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應聲緩緩走出。愨鵡曉
沈意和夏臨同時發現,同時出聲︰
「卿墨!」
「主人!」
聲落,沈意心道不好,當即以神速跑回去——跑回去關門磧。
靈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往日也沒見沈意這麼快過,她這模樣,分明就像是在護食的小鳥。
卻見卿墨已不知何時到她身後,伸臂將某人拉回,輕嘆,「他是夏臨,讓他進來。」
沈意聞聲,手一顫,倒是沒有再趕人了,只一只手緊緊抓著門框,低低垂著頭侏。
卿墨低眸看了看她,眼楮里神色未明。卻未吱聲,向夏臨遞去眼色,兩人暫時避開。
靈瓏遠遠看著沈意僵直的背,知她一定很難過,遂上前安慰,「小姐,路上撿到的小貓小狗都是有主人的,以後咱們不撿了就是。」
省了浪費感情。
沈意回過頭來,眼楮有些潤,巴巴問靈瓏︰「所以他的主人來找他,他現在是要走了嗎?可我不想讓他走,我還想養他怎麼辦?」
靈瓏,「……」
卿墨果然要走了。
他與夏臨應是先說了什麼,夏臨先出來的,經過沈意,恭敬道︰「沈小姐,方才冒犯了。」
沈意知道夏臨就是帶走卿墨的罪魁禍首,很是仇視他,遂只輕輕哼了一聲,轉開臉去。
夏臨也不惱,又向靈瓏示意,便獨自出去了。
卿墨緩緩走到沈意身邊,靜靜看著她。
沈意眼楮忽地酸熱,心里委屈︰為什麼她的命已經來找她了,卻還要走呢?難道是不喜歡她嗎?
靈瓏識趣退下。
沈意低著頭,聲音有些不穩,問︰「你要走了是不是?」
「嗯。」
「可以……不走嗎?」沈意問著問著,眼淚就出來了,雖然極力克制著,卻仍是听得出聲音哽咽。
「不可以。」男人的聲音依舊冷清,甚至有些絕情。
「其實我……」自我感覺挺好的,為什麼你就不喜歡我呢?沈意心中默默的想,到底臉皮薄,沒說出來,只委婉道︰「其實我還有許多優點,你都沒看完。」
好吧,其實也委婉不到哪里去。
所以男人的回應就是沒有回應。
兩人之間靜默得詭異,那樣的靜默逼得沈意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抱著他耍賴,不許他走。可到底還是克制住了,只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男人如星子一般明亮卻又一般冷清的眸子,小心翼翼的問︰「那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男人依舊只是深深看著她,似要將她看穿,沒說話。
沈意尷尬,連忙找借口,「我,我是怕你的仇家再來找你,我可以保護你!」
「不用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此別過吧。」
——這是半個月來,這男人對她說的字最多的一句話。
往日里,莫不都是惜字如金。現在話多了,是因為想到可以離開,所以迫不及待心花怒放,于是超常發揮了一下嗎?
沈意心酸的想,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強迫自己放手,「好吧,那你保重。」
其實不放手又能怎麼樣呢?他又不喜歡她,她留不住他。連她想知道他家在哪里也被他拒絕了,是不想再和她有一點牽連嗎?
也是,這半月來,不管她怎麼討好,他都對她不冷不熱的。如果不是受了傷,應該是多一刻鐘也不想和她共處吧?
沈意心酸著,耳邊太過安靜,她抬起頭來,卻哪里還見那人?
竟然已經走了……
走得無聲無息,她就站在他面前,也沒有驚動到她。正如他出現時一樣……
沈意當夜抱著被子,哭得淚流滿面。
靈瓏生怕她驚動來顧夫人,在一旁幫著她罵卿墨出氣︰
「白眼兒狼,你救了他,又伺候他這麼久,竟然連句謝謝也不知道說!」
「竟然連走都不和你打聲招呼!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
靈瓏是想要讓沈意好過點,讓她感覺到有人和她同仇敵愾,可是效果顯然是相反的……沈意哭得肝腸寸斷。
靈瓏,「……」
好吧,靈瓏姑且認為,便是一只小貓小狗養了大半個月也會有感情的,若是那小貓小狗莫名其妙被人帶走,哭一哭……也不丟人。
可靈瓏這次顯然想錯了。
沈意開始提不起興致。沒錯,就是提不起興致,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吃飯沒興致,睡覺沒興致,連玩兒也沒興致。
靈瓏整日提心吊膽,生怕沈意露出破綻,顧夫人是何等厲害的女子,到時若是被她發現沈意曾經在自己床上藏了個男人……沈意肯定沒事,她會被生吞活剝的好嗎?
那一個月,靈瓏幾乎是把所有的心力全用在了找借口上面。
如此安然無恙過了一月,當然,安然無恙是對靈瓏而言,對沈意而言是……什麼?一個月啊,他不是前幾天才走嗎?
一日,顧夫人忽然把沈意叫過去,並且不許靈瓏跟著。
靈瓏當即感覺大禍臨頭,沈意進了顧夫人房間以後,她揣度著沈意現如今這神魂顛倒魂不守舍的樣子,必定會露出破綻,開始計劃著收拾包袱逃跑……
可惜,她沒跑成,她不夠快。顧夫人遣了身邊隨身伺候的青姨將她攔下,交代她去做事,一件大事,大喜事。
——通知下去,三日之後,沈宅。夫人為小女兒拋繡球選夫。
靈瓏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腿一軟,險些沒倒到地上去。雙目睜得滾圓,問青姨,「不,不……是吧?是不是弄錯了?小姐才不到十七歲啊!」
「再說,再說丞相和將軍都不在,婚姻大事,怎麼能這麼草率?!還拋繡球,這要是拋到個老弱病殘怎麼辦?夫人,夫人……」
「我一直以為夫人是小姐的親娘啊!」
靈瓏被震得四分五裂,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
青姨對此淡定表示︰
「沒有弄錯,小姐都已經答應了。」
「夫人的決定,何時輪得到將軍來說不是?而丞相大人那里,想來夫人已經有了打算。」
「還有,你沒有以為錯,夫人就是小姐的親娘,是我親手接生的,有什麼問題盡管來問我。」
靈瓏,「……」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只是,人家那主子奴才當事人全都同意了,靈瓏也沒有說不的理由,只得含淚派人去通知。
這沈宅是沈相的宅邸,雖然當地之人都不知這里的主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但看這院落里隱隱透出不一樣的尊貴。下人不多卻個個身懷絕技,是以鎮上之人對沈宅心中多有份敬畏。
這時,沈宅要為小姐拋繡球選親一事已經傳出,立刻沸騰了。
而顧夫人要求的門檻也低︰年齡十七歲以上,五十歲以下;家中姬妾不超過十人;無殘疾、不嗜酒、不好賭。
如此條件一出,鎮上超過八成的男子都躍躍欲試。當地縣令甚至當就救休了他的十一姨太,只為了三日之後可以參加搶繡球。
沒見過沈意?
沒關系,見過那座尊貴的宅邸就夠了!單沖著那震撼人心的家業,也足夠搏一搏,別說搏一搏,拼一拼命也夠了!
而沈意自那天被顧夫人叫過去,便住在了顧夫人房中。
起初,靈瓏還以為是顧夫人看出了破綻,將沈意軟禁,偷偷溜去探望。卻見沈意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支肘望著窗外,連她進來也沒發覺,她還未及說話,顧夫人便回來了。
靈瓏不得不含恨離開,心中已經計較著……不然,想辦法通知卿墨?
可是,那男子連家住哪里都不肯透露,她怎麼找?
正退出之際,卻听沈意幽幽問顧夫人︰「娘,你說……他會來嗎?」
什麼?果然是在吸引卿墨過來!可是……那男子對沈意那麼冷淡,不來怎麼辦?那沈意一生豈不毀了?
顧夫人含笑將女兒攬在懷里,「不來,娘再幫你想別的辦法,好不好?」
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那時沈意都嫁人了!到時羅敷有婦,難道你想紅杏出牆?!靈瓏心中咆哮。
「可是娘,你會怪我太沖動嗎?和他相識也不過半月,我是不是執念太深了?」
「意兒,」顧夫人輕輕拍著沈意的手,柔聲道︰「娘只用了一日便確定了你爹,雖然也許是個錯誤,但便是錯,也是命運安排。你是娘的女兒,娘自然相信你,再者,不過是讓他回來,又不是讓你直接嫁給他,娘幫你把關,好不好?乖女兒,別難過了,一切有娘幫你。」
……
後來,靈瓏就不敢偷听了。心中默默咆哮,顧夫人對這個女兒絕對是沒有原則的!
看看,看看……偷藏男人半月,非但不責罵,還縱容溺愛!
而她靈瓏呢,她不過是個丫鬟,這幾日便被明里暗里的往死里打壓!
看眼前這情況,若是拋繡球當日卿墨沒來,換了別的男子選中,顧夫人絕對會派人暗殺,毀尸滅跡!便是卿墨來了,又搶到了繡球,若是顧夫人覺得配不上沈意,也絕對會派人殺害!
萬物生長向太陽,顧夫人為了沈意殺人放火不在話下。
……
拋繡球那一日,場面……很是波瀾壯闊,說好了午時拋繡球。一大清早,沈宅的門檻卻已經被踩破。
顧夫人就坐在閣樓上,掃了眼底下烏壓壓一片,還淡定喝著茶。那姿態,就像是在指揮千軍萬馬為她所用一樣。
青姨恭敬候在她身後,房門外守著幾名身懷武藝的家丁。
沈意卻不見蹤影。
時辰雖未到,底下卻人聲鼎沸催促著,「沈小姐呢?快點叫沈小姐出來!」
「怎麼不見沈小姐!」
「先讓我們看一看沈小姐的花容月貌!」
……
顧夫人呷著茶,恍若未聞。
良久,她看了看時辰,偏頭淡淡問青姨︰「有消息嗎?」
青姨凝重的搖頭。
靈瓏在一旁看著,急得冷汗都出來了。
看吧,果然玩火自焚了吧!卿墨那人那麼冷淡,絕對是有隱疾,自覺配不上沈意才不敢高攀……現在逼他也沒用啊,看你今天怎麼收場?到時候別人搶了繡球你要殺人毀尸,別來找我動手!靈瓏心中很憤怒。
「無妨,去請小姐。」顧夫人竟然還能淡定到人神共憤。
靈瓏剛剛轉身,卻听顧夫人淡道︰「靈瓏,站住,你就在這里。」
靈瓏渾身一僵,心道︰難道是被那可怕的女人看穿了?她這是要……偷偷帶沈意逃出虎口。
這片刻,青姨已經出去。
靈瓏心中默默為那個即將搶到繡球的男人拭了一把淚。
——怪就怪你今生太貪,人都沒見過你搶什麼繡球?來生……記得好好做人啊!
……
大紅的喜服已經送到房中,就鋪陳在床上,艷紅刺目,其上精致的繡工又令人炫目。此刻即便還未上身,整齊鋪陳開來,也美得驚嘆。
沈意不由在心中佩服她的母親,這就是她的母親,即使在這偏遠小鎮,身邊亦有人能在三日之內為她做出如此華麗高貴的禮服。
想著,她站起身來,卻不想,只听得「撕」的一聲,她只覺有什麼被她帶起,頓時臉色微變。
糟糕……
轉頭看去,果然,只見上一刻還精美絕倫的嫁衣,被她帶起一角線頭,然後就就著那道線頭,皺著破損了一片。
沈意抬手掩面,天,她怎麼能這麼敗事有余?
連忙找了針線來縫,好在只是牽扯了線頭而起,不是撕破,補一補應該也看不出。
可她不太會弄,著急得滿頭大汗,竟連有人進來的腳步聲也沒听見。直到身後一道深沉的目光壓迫感著實太強,她只覺背脊都是涼的……
剛察覺,已听得身後一聲清冷微嘲,「原來你還真是女紅刺繡樣樣精通,看來我果真小看了你。」
這聲音……
沈意听得這聲音,手上一抖,針便直直刺進了手指里。
細微的疼痛讓她幾不可察一顫,連忙將針拿開,然而,針拿得開,眼淚卻早已忍不住,不過片刻,簌簌流下,落到了嫁衣上。
她卻再也管不了什麼嫁衣,起身,便直直奔進男人結實的懷抱。
「卿墨!」
來人正是卿墨,一身玄色衣袍,太過低調,正好將其上一身的風塵也掩去。
一月未見,他的傷似乎已經全好,此時看起來眉目俊朗,氣度不凡,單單站在那里不動已是俊美至極。
當然,沈意連看也不用看,思念太盛,再听見他的聲音又悉數成了委屈。此刻便只管撲進他懷里,再顧不了女子的矜持,埋頭在他懷中,深深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那是一種淡淡的藥香。
「你來了,你真的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你想我,就是想得迫不及待另嫁他人?」男人輕輕撩起她一縷青絲,不疾不徐,嗓音太深,听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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