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金娘如約而至,俏臉緊繃,氣沖沖的,見面便恨恨道︰「我要殺了她。」
榮華不以為然笑著翩然迎上去︰「想殺就殺吧,我是一點兒意見都沒有的,不過現在實在為時過早了些,髒水都已經潑上身了,這麼早殺了怕是就永遠洗不干淨了。」
「那你說該怎麼辦?」金娘氣恨恨重重在桌邊坐下了,道,「活著麼大,我還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輥」
「還能怎麼辦?老辦法唄。」榮華輕輕挑眉,笑道,「她要鬧,就讓她鬧,咱們也幫著鬧,鬧的越大越好。」
「能有用嗎?」金娘皺了眉,很懷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你那個大姐的德性。」
「肯定有用。」榮華很篤定的說,看著她,笑的意味深長,「本來就不是鬧給她看的。」
金娘略一怔忡,很快明白過來,眸光閃了閃,問︰「那咱們怎麼鬧好?」
「我看不如這樣……」
「我覺著那樣更好……鹿」
兩個人很快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嘰嘰咕咕商量起來,直到雞鳴時分,才算將這樁「大事」商量妥當。
臨走時,金娘眼神復雜的深深看了她一眼,感慨了一句︰「有你這麼個妹子,真不知道他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了。」
榮華挑眉,撅了嘴,不服氣道︰「胡說,有我這個妹子,可是他們上輩子積了不知什麼福了。」
一改來時怒氣沖沖的模樣,這會兒的金娘莞爾笑得嬌媚,沖她擺擺手,道了一聲︰「走了。」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榮華站在門口,仰頭望著夜空繁星點點,想到剛才自己幫著出的餿主意,不自覺皺皺眉。可憐的皇帝哥哥,明個兒一定要給他加菜,好好補償一下。
……
沉了半月有余,之前在建業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本已開始有了減弱的趨勢,大長公主的突然歸來,就像是往正要熄滅的火堆里澆了一瓢油,「噗」,又熊熊燃了起來,而且燒的比之前更火,更旺了。
大長公主回來了,大長公主有喜了,之前與大駙馬成親近二十載,連個蛋都沒見生,沒想到如今竟然突然懷上了,據說還是那位豐神仙姿的探花郎六瞻六大人的種。
慕戀六瞻的小姑娘們芳心碎了一地。怎麼都不願相信他們那位宛若謫仙的六大人竟然會跟那個聲名狼藉的大長公主有一腿。
羨慕嫉妒六瞻的公子少爺們無一不嗤之以鼻。看著道貌岸然,原來也不過是裝模作樣的浪蕩胚子而已。
不過,也有很多人在懷疑。大長公主月復中的孩子真的會是六大人的嗎?那位六大人看著出塵月兌俗的,可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而那大長公主的為人可是眾所周知的,驕縱刁蠻,寡廉鮮恥,好美色。說不得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大長公主收服不了他,就想要借此訛上人家,強佔為己有也不一定呢。像這種事情,她肯定是做得出來的。
跟廟會似的,一時間,偌大個建業城里熱鬧得不得了。
茶館酒樓書坊的生意又火爆起來,不過這次,連帶著賭坊也來湊了熱鬧,開出了競猜的賭局︰大長公主月復中孩兒他爹到底是誰?六瞻和衛六皆榜上有名,宋三郎也來陪跑,另外還有幾個據稱是被人循著蛛絲馬跡找出可能也跟大長公主有一腿的可疑人物,還真有兩個蒙對了,其他的就完全算是飛來橫禍了。
……
安平公主府。
榮華剛用過飯,捧了杯茶一邊悠哉喝著,一邊听琥珀說著剛從宮里打探出來的消息。她現在雖然被禁在府里出不去,但並不妨礙她得知外頭的消息,不少眼楮都替她在外頭盯著呢。
「大長公主有喜的事情,皇上是早就知道了的,也是他親口答應了讓她回來的。」琥珀說。
榮華了解的點點頭。想來也是,若沒有皇帝哥哥的旨意,任誰也不敢擅作主張的,就算姒清華想回,皇覺寺也絕沒那膽子放人。
「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琥珀繼續說道,「一得知此事,皇上就勒令所有人都封口了,只等著把人接回宮來里,再想其他的辦法解決。可是沒想到,大長公主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把這事兒捅破了出去,還鬧得人盡皆知了。皇上也惱恨了,等她鬧完從詹事府出來,也沒再要見她,直接讓人將她押回了公主府,還命令,沒有他的應允,不準踏入宮中半步。」
榮華听著倒是不由意外挑了眉︰「皇帝哥哥這是打算把她丟外頭,任她自生自滅,不打算管了?」
琥珀默了片刻,說︰「許是打算了要先狠狠給她個教訓了,進不了宮,沒了太後娘娘撐腰,許是收斂些?」
「收斂?她姒清華?」榮華冷笑搖頭,「她若知道知道收斂,就不叫姒清華。就算一時進不了宮,太後娘娘也不會不管她的,而且還有蕭家在呢。」
「對了,」琥珀又想到什麼,說,「太後娘娘听說了,不舍女兒,親自去乾清宮找了皇上說話,要皇上將大長公主接回宮去,皇上沒肯,太
tang後娘娘竟想要親自出宮去公主府探望大長公主,直接讓皇上命人請回永福宮「靜養」了,連宮門都關了,說是身子沒好之前,不見客。」說著,她便忍不住笑了,「這下,宮里總算也能安生一陣了。」
榮華也笑著直點頭。確實,沒了太後那個攪局的,宮里能安生許多,皇帝哥哥也不必那麼為難。永遠出不來才好。
「皇帝哥哥現在還好吧?」她有些擔心的問。
「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些了,又鬧出來,皇上愁還是愁的。」琥珀微微皺了眉,說,「不過,公主親手做的飯菜送上去,能見到還是高興的。」
榮華稍稍安心︰「那就好。」
琥珀深深看了她一眼,猶豫著又說︰「皇上還問,這兩天怎麼都加菜了,問公主是不是又做了什麼虧心事了。」
榮華嘴角一抽,臉上的笑容看著有些僵硬起來。竟然這就發現了……
「姑姑你沒說什麼吧?」她不放心的問。
琥珀輕笑︰「我能說什麼?總不好自個兒揭了公主的老底吧,不過公主還是做好準備,這事情繼續鬧起來,怕是一個月完了,你還是照樣出不了門。」為什麼?加罰了唄。
榮華皺了眉,不由頭疼哼哼起來。
就在這時,忽然听外頭傳來了銀花興奮的叫聲︰「公主,公主……」很快,就見人手舞足蹈的從外頭跑了進來。
琥珀見她沒個正形,便板了臉,訓斥了一聲︰「咋咋呼呼什麼呢?還有沒有一點兒規矩。」
銀花最怕見到琥珀板著臉,立刻老實了,規規矩矩行了禮,看著榮華,面上依舊忍不住露出高興之極的表情來︰「公主,大長公主府那邊又有好戲要開場了。」沒錯,她就是回來報信的,本來,這種跑腿的活兒是不需要她干的,不過,她向來都是個閑不住的活潑性子,這兩天外頭又熱鬧,她在公主府里頭就有些呆不住,自告奮勇出去打探消息了。看她腳程快,榮華也就沒攔著,讓她去了。
一听說又有好戲,榮華眼楮一亮,興致勃勃問起來︰「哦?什麼好戲?」
「阿金姐帶了她攬月坊一眾漂亮姑娘去了大長公主府門口坐著了,把路都堵住了,圍著看好戲的人好多好多。」銀花興沖沖的說。
原來是這好戲。榮華立刻明白過來,彎唇笑起來,吩咐她︰「再去探,一有消息立刻回來報。」
「是。」銀花歡快應了一聲,很快轉身,三兩步又蹦了出去。
……
此時的大長公主府外頭已是鬧成了一團,喧鬧聲頻起,一聲大過一聲。
金娘帶著她手下最出挑的二十位姑娘,一人一個繡花蒲團,布成方陣似的坐在大長公主府門外頭。
曾經畏懼大長公主yin威,向來不敢湊近看熱鬧的百姓們如今什麼都不顧了,團團圍在那里,不肯離開,並且還有越聚越多的趨勢。
「這不都是攬月坊的姑娘們嗎?」
「那可不是。」
「他們坐在這里干什麼?」
「誰知道。」
有人識得金娘,上前詢問︰「薛老板,你帶著姑娘們坐在這里是要干什麼呢?」
金娘轉頭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笑,說︰「不干什麼,就是來尋大長公主討個公道。就算她貴為公主,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搶了老娘男人的。」
「薛老板的男人?」那人忍不住驚詫,叫起來,「是薛老板的相好也被大長公主……霸了?」
金娘頜首,一臉沉肅。
周圍人听到立刻也都跟著噓唏,驚嘆起來。一驚攬月坊這位長袖善舞、嬌媚動人的美人老板竟然已經有相好了,雖然都不知她的這位入幕之賓是何人,不過既然也能被大長公主瞧上,容姿應該是不差的,不知跟那位俊逸的探花郎比如何。誰也不曾想到金娘所言的男人就是六瞻。一個風塵女子,一個出塵月兌俗,前途無量,從不踏足煙花之地的官大人,誰也沒將兩人往一塊兒搭。二驚便是那大長公主簡直荒唐至極,見一個好一個霸一個,不要臉至極。一時間,建業城中凡有些容姿的男子多人人自危起來,擔心著,下一個不會就輪到自己吧?
「那大……簡直太過分、太荒唐了。」那人听了很替金娘打抱不平,義憤填膺的說著,卻也怕被大長公主的人听到了,白遭殃,便把打頭的指責對象隱了,說完,以己度人,也不免替金娘如此大膽的行為擔心,勸她︰「就算薛老板要討公道,也不該如此魯莽行事啊。民不與官斗,更何況這位還是大長公主,別說你就在這兒坐著不見得就一定能見得上大長公主,就是見上了,也不見得就能討得了好的,那位主子是什麼德性,全建業城里誰不知道。我看薛老板你還是帶著姑娘們回吧,別惹麻煩了。」
金娘不以為然笑了,說︰「謝這位公子提醒,不過我薛金娘從來不是怕麻煩的,今個兒既然來了,敢在這兒坐著,就不怕那大長公主不出來見,這事兒若是不能妥善解決了,我是不會走的。」
那人見勸不住,便
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無奈嘆了一聲,就退開了。
「讓開,讓開,不許堵著大人的路。」忽然,幾個衙役板著臉,橫著刀,魯聲叫嚷著,劈開人群,走到了金娘跟前,卻是京兆尹陳大人到了。
一听說又是大長公主那邊鬧出事兒來了,陳大人是真不想來的,事關那些金枝玉葉,再小的麻煩都是大麻煩,可到底是在他的管轄之地,出了事總也不好不親自來一趟,不過听說這次在大長公主府門口鬧事的並不是那位難纏的十三公主,總算是讓他稍稍安了心了。
「薛金娘,」他板了臉,看著盤腿坐在蒲團上,一副老神在在模樣的薛金娘,張口便喝,「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聚眾在大長公主府門口尋釁滋事,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馬上帶著你的姑娘們走,要不然,可就別怪本官不客氣了。」
金娘抬眸冷笑著瞥他一眼,說︰「大人這話怎麼說的?我不過帶著姑娘們出來耍累了坐著歇一會兒而已,別的什麼事沒做,什麼話也不曾說,怎麼就是尋釁滋事,目無王法了?王法里可有哪條是說不準人當街而坐小憩的嗎?」
陳大人冷哼一聲,看著她︰「果然好一張利嘴。王法是沒哪條說不準人當街而坐小憩。可你這當真只是當街而坐小憩嗎?看看你現在這架勢,不是來大長公主府尋釁滋事的還能是什麼?既然好言相勸不肯听,本官也就不跟你客氣了。」說著,他轉頭便喚了一聲,「來人,」然後便吩咐,「把他們都給我拉回去,關起來。」
「是,大人。」跟來衙役們齊齊應了一聲,就上前拉人。
一時,嬌呼聲四起。
虎背熊腰的捕頭徑自走到金娘跟前,倒是沒立即動手,而是勸道︰「請薛老板老老實實隨我們走一趟吧,免得當真動起手來,臉面上不好看。」
金娘冷笑一聲,坐著依舊紋絲不動,不過微微皺了皺眉,為難著,這回怕是避不開要動手了。
那捕頭等了片刻,見金娘仍然坐著不動,雖為難,卻也只好上前,伸手拉人,畢竟是大人的意思,不好違背了。
就在這時,一旁圍觀的人群中飛出一個縴細的身影,一腳踹在了那捕頭伸出的手上,輕輕的,也沒用大力道,沒廢了他的手,只逼得他不得已直往後退了好幾步。
看到這情景,金娘立刻安下心了,臉上的笑意更暖了幾分。
突然跳出來不是別人,正是得了榮華命令,一直在旁圍觀的銀花。
陳大人跟榮華打交道也多了,對于她身邊的幾個丫鬟自然也是相當熟悉的,一看到這張熟面孔,臉色立刻唰的一下變了。誰說那位被禁足在府里就會安生了?看看,這不就摻和進來了。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公主跟前的近身侍婢了。
陳大人賠著笑就拱手給銀花揖了揖︰「原來是銀花姑娘,許久不見了。」
銀花看著他,笑的天真爛漫︰「是啊,說起來,已經有好久沒陪公主去叨擾陳大人了。要不然,等公主解了足禁,咱們就再尋個黃道吉日,去府衙跟陳大人好好敘敘舊?」
陳大人額角一跳,當即嚇出一身汗來,連連搖頭︰「不敢,不敢。」
「怎麼不敢?」銀花挑挑眉,瞥了眼一旁不少驚得花容失色的漂亮姑娘們,冷哼了一聲,道,「我看陳大人很威風嘛,對著些弱女子動起手來竟然一點兒都不含糊。」
陳大人苦澀的笑著辯解︰「是他們尋釁滋事在先的。」
「他們尋釁滋事在先?」銀花不屑嗤聲,「陳大人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就說瞎話唬我呢?這些姐姐們剛在這兒坐下的時候,我在這兒看著了。什麼尋釁滋事?他們明明就只坐在這里什麼事兒都沒干好不好?」
「這兒好歹是大長公主的府門口啊,」陳大人硬著頭皮給她解釋,「他們坐哪兒,非坐這兒,分明是意圖不軌。」
銀花一臉不以為然︰「大長公主府門口怎麼啦?就坐不得了?我家公主還砸過這兒的大門呢,誰敢說什麼?」
那哪是能放一塊兒比的?
陳大人頓時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急急把話題岔開,免得她再就這事兒繼續糾纏下去。
「銀花姑娘怎麼會這兒的?」他問,「是出來幫十三公主辦差事的?」
「嗯。」銀花點點頭。
「那銀花姑娘不用繼續去忙嗎?」陳大人陪著小心問,「要是繼續在這兒瞧熱鬧,耽擱了事兒可就不好了吧?」
銀花繼續點頭︰「嗯,確實。」
陳大人見她嘴上答應的好好的,人卻依舊一動不動,不免有些急切︰「那姑娘現在還不趕快去忙?」
銀花白了他一眼,沒好氣說︰「我這不是正在忙著呢嘛。」
「誒?」陳大人頓時怔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銀花看著他,唇邊勾起抹狡黠的笑,說︰「听說最近建業城里好不熱鬧,公主遺憾出不了,特意吩咐了奴婢出來做她的眼楮瞧熱鬧,瞧好了,再回去說給她听的。」
陳大人驚的半張了嘴,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好不容易找回聲音,道︰「那、那公主就是讓你在這兒……」盯著的?
銀花笑眯眯頜首,然後瞥了一眼圍在那些漂亮姑娘身旁的衙役們,警告的問陳大人︰「陳大人可想清楚了,真要把人都抓回去?公主可還等著奴婢回去說好戲給她听呢,可現在好戲還沒上場呢,就被陳大人給搞砸了……陳大人你說,公主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
陳大人茫然搖頭,一臉頹敗。他不知道公主會怎麼想,不過他肯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默了片刻,他果斷沖著那些衙役直嚷嚷︰「放手,放手,不抓了,王法里可沒哪條規定說不準人當街坐著小憩的,不抓了,我們走。」
听到命令,所有衙役齊齊放了手,就要跟著陳大人一起離開。
「等等。」銀花忽然又叫。
陳大人無奈停住腳,哭喪著臉轉頭看銀花︰「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銀花笑容滿面︰「既然已經來了,陳大人就不要急著走了,一起看過好戲再走吧,看到精彩之處,也跟著喝聲彩,公主知道了,說不定一高興,以後會少少的勞煩陳大人的。」
若是他就這麼走了呢?公主知道了,是不是說不定一不高興,以後就會多多的勞煩他?
陳大人徹底垮了臉,早知道,不來了。
可惜,晚了。
……
這時,大長公主安閑舒適的窩在她的大長公主府中,正養著身子,吃著燕窩,對于外頭的喧鬧聲置若罔聞。
信兒忽然匆匆從外頭才走進來,稟報︰「公主,不好了,攬月坊的那個薛金娘帶了她坊里的姑娘坐在了咱們公主府門口,很多人都在圍著看熱鬧呢。」
大長公主一听,當即柳眉倒豎發了火, 的砸了手中才吃了一半的燕窩,怒道︰「這個賤人竟然還敢來,看我怎麼收拾她。」說著,倏地站起來,就大步出去了。
奴才們攔不住,也不敢攔,只好緊追上去,小心翼翼護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