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兒,意兒,答應娘,陪著娘,哪里也不要去……」
還沒醒,只是囈語。愨鵡曉
竟然此刻仍舊念著……
沈意眼楮一酸,後悔、自責剎那間翻覆,而後,只剩下用力點頭,「好,好,我就在娘床前陪著,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
淚水落到手背上……為顧夫人的傷,也為……自己的傷瞑。
早知會有今日這樣的痛苦,當初真不如不要遇上。
……
顧夫人這一摔,再次一病不起琚。
不知靈瓏用了什麼方法說服這客棧的掌櫃,掌櫃竟然親自迎了顧夫人三人到自己家中的宅院養傷。
沈意初時覺得不妥,但想想客棧是非之地,魚龍混雜,那里對顧夫人的身子無半點好處,便也答應下來。
那客棧掌櫃姓曹,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體胖,五官卻小。若是以「相由心生」而論,多半是個貪婪之人。他家中宅院極大,又地處僻靜,下人皆是恭敬有禮,沈意一度不敢想象靈瓏到底花了多少錢,才能將曹掌櫃那樣人的收服。
顧夫人神識是清楚的,不過是因為傷到了額頭,如今一下地就頭暈,是以一日除了個把時辰下地走動,都是臥在床上。
唯獨沈意不能走出她的視線超過半個時辰。
沈意心中覺得顧夫人頗奇怪,以前她也不曾這麼緊張過,但轉念一想,母女倆剛剛才生了那麼大沖突,她還失手推倒了顧夫人,心中愧疚多過一切,便再無怨言。
如此,三人不知不覺已在曹掌櫃的別院里歇息了七八日有余。
說來那客棧曹掌櫃,伺候得果真周到,幾乎是每隔一日便來看顧夫人,三四日又請一回大夫。
大夫道︰「夫人宿疾在身,其實不便遠行,若果真有急事,也要待外傷痊愈。以如今的恢復情況來看,中秋之後便能上路了。」
沈意向大夫道了謝,又細問脈象,「外傷可有影響我娘的宿疾?」
「公子放心,無礙的,多多休息便可。」大夫收起藥箱。
「意兒,你替娘送大夫出去。」顧夫人忽然開口。
沈意看了看顧夫人,又看了看一旁一直在賠笑的掌櫃,只覺掌櫃應該是有事要對顧夫人說,便點了點頭,跟著大夫出去。
沈意一走,顧夫人便淡下來臉色,「我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要一直出現在我眼前。只要過了中秋,我自然會離開,而你的妻兒也自然會平安無事。」
「是,是,小的知道,顧夫人是將軍夫人,一諾千金,小的自然不敢質疑,是小的怕夫人在這里有任何違和,怕擔當不起。」掌櫃訕笑,「所以,所以這才時時過來看夫人有何需要。」
「我若有需要,自然不會客氣,你先走吧。」顧夫人執起茶杯,緩緩呷了一口茶,神態懶淡。
「是,是……」曹掌櫃慢慢退下去,卻是磨磨蹭蹭的。
靈瓏斥道︰「還不快出去?夫人的話你听不懂嗎?」
「是,不,不是。」曹掌櫃口舌打結。
顧夫人淡淡看去一眼,「你有什麼話,直說吧。」
「夫人真是睿智……」曹掌櫃嘿嘿一笑,「是,是這樣的,听說,听說,我也是听說……」
「有話快說!」靈瓏冷斥。
曹掌櫃被靈瓏一嚇,話一下子月兌口而出,「顧大將軍一家就要被抄家,顧大將軍也要被問斬了!」
……
「公子請留步,老朽告辭。」
「大夫慢走。」
沈意送了大夫到門口,便轉身折回。
路過前院,卻見幾名丫鬟正在打掃庭院,在討論著什麼。
一名丫鬟道︰「你說這到底算是喪事還是喜事?」
另一人打趣,「你好大的膽子,宴王大婚,你竟敢說那是喪事!」
宴王大婚……
沈意原本無心听著,這四字入耳,當即如晴天霹靂,整個人一震,臉瞬間煞白,竟再也動彈不得。
她正走在花架之下,這時正是青藤繁盛之時,大片的青藤擋了視線。那幾名丫鬟也沒見到她,徑自討論得起勁。
「不是啊,娶了人家姑娘,卻要抄人家姑娘的家,要砍岳父大人的頭。若換做是我,這樣的‘喜事’我還真是高攀不起。」
娶了人家的姑娘,卻要砍岳父大人的頭?
娶了駱子君,卻要砍駱相的頭?
怎麼可能?上官墨剛剛回朝,駱豐仁應該是他拉攏的對象才是,怎麼會砍他的頭?
「也不知那姑娘是怎麼想的,親爹都要被那男人殺了,還要嫁,也真是個沒良心的。」
「你也別說別人,我听說啊,咱們宴王殿下長得俊美極了,比仙人還要美,又是個有地位的。若換做是你,你就不嫁?」
「我呸!他再美再好,他也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就算是個下人,我也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點骨氣還是有的。也真不知道那顧采薇是什麼狼心狗肺的東西……」
那丫鬟還在唾棄,後來的話,沈意卻早已听不見,只有三個字朝她狠狠劈來。
顧,采,薇。
顧!采!薇!
他要娶的不是駱子君?是顧采薇?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成了顧采薇?
怎麼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意整個人瞬間懵了,只覺耳里嗡嗡作響,腦中一片雷鳴閃電。
上官墨要娶的是顧采薇!
顧采薇,上官墨怎麼能娶顧采薇呢?顧采薇已經搶走了她的爹,現在,還要搶走她最愛的男人嗎?
她生命里原本應該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被顧采薇搶去?
還有,如果是顧采薇,那麼,即將被抄家的就是顧家,即將被砍頭的就是……顧瑜?!
怎麼可以?
上官墨……對,一定是他!
他在報復她!他在報復她!
他最知道的就是怎麼折磨她,怎麼讓她痛!
娶她的庶妹,殺她的親爹!
沈意渾身顫抖得厲害,她的手緊緊抓緊了一片藤蔓,葉子剎那間在她手心里被碾碎。她猛地沖出去,徑直沖向一名正在滔滔不絕說著什麼的丫鬟。
「你剛剛說什麼?你說宴王要娶顧采薇,顧瑜要被問斬了是不是?」
沈意雙手抓著那丫鬟的雙肩,雙目直直盯著她的眼楮,嗓音沉得可怕。
那丫鬟被她忽然沖出來驚嚇,又被她眼中可怖的血絲嚇到,抖得幾乎跟她一樣厲害。白著一張臉,瑟瑟道︰「是,是啊……」
「你說謊!」沈意狠聲斥,雙目中凶光乍露,如一頭受了傷的小獸,「你好大的膽子,造謠朝廷大事,你該當何罪你知道嗎?!」
「我……我……」
不知是沈意此刻的樣子果真太可怕還是那丫鬟太不經嚇,丫鬟「哇」的一聲,一面哭一面道︰「我沒有說謊,我沒有造謠……告示都已經貼出來了,八月十五,宴王和顧小姐大婚,顧將軍當街問斬,將軍府滿門被抄啊。」
八月十五,宴王和顧小姐大婚,顧將軍當街問斬,將軍府滿門被抄……
沈意渾身一軟,只覺連呼吸也被瞬間奪去。
她用力的吸了一口氣,方才找回知覺,「告示在哪里,告示在哪里?」
「就在街尾,已經貼出來好多天了……」
丫鬟瑟瑟說完,只覺肩上的力道驟然消失,眼前一晃,那人已消失。
……
「你,你說什麼?」
曹掌櫃額頭冷汗已經落了好幾滴,這才終于听得顧夫人出了聲。
方才他說完,眼前的女人仿佛沒听到,除了,她握著茶杯的手,指節泛白。
曹掌櫃算是見識到了這看似柔弱的女人有多麼的心狠手辣,生怕自己說錯了話惹怒她,正惴惴不安,卻听她出聲了。
很奇怪的語調。
仿佛最平靜,又仿佛最驚訝,更仿佛最不屑。
一雙美目看向他,似無波,卻又似疾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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