由頗多,我一個女子能有什麼異心,即便被人拿此事出來說又怎樣,我的麻煩事從來不少,還怕差這一件麼,唯一讓我意外的是,陛下竟然知道的這麼多。」瑾玉狀若漫不經心,心下卻掀起了波瀾。
儀仗隊里,定然有東方燁的心月復,偵察著她的舉動。
東方燁已經將話說的很明白,他不希望與她不合,卻也盯著她這頭的風吹草動。防人之人不可無。
她未想到,這個原先並不被她放在眼中的少年君主,已經慢慢要熬成一個帝王,待到他弱冠之齡時,不知望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屆時,還需要她這個攝政王麼?
「若是不了解這些,我又怎知皇姐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東方燁以手托著腮,淡淡道,「還有一事,現任兵部尚書被人參了一本,行賄,丞相查明了確有此事,我決定過幾日下旨,封左都御史之子吳忻睿為新任兵部尚書,他的才華,夠資格了。」
瑾玉霍然抬眸看他,他此刻正朝著她淡笑。
對視片刻,瑾玉忽的笑了,「原來阿音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顧雲凰對東方燁的態度,瑾玉說不上來,要說厭惡,倒也沒有,不過,不屑倒是真的。忽然之間多出了一個一母所出的兄弟,是他母親與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東方珩的兒子,有些接受不了倒是正常。而顧雲凰的心里,大抵認為東方燁不中用,比不上顧子墨。
不過今日,她真是要重新衡量一下東方燁了。
東方燁所指的吳忻睿的才華,是指寫書一事?名聲響動全城的神秘寫手,兩棵小白菜。
原來他心里早有數了。
「兵部尚書是正二品,左督御史也是二品,兒子的職位與父親等同,這點暫且不說,知道吳忻睿才華的人不多,必然有人質疑他的能力,當然他的真實身份是不能抖出來的,岳家會恨死他的。」瑾玉道,「故而,你得想好了。」
「皇姐且放心。」東方燁道,「作甚一定要他們的同意才行,即便有人反對,也不用去理,難不成還要與我叫板?吳忻睿上任後自然有展現才能的時候。」
瑾玉听聞此話,自然不再說什麼,轉念一想,又道︰「阿瀾的事情,先緩一緩,畢竟,她受人脅迫,她故意給自己栽一個罪名是為了拖延時間,她的母妃暫且安全,她既然被圈禁,也許雲若還會派其他人來害你,雲若的先皇,不對,太上皇,與咱們望月的太上皇,可是有不小的矛盾,故而,你要小心。」
二男爭一女,爭了這麼些年竟也不消停。
「嗯。」東方燁應了一聲,忽的道,「皇姐,想除岳家麼?」
瑾玉怔了一怔,隨後笑道︰「再說吧。他們已經夠霉了,若是岳家對你忠心,壓一壓他們也就好了,不過皇太妃,我不會留。」
離開御書房,無端覺得心情輕松了些,以前從東方燁不冷不熱的,今夜這麼一交流,倒是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猶記得阿音說過他一句‘鎮壓不住朝臣,有什麼能力保護阿瀾。’許是被刺激了,也許有一日,他能證明給阿音看,他是有那個本事的。
一路回到永陵宮,自己房里的燭火還未熄滅,許是顧雲凰還在里頭等著,原本東方燁傳她時,她相叫顧雲凰一起去,卻被拒絕了。
思及此,無奈地笑了笑,抬步走過去,未想到,才邁出兩步,身後驟然響起宮婢的驚叫——
「啊,鬼啊!」
瑾玉眉頭一斂,步子一頓,轉過身,便見對面兩個小宮女抱做一團,指著她右邊一處屋檐,「剛才……看見,有白影……從那瓦片上飛過去。」
那宮婢話音未落,瑾玉余光瞥見白影一閃,屋檐上,一道小小的白影落下,飄了過來——
「啊!」身後的宮婢叫的更淒慘了。
「鬼?見過這麼顛倒眾生謫仙出塵的鬼?真是有損本少形象。」熟悉的稚女敕嗓音響起,夾帶著一絲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