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妖緩緩打開手中的藥粉,盡數倒在了酒壺里,輕輕晃動了一番,仰首喝了下去。
蘇蘇心頭輕輕松了口氣,覺得北棠妖其實還是很好說話的,並沒有傳聞那般可怕。
挽挽,謝謝你贈我一場空歡喜,可我寧願沉浸在這場空歡喜中,永遠不要醒來驢。
漸漸的,服用的烈酒和五石散的作用紛紛涌了上來。
北棠妖只覺得自己雙腳踩在棉花上,世界都變得朦朧和虛幻起來 。
睜開眼,便瞧見虞挽歌正一身絳紫色的衣裙向他走來。
「挽挽」
「北棠妖,我回來了。」
「我就知道你回來的挽挽,我好想你」
北棠妖緩緩抬起手,只瞧見虞挽歌也正抬著手,朝著他走來,目光溫柔,輕輕的靠在他的懷里。
「挽挽」
蘇蘇看著北棠妖沉浸其中的模樣,大著膽子,一步步上前,躲進北棠妖的懷抱里。
朦朧中的北棠妖,只覺得那些觸感一瞬間都變得真實。
手一頓,看著面前熟悉的那張臉,卻一把將她推開。
蘇蘇嚇的不輕,連忙跪在地上︰「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北棠妖一腳踩在她的手上,蘇蘇疼的滿頭大汗,緊咬著唇不敢出聲。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要是想活的長,就放聰明點。」北棠妖幽幽開口。
這一刻,蘇蘇終于明白,這個男人不是她所以為的那個為情所困,可以輕易擺弄的帝王,而是傳聞中那個殺父弒母,心狠手辣的男人。
蘇蘇有些狼狽的跑了出去,北棠妖靠坐在床邊,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一次服用五石散,怎麼可能讓他真的神智全無,甚至連面前的女人是誰都分不清。
他只是不願意清醒,不願意醒來,只是願意沉浸在這種幻覺里,也許有朝一日,時間久了,他就會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也許,那樣,他就不會再覺得痛苦。
蘇蘇的兩根手指被踩斷了骨頭,找了御醫,也只是草草接好,幾乎干不了什麼重活,作為一個奴婢,這傷可以說是致命的。
索性,北棠妖並沒有將她趕走,一直留在他身邊,她倒是也不需要做些什麼。
自從這一次服用了五石散後,北棠妖便時常讓蘇蘇負責采買更多的五石散進宮。
蘇蘇雖然做著飛上枝頭的美夢,卻也收斂了心思,不敢再逾越半步。
北棠妖已經徹底不再上朝了,無論是朝臣齊齊跪在妖瞳殿外,還是所謂的忠臣義士,拔刀自刎,北棠妖對這一切都置之不理。
妖瞳殿從來不缺的便是酒,還有蘇蘇。
因為蘇蘇手里一直有很多的五石散,時間久了,北棠妖對五石散的依賴越來越重,時常會要求蘇蘇再買些五石散進宮。
而因為這五石散的作用,北棠妖一天天變得憔悴起來,縱然精神始終是亢奮的,可本就經脈斷裂的身體,變得更加脆弱不堪。
又服下了一瓶五石散,北棠妖只覺得胃里翻滾,配合著灼燒的烈酒,那種滋味,仿佛心在灼燒。
沒多久,這種灼熱感就褪去,眼前開始出現重重疊疊疊疊幻影,到處都是虞挽歌的身影,而這一切,也隨著時間的久遠,變得越來越真實,很多時候,就連他都認為,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就那樣真真切切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在自己懷抱里,依偎在自己身旁。
漸漸的,他越來越沉浸在五石散所帶來的幸福里,甚至越發的難以控制,時常會朝著蘇蘇討要五石散。
就在北棠妖一步步走向虞挽歌的時候,胃里一陣翻滾,踉蹌著身影,單手扶著躺椅,跪在地上,吐了起來。
太後走進來時,瞧見的正是這一幕,眼眶瞬間通紅,揪心道︰「妖兒」
北棠妖只是不住的嘔吐著,太後走進一看,只見北棠妖吐出的都是些白色的沫子,一時間慌亂不已。
「快傳御醫!還不快傳御醫!」太後急聲道。
御醫很快趕來,將北棠妖扶在床上,看著他眼下的青黑,掀了掀他的眼皮,又仔細號脈,過了許久後,才有一人開口道︰「陛內似乎繼續著不少毒素,加上急火攻心,才會出現這種癥狀。」
太後焦急的詢問道︰「那有沒有事?」
「只要仔細調養,應該沒有大礙,不過看陛下的癥狀,似乎一直在服用什麼對身體無益的東西。」
太後蹙起眉頭轉頭道︰「蘇公公!陛下最近可有服用什麼不該服用的東西?」
蘇公公小心的開口道︰「回稟太後娘娘,陛下終日離不開酒,似乎並沒有服用什麼旁的不該服用的東西。」
蘇蘇小心的站在一旁,對五石散之事絕口不提,在袖子里的手有些緊張的攥在了一起。
御醫再次開口道︰「微臣一定盡快查明,陛下所服用之物到底是什麼?」
「立刻去查!查出來後,還要徹查宮內,看看到底是什麼腌東西!」太後氣的不輕。
將眾人遣退,太後坐在床榻邊上,看著臉色青白的北棠妖,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我苦命的孩子,好端端的,怎麼會憔悴成這個模樣
短短半個月,北棠妖的下巴變得更加尖細了一些,眼下有著重重的青黑,嘴邊布滿黑色的胡茬,看起來,狼狽不已,若非是身上那一身華袍,和始終難掩的妖精般的容貌,倒是真容易讓人以為就是個酒鬼。
太後緊緊抓住北棠妖修長的手指︰「妖兒,你別怕,出了什麼事,有娘在」
江魚兒腳步一頓,站在外間的珠簾外站定了腳步,這太後的感情什麼時候和北棠妖這麼好了,這做戲的本事倒真是不容小覷。
蘇公公站在一旁,攔著江魚兒道︰「魚妃娘娘,太後娘娘吩咐,所有人都不得入內。」
魚兒對著蘇公公露出一張無辜的笑臉︰「多謝蘇公公提醒,本宮也沒有想進去,就在外面瞧上幾眼就好,否則不知道陛下的情況,實在是心中難安。」
蘇公公點點頭,沒有再開口阻止。
北棠妖置身在一片迷霧之中,迷霧里到處都是虞挽歌的身影,他將她攬在懷里,陪著她坐在樹梢頭,看著遠處升起的太陽。
一陣絞痛,北棠妖單手撐著床榻,再次吐了起來。
同之前一樣,如出的都是些白色的沫子,而後整個人重重倒在床上。
太後嚇的不輕,連忙將御醫再次喊了進來。
北棠妖睜著有些呆滯的雙眼,靜靜的看著房頂。
時間過的真快,就這樣什麼也不用想也好,日日都有挽挽陪伴在身邊,可以看青山綠水,可以看星月滿盤,可以看春花競艷,可以看百舸爭流。
太後看著北棠妖的眸子,輕聲道︰「妖兒你感覺怎麼樣?」
北棠妖沒有理會她,他只是在想,就這樣過下去,沉浸在自己所期盼的一切假象中,挺好。
太後看著失魂落魄的北棠妖,終于按捺不住開口道︰「北棠妖!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看看你還是當初那個你麼!就連大街上的酒鬼都比你強!」
北棠妖依舊無動于衷,太後氣的不輕,重重的喘著粗氣道︰「你到底在干什麼!你是不想活了麼?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這是一個皇帝該有的樣子麼?之前那個你哪去了!」
北棠妖絲毫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有所波動,踉蹌著起身,從地上的腳踏邊拿起一壺酒,就喝了起來,仿佛真的打定主意,從此以後,就做一個酒鬼。
太後氣的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壺,甩了出去。
‘啪!’一聲,精致的酒壺裂成無數碎片,屋子里散發出香醇的酒香。
「別再喝了!」太後站起身怒道。
北棠妖終于抬眼看向這個多管閑事的女人,琉璃色的眸子極冷,仿佛沒有人類的溫度︰「滾出去。」
太後心頭一疼︰「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是你」
「出去!」太後的話還沒有說完,北棠妖厲聲打斷。
蘇公公不敢遲疑,趕忙上前將太後請了出去。
太後看著北棠妖的漠然神色,頗為受傷,咬著唇,轉身離開。
北棠妖將所有人都打發走,自己捧起酒壺繼續喝了起來。
挽挽,我放了你,卻放不掉我自己,你要我如何活下去。
太後出了妖瞳殿後,站在門外看著那黑金色的牌匾,上面寫著妖瞳殿三個大字,如此刺目,如今這金碧輝煌的殿堂似乎成了對她最大的諷刺。
太後神色哀傷,踩著地上稀松的葉子,揮退了身後的奴才,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宮路上。
魚兒蹙著眉,只覺得太後的哀傷不是假的,放輕腳步,躲在一旁跟了上去。
走著走著,在青紅的宮牆下,太後的腳步停在了一座破爛的庭院前。
庭院寂寂森寒,十分淒涼,上面的牌匾歪歪斜斜的掛著,在風吹日曬下,上面的字跡也都變得模糊不輕,牌匾的角落上掛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蜘蛛結了幾張網,想必是許久沒有人來打掃過了。
走近院子,入目一片荒涼,兩側的雜草及腰,磚瓦碎裂的滿地都是。
一座孤零零的房間佇立在這一片淒涼之中,四面的窗子都已經壞掉了,風吹過,陳舊的木頭發出嘎吱嘎吱作響的聲音。
推開門,金色的繡鞋落在了布滿塵埃的地面。
太後靜靜站在這一片灰暗之中,看不清神色。
低矮的房梁,被水浸泡過的牆壁,搖晃的桌椅,空氣里到處都散發著一股發霉的味道,潮濕而陰寒。
太後紅了眼楮,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洶涌而出。
帶著長長的景泰藍甲套的手指,輕輕撫過木桌,撫過牆壁,仿佛感受著他曾經的溫度。
奴才們都守在院子里,魚兒見著眾人都進入了這個破落的地方,才走了出來,站在牌匾下,費了好大的力氣,魚兒才看清牌匾上的字跡,廣寒院。
輕輕靠在門外,看向院子里。
雖然听不見院子里的動靜,不過隱約間還是能夠看清太後拿著帕子在擦拭著眼角。
魚兒蹙起眉頭,太後到底有什麼秘密?為什麼會突然對北棠妖如此關心?又在這廣寒院留戀什麼?
瞧見院子里的奴才有了動靜,魚兒趕忙躲了起來,心中忍不住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當初國丈府臨陣倒戈,為北棠妖效力,實在蹊蹺,難道說這一切,是因為太後忽然發現了北棠妖是她的孩子?國丈府眼見太子和北棠雪勢力不及,轉而扶持北棠妖?
魚兒躲在回廊銅門的石獅後面,只見皇後滿面哀戚的走了出來,眼中還殘留著難以言說的恨意。
「爹在哪?」太後詢問著身邊的丫鬟。
「老國丈大人在前面的碧波亭等候。」
皇後收斂了情緒,轉身向碧波亭走去。
魚兒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只是一直都保持著很遠的距離,並沒有靠的太近,以免被發覺。
太後一路疾行到碧波亭,似乎有什麼事迫不及待。
遠遠的,太後就瞧見老國丈背對著自己站在碧波亭內,身材硬朗,頭發斑白。
「爹。」太後屏退身邊的奴才,獨自一人快步走了過去。
老國丈見到太後趕忙躬身問安︰「老臣參見太後娘娘。」
「爹,你快起來。」
老國丈也沒有推月兌,看著自己依舊美貌的女兒,如今卻已經成了太後,心中不由得一陣惆悵︰「青兒,如今你貴為太後,切記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太後點點頭︰「爹放心吧,最難熬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如今我為太後,還有誰會同我再爭些什麼。」
老國丈點了點頭,似乎稍稍安心。
太後迫不及待的開口道︰「爹,我忍不住了,我要告訴妖兒我才是她娘!」
老國丈轉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只見她滿眼期待,眼眶通紅的看著自己,這段時間的隱忍讓她過的並不好。
老國丈蹙眉沉默著。
他也沒有想到,一向被他視為最大阻礙的北棠妖,竟然是他嫡親的外孫。
若非上次因為北棠葉一事,慕義在大殿前對北棠妖動手,挑破了他的衣襟,讓他瞧見他身上那只粉色的龍形胎記,只怕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北棠妖才是青兒的孩子!想到此處,老國丈的眼里也閃過一抹狠辣,渾濁的眼中有著一股雄渾的氣勢。
當年,青兒生下北棠妖的時候難產,足足生了三日三夜,才算是將這個孩子給生下來。
先帝昏庸,除了最初耐著性子在門外等候,時間久了,便跑到旁的妃子宮中,共度***去了。
他憂心青兒的安危,連同幾個兒子一直在鳳翔宮外守候,一直到第三日,筋疲力盡的產婆才抱出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
他將孩子抱在懷里,看著那瘦弱的孩子,不禁皺起了眉頭,有些憂心他是否能活下來︰「青兒的情況怎麼樣?」
「皇後娘娘昏厥過去了,御醫正在診治。」產婆匆匆忙忙開口。
他點了點頭,在外面抱著這瘦瘦小小的孩子,看著他精致的小臉,吐著泡泡的小嘴,只當是個女娃。
慕禮幾人湊過來詢問︰「爹,是個皇子還是公主?」
他這才一愣,打開被褥瞧了瞧,詫異道︰「是個皇子。」
慕義吵著要抱,他有些不放心,見著他滿心歡喜又不忍拒絕,便將孩子放在了他懷里。
可一個五大三粗,血氣方鋼的男人哪里抱過孩子。
這一抱,孩子身上的被褥紛紛掉落,他正要斥責,抬眸便瞧見孩子的背上有一條粉色的蛟龍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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