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仲都這樣親自說了,王鑫只得給面子,卻依舊悻悻地盯著和郁說︰「……真是奇怪了。ai愨鵡都說和總家的這位小公子最是謙和守禮的,今兒怎麼變了性子?」他再瞥向辛歡︰「也不知是受了什麼挑唆……」
辛歡便也不客氣地瞪回來。
王鑫打了個哈哈︰「按說外面的傳言,不該坐實啊。如今一個是小姨,一個是外甥,哈哈,可差了輩分了……」
辛歡便按捺不住,強撐著瑟瑟發抖的身子,便又要起來奔著王鑫去!
卻忽然——「咚」地一聲盥!
辛歡驚愕望過去,原來是和郁便猛地一個頭磕在王鑫面前!
辛歡呆了。滿屋子的大人也俱都是一怔。
和郁卻仿佛並沒什麼,朝王鑫面無表情地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回。別的,便別再說了,否則您就是還不肯原諒我!瀧」
這樣重的一個頭磕下來,王鑫縱然還有心想不依不饒,不過也知道不能再給臉不要臉。他只好訕訕地樂,說︰「行,和少爺都這麼有誠意了。那我就也忘了今天的事兒。」說罷起身朝白振軒與和仲躬了躬身︰「……也算我王鑫喝多了兩口酒,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王鑫先走了,白振軒與和仲也得趕緊回前廳去,以免賓客猜測更多。
白振軒囑咐佣人趕緊拿厚被子、熬姜湯來給兩個小的驅寒。
和仲走前狠狠盯了和郁一眼,說︰「別忘了,今天是什麼場合!你外公的婚禮,你什麼都得給我忍下,否則如何對得起你外公!」.
大人陸續離去,房間里除了照顧他們倆的佣人,就剩下了他們兩個小的。像是一對小小落湯雞,裹著厚被子,一邊一個坐著,腳下格外再點著個電暖氣。
辛歡仔細地不抬眼看他,只低垂著頭,乖乖捧著姜湯碗,小心地一口一口吸溜姜湯喝。
其實這味道她打小最是煩的。因為林寧身子寒,所以家里的青花小糖罐里總是常備糖姜片,林寧說是驅寒暖胃的,她自己時常吃一片,也給辛歡吃。辛歡每回都要死要活地躲……可今天,仿佛全然忘了在喝的是姜湯,倒仿佛當成糖水一般了。
和郁看著,便忍不住笑了,說話兒逗她︰「哎,你說我們這麼用電暖氣烤著……像不像是一對烤白薯啊?」他說著便伸手指她露在被子外面那白淨淨、俏生生的腳丫,促狹地笑。
辛歡誠心不理他,便依舊專心致志吸溜姜湯。喝完了還要再添一碗來,直喝到滿面飛紅、大汗淋灕。
和郁便收起了笑,只問她︰「前天召集日,你怎麼沒到校?」
今兒27號,明兒28號,後天就開學了。25號那天的召集是假期最後一次,老師再三強調過絕對不許缺席,再有事兒的同學都趕回來了。可是全班同學都到了,辛歡的座位卻空著。
和郁借著班長的職權,跟宋懿等人都問了,宋懿也說不知道。和郁不放心了去問何老師,何老師卻只是點頭說︰「嗯,我知道了。」卻沒具體說辛歡到底是怎麼了。
和郁的心便一直懸著。
那天何老師忽然又說,「班級要新轉來一位同學。和郁你也認得的吧,叫駱青檸。」
辛歡只白了他一眼,說︰「……你管呢?」
他蹙眉︰「……是不是因為,知道了青檸要轉來的事……?」
辛歡便笑了︰「你以為我是因為她,所以一氣之下連學都不上了?」辛歡說著一把推開了棉被,也不顧鞋襪還沒干透,便起身︰「你當我怕她啊?」
和郁皺眉,忙也起身攔著︰「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笨,一時想不到別的理由。」
「你是笨。」辛歡冷笑︰「還需要想什麼別的理由?我告訴你,理由現成的︰我媽今天27號要結婚了,25號我還不幫我媽最後準備準備?我用這理由跟何老師請假,何老師就再要求不準出席,還能拒絕我這個?」
和郁盯著辛歡鮮活跳躍的臉,平靜地說︰「你撒謊。」
外人就算不知,他豈能不知道,那天辛歡根本就沒來白家幫著忙活!
「我就撒謊,怎麼了?」辛歡薄傲一笑︰「你倒是到何老師面前揭穿了我啊。」
和郁便緊緊地抿住了唇角,再不做聲。
辛歡三下五除二將自己收拾停當了,立在和郁面前寡情地笑︰「不要在我面前總擺出這樣一副忍辱負重的模樣,行不行?我真是不稀罕。我再一千幾百遍跟你說清楚︰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的短處也不用你幫我藏著掖著。」
辛歡轉頭去望門外天空。冬日的天際,隱隱地又積起了雲,仿佛又有細碎的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
她便抽了抽鼻子,再冷笑一聲︰「我特麼最不耐煩自作多情這事兒。我覺得吧,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千萬也別硬往一起湊,我把我的話跟你說得夠明白的了,我說我打小就煩你,讓你離我遠點兒……可是你還總是一副眼前這樣子。唉,惡心巴拉你懂不?和郁,千萬別這樣兒了。好歹日後也是親戚了,別讓我一看見你就想吐。」
辛歡說完了,便朝向白家佣人︰「前頭進行到哪一步了?該改口認親了吧?」
佣人瞄著和郁的神色。那從小看著長大的,玉人兒一樣的小少爺,這一刻竟然面色都青了……佣人也不忍心,也盼著兩人趕緊離遠遠的吧,小少爺便不必再這樣遭罪,于是忙不迭地點頭︰「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辛歡最後抿了抿短發,嫣然一笑︰「那,咱們走吧。今天我當大輩兒,可高興著呢。」.
辛歡前腳邁出門去。
後腳——佣人瞪大了眼楮瞧見——小少爺的眼淚便也豆大地跌落下來,直跌碎在他腳下的地磚上。
打小不是沒見過小少爺掉眼淚。小少爺當年還在大小姐懷抱里頭的時候,听白先生撫琴奏簫,還不會說話的小嬰兒,就能隨著旋律起伏,眼淚一對一雙地滾落面頰。
白先生當年便撫琴而嘆,說這孫子真是他的知音。于是雖說是外孫,這小少爺卻也幾乎是白先生從小親手給帶大的。他的脾氣秉性,也盡數都像極了白家的親孫。
——可是,他們卻還從沒見過,小少爺是這個哭法的。
這一次不再是感時花濺淚,而是仿佛心都碎了,卻出不了聲,只能都郁在心里頭,除了淚便沒別的法子能做宣泄。
佣人便慌了,急忙跑過去,也顧不得什麼,伸袖子給那孩子擦,迭聲問︰「小少爺這是怎麼了,啊?是哪兒不舒服麼?快說,我去請大夫!」
小少爺卻仿佛沒听見,只怔怔望著他,問︰「是不是,不管我怎麼樣,都再留不住你了?」
老佣人嚇得一個趔趄,急忙伸手在小少爺眼前搖晃,惶急地喊︰「小少爺,這是怎麼了?」
和郁閉上眼楮,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沒事,您老別擔心。我就是,想哭兩聲……您老先出去吧,幫我帶上門兒。給我自己兩分鐘……」
佣人出了門,帶上門,立在廊檐下,袖著兩手,仔細听著房門里面的動靜。
不過是十六歲的孩子,若是想哭,定然是會哭出聲來的。這房子又攏音,怎麼都能听見。
可是房門里,卻是半絲動靜都沒有。饒是老佣人豎起了耳朵去听,也沒听見一聲兒。
他便有些慌了,忙伸手要去推門。門卻在他踫到之前先打開了,那面如冠玉的少年靜靜地邁步走出來。眼楮微紅,唇色異樣地紅,一雙眼珠子越發地深黑,平靜地望著他,淡淡地說一聲︰「我們該走了。別讓人等急了。」
仿佛沒事?
但願沒事!
老佣人便連忙跟在後頭,小心地覷著他的神色,一路平安來到前廳.
前廳已經熱鬧鼎沸。
之前的這一場亂子消弭,來賓個個都是有眼色的,于是都盡量將氣氛向上挑,前廳的氣氛未見冷場,卻反倒看著比之前更要熱鬧。
接下來的環節便是改口認親,在司儀帶領之下,賓客們便想出各種各樣的助興點子來,于是和郁走進去時,正是滿堂笑語。
改口認親是從外圍親友開始改起。先是白家遠在海外的親戚紛紛上來改口,叫嫂子的、大娘的、甚至女乃女乃的,不一而足。個個都是親熱得緊,林寧便也開心地將大盤的紅包一個一個遞出去,笑得合不攏嘴。
見和郁回來了,改口認親才到了最關鍵的環節——本家人登場。
小龜小心盯了一眼和郁的神色,便笑著率先走上前去。司儀攔著,說這不合規矩,本家里頭輩分最小的是和郁,得從小少爺那邊來。說小龜是長輩,稍等等。
小龜靜靜望了一眼辛歡,便笑︰「還是我先來吧。我看好了那金盤子里的一封大紅包了,我可怕晚了被別人給搶走了。請大家伙兒多擔待一下了。」
大家便都笑了,說小龜這樣也不為過。小龜雖然是本家人,可畢竟不是直系親屬,先改了就先改了吧。小龜便撲通一聲跪倒在林寧面前,叩頭喊「三嬸」。大家便是哄堂大笑,說以小龜的輩分,本不必跪,更不用磕頭的。這孩子這麼急,肯定是被那紅包給勾的,看來紅包的吸引力真是大啊。
林寧也笑著連忙挑了那封最後的紅包來,親手擱到小龜掌心,親自將小龜扶起來,滿面笑意地說︰「孩子,謝謝你了。」
小龜拉著林寧的手,說︰「別听他們說,我是自己願意跪,願意磕頭的。三嬸,我在心里將您當成自己母親一樣。您也別客氣,從現在起就拿我當兒子看。」說著,故意偏頭朝辛歡挑了挑眉。
辛歡瞧見了,卻當故意沒看見,只垂頭扯著自己衣裳上的拉鏈玩兒。
滿堂的笑語,她本有許多可看可笑的,可是她就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總想往門口那瞄……可是她知道不可以再那樣,她必須得死死忍住。
說到晚輩,白書怡便一拉駱青檸的手,說︰「駱大方是我媽那邊的親戚,我媽媽去得早,我從小便跟駱家的親戚格外親厚些。青檸是大方哥哥的女兒,雖說不算本家,不過自小卻也是在白家長大的,我更是將這孩子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所以今兒也讓青檸先認個親、改個口吧。」
駱青檸也許本身沒什麼,可是她姓駱,是白振軒亡妻的同姓晚輩……白書怡在這個場合特地提起駱姓的親戚,這其中便怎麼琢磨都有門道在。
駱青檸便也乖巧一笑,走過來納頭便拜,清清靈靈地說︰「林小姐這樣年輕,晚輩若叫‘女乃女乃’也不好听。不如這樣,我就隨著小哥叫吧,也管白爺爺和林小姐叫外公、外婆。」說罷恭恭敬敬地改了口。
駱青檸接完了林寧的紅包,起身回頭特地走到辛歡面前,甜美地笑︰「從現在起,您就真的是我的小姨媽了。小姨媽,以後凡事還要您多擔待我們這些晚輩些個。」
辛歡咬了咬唇,倒也大方一笑,伸手拍了拍駱青檸肩頭,說︰「乖啊。」
大家便都助興地一場歡聲,接下來便都將目光齊集在和郁面上。駱青檸都拜完了,該輪到他了。
白書怡與和仲都叫︰「和郁快過來!」
和郁深吸一口氣,迎著層層壓過來的目光,抬步走上前去。經過辛歡面前時,微微駐了駐足,偏頭過去望她一眼。
她卻避開了,只看向小龜,仿佛听小龜說著什麼話兒。
和郁便無聲嘆息,轉回頭去,徑直走到了一對新人面前。
他正正式式地再度跪倒,朝上三拜,向林寧改口叫了外婆……
滿廳堂里便又是歡聲如沸。辛歡攥緊了拉鏈墜子,方正的金屬硌到她掌心肉里去,說不出的疼。
和郁起身接過紅包,面色也青白如玉,沒有一絲血色,只顯得那雙眼珠子宛如子夜一般的黑。
駱青檸便笑著走過來扯住他手臂,說︰「我還改口叫了小姨媽呢。小哥你也該跟我一起改口。」
辛歡心頭一梗,便轉頭朝外去,嘴上說著︰「我去下廁所。」
白書怡伸手攔住,滿臉親熱的笑︰「哎呀,先別著急,等和郁叫一聲再去也不遲的。」白書怡說著叫兒子︰「……和郁,快來。」
滿堂的賓客也跟著笑,都說這同齡的小孩兒冷不丁改成大小輩分,肯定張不開嘴。都說不急不急,慢慢找感覺,今天叫出來就也算禮成了。
和郁一雙眼珠子深黑深黑地望著辛歡,辛歡努力撐著一朵微笑,情知躲不過了,便朝他笑,說︰「怎麼著小和子,叫我一聲,就委屈你了嗎?既然大家都等著呢,就別磨嘰了。」
和郁黑瞳深處終于微微起了一絲漣漪,望著她,便輕輕地笑了︰「好。」
他仰頭,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眸回來,鄭重地望著她,挑起紅唇︰「……小姨。」
「成了,成了……」司儀和來賓們都歡喜地說著。辛歡卻什麼都沒听見,只听見周遭嘈嘈切切地亂響。她微微搖晃了一下,眼前有點白。
和郁忙伸手一把攥住她手肘,那力道仿佛要將她臂骨捏碎一般,急切地問︰「你怎麼了!」
辛歡歉意地笑︰「呃,我沒事。就是,有點暈。」她伸手向眼前一劃拉︰「人太多了,又都圍在我眼前兒了,不過風,缺氧氣了。我剛才被冷水凍透,有點虛……」
白振軒便親自趕過來,抱起辛歡,說︰「歡歡,是伯伯不對,忘了你涼著了。看,這不是發燒了。」
白振軒親自將辛歡送到客房去,沒讓人跟進來,只握著辛歡的手,心疼地說︰「……難為你了,孩子。」
辛歡是真的發燒了,頭重鼻塞,強撐著說︰「白振軒,讓我自己一個人睡會兒。別讓任何人進來,行嗎?」
白振軒點頭,出去發了話。
門外安靜了下來,正廳的歡聲笑語隔了一段空寂,沒有過來打擾她。她便爬起來,整理整理自己。
她知道,任務終于完成,她該走了.
白府盡情歡樂,通宵達旦。
這個晚上,辛歡獨自坐上了進京的火車。
她已經跟腐草打听清楚了電影學院進修班的相關情形,並且將這件事跟辛子陽談了。辛子陽拜托圈內的朋友,幫她打點好了一切。
從此,她將放棄未完成的高中學業,先找個考前班,針對性地補習半年,然後9月入讀電影學院進修班。反正重點高中的課業對于她來說,許多科目也只是浪費時間。如果她的生命將注定戛然而止在26歲,也就是十年後,那她真沒太多時間來浪費了。
她得爭分奪秒,她得將一年當成兩年,甚至三年五年來過。
她在2月25日以前已經先聯系了班主任老師,所以何老師早知道她要走了。只是她請求何老師,暫時替她保密.
火車在午夜離開了D城市界,奔向渺遠未知的未來。整個車廂都睡著了,辛歡望著漆黑的玻璃窗倒映出的自己。
……前世後來的事情,她也隱約想起來了一些片段。
前世母親成婚之後,她卻沒舍得離開。房子被王亞芝搶走後,她去找和郁借了錢,自己買了個小小的套房住下來。然後……沒攔住和郁的堅持,讓他屢次三番地擠了進來。
再然後,十八歲的那個晚上,她沒能推開他……
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刻徹底失控,她違背了對白書怡的誓言,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她猝不及防——辛迪加一日一日走了下坡路,即便是王銀花這樣的老臣都紛紛離巢而去。辛子陽活不下去,唯一能找求助的人,只有林寧。
林寧念著舊日情分,盡量幫辛子陽。白書怡借機煽風點火,說林寧不忘舊情,與辛子陽還藕斷絲連……林寧在白家,漸漸遭到冷遇。
再然後……林寧有了身孕,卻被人質疑,說不是白振軒的孩子,而有可能是辛子陽的孩子……林寧遭受巨大壓力,只能以淚洗面。
再然後,就是她最怕的那兩幕場景︰辛子陽跳樓,林寧被害……
辛歡閉上眼楮,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前世的貪戀,都是因為她舍不下他!
既然生命重來一回,她便不能再重蹈從前的錯。再難忍的,到了忍無可忍,也要咬著自己的手腕,從頭再忍……所以她這次要離開,早早地離開。
這樣便不會有十八歲時的情難自禁,便不會有因那而起的重重懲罰。
她明白,這世上她能對得起任何人,卻唯獨,要對不起那一個人……
人們虧欠了一個人,會說︰若有來世,我當牛做馬報答你;可是對于她來說,縱然已有重生,可是她卻不得不更深更重地再傷他一次……
所以她在心底說︰若有來生,讓你再也不要遇見我;或者,就再也不要讓我有來生。
這樣地,能遇見你兩世,愛過你兩世,雖然每一次都沒能完美結局,不過,卻也知足了。
惟願你這一生,得到本該屬于你自己的,幸福。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