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凌御醫來了。」帶路的司畫極為聰慧,剛進了院子就先凌懷玉一步急匆匆進屋,對著王爺王妃行了一禮,語氣恭謹的開口。
「快請。」縱然心里對自個這女兒一時間十分失望,眼看著她一副呆怔的樣子,榮親王心中還是難免疼惜,聲音里帶著急切。
凌懷玉在路上已經听司畫說了個大概,準備了東西一路急匆匆趕到,此刻大跨步進了屋子,來不及和榮親王客套寒暄,一眼瞧見呆坐在軟榻邊上的司空鳶,徑直走上前去。
「郡主?」他出聲喚了一句,司空鳶抬頭看了過來,眼神渙散,目光似乎找不到焦距一般在他臉上逡巡了片刻,復又沉默的低下頭去。
凌懷玉/面色微變,邊上的司琴已經開口憂心道︰「這早上醒來郡主就這幅樣子呆坐在地上,奴婢覺得她肯定是受的打擊頗深,都是奴婢們的過失。」
司琴一臉懊喪的垂了眸子,凌懷玉已經低下頭去,一只手將她的手腕抬起來,目光落在那看著又淺又細的傷口之上,瞧見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心情十分復雜。
邊上的榮親王妃看見他一點也不避諱就將自個女兒白/女敕的手腕直接抬起來,正要說話,榮親王已經是瞪了她一眼,對著凌懷玉開口道︰「鳶兒這一雙手,可還有救?」
「王爺放心,小佷定當全力而為。」凌懷玉看了他一眼,神色間認真又十分鄭重,榮親王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氣。
那驃騎將軍府一眾人歸順九年,眼前這年輕人當時不過十三歲就進了太醫院歷練,十六歲已經正兒八經的掛了職,醫術精湛連皇兄也贊不絕口,算得上本朝唯一一位少年御醫。
昨天將鳶兒一路抱回,自己見到他時面色也是安然自若,舉止有度,是個沉穩內秀的年輕人,榮親王心里越琢磨越覺得自個昨天的決定無疑是十分正確的。
凌懷玉檢查了傷口,開口讓司琴將司空鳶扶著坐到了桌邊的錦凳之上,拿出小棉墊替她墊在了手腕下面,掀開藥箱,一臉專注的用小棉球替她清潔。
用扁平的銀片小心的將她的皮肉撥開了些,邊上眾人單是看著已經是觸目驚心,榮親王面色有些不忍之心,榮親王妃已經是扯了帕子直抹淚。
這王爺手段強硬,教養幾個孩子從不手軟,虧得她一顆慈母心腸為著這一雙兒女小時候所受的板子不知道私底下抹了多少淚。
這些年姐弟倆漸漸長大,恭謹良善,孝順懂禮,眼看著她終于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怎麼這到了京城,怎麼事情就一件接一件讓人不勝其擾,鳶兒這丫頭去年感染了一場風寒,歇了一個來月才修養好,怎麼偏偏今天又受了這麼一遭罪?
凌懷玉手下的動作不停,微微抬頭不動聲色的看了司空鳶一眼,瞧見她面色發白,緊/咬著唇/瓣卻也是不出聲,心里不自覺就是一陣心疼。
眼看著邊上一眾人面上都是憂心,聚精會神的看著自個的動作,略微想了想,還是在藥箱里取了自個剛才專門準備的放糖來,撕了糖紙遞到她唇邊,柔聲道︰「含/著吧,一會我替你治傷,忍著疼。」
司空鳶神色怔了怔,嘴唇哆嗦了幾下,慢慢張開,就著他的手將那一塊方糖含進了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她口腔里化開心里有些酸澀動容。
她怕苦也怕疼,自從四叔學了醫術,每每她生了病給她治傷開藥,縱然是經過再妥帖的選藥,熬出來的湯藥也是苦。
他時常用糖塊誘哄她乖乖喝藥,這個習慣一直保持,直到後來,縱然是不喝藥,他身上也是常備著糖,自己委屈了生氣了他總會用那些東西來逗她破涕為笑。
從小最疼愛她的四叔啊,此刻他微微低著頭,神色專注的看著自己的傷口,縱然極力克制,她還是知道,他在心疼她,他動作很快,卻拿捏著十分輕柔的力道,唯恐自己多痛一分。
他,喜歡著自己麼?
像那人喜歡著那個孤魂野鬼一般那樣喜歡著自己,會麼?
想到昨夜那一張冷寒的臉,那樣冷凝又銳利的眉眼,她心里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天人交戰。
屋子里沒有人說話,氣氛十分沉寂,似乎連空氣也不會流動的,眼看著凌懷玉終于停了動作,松了一口氣,伸手自藥箱里拿了白色的棉紗布開始替她纏手腕,榮親王有些試探的開口問︰「可是無礙了?」
「我替她接了骨續了筋脈,眼下暫且是無礙了,只是這未來一段時間可莫要用手,洗臉吃飯怕是得有人好生伺候著才行。」凌懷玉將兩只手腕用白棉紗布纏好,言語謹慎的叮嚀完,繼續道︰「這紗布也要定時一換,我會留著神,王爺盡可放心。」
「那就好。」榮親王放下心來,邊上的榮親王妃直呼「阿彌陀佛。」
凌懷玉看著司空鳶欲言又止,邊上的榮親王已經神色了然的對著王妃和司空霖開口道︰「讓鳶兒好生休息,我們先回。」
王妃看了他一眼,觸到他的面色不敢再多說什麼,司空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凌懷玉和自家姐姐身上,已經是明白了父親的用意。
若是這姐姐果真能收了對那一位世子爺的心思,這凌御醫倒也是不錯的夫君人選。
司空霖抬步出去,邊上幾個丫鬟極快的對視了一眼,也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二人,凌懷玉坐在她對面,目光淡淡的落在紋理光滑的木漆桌面上,語氣篤定的開口道︰「江世子做的?」
那清淺又精準的傷口一看,除了那一位,還真是不做第二人想。尤其那傷口極薄,他已經第一時間想起他那一柄寒光流淌的軟劍來。
司空鳶抬眼看他,卻是答非所問的叫了一聲「四叔」,依舊是只有口型,沒有聲音。
凌懷玉/面色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她被江溯流鎖了啞穴,一時間心里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半晌,重重的嘆了一聲,想來是為了護著那丫頭,那人的本意就是讓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
他一陣心疼,一陣憤怒,又似乎覺得十分無奈,想到她所為種種,竟是覺得自己竟然沒有立場過平西王府質問一聲,定定的看著她過了半晌,他才聲音緩緩的開口︰「縱然有丫頭們伺候著,你平日也得注意,近些日子都不要踫到手腕才好。」
話音落地,他已然收拾了東西,從桌子邊站起身來,轉身欲出。
似乎是溢出輕輕一聲嘆息,他神色復雜,步子卻是很慢,明明又千言萬語想再勸一勸,心里卻驀地有些沉悶。
他不知曉她到現在是不是絕了進平西王府的心思,不顧及她的意願向榮親王執意求娶,他原本是想著大婚之後,將她遠遠帶離京城,遠離了眾多紛擾,或許可以回去青州。
清涼山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原本就是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就像幼時他帶著她做小木房子那樣,他們可以一齊搭建他們未來要居住的小屋,屋前修葺平整,栽花種樹。
她幼時喜歡小鳥和小魚,或許他可以做幾只鳥籠子,山中那些翠鳥必然會十分喜歡過來停歇,屋子前面可以挖一方小池塘,里面養些水草和小魚,下雨的時候或許池塘會漫上來,將那些調皮的小魚直接沖到邊上也說不定。
他昨夜一個人對著夜空想了良久,想到要回去那讓人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他只覺如卸重負,渾身都是說不出的輕松愉悅。
可是直到今天見到她,他才突然意識到,對眼前這個她來說,或許一切根本就是他一廂情願,那一位夜里來找過,兩個人之間定然說了些什麼話,那些話他一想也知道,必然是冰冷而強硬。
那一位平西王府的世子呵,唯有對上那個丫頭才是滿滿的溫柔與呵護,對上旁人,卻一向是冰冰冷冷,不留情面的。
他需要去安慰她麼?
他覺得可笑,他這邊一力謀劃想象,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卻根本是和自己無關的,縱然一向已經習慣了這樣默默守護的感覺,他竟然還是會突兀的覺得心痛。
他七歲的時候,她只有一歲,肉肉的胖乎乎的小丫頭,頭發軟軟的貼在腦袋上,睜著亮閃閃不染塵埃的大眼楮,滴溜溜好奇的瞅著自個爹爹從山下帶回來的髒兮兮的小男孩,話都說不全,只會咿咿呀呀的笑著拍手,稚/女敕的清脆的音符從她嘴里蹦出來。
他忘記了被那些大乞丐欺負的憤慨,忘記了自己在垃圾堆里找吃食的狼狽,對著那些的陌生的粗獷的大漢,原本的那些拘束和緊張竟然都是慢慢退去,眼前只有那樣一張干干淨淨的粉嘟嘟的笑臉。
他想伸手抱抱她,捏捏她的小/臉蛋,縱然是在土匪窩里,她卻被照顧的很好,她的小/臉蛋那樣干淨啊,正是夏末,身上穿著那樣輕軟的小衫子,也是那樣的干干淨淨。
他多髒啊,他說不上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洗澡,有時候就算在夢里都會癢的十分難受。他好久沒有剪頭發,頭發又髒又長的,已經結成了一縷一縷,用手都梳不開了。臉上都是污垢,就連指甲縫里都是黑乎乎的,腳上穿的爛布鞋已經不知道破了幾個洞,為了防止被石子劃破腳心,他每天會往里面塞上好幾遍青草。身上的衣服也是,髒的都看不出來原本是什麼顏色來,褲子被劃撥了幾道大口子,破布一樣的掛在身上。
他從記事起就渾渾噩噩的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一個地方,每天為了能填飽肚子發愁,那些衣著干淨的人從他邊上路過都會捂著嘴巴叫一聲小乞丐。
他是從小被遺棄的孩子啊,在山腳下的集市上被一群年齡大的乞丐欺負的時候,正是這幾個看著十分粗獷強壯的中年男人出手制止了他們。
眼下他身上定然還是青一塊紫一塊,額頭破了皮,唇角還咧開了口子流著血,這樣的他,多髒啊,縱然看見她覺得可愛,怎麼能伸手抱她呢?
她那麼干淨那麼小,個子還都沒有自己雙/腿高,自己怎麼可以有那般要玷污了她的心思呢?
可是那小丫頭顯然不那麼想,許是平日在寨子里見慣了如他爹爹伯伯一般高大強壯的漢子,這樣年齡小的自己讓她覺得十分稀奇,原本只有一個很年輕的丫頭扶著她,一時間沒留意,她竟是是直接搖搖晃晃的朝著自己跑過來,咯咯笑的樣子說不出來的可愛。
他怕他跌倒,心里一急,伸出手不由自主抱了她,她香香/軟軟的,一個勁就往自己的懷里鑽,他多麼擔心啊,怕自己髒兮兮的樣子將她的衣服和臉蛋也要弄髒了,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十分不安的看向了邊上幾個大漢。
誰料那粗獷的漢子竟是毫不介意般的哈哈大笑,揮揮手說著「不礙事不礙事。」
那身形最強壯的漢子還是扭頭看向邊上跟著的兩個粗聲笑道︰「想不到這丫頭喜歡這娃,看來咱們這一趟下山還真是沒白去。」
那丫鬟將她自懷里抱了出去,她竟然還揮著手一陣哭鬧,他跟著幾個湊過來的年輕男人去洗漱,平生第一次有了干干淨淨的衣服,雖說是那丫鬟臨時用其他人的舊衣服改的,他還是高興地不得了。
他十分認真的洗澡,足足洗了半個多時辰,一遍一遍的擦,不希望身上再有一處地方髒,那些人看著是一群要令人害怕的山匪,湊過來看他的時候竟然還有人拿著威風凜凜的大刀,可是對上他卻十分和氣,他這才知道他們喊大哥的那位粗獷漢子竟然就是這里的土匪頭子,他擄了一個美貌如花的娘子,看上去卻是十分疼愛呵護,那小丫頭正是他們唯一的丫頭。
那一群漢子有的人臉上帶著疤,可每個人看她的目光都會不自覺地軟上三分,毫不掩飾的疼愛著。
他走到很慢,不知為何這一瞬間腦海里竟然能想到這麼多,那些回憶原本封存在心里一個十分珍視的角落里,這一刻卻是突兀的涌了出來,他唇角噙了一絲看著十分古怪的苦笑,已經邁步到了門口。
身後卻是突然有一個人貼了上來,下一瞬,兩只胳膊已經穿過他的腰身摟上他,她雙手在空中,並沒有將他摟緊,他卻是已經愣在原地無法動彈了。
正是夏日,他原本也不過是在中衣外套了薄衫,透過衣料,他似乎能感覺的到後面一張臉正緊緊的貼著他的後背。
這樣的感覺,他突然覺得她就是他的丫頭了,縱然眼下已經換了一張臉又有什麼關系,這種突然心悸的感覺真的要讓他連提著藥箱的手指都要顫抖的握不住了。
早在皇上賜婚,他就已經將自己當成了一個局外人,他願意好好的護著她,寧願不是以夫君的身份,再到後來知道這樁離奇的事情,他天人交戰,不知道怎麼,也是沒有想過要娶她的。
眼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出手害那母子三人,他有時候甚至會分不清楚自己心里現在喜歡的到底是哪一個?
可在昨天,就在這間屋子里對著榮親王求娶的時候,他才突然幡然醒悟,他得到她的念頭是如此之強烈,如果她放不開,他願意帶著他離開,無論去哪里都行,只要是她。
他心里的一直是那個他看著長大的丫頭啊,經歷了這麼多,她縱然是害怕又憂心,她鑽了牛角尖,一時間迷失了本性,他怎麼可以任由她在這樣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他珍視的是兩個人朝夕相處的十五年,無數個日日夜夜里那些已經印在心上的點點滴滴,如何是那麼容易說拋開就拋開的,說不去想就不會想的?
過了良久,他面上慢慢劃過一抹釋然,慢慢的轉身過去,將從後面抱著他的丫鬟擁進了懷里,一雙手輕撫著她聳動的肩頭,他的嗓音里帶著春風沉醉般的溫柔,輕聲的像哄一個小孩子一般的哄道︰「丫頭不怕,都過去了,以後就和四叔在一起,將軍府還是你的家。」
懷里的雙肩聳動的更厲害了些,他哽咽著嘆了一口氣,扳著她的肩膀將她從懷里扶起來,看著她張著嘴發不出一絲聲音,那口型看著他也是痛急,她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一顆一顆都像砸在他心口一樣發出沉悶的要窒息的悶響。
可不知為何,他心里竟是開心的,看著她一張臉瞬間爬滿了淚水,他已經是彎腰擱了藥箱,微俯著身子湊到她近前,一只手輕柔的替她試著淚,開口道︰「不要再哭了,再哭可就成小花貓了。」
他這般出聲,卻不曾想她的淚水卻是一顆一顆滾得更急了,那些滾燙的淚水打濕/了他的手指,他無法,竟然只得重新將她擁入懷中了。
與此同時,主院里榮親王卻是面色微沉的看著下首跪著的司空霖,邊上的王妃一臉憂心,每當看到王爺這般冷硬的神色時,多半又是有人要受罰了。
「王爺?」屋子里沉悶了半晌,王妃有些期期艾艾的看了榮親王一眼,斟酌著開口道︰「這些事縱然是鳶兒一時糊涂,可無論如何怪不到霖兒身上啊,您心里有氣,可,也不要遷怒無辜的霖兒啊?」
榮親王轉頭睨了她一眼,她心里一慌不由自主就不敢出聲,實在是自個這位夫君從來積威甚重。
榮親王回了頭,目光落在地面上跪著的自個的小兒子,此刻他脊背筆直,就和上一次受罰的時候一模一樣,他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審視,洞若觀火的看著眼下讓他著實有些苦惱的小兒子。
「不管怎麼說,讓姐姐受傷也是孩兒的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卻隱瞞著父親和娘/親,也是孩兒的錯,霖兒甘願受罰。」司空霖此刻也只以為自己剛進了屋子榮親王就叫跪,實在是因為父親對這一一樁事情太過生氣了,他話音落地,對上父親定定看著自己的目光,卻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父親那樣的看著他,面上波瀾不興,顯然對他說這樣的話不以為意,他心里有些納悶,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面上原本十足的恭順僵了僵。
是啊,他怎麼忘了,在這個院子不久前同樣上演過得那一幕是為著什麼,剛才父親在姐姐的院子里原本那些話就是意有所指的。
想到這里,他竟是也不認錯了,只依舊跪在地上,將身板又是挺直了一些,果然,那道沉穩嚴肅的聲音緊接著就落到了耳邊。
榮親王蹙著粗/黑的劍眉,語帶告誡的開口道︰「霖兒,從今以後,收了你對那丫頭的心思。」
他說話的語氣十足嚴厲,嚴厲到讓司空霖的一顆心頓時都有些下沉了,然而他抿著唇,似乎突然帶上些破釜沉舟一般的決心,表態道︰「父親所言,孩兒無法遵從。」
邊上的榮親王妃愣著神听這兩人打啞謎,一時間竟是有些愕然,王爺竟然不是為著鳶兒的事情遷怒,那又是怎麼回事?什麼丫頭?
兩人這話里話外的意思,自個這小兒子竟然是有了心儀的小姐?
可是自己前一段時間詢問要幫他相看正妃的時候,他還是搖頭否認,說自個沒有心上人了,暫時不需要自己幫著留意操心。
榮親王妃也不是傻/子,這听兩人一問一答之間就覺得這丫頭定然是不一般的,不然王爺態度為什麼如此強硬?簡直連一點轉圜的余地也沒有?
「霖兒,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榮親王妃回過神來,力圖讓自己的聲音听上去鎮定而優雅,因為她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兒子喜歡上的那人定然是哪里有些古怪的。
「回母親,孩兒心儀的是平西王府的三小姐,還請母親成全。」司空霖看了語帶關切的平西王妃一眼,略微思索了一下,倒也沒有,而是神色平靜的,一五一十的敘說著。
他清秀雋永的面容之上,表情也是鎮定,偏偏王妃對自個這兒子十分了解,但凡他這般認真的對著他們開了口,定然是已經動了真心了。
可,平西王府的三小姐,王妃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形都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怎麼可以是那一位?
來京多日,她可是已經听說了,去年的中秋宴上那丫頭滾下台階,裙裾染血,分明是落胎之象。
听說年初的時候被不聲不響的送出過京城一次,後來又有人暗地里說榮陽公主生了重病,所以她這個唯一的女兒才被招回來留在王府侍疾了。
雖說只是些瘋言瘋語,可已經足夠讓她對那位根本沒什麼印象的三小姐產生很大的成見了。
試問,剛剛及笄,若是不是因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有哪家的家長會將自己的孩子放逐的遠遠地呢?
可見那女子果真是個品行有失,德行受損的,這樣的女子,哪里能容她進榮親王府的大門呢?
「不行,這件事母親也是不會同意的。」王妃也終于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回,眼見自己向來恭順的小兒子面上劃過黯然,語重心長的勸道︰「霖兒你還小,這很多女人的伎倆還不太懂。咱們來京城時間也不長,你也實在不應該見了一個姑娘就丟了魂了。那些個妖妖/嬈嬈的若是娶進家門做了正妻,少不了得貽笑大方的。再說你是這王府未來之主,這娶妻娶賢,更是要慎之又慎。」
王妃苦口婆心的說完,司空霖的腦海里閃過那一個素淨又消瘦的身影,她哪里有母親說的妖妖/嬈嬈了,甚至她到現在都不願意正式的回應他。
父親膝下兩子一女,他上面有一個庶出的二哥,因為父親向來理事嚴格得很,這府里根本不存在其他高門大戶里那些嫡庶相爭的弊端。
因為從小到大,父親給娘/親和他們姐弟倆的分例同那幾個姨娘庶兄都是十分嚴格的按照他親自制定的秩序來的,他自然知道在父親的眼里,嫡庶,尊卑,等級,秩序都是有著十分嚴格的評判標準。
他很清楚,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同意自己喜歡靜怡的幾率都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縱然知道,這心意也是他自己根本無法控制的,因而他將頭抵到地面之上,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的開口道︰「孩兒是真心喜歡三小姐,請父親母親成全。」
「不可能。」王妃許是沒想到剛才自己苦頭婆心的解釋了一通,這向來恭順的兒子竟是半個字也沒有听進去,一時間語氣里也已經是十分生硬了︰「母親是不可能允許她進家門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如果孩兒,非娶不可呢?」司空霖慢慢抬頭,語氣里的堅決已經讓邊上的王妃一陣氣惱了,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執拗呢?父親和母親都是完全為你著想,你怎麼就一點也听不明白,那狐媚子並非你的良配!」
「母親……」司空霖也是沒想到自個這娘/親怎麼就一口咬定那人是個狐媚子,也是有些惱意了。
「夠了。」榮親王喝了一聲制止了兩人你來我往的口舌之爭,斬釘截鐵的對上司空霖語氣生硬的命令道︰「你母親說得對。那一位小姐並非良配,你還是趁早的絕了這一番心思的好!」
「父親,我……」司空霖還想據理力爭,卻不料榮親王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之上,厲喝道︰「還不住口!我榮親王府的臉面都要給你們兩人丟盡了,現在就給我去祠堂好好反省反省,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話音落地,他又是沖著院子外面怒喊一聲︰「來人。」
「屬下在。」兩個勁裝的護衛已經是速度極快的閃了進來,榮親王已經沖著他們開口吩咐道︰「跟著少爺去祠堂,沒有我的旨意,不許出來。」
「屬下遵命。」兩個侍衛一左一右的到了司空霖邊上,等他從地上起來,轉身往門口走去之時,榮親王又是在身後吩咐道︰「給我看好了,這一日三餐也不得送,每日送一碗水便可。」
「屬下遵命。」兩個侍衛的臉色也是變了變,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這小主子。
您好歹也說句話呀,這左右不過是一個姑娘,犯得著惹王爺如此動怒麼?
這小公子向來對王爺最是敬重,可這些日子怎麼兩人總是說的不歡而散,侍衛很想不通,可听見這人就連王爺說只準送水也是眉頭都不眨一下,搖搖頭,快步跟了上去。
榮親王妃眼見他竟是這般面色沉穩的下去受罰了,卻是第一次沒有再多嘴的開口求情,倒是希望這樣,這孩子能真的想明白才好。
榮親王妃嘆了一口氣,被自個的丫鬟扶著回房,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苦惱道︰「秋華,你說這事情到底可怎麼辦才好?」
秋華是她身邊的貼身侍女,性子最是溫和,說話也有條有理,平日很是能陪她說話解悶,此刻這秋華听見王妃竟是意外的問到了自己頭上,略微想了一下,便也是一點也不惶恐的開口道︰「小公子眼下跟魔怔了似的。依奴婢看,怕是不好說服呢?不過听說那平西王府的三小姐也不過剛剛及笄的年齡而已,女孩子家臉皮總是比較薄,王妃哪日見了,旁敲側擊幾下,只要讓她知曉您的態度,只要這三小姐不願意,小公子再怎麼不舍也就是單相思而已。這新鮮勁過了,感情也就淡了,沒準立馬就想通了呢?」
「你說得對。我怎麼就將這一茬給忘了呢?王妃听她說完,頓時如茅塞頓開一般驚喜的嘆了一句,略微一思索,已經開口道︰」這鳶兒院子後面的荷花開得正好,趕明兒你就替我將帖子送到京城各府的小姐手中,請大家過來賞花。「
這到時候說不準既能解決了這一樁麻煩,還能順便幫霖兒相看一位她十分滿意的大家閨秀呢?
王妃單是想著已經是一臉遮不住的喜氣,邊上的秋華淡淡的笑了一下,開口道︰」王妃英明。奴婢這就下去準備。「」嗯。去吧去吧。「王妃松了一口氣開口,又不忘記叮嚀道︰」記得各府的小姐都不要忘了,人多了才能好好熱鬧熱鬧。「」奴婢遵命。「秋華耐心笑著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這邊王妃終于是卸下了心里一個包袱,另一頭南宮桓听見屬下的匯報卻是驚得騰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厲聲道︰」你說的可是真話?「」千真萬確,屬下不敢撒謊。您讓我們小心留神這郡主的動靜,只是那榮親王府守得跟鐵通似的。府里不管是采辦的嬤嬤還是後門的小廝婆子,嘴巴都是硬得很,根本油鹽不進。昨日郡主被凌御醫一路從平西王府抱回去,這可是屬下親眼所見的。屬下留了個心眼,關注上了凌御醫,結果一早就看到這王府的丫鬟去太醫院找他,那神態舉止恭敬有加,顯然已經將凌御醫當成了半個主子,這兩人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凌御醫又對郡主有恩,屬下就想,是不是榮親王爺預備將郡主許配給他了?「
那護衛若有所思的揣測著,南宮桓突然是抬起一腳,將他整個人踢出老遠。
屋內伺候的小廝丫鬟噤若寒蟬,他又是突然一把將桌上的茶具一股腦揮了下去,滿含怒氣道︰」滾,都給我滾!「
下人們如蒙大赦,忙不迭安安靜靜的退了出去,他一只手緊握成拳,重重的砸在桌面上,額頭青筋暴怒,顯然已經在震怒的邊緣。
這幾天他一直忙著想對策要如何開口向榮親王府提親,倒是沒想到,他還沒出手,竟是被那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死對頭給捷足先登了。
他憑什麼,自己縱然眼下沒有官職,可去哪里那些官員不得敬他三分,尤其司空律已經貴為太子,他原本該是風頭正盛,連雲氏都要避其鋒芒了。
誰能想卻是緊接著的出現靜怡失蹤這樣的糟心事,尤其那一對孟州的小商販竟然在」廣聚軒「對面開了一個酒樓,生意蒸蒸日上,不出幾個月又是壓了他一頭,分明自己只是個管事的,可還是被太子爺叫過去不悅的斥責了好幾次。
想到二十萬兩白銀買的鋪子平白無故被司空律據為己有,他替他拋頭露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竟還要整日受這樣的窩囊氣。
可人家是太子,他根本不能將人家怎麼樣,相反,還得好好巴結著。
可這凌懷玉算是個什麼東西,原本不過是個土匪出身,听說根本還是個被那土匪將軍所救的小乞兒,不過是有些醫術而已,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摟抱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郡主。
他覺得自己的肺簡直要被這個消息氣炸了,咬牙切齒的暗咒了一聲,他沉下心來,恨恨的拂袖出門。
一路到了太子府,得以通傳見到了正在書房里練字的司空律,定了神,竟是膝蓋一屈直直跪了下去。」你這是做什麼?「雖說是商人,可這司空律卻是向來知道這一位追隨自個的南宮少主也算是心高氣傲之人,此時莫名其妙來了這樣一出,他顯然有點受到驚嚇。」草民有事求太子殿下做主,請殿下看在草民一片赤誠之心,助草民一臂之力。「南宮桓聲音朗朗,語氣里十分堅決。
司空律在空中虛扶了一把,沉思著開口道︰」有什麼事情你先說就是了。在府中哪里需要行如此大禮?「
南宮桓站起身來︰」草民心儀昭華郡主多年,請太子爺幫草民達成所願。「」她?「司空律顯然是覺得訝異,這昭華郡主美名遠揚,更是榮親王的掌上明珠,這婚姻大事,就算父皇想賜婚怕也得掂量掂量吧?
這南宮家因為錦繡閣受了點創傷,就算依舊還是財大氣粗的天啟第一富商世家,只是,這有些事,還真不是光有錢就可以做到的!
他面色猶豫,顯然已經覺得這南宮桓的想法極為荒唐,卻不料南宮桓不等他拒絕,已經是繼續開口道︰」若太子爺能助草民達成所願,草民願以南宮家三分之一的財富作為報酬,答謝殿下相助之恩!「」三分之一?「司空律免不了在心中又是一陣驚詫,南宮家富貴滔天,這三分之一的財富到了他手里自然是如虎添翼,畢竟,眼下父皇對老四看著很是優待,就連那個已故的梅妃也是時常讓母妃惱怒,沒準他就起了其他心思也不一定。
這有了財富,自己很多事做起來自然容易了許多,此事,倒不妨為他試一試。
南宮桓顯然明白他已然心動了,這位太子爺可向來是容不得一點危機感的,三分之一的財富雖說無疑于割肉之痛,但有了昭華郡主,就相當于整個榮親王府在為他做後盾,那雲氏依附的蕭丞相已倒,這以後天啟的商業還不是他一家獨大?
兩人達成了友好協議,南宮桓信心百倍的回府里等消息。
竹園里,眾人用了早膳,謝玉讓人將兩個小家伙的搖籃挪到了外面,陽光正好,替這兩個小家伙好好的補補鈣,休整的十分精神的了悟大師已經是笑呵呵的來到了兩人身邊。
江溯流微笑頷首,謝玉已經是笑著答謝道︰」昨天的事,真的是多謝大師出言相助。「」老衲所說本非虛言,世子妃不必客氣。「了悟大師看著她溫聲一笑,話里藏著玄機。
邊上的江溯流笑了一聲,顯然知道這丫頭定是以為了悟大師是自己專程請來替她解圍的,已經湊到她耳邊低語了一句。
謝玉張口咂舌看了過去,這麼說來,這師父還真的是傳說中的神棍?
了悟大師燕見她定定的看著自己,也是沒有絲毫不妥的感覺,又道︰」世子妃的事情老衲已經得知了,眼下這里剛好有一件東西能替兩位答疑解惑。「」你知道我不是……「謝玉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他。
了悟大師但笑不語,卻是從懷里掏出一面形狀古怪的血玉來,遞到江溯流手中,高深莫測道︰」兩位只需劃破了手指,鮮血融在這一塊血玉之上,有些疑惑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謝玉看了江溯流一眼,邊上的青霜已經有眼色的將搖籃挪到了一邊,江溯流看著她沖自己點了點頭,也是不含糊,拿過手邊石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就在兩人的指尖輕輕地劃了一道,兩只手一齊覆了上去,不一會,兩人緊握著血玉就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
腦海里無數個畫面閃過,最開始正如她夢里所見過的那般,長相俊秀的小公子在路邊救下了嬌小瘦弱的小女孩。
他十多歲,她只有七歲,一起回府,兩人在那一方院子之中相依為命。
他身上的每一件衣袍皆是她親手所做,一應日常起居由她親手照料,縱然再三推月兌說不用,他救她,原本就是瞧著她是同自己一樣的可憐人罷了,可是受不住那小鹿一般清澈的瞳仁里透露出的請求,最終也只能由著她去了。
老王爺和老王妃對他懷有同情和愧疚,這樣一個被救回府的小丫頭能讓整日郁郁寡歡的大孫子高興,自然也就不問出處,留著她在府里精心伺候。
春去秋來,斗轉星移,縱然外面的世界再是怎樣變幻,那兩人的生活永遠是那般按部就班,安安靜靜的,病弱的公子和清秀的丫鬟,兩人的生活如水一般的安靜,感情也是。
那一年,她十五歲,他也已經是到了二十一歲,原本不過是極簡單的一個午後,卻因為她轉身的時候不小心被矮凳絆了一腳,他伸手護她,她跌坐在了他懷里。
一切似乎是那麼水到渠成,他們原本就只有彼此,竹園里其他下人眼見她照顧的無微不至,也是剛好落得清靜。
他將她擁在懷里,目光落在那跟他相依為命的姑娘緋紅的臉蛋之上,不由自主的就俯下/身去,慢慢靠近了那嬌/女敕如花瓣一般的唇。
原以為一生也大抵就這樣了吧,他們寧願呆在被遺忘的天地里面,相依為命,卻被皇上一紙賜婚打破了所有。
她眼看著他被那新婚不過三年的少夫人毒死,卻偏偏眸光里含/著那樣的沉痛讓自己」快跑。「
他是不顧一切的跑了,卻跑去了老王妃的院子里求救,老王妃大驚失色之下,不等她反應過來,身後的嬤嬤已經是捂著她的口鼻將她拖了下去。
不管老王妃如何處置,這知曉王府秘密的來路不明的小丫鬟總是難逃一死。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慢慢的從那一片迷蒙之中回過神來,指尖流淌的鮮血早已經消失,那塊血玉的顏色卻是越發鮮明了。
謝玉被淚水迷了眼,淌了滿臉,江溯流輕輕嘆了一聲,將她整個人攬進了懷里。」世子妃執念太深,縱然是已經投生到了神秘空間里,卻已經能意外歸來,皆是因為兩位前緣未盡之故。所幸,苦盡甘來!「了悟大師發出一聲喟嘆,眉宇之間慈悲非常。
謝玉看著他,愣了許久,卻是突然開口問道︰」不知道大師是否曉得青兒的下落?「
江溯流這一生命運最初遇到了連城師傅擾亂了生命軌跡,沒有再遇到這一世的青兒,可她依稀記得,幻象里救她的地方正是在京城的街道之上。
所以,是不是說,自己的原身一直就在這京城之中?
------題外話------
更新來鳥,親們午安。
感謝冰河紅葉親的8花花,感謝所有訂閱的親,麼麼噠。
昨天西安大風大雨,弄的老虎心情很糟糕,碼字晚了,早上才碼完,親們見諒哈,以後時間基本還是在早上9點以前的,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