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雅居,遠遠看到江氏在采食菊瓣,頗有些小情小致。此時,白嬤嬤也跟了上來,手里莫名多出了一件大氅,夏侯嫣知道這是掩人耳目所用,她微笑著任由白嬤嬤將大氅披上,二人微笑間彼此耳語著。
「小姐,她們果然要動手了。」
夏侯嫣不言語,只是任由白嬤嬤將剛才听到的事盡數告訴她,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冰寒的笑意,機會,終于來了,拭目以待吧。
二人沒有多言,這府里到處都是眼線,有什麼對策還是回到自己的地方商量,此處,不妥。
江氏也在張嬤嬤的指引下,看到了緩緩而來的夏侯嫣,她不禁露出笑臉,這笑看起來實在和藹,平白添了幾分親厚。
「你這丫頭,天氣涼了,用不著這麼早來給我請安的。」江氏客氣著,招手間,已經有人去準備吃食了。
夏侯嫣淺淺一笑,滿臉的恭敬回道︰「來祖母這里,嫣兒歡喜,甚至也不覺得冷了呢。」
夏侯嫣明顯有討好之意,江氏如何听不出來,她默許的任由夏侯嫣攙扶著進了屋,暖意迎面襲來,白嬤嬤順勢將夏侯嫣身上的大氅除去,乖覺的站到一邊。
江氏接過遞過來的手爐,倚靠在軟塌上,夏侯嫣識趣的湊過去替張嬤嬤端茶送水,極盡孝順。
江氏眯著眼,雖笑著,眼楮卻像是要將夏侯嫣的內心看穿,這孩子,總有些地方是她也看不懂的。
「你看看你,做起事來竟比張嬤嬤還熟練,早前真是苦了你,勢必是親歷親為的時候多。」
雖然江氏假意說些窩心的話,夏侯嫣卻知道這是在懷疑自己刻意討好的本心,她隨即眼圈一紅,似有淚要涌出來。
江氏忙心疼的拍拍夏侯嫣的頭,道︰「瞧瞧這是怎麼了,我也沒說什麼,你這丫頭慣是個會傷感的。」
夏侯嫣惶恐的擦了擦眼角的淚,笑道︰「祖母莫要怪嫣兒,我只是太感動,並非傷感。」
「感動?」江氏听不懂的蹙眉道。
「祖母也許不知道,嫣兒最羨慕的便是姐姐們能得到父親的疼愛,祖母的關懷,如今見祖母體恤,嫣兒的心里說不出的溫暖。」
「哦?是嗎?」江氏握著夏侯嫣的手,眼楮笑成了一條縫,顯然不信的樣子。
夏侯嫣裝作不知繼續道︰「祖母也許並不知道,嫣兒五歲便開始學著料理生活瑣事,替母親熬藥,為母親縫制衣物,夏天甚至還要試著給母親擦身,母親常年臥床,一切都得嫣兒親歷親為,雖有白嬤嬤的幫忙,可是總有我們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嫣兒渴望最多的便是親情,每次看到姐姐們和自己的母親游園賞花的時候,嫣兒也希望有母親的陪伴,每次看到姐姐們親近爹爹的時候,我也好想在父親的懷里撒嬌,每次看到姐姐們和祖母好似尋常家那般親厚的模樣,嫣兒也心生向往,這一天,嫣兒整整盼了十年,祖母說嫣兒怎能不感動。」
夏侯嫣句句真摯,倒也並沒有刻意掩飾這些年的不公,到讓人覺出幾分無法說明的情愫。江氏到底是個女人,也曾苦過,父母雙亡,自是知道那種可遇不可求的心思,尤其是像夏侯嫣這般,明明生活在父親母親的身邊,卻得不到二人庇佑的孩子。
只是江氏到底不是輕易便被迷惑之人,她試探的問道︰「這些年辛苦你了,你也知道你父親和母親鬧的僵,作為局外人我自是不應該說什麼,解鈴還須系鈴人,你父親不松口,我是不方便插手的,但是到底縱容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們,連帶著你也受苦了,祖母只希望你心里不要存了不該有的心思,畢竟你父親已經在盡力彌補了。」
夏侯嫣連連點頭,心里卻不禁冷笑,果然是個薄情的,竟將自己摘了個干淨,感情的事不能插手,卻連主也做不了嗎?這樣的借口未免牽強,況且若不是上面人早就默許,下面的人又怎敢打狗不看主人?
彌補,這世上有什麼是可以彌補的呢?錯了便是錯了。
夏侯嫣抹著淚,儼然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頻頻道︰「祖母說的嚴重了,嫣兒心里又怎會怪爹爹,打斷骨頭連著筋,嫣兒知道父親只是一時想不開,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記起母親的好,記得嫣兒,如今這樣,已經是皆大歡喜,嫣兒別無所求,但願這時光可以長久。」
「傻孩子,自是長久的。」
二人親昵的依偎著,外邊走進來的張嬤嬤瞥了一眼,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國公爺派人來傳了話,說一會過來看您。」
江氏微笑著點了點頭,夏侯嫣心思一轉,隨即道︰「既然父親要來,那嫣兒這就去煮菊花茶,也讓父親嘗嘗嫣兒的手藝。」
「如此甚好。」江氏默許的點點頭。
白嬤嬤隨即和夏侯嫣一起退下,出了屋,二人直奔茶房,見四下無人,白嬤嬤立馬上前道︰「小姐,國公爺要來,一會那東西還是不要放的好。」
夏侯嫣自然知道父親早年在南疆生活過,自然對罌粟有所了解,若是被發現了端倪,可是要出風波的,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今日的茶飲她才決定親自煮,以免白嬤嬤不知道口味,讓江氏也喝出不同。
清雅居內,夏侯博不消片刻也到了,見案幾上擺著小茶點,母親江氏在軟塌上閉目養神,一旁的張嬤嬤上前解釋道︰「五小姐來了,听說國公爺也要過來,特意去茶房為您和老夫人煮茶。」
夏侯博輕點了點頭,目光中卻閃現出不明的光,想起當日亭中,想起亭中的那個夢,他的心竟好幾日沒有平復,年輕時的心在蠢蠢欲動,幾欲膨脹,甚至叫人抓狂。
重合在一起的臉,竟是那般相似。
「博兒來了。」江氏的聲音打斷了夏侯博的思緒,他定了定神,回道︰「母親。」
夏侯博落了坐,面上的暖色卻未褪,看的江氏一陣心驚,她屏退了其他人,這才和兒子道︰「听說早前你和五丫頭吃酒了?」
夏侯博眉宇一揚,顯然不滿母親對自己的窺視,只是他並沒有表現的太過明顯,淡淡道︰「嗯。」
「無論如何,你都要記得,她是你的女兒,不管當初華氏的話是真是假,這個血親之實你必須牢牢記住。」
「母親……」夏侯博瞳孔一縮,顯然听懂了。
見兒子面有不甘,江氏重重嘆了口氣,心道冤孽,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語重心長︰「兒啊,你是為娘生的,娘如何不知你的心思,你日日畫著那個女人的畫像,為娘的看到五丫頭越來越像那畫中人,心里實在害怕啊,若不是那丫頭還有用,我早就找人滅了這個禍害,怎容的你如今這般相思。」
「母親!孩兒的事孩兒自己知道怎麼做!」夏侯博人到中年,又是極度自負,自然听不得母親對自己的懷疑。
江氏見兒子頂撞自己,也怒道︰「你真的知道嗎?為何當日在亭中和五丫頭拉拉扯扯?若不是我封鎖了消息,你以為你現在還有臉在府里存活嗎?」
什麼!夏侯博不可思議的站了起來,他以為那是夢,那如玉般溫暖的觸感,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喝醉時候的夢,沒想到……沒想到……
「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嗎?」江氏見兒子面如土灰,不禁冷笑道︰「若是害怕,就做個好父親,莫讓人抓到了把柄,那丫頭未必是個好相與的,雖然白嬤嬤拿到了暴雨梨花的原型,我卻總覺得整件事沒那麼簡單,你還是小心些好。」
「多謝母親教誨,孩兒有事先告退了。」夏侯博一咬牙,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父親。」
一聲清亮的呼喚響起,讓夏侯博整個心如沐春風,他低頭看著差點撞到自己的夏侯嫣,不禁心頭又是一暖。
今日的夏侯嫣比平日更是素雅,卻反而愈發出挑,藕色的緞面襯托的她膚色柔媚姣好,盈盈一笑間,好似清蓮妖嬈,灼灼其華。
夏侯博一時愣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次醉酒之後出現了不一樣的心思,為何見到夏侯嫣的時候,他的心會如此不平靜。
「父親?」又是一聲呼喚,夏侯嫣分明已經看到了夏侯博眼里的異樣,卻故意不知。
夏侯博回了回神,又扭頭看向母親江氏,此時江氏的臉陰晴不定,那笑容背後分明是對自己的警告,他鎖著眉,沉聲道︰「你陪陪祖母吧,為父有事先走。」
看著夏侯博匆匆而去的背影,夏侯嫣突然意味深長的笑了。