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半月,夏侯嫣的風寒似乎也好了大半,如今時令,正是老太太江氏做東小聚品釀的佳節,整個夏侯府沉靜在一片和樂里。
接到邀請帖的時候,夏侯嫣正倚靠在窗欞前,一襲素白長錦衣,淺碧色的絲線勾勒而出的碧葉,其上開放著傲潔的蓮花,枝葉繁茂,從裙擺延伸到腰際,更顯得她清麗月兌俗,尤其是衣衫之外罩著的那層銀色敞口紗衣,隨著她的一舉一動那紗衣竟有波光粼粼之感,她似乎極不愛繁復的發飾,只簡單的梳著一個發髻,其上一只玲瓏玉簪。
一旁的白嬤嬤拿捏不住夏侯嫣的心思,見她只是坐著看景色卻並沒有說要不要參加,不禁心里打起了鼓,若是以前老太太斷不會送邀請的帖子來,可是一旦送了,即便是有病也不能抹了老太太的面子,可是若打算去,也是該梳妝的時候了。
正左右思量著,只見夏侯嫣突然挪了挪身子,問道︰「父親可知道我也收到了帖子?」
「許是知道的。」
「那宴會的衣衫也準備好了?」
「尚衣館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送新衣來,只是奴婢去問過了,並沒有小姐的新衣,尚衣館的嬤嬤只回說往年都不曾做小姐的,今年添了新人,一時沒顧得上做。」
「是嗎?」夏侯嫣冷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尚衣館都有應對特殊情況的辦法,到了我這里卻一句話便搪塞了,就是往年的舊樣子也不是拿不出的,如今這是連敷衍都不願意敷衍了嗎?」
「說的是。」白嬤嬤附和道,「奴婢也是如此說話,卻不想她們只說今年人手不夠,要新衣的小姐們又多,大部分也是用舊衣改的,實在拿不出合適的衣衫給咱們。」
「是真拿不出還是有人吩咐了叫我出丑,那就可想而知了。」夏侯嫣托著腮,饒有興趣的逗著停在窗邊的飛鳥。
「小姐放心,奴婢早有準備,早年夫人得寵,國公爺也是給過幾件上等布料的,夫人做了新衣卻又沒穿過,眼下還在夫人的遺物里堆著呢,奴婢看那樣子倒也不算舊,又很清雅,和小姐的氣質也頗為般配。」
「嬤嬤錯了,既然別人如此要我們出丑,我們自然不能讓別人失望。」
「小姐的意思是?」
「去拿我之前雨中磨破的那件梅花圖樣的衣衫來,今晚我們好好看一場戲。」
看著夏侯嫣狡黠的眸子,白鳳只覺得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孩子了,哪怕就穿她身上的這件夏侯博送來的衣裙也比那件破的要好啊,為何……
白鳳雖疑惑卻也沒有多問的退出了屋,夏侯嫣隨手一揮,窗邊的鳥兒撲扇著翅膀往巢穴飛去,她倚窗而站,明媚的臉上突然出現一絲狠厲。
親愛的嫡母大人,是該讓您見見血,知道知道什麼人該欺什麼人不該欺了。
秋品小宴設在清雅居旁邊的安樂湖,曲橋幽幽,漢白玉雕欄圍繞而建,長長的回廊直通湖心突出的高台,趕上一連幾日的大晴天,此時的瓊台之上微風習習,不似平日那般寒風肆虐,又可一覽無余的觀景,可謂是絕妙之地。
大夫人華氏忙前忙後的布置著,雖是老太太做東請的小宴,卻因為每年形成了統一的模式,便逐漸成了規模,雖不見得多鋪張,卻也是調動了大批的侍婢與小廝。
人員陸續到來,大女兒夏侯鳶一向喜歡金色,今日同樣一身金絲薄煙翠緲裙,袖口和領口裝點著厚實的白色絨毛,外披紋菊繡絲大氅,明艷不可方物。二女兒夏侯雪清新如蘭,面若星辰,雖不及夏侯鳶那般耀眼,卻也獨有一份儒雅靜然之色,叫人只靜靜的看著,便已覺得移不開眼。再看三女兒,一張女圭女圭臉搭配著那身翠碧的衣裙,怎麼看怎麼像落入凡間的精靈,比起兩個姐姐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華氏眯著眼,打量著自己的三個女兒,心里說不出的驕傲,雖說女子不如男,可是自己的這三個女兒卻都生的人中龍鳳,各有千秋,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是指望不上了,只盼著這三個女兒能一飛沖天,替自己謀求好夫婿的同時,也能將夏侯府在朝中的地位再穩固穩固。
華氏的神情落入姍姍來遲的蕭氏和余氏眼里,余氏暗笑著對身邊的蕭氏道︰「瞧瞧她那得意忘形的樣子,好像只有她的女兒是鳳凰,別人的女兒都是草雞。」
蕭氏淡淡的笑著,平靜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她把玩著手里的佛珠,勸慰著一旁的余氏道︰「妹妹是個有福氣的,你這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出世便可保你一世榮華,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余氏一听不自覺的撫上自己的肚子,也對,連老正醫都說這一胎是男孩的可能性極大,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她只是不甘心罷了,自古嫡庶有別,也將庶出的孩子太不當回事,自己的女兒明明乖巧聰慧,卻要處處忍讓藏拙,只為了得到日後嫡母的眷顧,好給指個好人家,也不枉出身大戶,這是為何?還不就因為她出身卑微,所以自己的孩子便沒有好前程嗎?前程都是自己爭取的,比如她自己。
余氏的不甘落入蕭氏的眼中,她沒有說什麼,只是看著遠處作出一副威嚴模樣的華氏,高聲喚道︰「姐姐,我們來遲了。」
華氏其實早就看到了蕭氏和余氏,只是對于余氏她心里一萬個不待見,索性連帶著蕭氏也冷落了,見二人結伴而來,她心里更是對蕭氏不滿,又瞧見蕭氏今日的裝扮實在素淨,倒叫一旁的余氏給比了下去,心里更是憋著一團火。
「妹妹今日當真素的緊,是月例銀子不夠嗎?若不夠只管來找姐姐,姐姐自當盡一份薄力。」華氏假意牽住蕭氏的手寒暄著,故意冷落著余氏。
余氏是下人出身,怎會看不出華氏的伎倆,她沉沉一笑,忙附和道︰「蕭姐姐你也真是的,別一天只顧著吃齋念佛,女人要在自己好看的年紀打扮,不要等到徐娘半老的時候想穿出風韻都穿不出來了,如果姐姐不喜歡金飾,可以去妹妹那里看看其他幾樣翡翠玉石,那是老爺托人從南疆尋來的,成色和平時的不同,我平時都舍不得戴,若姐姐喜歡那妹妹自當送給姐姐。」
華氏冷眼看著余氏,心里嗤笑,就憑你一個下賤胚子能有什麼好貨色的東西,即便是有你舍得給別人嗎?等等,她剛才說徐娘半老,是暗指自己嗎?豈有此理!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蕭氏身後的四小姐夏侯敏敏覺得無趣便哄著余氏的女兒也就是六小姐夏侯紫鵑去一旁拿菊花糕吃。
夏侯紫鵑在幾個姐妹中年紀最小,剛滿十歲,母親余氏身份卑賤,雖然受到夏侯博的照拂日子還算過的去,可是夏侯紫鵑卻不像母親那般招幾個姐姐的待見,尤其是夏侯鳶,和趕瘟神一樣的避著她,還時不時的罵她是見不得人的小**,夏侯紫鵑雖然不懂小**的意思,卻也明白幾位姐姐的敵意,平日里倒是孤著的時候多些,縱然夏侯敏敏不像其他三位姐姐那般,卻也只不過是在夏侯鈺那里吃了癟後,在夏侯紫鵑這里找些慰藉罷了,同為庶女,自有同為庶女的悲傷。
眼下夏侯敏敏才將夏侯紫鵑安頓在一旁,就忙不迭的湊到夏侯鈺身邊,阿諛奉承起來,夏侯紫鵑無聊的吃著菊花糕,突然看到了從湖面而起的飛鳥。
孩子心性的她竄過人群,朝著湖邊走去,可是來到湖邊卻不見飛鳥的蹤跡,她不免有些失望,這時正欲回頭的她,卻突然看到了石階下方的小洞里似乎有只受傷的小兔子,那兔子一身雪白,兩只眼楮黑溜溜的特別可愛,只是腿上的血跡將那毛色染紅,顯得特別可憐。
夏侯紫鵑下意識的靠近,嘴巴里念叨著︰「別怕別怕,我來救你哦。」
夠,再夠,夏侯紫鵑只恨胳膊長的太短,她夠了半天,臉都憋的紅了,卻只踫到了兔子的耳朵,急中生智的她索性一腳勾住漢白玉的欄桿,將身子慢慢放下去,突然,腳邊一滑,她還來不及喊救命,便頭朝下的栽了下去。
「小心!」
夏侯紫鵑閉著眼,只覺得身子在半空中突然一滯,她慢慢的睜開眼,眼眸深處倒映出一張陌生的臉,她突然毫無征兆的大哭起來,嘴里喊著︰「娘!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