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月光下的黑暗
今晚的懷安縣注定是不平靜的,這種不平靜不光來自于縣中上層人物張大人,和來自遠方的尊貴過客安大人之間的較量,更來自于整個懷安縣下層百姓中內心的糾纏。
安雅的大名,如雷貫耳,誰都听說過。
她是三科狀元,是大魏戰神,更是如今朝堂上呼風喚雨的皇帝御妹。
听說安大人是一個好人,不管哪里傳來的消息,可不可信,總歸是一個希望。
在張大人的高壓政策下生活了幾年,還留在懷安縣的,大多是走投無路的窮苦之人,投奔無門,只能生受著。
想起關于安大人的傳言,這些人的心中不免有些蠢蠢欲動,但也只是蠢蠢欲動罷了。
每夜屋頂上不時響起的踩踏瓦片的聲響,早已成了他們心頭揮之不去的噩夢。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們被這種細微的,輕易不能覺察的聲響驚醒,然後躲在被子里瑟瑟發抖。
那種武功,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吧。
在這些普普通通,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眼里,能會輕功的,那武功都是響當當,當當響的,至少不是自己扛著鐮刀、鋤頭就能拼個你死我活的。
比起時刻處在備戰狀態下,全民皆兵的樊城,懷安縣百姓身上的血性不是少了一點半點。
所以,即便他們覺得安大人是能救他們出火坑的青天大老爺,也不敢輕易嘗試。
萬一不是呢?萬一和張大人是一伙的呢?萬一……
為了心中那所謂的萬中之一,他們寧願接著蒙著腦袋,畏畏縮縮的靠在牆上,喝著碧波蕩漾的稀粥,也不願意走出家門,走上街道,為自己尋一線生機。
死不了就行……
這個所有懷安縣中,安于現狀,放棄抵抗的人心中的共識。
好死不如賴活著嘛,為什麼要冒險一搏,反誤了卿卿性命,豈不可惜?
在這寂靜的黑暗中,遠處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他粗糙的帶著厚厚一層繭子的手掌拍在身旁的牆壁上,再抬起的時候,便是厚厚的一層猩紅。
離的再遠一點的地方,幾個黑衣勁服的大漢抱著手臂,笑嘻嘻,喜笑顏開的看著這個垂死掙扎的人,時不時的扔一枚飛鏢,發一根毒針,看著他跌倒,再爬起,再跌倒,如此循環往復。
每一次跌倒,這些人都發出咯咯的大笑,仿佛看著手中攥著的金絲雀兒,不論怎麼撲騰,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們控制著他的速度,掌控著他的生命,放在他身側的屠刀隨時都會砍下,可他們偏偏不砍,偏偏要讓你不住的掙扎,不住的哭泣,在你以為自己可以活下來的那一瞬間。
噗的一聲,用手中的刀,葬送掉你鮮活的生命。
這樣的游戲他們顯然很有經驗,也玩過太多次了,次數多到,整個懷安縣的百姓畏其如虎,再不敢踏入縣衙十丈之內,以免成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兔子,被這些惡狼追逐,然後屠殺。
是什麼樣的原因,讓那個人一次次的跌倒,再一次次的爬起,任由身後的血水蜿蜒成河,依然不放棄想要接近縣衙的願望,是什麼呢?
又一次重重倒下,倒在自己鮮血上的王皓抬起頭來,被濃稠的血水遮擋了他的視線,讓他此刻看起東西來,有些迷糊,什麼都是血的腥味,什麼都是血的暗紅。
他揉了揉眼,覺得好像看到了縣衙門前掛著的紅燈籠,許是因為迎接安大人的緣故,今日的燈籠似乎比往常的要多了好些個,看起來影影幢裝的晃眼極了。
他咬著牙站起來,往前又走了幾步,重傷的臉上滿是欣慰的笑意,已經足夠了。
這樣的距離,即便他慘死當場,橫尸街頭,安大人也會知道了,只要她知道了,這就足夠了。
他記得一直跟在安大人身邊的紀將軍,早些時候瞧著,好像小嚴將軍也來了,隨便哪一個發現這里的異常,都不會坐視不管的。
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啊,還沒看到妹妹平安無事,還沒救出不見蹤跡的老娘,他就要死了?
「行了,已經差不多了,不能再讓他往前走了,別忘了,今晚安大人還在縣衙中,小心點好。」
「安大人?」那人不屑的笑著,「怕是癱在床上爬都爬不起來,還有工夫管這個?」
「別胡說,皇家的事,我們不得干涉。」
那人隨口答應了一聲,不以為然的將手中的長刀對著王皓的頭顱,狠狠的砍了下來。
他手中的劍,眼見是極好的,經由月光反射而出的光亮熠熠生輝,晃在他的臉上,白光一片。
王皓回轉了身子,怔怔的看著那柄即將落下的寶劍,有些呆呆的,今晚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妹妹走後,他自是不放心的,可又不忍心責怪老娘,心中一陣忐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偷偷的潛進縣衙看上一看,若是真有危險,也好拼死一搏,總好過看著妹妹去送死。
但這只是一想,沒等他付諸行動,連他床鋪下藏著的那把好刀,都沒來得及操到手上,他家的院牆上就突然出現了這些人。
他敢發誓,這事和他心中的一動念,鐵定是沒有關系的,這些人早就想要動手了,絕對不是臨時起意。
一番較量,他自然是輸了,等他昏昏沉沉的從昏迷中醒來,家中一片狼藉,連老娘都不見了蹤跡,這事著實是有些蹊蹺。
都準備殺了他了,還要抓他娘做什麼?這不是月兌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抓他娘不為了威脅他,還能威脅誰去?
他王皓死了,老娘要的還有什麼用?
真是奇怪……
王皓心中百轉千回,時間卻只是一瞬間,那反射在對面那人臉上的白光,終于落到了他的臉上,他眼楮不閉,直直的瞪大了眼楮。
是你殺了老子的,等老子變成鬼,第一個就要拉你下地獄。
——這里是安大人的分界線——
瘋瘋癲癲的安大人,在身後眾人小意的呵護和提點之下,總算是找對了方向,她踉蹌著,搖晃著,向著關押了王小妹的屋子走來。
一進院子,她就聞到了一絲人肉燒焦的味道,這樣的味道,她沒少聞,畢竟是上過戰場的人,什麼血腥的畫面不曾見過?
可是這里怎麼會有這樣的味道?
她急急的環顧一周,發現四處完好無損,四五個縣衙中伺候的婆子忙不迭的像她的方向跑來,那眼中還有些驚訝。
對,是驚訝不是害怕。
是看到過來的是她,而不是他們的驚訝,卻絕不是把美人弄慘了的惶恐不安。
不是王小妹?
安雅疑惑的皺了皺眉,心里想著,還能是誰呢?
不過按理說,現在的婆子們不是得小心翼翼的看著那姑娘,生怕她磕著踫著,就算是想要折磨,也得過了今夜不是?
撐死了拿出容嬤嬤怒扎紫薇的那套,想必是萬萬不敢拿火去燒的。
這樣想著,她的心中略略安定了一些,她可不想禍害了一個無辜的妹子。
「大人,怎麼是您?那幾位先生呢?」婆子彎著腰,恭恭敬敬的問道。
安雅隨意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說道,「怎麼,我就不能來玩玩?」
「您……」婆子剛要開口詢問,卻一眼望見安雅眼中的冷厲和凜冽,久居上位者的殺伐之氣,驚得她立時渾身發抖,一個字拖長了半天,再也接不下去。
「還不前頭帶路?」她呵斥著,一甩衣袖,大刀闊斧的向前走去。
婆子忙閉上了因為過于驚訝而張大了的嘴巴,小跑了兩步,奔到了安雅的前面,超了她小半個身子,為她指引著方向。
早就听說皇家內部混亂不堪,沒想到竟然亂到這種程度,這女人對著女人?
婆子一想到那個畫面,渾身一哆嗦,抬眼一瞧,安大人又將她甩在了後面,忙又跑了兩步,跟上了她的腳步。
安雅看著面前的婆子抖抖索索的打開門上掛著的重鎖,看著婆子手一抖,將那把重鎖落在了地上,正巧砸到了她的一根腳趾。
那疼痛是必然的,安雅都替她覺得疼,婆子卻還只是笑著,仿佛一點都感覺不到痛意。
只不知是真的不痛,還是不敢痛。
安雅覺得是後者的可能性很大,她也不言語,你個老婆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痛死你活該。
她的指尖甫一踫到屋門,透過門縫又聞到了那一股焦糊味,她的心中一沉。
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就算是她想要欺騙自己,也是不能。
「您這是?」被砸到的婆子看她不似先前猴急的樣子,反倒站到了門口不動,忍不住開口問道。
「滾!」安雅怒了,她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終究還是噴薄而出,直接砸到了這個倒霉的婆子身上。
婆子呆愣愣的,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又傳來安雅憤怒的一聲大喊,「滾滾滾。都給本大人滾出去,別妨礙我及時行樂。」
「大人有所不知,一會您可能還會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婆子一蹙眉,還是接著說了下去,「這姑娘麼,一開始都性子烈的很,後來麼?」
听她這麼說,安雅倒是不說話了,細細的看了這個膽大的婆子一眼,笑呵呵的問道︰「你經驗很足啊?」
婆子見到安大人的笑容,仿佛是得到了鼓舞,說的越發的興起,只想討好眼前這個連張毅都要禮敬三分的貴人。
「那是,那是,不是我夸口,在婆子手下的,沒有烈女。」說著,她擠了擠眉,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瓶子,獻寶似的遞給她,「這東西,想必您用的上,那感覺,您用了保證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