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之誓不為妾 【103】帝王殤

作者 ︰ 睢竹

安雅回頭望了望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對著她上躥下跳,口中呱呱大叫,穿的五顏六色的移動大彩球,無奈的揮了揮手,親切的表示,蘭陵王閣下,你可以滾蛋了。ai愨鵡

去的時候是三人三騎,回來的時候也是三人三騎,只是去了一個月隱,換了一個安大人。

臨行前,文澤宇許諾,待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覆蓋了草原上蔥綠的草場,潺潺而流的河水化為堅固冰面的時候,他將親自帶著神藥,送給安雅。

他再三解釋,這並不是推月兌之言,確實是藥丸中所需的一味藥材必須在冬季過後,經雪水的覆蓋才能長成。又送了好些療效各異,卻無一不是上等補品的丹藥給她,只怕她一個不滿意,營地里不知誰又要鬧肚子。

安雅只是輕輕一笑,嬌媚的撫了撫袖子,淺笑著︰「蘭陵王請放心,本王不是不知分寸的市井潑婦。」

嘴上說著客氣話,手上沒閑著,大手一揮,言笑晏晏,「多謝蘭陵王的好意,這些東西我就收下了,咱們倆誰跟誰,不分彼此,不分彼此啊。」

告別了草原上溫暖的和風,告別了時而抽風,時而暴虐的文澤宇,也告別了那些心懷各異的美人們,安雅再次回到了樊城。

若是天下無事,盛世江山如畫,她是寧願呆在草原上,過著放牛牧馬的閑散生活。她天生是一個喜歡享受,喜歡舒適的人,能過得快意恩仇一些,她是願意的。

有紀明軒在,可以保證她在江湖上不會有真正的敵人;有嚴峻熙在,可以保證她在朝堂上不會有難擋的阻礙。無論從哪一點看,此時的安雅已經完成了當年她給自己定下的任務,甚至遠遠超過了她想要的。

樊城青色的城樓上,一面染血的大旗上寫著大大的白字,那是白羽將軍出征的戰旗,他的女兒似乎在用這樣的方式祭奠他的亡靈。

披麻戴孝的白珠迎風而立,她的額頭上束著一根白色的帶子,一頭烏黑順直的頭發隨著她的動作無風自起,一身女式的銀甲在麻衣下若隱若現。

安雅看著這個在爹娘下葬的第二天,便登上城樓,接替了白將軍日常巡查工作的女子,就好像在看著她自己。

彼時她在趙家委曲求全,此時她高昂著驕傲的頭顱,整個大魏,她暢行無阻,李智宸以下,再無人可以輕視她。

她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真真正正的成為一位聲色犬馬,不問世事的閑散王爺,窩在樊城中,隨意的打兩場不是太重大的戰事,也不必大勝,微微表示下她還是有用的,然後過過養鳥斗雞的紈褲生活。

或者直接扔了這萬卷紅塵的污穢骯髒,攜了心愛的人,騎著白色的高頭大馬,乘著遠航的大船,周游各國。

可是,她還是決定回來了,前方便是樊城的城門,只要她邁過了那道門,就再沒有後悔的余地。

寧靜致遠,包羅萬千,以其博大的胸襟和雄渾的氣魄,忍耐一切的古老城池,在一日之間,流血千里,成為無邊地獄。

安雅此時離那城牆還有一些距離,卻已聞到了人血的味道。

合著樊城守軍和普通百姓的鮮血滲入地下,存在于樊城的每一個角落,以某種獨特的方式,與這座城池緊密相連,再不分開。

連日的暴雨初歇,被雨水和人們合力洗刷過的青石板上仍能見到淡淡的紅褐色,若是你願意蹲子,仔仔細細的去看看那一塊連著一塊的青石板,總能看看縫隙中的顏色。

這樣的慘烈,這樣的,讓人永生難忘。

安雅重重的嘆息了一聲,這座曾在她最虛弱之時,容納她,接受她,為她提供庇護之所的城池,于她而言的意義自然是不同的。

在這里渡過的三年,是她前半生最平靜祥和的三年,也很有可能是她後半生最後的愉悅溫暖。

由此開始,竟也要由此終結。

她一抖馬韁,催著白馬前行,馬蹄的踏過樊城那極高極堅固的城樓,在陽光照射下所形成的陰影,逐漸走向光明。

她高高揚起手中的馬鞭,揮舞著,急速的馬鞭,在與空氣的劇烈踫撞中,發出一聲聲噗噗的聲音,幾乎掩蓋了她的輕語聲,「我回來了……」

大魏景和六年,因重病遷離京城,遠避樊城的西北王,大魏皇室的義女,昭寧公主安雅,在王府昏黃搖曳的燈光下,伏在書桌上,握著毛筆,艱難的寫下了一封字跡歪七扭八的奏折。

明黃色的御制灑金箋上,只寫了一句氣勢恢宏,牛氣沖天的話,「李智宸,我要回京。」

普天之下,敢這樣囂張的和一國之君,如此大喇喇,老臉皮厚的表達個人意見的,獨此一人,別無分號。

當密封的奏折,由小嚴公子親自攜帶著,小心翼翼的背在身後,一路風餐露宿的送到了御書房的那張全天下最寶貴的小桌上的時候,整個朝堂都被這封含義深重的奏折,驚起了軒然大波。

一時間,朝堂上,百官中,安大人要回來了的消息,仿佛竟有了和叛軍攻進皇宮一樣的震撼效果。

這三年,實在是太久了,安大人也著實是太安靜了一些,他們似乎已經忘記了大魏的歷史上,那位曾經大放異彩,絢爛奪目到無人可以直視,卻又曇花一現,匯入歷史長河中悄然無聲的安大人了。

然而御書房中,李智宸用特制的小刀劃開封著奏折的火漆,按捺下因激動興奮而跳動的過于歡快的心髒,他欣然一笑,用沾著朱砂的御筆在折子上批注,準其所奏,並賜以半幅鑾駕接安雅回京。

這一消息,被朝臣們以重金購得,並隨著鑾駕的離京而得到證實。

御史們不服,紛紛表示反對,李智宸只是淺笑著,端坐在龍椅上,看著這些如跳梁小丑一般團團亂轉的大臣們,淡淡的問道︰「她是我大魏皇室的公主,為何坐不得鑾駕?更何況這鑾駕還只不過是半幅。」

他蹙著眉頭,淡淡的笑著,笑的雲淡風輕,笑的風和日麗,笑的仿若這夏日里正午時最炙熱的陽光,可剎那間如同冬季里最寒冷的北風吹過,穿堂過境,讓他們瑟瑟發抖,忍不住屈膝叩首。

他們終于認識到,那個他們早已遺忘的女人,那個他們應該牢記著的女人,真的要回來了。

他們中有人還記得安大人,各家的莊子里還用著她的農田水利之法,享受著她給他們,給這大魏帶來的偌大好處,他們本不該忘記,卻集體選擇了遺忘。

這一日清晨,勤政殿上的大朝會,難得的沒有平日里那般吵吵嚷嚷,互不相讓的爭執言論,安大人既然要回來了,那他們都是一伙的了,還吵個什麼勁。

好處只要不是給那個女人佔了就好,管那麼多做什麼。

李智宸冷眼看著殿中心懷各異的大臣們,心中滿是不屑,安雅要出手,你們就等著瞧吧。

「退朝……」

內侍尖細刺耳的嗓音在他們頭頂上方響起,他們彎下腰,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的靴子,地上的塵土,數著數兒,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們的皇上甩著自己的袖子,邁著大步走過,任誰都能看出他心中無法抑制的喜悅。

繡著金絲盤龍的朝服一角,被朝陽照著,發出閃閃亮亮的光芒,晃了他們的眼楮。

李智宸邁過勤政殿的大門,平穩有力的穿過殿前寬闊的有些不像話的廣場,他拒絕了內侍請求他上攆的好意,固執的想要用自己的腳,丈量皇宮的每一寸土地。

厚重的殿門吱呀一聲開啟,再砰地一聲閉合,李智宸踩著地上柔軟的毛毯,他的手指劃過這屋中的每一個角落。

每一條縫隙,每一件擺設他都細細的看過,小意的檢查著,連一絲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瑕疵都不放過。

他喝退了想要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宮人,眼楮笑成了一條小縫,他此時的聲音,沒有朝堂上面對朝臣的咄咄逼人,也沒有後宮中應付女子的漫不經心。

「這三年,我每年一收到各地送來的供奉,都要從中挑出最好的放進這小院中,我知道他們都以為,我要在這院中養一位心儀的美人,卻沒人想到這院子本就是要留給你的。」

李智宸的視線慢慢的抬高,從窗中穿過,凝視著皇宮上方,那一點點湛藍清澈的藍天白雲,他低低的自語著,「你想要權利,我給;你想要自由,我也給;可你想要肆意妄為,想要一人之上,萬人之下,我卻不歡喜。」

「安雅,你當得起這世間最好的所有,當得起這天下萬民的仰視,並不需要在一人之下,即便這個人是我。這皇宮是你的,這朝堂也是你的,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突然,他的聲音壓抑了下去,有些悶悶的,「我知你不願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更不願被這瑣事纏繞羈絆,逃離不得,所以……」

他重重的咳嗽了幾聲,捂著自己的嘴巴,小聲的,克制的咳嗽著,紅色的血絲順著他手指的縫隙溢出,從他蒼白的手臂上滑落。

李智宸下意識的想要拿起桌上放著的手絹擦拭,但在手指觸踫到的一瞬間,猛地停住了手,訕訕的笑著,不以為意的用他的袖子擦了擦。

「安雅,不知道你回到京城,見到我的那一刻,會不會怒斥我的昏庸無能,甚至隨手給我幾個耳光。」

他刷的撕下了半截袖子,點亮了桌上的紅燭,隨手點上火,將袖子湊了上去。

「可是安雅啊,我不把我自己變成一個無道的殘忍的暴虐之主,不把這天下搞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怎麼才能讓你回來,怎麼才能再次看到你?」

他輕聲的嘆息著,看著片刻前還是他龍袍的一部分,如今已然化成一團辨不出本來面目的黑灰色的東西,微微一笑,喃喃自語道︰「怎麼才能把這大魏的江山送到你的手上?」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若是我不在了,誰能保你永遠平安喜樂,一生不屈膝,一世不低頭,不如讓你取代了我的位置,削了你頭上的障礙,讓這天下再無人敢欺你,敢惹你生氣。」

「如此,你喜歡麼……」

這邊鑾駕晃晃悠悠,慢慢吞吞的出了京城,走上了去往樊城的官道。

那邊遠在千里之外的安雅已是等的不耐煩,早已整裝待發,王府中的東西都裝進了箱子,搬上了馬車。

東西本就不多,在樊城百姓的幫助下,更是速度驚人,不過區區大半個時辰就收拾妥當,可以出發了。

重傷的驚雲也被人抬上了馬車,多虧了安雅機智,也多虧了從蘭陵王手中坑來的那些好東西,驚雲傷的雖重,原本定是癱瘓無疑的雙腿,短短幾日,如今也有了些知覺,被銅獅砸的粉碎的膝蓋骨,模上去,已有愈合的趨勢,假以時日,想必即便武功不能恢復如舊,做一個正常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起……」

一位侍從低沉的聲音響起,車輪緩緩的轉動,骨碌碌的向著京城前進,在車隊離開樊城的那一刻,坐在車中的人都听到了一聲整齊的跪地聲。

砰的一聲,是眾人膝蓋砸在地面的聲音,更是什麼砸在安雅心頭沉重的響聲。

安雅沒有動,紀明軒也沒有動,他們知道這是樊城百姓對他們的濃濃感謝之情。

他們暫居樊城三年,這三年間他們不曾為百姓們辦過一件好事,反而毫無愧意的接受著他們的饋贈。

他們用辛苦勞作一年才能收獲的糧食供養了西北王府中的每一個人,甚至連他們自己都吃不上飯,身上還穿著往年的舊衣。

可西北王安雅呢?

她每日吃下去的藥材都價值紋銀百兩,這是很多人家,一輩子都不曾見過的巨額數字。

三年來,西北王府只為樊城的百姓做過一件事,可他們卻整整回報了三年,並且現在和以後,這一絲恩情或許將會籠罩他們一生一世。

他們只做了他們應該做的,卻獲得了他們發自內心的敬意和尊崇。

安雅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有些顫抖,她掀起窗簾的一角,看了看官道上灰蒙蒙的一片,馬蹄飛揚的塵土,甚至將道旁的翠綠樹葉都染成了黃土的顏色,她喃喃自語的說道︰「明軒,其實他們要的真的很少很少,少到遠遠低于他們所付出的。」

「只要我們這些皇親國戚看到他們的時候,不是厲聲呵斥,而是淡淡微笑,哪怕是虛偽的。看到他們摔倒在馬蹄下的時候,不是幸災樂禍的指揮眾人踩過,而是停下來繞道而行,哪怕只是做做樣子。稍微展現一下上位者的慈悲為懷,他們便會認為你是一位青天大老爺,曠世明君。」

「他們甚至願意為這樣一個故作姿態的你,傾其所有,乃至付出生命。」

不知為何,此時安雅的心情竟好似窗外的黃土,陰沉沉的,很是壓抑,她將身上好端端的衣衫揉的全是深深淺淺的皺褶,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有我在,我陪你,你什麼都不用怕,前路坎坷,有我一路與你同行。」

一旁的紀明軒牽過她的手,試著用自己身體的溫度去溫暖這個冰涼透骨的人兒。

她的手指分明是那樣的柔軟,那樣的縴細,指甲上那一點白白的小月牙,都是美的驚心動魄,讓他牢牢的刻在心中。

這一雙手,仿佛和這世上的女子並無二致,可她身體里,那顆火熱的心髒,卻比任何女子都要堅硬。

他寧願她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樣,每日里繡繡花,糾結于衣櫃中的衣裳不夠華貴,匣中的首飾式樣不夠新穎。至于教訓小妾,和庶子相爭,他肯定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可是他知道,折去了羽翼的安雅便不再是安雅了,既然無法阻擋,那就讓他助她站的更高,飛的更遠。

車隊前進數日,雖是不急不躁的趕路,可算來這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郊游的速度,竟還是比李智宸賜下的半幅鑾駕速度要快的太多了。

消息傳來,安雅只是撇了撇嘴角,擺出一副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冷冷的說道︰「明軒,看樣子,這朝中有太多的人不想讓我回去呢,至少回去的不能是個會喘氣的。」

「臨行前調來的暗衛實力雖比從前的那一批差了些,可也比江湖上尋常的刺客要好的多,要是真的趕來,定讓他們有去無回。」

紀明軒將手中的鴿子放飛,那鴿子啄了幾顆他掌心的玉米粒,撲騰著翅膀,落下了兩根潔白的羽毛,瞬間被風不知帶到了何處,又沾染了多少地上的穢物。

兩根羽毛尚且如此,更何況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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